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清穿+聊斋]我有特殊的咸鱼姿势   作者:萌萌哒小魔头   文案:   初时,王霏以为,她只是普通地清穿,普通的女穿男。虽然穿的身份有点危险,但只要他苟得住,谁也别想阻止他咸鱼!   直到那一天,养母佟贵妃从宫外带回来一个明艳柔媚的汉女……   自那以后,他的人生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先是卧室里的地砖成了精,又领回来一群三寸高的小家仙。跟着圣驾去了一趟江南,本该祭祀的明孝陵没见着,倒是水鬼、妖道、神仙、龙子见了一大堆。   如果这些,他都可以勉强忍受。   可是谁能告诉他,康熙朝四阿哥的正妻不是纳啦氏吗,这个富察氏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还有,这富察氏看他的眼神,怎么凉飕飕的?   一不小心重生失误的雍正帝:不许用我的脸做出那种不庄重的表情!   PS:1,本文女穿男,穿越成了康熙四阿哥;男穿女,死后的雍正帝穿越成了富察氏女。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换身体!   2,欢迎指正常识错误,但谢绝写作指导,谢绝扒榜。   3,牵扯到聊斋的部分,可能会有其他鬼狐类古典故事乱入。   4,以上,接受者请进,雷者慎入。   内容标签: 清穿 性别转换 爽文 聊斋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禛(王霏),富察明若(胤禛) ┃ 配角:揆叙,太子,隆科多,佟贵妃,康熙,聊斋众 ┃ 其它:爽文,清穿,聊斋   一句话简介:我真的是条咸鱼鸭!   立意:成功的路径不只有一条 第1章 穿越了   王霏吐了个泡泡,又吐了个泡泡,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襁褓的束缚。   可惜,她失败了。   因为,看护她的奶嬷嬷都是佟贵妃精挑细选的,知道贵妃娘娘对这个抱养来的小阿哥有多看重,所以对她照顾得十分精心,生怕出了一点问题,就会被贵妃娘娘问罪。   哦,对了,现在应该是“他”了。   是的,王霏穿越了,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女青年,变成了封建社会的小屁孩儿。   性别男。   被他穿越的这一位,在历史上可谓是大名鼎鼎,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雍正帝,爱新觉罗胤禛。   抛开这位上承康熙,下启乾隆的功绩不谈,做皇帝做到把自己累死的份上,也真是千古独一份了。   不过,现在他来了,这个平行空间里,“雍正帝”也就要消失了。   因为,他前世是个标准的白富美,也是条躺得很平的咸鱼,在现代时考证考了一大堆,但都是应付长辈,摆着好看的。   他就喜欢逛街购物,SAP美容,研究的最深入的是手工制作化妆品、手工制作精油、手工制作香皂等。   至于政治还有军事,他就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让他这样的人去争皇位并且治国,那不是开玩笑吗?   别说康熙朝九龙的战斗力顶尖,就算所有兄弟都放海让他嬴,他也不敢误国呀。   所以,还是继续咸鱼最明智。   可是,做婴儿好无聊。   他再一次努力挣扎,想要解放自己的小手手,下一刻却脸色一僵,眼神呆滞,若仔细看的话,还能从属于小婴儿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羞愤。   他没能解放自己的小手手,却释放了自己天性。   ——尿了。   “啊,啊,啊——啊——”王霏大声抗议。   已经照顾他有两个月的奶嬷嬷立刻就明白了,让宫女打来温水,又拿出新的尿布,先是给他洗了洗光滑细嫩的小屁屁,才给他换上了干爽的新尿布。   一个小宫女芳儿把用过的水端了出去,另一个小宫女玲儿羡慕地看着刘嬷嬷手里的尿布。   “娘娘可真疼十一阿哥,这么名贵的羽纱棉,竟然用来给小阿哥做尿布。”   刘嬷嬷睨了她一眼,说:“小阿哥是娘娘的儿子,娘娘怎么会不疼?”   她才出月子,就被贵妃选入宫中喂养十一阿哥,把对儿子的一腔母爱,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十一阿哥身上,自然是一心想着十一阿哥好的。   给小阿哥换好了尿布之后,她又逗了小阿哥一会儿,直到王霏微给面子地“咯咯咯”笑了几声,她才确定小阿哥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小阿哥放在了摇车里。   然后,她一边给小阿哥做小帽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说:“在这宫里呀,要想活得长久,就得管住自己的嘴。要知道,这紫禁城里的一块石头,那都是生着耳朵,长着嘴巴的。”   玲儿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诚惶诚恐地说:“多谢嬷嬷提点,我再不敢乱说话了。”   刘嬷嬷淡淡道:“我不是要提点你,只是不希望你给阿哥惹麻烦。”   虽然贵妃娘娘很疼爱阿哥,但阿哥毕竟不是贵妃娘娘亲生的,总是差着一层。贵妃娘娘的贴身人,也不是个个都拿阿哥当正经小主子的。   刘嬷嬷虽然只是汉军旗的包衣,但夫家却掌着三四个包衣旗的佐领。   若不然,像这种给贵妃的养子做奶嬷嬷的好差事,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家业大了,争端难免就多。   一个大家族里,嫡出的,庶出的,嫡出的庶出,庶出的嫡出,乱七八糟,各有立场,也个个都想争那块最大的饼。   毕竟,满人不像汉人一样看中嫡庶,有不少嫡妻有子的,却把家里的爵位、佐领、牛录等传给庶出儿子的?   因着刘嬷嬷成了十一阿哥的奶嬷嬷,她丈夫在家族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老爷子已经透出话来,要把手里的佐领,传给她丈夫一个。   有了这个佐领之位,日后她的女儿说不定就能嫁到旗人家里,再不用像她一样,但凡是个旗人,就能自称她的主子。   实际上,若不是她的女儿比小阿哥大上七八岁,她还有更大的想头呢。   不过,女儿是没福气了,儿子却可以给阿哥做个哈哈珠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嬷嬷伺候小阿哥,更是十二分的精心。   这时,芳儿倒了水回来了,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佟贵妃的贴身大宫女翠柳。   “奴婢翠柳,给十一爷请安。”   因着阿哥还小,谁也不指望他能给人免礼,翠柳笑眯眯地行了礼之后,就自己起来了。   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刘嬷嬷可不敢怠慢,急忙让芳儿和玲儿让座、让茶、让点心。   翠柳推辞不过,也就在榻边坐了,伸着脖子看了看,见小阿哥呼呼地睡得正香,脸颊白嫩嫩,红扑扑的,一点没有刚出生时的瘦弱。   她“哎哟”了一声,显然是喜爱极了,夸赞道:“嬷嬷将小阿哥养得真好,怪道娘娘每回见了,都稀罕得不得了呢。”   清宫的规矩,阿哥一出生就要抱离母亲的身边,在阿哥所由奶嬷嬷等四十个奴才伺候。   因而,十一阿哥虽说是养在佟贵妃膝下,其实也就是平日里的衣食住行都由佟贵妃照看,他的生母乌雅贵人半点不能插手。   这规矩说得好听,是免叫皇子长于妇人之手,但于母子天伦,也着实残忍。   佟贵妃身为养母,冥冥中就比生母多担着一份责任,自然也就更精心。   虽然因着天冷,小阿哥每过五天才会抱到承乾宫去,让他们母子一叙天伦,但佟贵妃却每天都会派人来看看,对小阿哥的事□□无巨细,全部了如指掌。   今天来的,就是翠柳。   她细细询问了阿哥今日胃口如何,吃了几顿,拉了几回,大小便颜色可正常,有没有哭闹,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适……   刘嬷嬷不敢怠慢,一一仔细答了。   等这一切都问完了,翠柳才说:“因着小阿哥满月的时候,正赶上过年,后面又赶上万黼阿哥殇了,娘娘不敢大办。如今出了正月了,万岁爷心里头也缓过来了,娘娘就请了旨,明儿和阿哥团聚一日。”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呀!”刘嬷嬷欢喜得跟什么似的,急忙朝乾清宫的方向跪拜,“奴婢代阿哥拜谢万岁爷恩典。”   她是巴不得小阿哥在贵妃娘娘心里的份量越重越好呢。至于万岁爷,对于小阿哥来说,反而太过遥远,暂且巴望不上。   这宫里头谁人不知,万岁爷放在心里疼的儿子,就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不但亲自教养,更是刚满周岁就立为储君。   其余的比如吃穿用度,更不消细说,万岁爷是情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了太子。   要说刘嬷嬷的丈夫,因她奶了四阿哥得了佐领,就是天上掉馅饼,但和太子的奶公凌普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人家直接成了内务府总管,奉旨不让太子受委屈的。   内务府每日的流水不计其数,凌普就算是随意伸伸手,就有捞不尽的好处。   他们这些内务府世家里,谁人不羡慕?   但有些事,是羡慕不来的,刘嬷嬷就只管当好自己的差,日后必有前程。   差事办完了,翠柳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看了两色刘嬷嬷的针线,就告辞离去了。   刘嬷嬷赶紧招呼小宫女们,替阿哥准备明日穿的衣裳。   “那条万字不到头花色的襁褓呢?快找出来,这可是贵妃新赏的料子做成的,明日给小阿哥包上,也让贵妃娘娘看看小阿哥的孝心,也是咱们的忠心。”   “嬷嬷别急,我收着呢。”玲儿十分殷切,很快就把刘嬷嬷要的东西找出来了。   一屋子人正忙乱间,十一阿哥的另一个奶嬷嬷王佳氏扭着腰进来了。   “听说贵妃娘娘身边的翠柳姑娘来了,人呢?”   玲儿暗暗翻了个白眼,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翠柳姑娘早走了!”   每个阿哥一出生,就配了八个奶嬷嬷。   十一阿哥这八个奶嬷嬷里,若说最尽心的是刘嬷嬷,那最势利眼的,就是王佳嬷嬷。   这位可是生就一颗体面心,长了两只富贵眼,仗着阿哥小不懂事,平日里伺候的十分懒怠,倒是一听说贵妃娘娘派人来了,她跑得比谁都勤快。   玲儿年纪还小,心直口快,看不惯她这副做派,就喜欢拿话呛她。   还是刘嬷嬷性子敦厚,见王佳嬷嬷眉毛一竖,怕玲儿吃亏,赶紧拿话岔了过去。   “王佳姐姐,明儿贵妃娘娘要见小阿哥,姐姐帮着收拾衣裳吧。”   听见有机会见贵妃,王佳氏眼睛一亮,但对干活却敬谢不敏。   “哎哟。”她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今日我这身上不大爽利,恐过了病气给小阿哥,不能多留,刘妹妹担待则个。”   刘嬷嬷的本意就是要撵她走,当然不会有异议,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那王佳姐姐快回去躺着吧,耽误了明日见贵妃,就是大罪过了。”   “那我就走了。”王佳氏跑得飞快。   玲儿照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她还真有脸!”   --------------------   作者有话要说:   雍正帝刚出生的时候,在康熙的儿子里排行十一,后来康熙给儿子们上玉碟时重新序齿,六岁以前夭折的全都不记名,他就变成大家熟知的老四了。 第2章 养母是佟贵妃   换了芯子的十一阿哥是饿醒的。   穿越之后他才知道,饥饿与困倦这人类的两大本能,还是饥饿更胜一筹。   “啊,啊——”   他喊了两嗓子,刘嬷嬷秒懂,立刻就把他抱了起来,窝进怀里喂奶。   刚出生的时候,他倒是想有点成年人的骨气,死硬着不吃呢。但对于一个饿着肚子的宝宝来说,奶水实在是太香了,他就忍不住真香了。   一边吸着奶水,他一边给自己找补:我这都是为了隐藏身份,万一有其他的穿越者呢?   对,都是为了隐藏身份!   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吃饱喝足之后,被刘嬷嬷拍着后背打了个奶嗝,王霏微心满意足。   然后,下身一热,又尿了。   他僵硬了片刻,慢慢就佛了。   因为这种事情,他跟本就控制不住嘛!   等刘嬷嬷笑呵呵地再次给他换了尿布,就拿出好几件衣裳和好几顶小帽子,不断地在他身上比划。芳儿和玲儿就在一旁捧哏,这个夸阿哥可爱,那个夸阿哥聪明。   可爱也就算了,毕竟小孩子只要胖乎乎的都可爱,聪明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王霏正满心疑惑,就听见刘嬷嬷说:“明天去见贵妃的时候,就带着这几套衣裳,以备阿哥替换。”   昂?见贵妃?又能见到温柔美丽的佟娘娘了吗?   激动!   王霏也不傻,很知道自己要过得好,得讨好谁。   而且,佟贵妃对他是真好,他一个成年人的芯子,对于别人情绪的真假,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不过,历史上只记载了雍正皇帝的母亲是孝恭仁皇后乌雅氏,对于其被佟贵妃收养的事,没有明确记载,只提了一句在孝懿仁皇后薨逝后,还有大小阿哥在承乾宫居住。   这其中的大小阿哥,指的就是四阿哥和八阿哥。   但是他穿过来之后,一直都是住在东四所的,没在承乾宫住过。   所以他猜测,自己穿的,应该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正史。   不管怎么说,佟贵妃对他是真心实意的,王霏投桃报李,每一次见了她也都十分亲近。   这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让佟贵妃越发觉得他们的母子缘分是天定的,只是小阿哥没有借着她的肚子出生而已。   吃饱喝足又便便过了,王霏陪着刘嬷嬷和两个小宫女玩了一会“啊啊啊”的游戏,就再次进入了梦乡。   没办法,婴儿的体质实在是太弱了,光是吃奶就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怪不得有人把“拼尽全力”说成“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呢。   王霏可以证明:吃奶,是真的很费劲。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他在睡梦中就迷迷糊糊地被刘嬷嬷收拾一新,用万字不到头花色的襁褓包着,离开了屋子。   “刘妹妹,你也辛苦了,让我抱着阿哥吧。”   一个颇为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半梦半醒的王霏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这是谁了。除了王佳氏,不做第二人想。   对于照顾自己不尽心的王佳氏,他当然是不喜欢的了。   这倒不是说他才一穿越就被封建制度给腐蚀了,在心里认可起了主子奴才那一套。   在他看来,不管是刘嬷嬷还是王佳氏,都是拿了他这辈子的爹娘发的工资,来做育儿保姆的。   光拿钱不干活的员工,谁喜欢?   这要是换上辈子他家里,肯定会给结了工资请她走人的。   于是,在王佳氏强行把他从刘嬷嬷手里夺过去之后,王霏就用小孩子唯一能用的抗议方式,激烈反抗。   这反抗方式具体一点就是……   “哇——哇哇哇——哇——”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王佳氏一下子就慌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哄他,一边斥责刘嬷嬷,“你是怎么照顾阿哥的,让他哭成这样?”   这甩锅的动作,真是熟练得令人心惊。   王霏哭得更惨烈了,任她怎么哄,一点面子都不给。   这不但是因为看不上王佳氏的做派,更是因为被她抱着一点都不舒服。   只要想想兢兢业业的刘嬷嬷每天努力工作,大领导视察的时候,却被一个上班划水的给摘了果子,他心里就有气。   眼看着小阿哥的脸都憋红了,刘嬷嬷心疼不已,忍着怒气对王佳氏道:“王佳姐姐,娘娘那边还等着呢。若是误了时辰,咱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佳氏十分不甘,但当今圣上没有皇后,佟贵妃就是有实无名的后宫之主,她不敢惹贵妃不快,只能依依不舍地把小阿哥放回了刘嬷嬷手里。   “快走吧,别让娘娘等急了。”   嘿,她自己耽误了时间,这会子反倒是催促起别人来了。   刘嬷嬷只顾着哄阿哥,没工夫和她计较。今天跟着出门的玲儿撇了撇嘴,一点都不客气地说:“若不是您非要抱小阿哥,咱们早就走到承乾宫了。”   被一个小宫女三番四次的讥讽顶撞,王佳氏恼羞成怒,“你这丫头……”   “好了,好了,阿哥总算是不哭了。玲儿,你去打点温水,给阿哥洗洗脸。”   她怜惜地给小阿哥擦脸上的泪痕,阿哥皮子嫩,这满脸的泪痕,若是吹了风,是要干裂的。   “诶,奴婢这就去。”玲儿响亮地应了一声,得意地看了眼王佳氏,欢快地去打水了。   又是一番折腾之后,一行人十几个人终于重新上路了。   小太监张保和陈福在前面开路,除了在御花园遇见大着肚子散步的通嫔,并没有遇上不长眼的。   等离了御花园之后,王佳氏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看似感慨地说:“说起来,这通嫔娘娘也是可怜,眼见这一胎就要生了,偏万黼阿哥年后又殇了。她一病半个月,瘦得只剩个肚子,肚子里的这个,还不知道怎样呢。”   刘嬷嬷都要被她的口无遮拦给吓死了,赶紧拦住了,“王佳姐姐,小主娘娘们的事,不是咱们可以议论的。”   “怕什么?”王佳氏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这里又没有外人。难不成,你们敢把这些话传出去不成?”   刘嬷嬷被她噎得不轻。   幸好此时承乾宫已经近在眼前了,刘嬷嬷笑眯眯地把王霏微送到她面前,“王佳姐姐要不要抱抱小阿哥?”   看着近在咫尺的承乾宫大门,王佳氏欣然应允。   刘嬷嬷就把不能自理的王霏微递到了王佳氏手中。   王霏一懵,不明白刘嬷嬷明知道自己每一次被王佳氏抱了都会哭,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给她抱?   直到贵妃娘娘身边的章佳嬷嬷代贵妃迎了出来,他瞥见了刘嬷嬷略带焦急的眼神,才恍然大悟。   ——刘嬷嬷就是知道他会哭,所以才挑这个时候让王佳氏抱他的。   怪不得她今天出门,不带稳重的芳儿,而是带着心直口快的玲儿呢。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当即急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眼见章佳嬷嬷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王佳氏脸上的得意一下子就僵住了,一边向章佳嬷嬷请罪,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哄阿哥。   这时候,玲儿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   她气急地说:“王佳嬷嬷,你还是快把阿哥给刘嬷嬷哄吧。小阿哥人虽小,却也认生呢。”   章佳嬷嬷浑浊的双眼闪出一道精光,沉声道:“娘娘急着见小阿哥呢。”   这就是明显得催促了。   王佳氏纵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耽误,只能不情不愿地把王霏微还给了刘嬷嬷。   刘嬷嬷动作娴熟地察看了小阿哥的尿布,见没有湿,就抱着一边轻轻摇晃,一边柔声拍哄。   小阿哥很快就止住了哭声,但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小鼻一抽一抽的,真是可怜又可爱。   刘嬷嬷一边哄着阿哥,只觉得心里跟油煎似的,后悔自己不该拿阿哥做筏子收拾王佳氏。   哪怕王佳氏再对小主子不敬,再妄图踩着小主子上位,她也该再好好谋划一番再动手的。   好不容易把阿哥哄好了,刘嬷嬷讨好地对章佳嬷嬷笑了笑,小心地问:“章佳嬷嬷,能不能让人打点温水,给阿哥洗洗脸,也免得娘娘跟着担心不是?”   为了阿哥的日后着想,刘嬷嬷尽量避免一切会让阿哥失宠于贵妃的可能,每一次贵妃见阿哥时,她都把阿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   章佳嬷嬷微微皱了皱眉,不悦地看了一眼襁褓里小小的人儿,勉强应了,“好吧,你等一会儿。”   作为佟佳氏的包衣,章佳嬷嬷对佟佳氏忠心耿耿,自然希望贵妃娘娘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对于王霏微这个占据了娘娘亲子位置的阿哥,章佳嬷嬷自然喜欢不起来。   但娘娘喜欢,这个阿哥又能在深宫里给娘娘几分慰藉,她也愿意拂照几分。只等日后娘娘有了自己亲身的阿哥,她自然有法子让娘娘远了这个养子。   刘嬷嬷千恩万谢,就着承乾宫的宫人端来的温水,又给小阿哥洗了脸,搽了婴儿专用的绵羊油香脂,这才略显谄媚地请章佳嬷嬷领路,去见贵妃。   再次被折腾了一圈的王霏,窝在刘嬷嬷怀里翻了个白眼,无聊地吐了个泡泡。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温柔美丽的贵妃了,他这才多了几分兴致。   --------------------   作者有话要说:   清史稿中记载的万黼阿哥,是另一个姓纳啦氏的嫔妃生的,这里挪给通嫔纳啦氏了。 第3章 各怀心思的佟家人   今日的承乾宫很是热闹,佟佳氏近支的女眷都来了,陪佟贵妃坐在上首的自然是佟国刚的妻子赫鲁克氏,还有佟国维的妻子赫舍里氏。   另有佟国刚的长子鄂伦岱的妻子——安达拉氏,和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与次子德克新的妻子,石佳氏和舒穆录氏。   其余旁支女眷不必细述。   赫舍里氏见了女儿,话还没说上三句,就开始老调重弹,劝女儿好好保养身子,生一个自己的阿哥。   对于这个话题,佟贵妃早已从满心无奈进化到无动于衷了。   深宫寂寞,难道她就不想有一个自己的骨血?哪怕是个女儿呢,也是这深宫里的一个慰藉。   可是,皇上不允许,她又能怎么样呢?   后宫毕竟是皇上的后宫,纵然她代掌凤印,隐隐为后宫之主又能如何?   代掌毕竟是代掌,满宫嫔妃对她明面上是羡慕妒忌恨,背过身去,谁不拿“名不正言不顺”来嘲笑她?   她一开始还会期待,还会伤心,慢慢地也就看透了。   皇上可以给佟佳氏莫大的恩宠,佟佳氏人才众多,在朝中占据的要职也多。这样庞大的势力,皇上是不会允许佟佳氏的女儿诞下皇子的。   只可惜,阿妈和额娘都看不清楚。偏她虽然有召见命妇的权力,但这种犯忌讳的话,她又哪敢在宫里说?   “额娘尝尝今年的新茶。”佟贵妃示意宫女给赫舍里氏换茶,顺便打断了她的话头。   赫舍里氏胸口一闷,但女儿虽然是她的女儿,却也是皇上的贵妃,她总不好当众驳了女儿的面子。   她皮笑肉不笑地喝了一口新换的茶,礼貌地赞了声“好”。   坐在她对面的赫鲁克氏暗暗嗤笑了一声,对赫舍里氏的不识趣和不知足,十分的看不上眼。   娘娘是贵妃,整日接触皇上,若是能有自己的亲儿子,娘娘会不生?   这皇上的心思呀,难琢磨得很,自家的男人还不敢说能猜透呢,这赫舍里氏倒是真把自己当皇上的舅妈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赫鲁克氏立刻笑着投贵妃所好,“不是说今日是补给十一阿哥的满月礼吗?怎么臣妇等都来了这么久了,还不见小主子出来?”   一句“小主子”,立刻就赢得了佟贵妃的欢心。   安达拉氏立刻跟进自己的婆婆,“正是呢,额娘从三天前就开始挑选给小主子的礼物,今天一大早就催促着我收拾,就等着见小主子呢。娘娘,您可快些让小主子出来吧,若不然,额娘的脖子可都要等长了。”   一席话又俏皮又爽利,惹得在座众人哈哈大笑。唯有赫舍里氏满脸不快,她的两个儿媳看着婆婆的脸色,憋笑憋得很辛苦。   赫鲁克氏作势要拧她,“你这张嘴可真是厉害了,连我也敢编排,当心我罚你不许吃果子。”   “哎哟哟,娘娘,您可要给我做主呀。”安达拉氏赶紧起身,朝佟贵妃行了个万福礼,委屈巴巴地说,“臣妇只不过是见额娘想见小主子又不好意思说,这才代她说了出来。一番孝心没领到赏,反而把果子给罚了!”   佟贵妃笑得肚子疼,一边让翠柳给自己揉肚子,一边吩咐红枫,“快,把这两碟子点心都给鄂伦岱的媳妇儿送过去。伯娘罚了她,我给她找补回来。”   安达拉氏夸张地谢恩,“那臣妇可就多谢娘娘了。”   说完,还故做得意地看了一眼赫鲁克氏,“额娘不疼我,自有娘娘疼我。”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王霏就是在这一片欢声笑语里,被刘嬷嬷抱进来的。   刘嬷嬷抱着他刚行完礼,佟贵妃便迫不及待地让人把他送过去,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   自从养了十一阿哥之后,佟贵妃就把好不容易养长了的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甲都剪干净了,但凡要见十一阿哥的时候,直接连甲套也不带,就是怕不小心伤到了小阿哥。   一番慈母之心,王霏微怎么会感觉不到?   因而,一杯佟贵妃抱进怀里,他急很给面子的“咯咯”笑了起来。   佟贵妃拿了腕上的珠串来逗他,他也很是乖巧地盯着珠串看。珠串移到左边,他的眼神就跟到左边;珠串移到右边,他的眼神就跟到右边,保证佟贵妃成就感十足。   赫鲁克氏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夸赞道:“咱小主子可真机灵,眼神可真清明。”   “是呢。”安达拉氏也道,“这么小的孩子,少有能看清东西的,咱小主子就是不凡。”   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子,让佟贵妃心花怒放,笑眯眯地说:“我也不求他如何不凡,只要他能平安长大,长长久久地在我膝下承欢,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着所有佟佳氏命妇的面,她再次表明了自己把十一阿哥当亲儿子养的决心。   赫舍里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但除了自己的两个儿媳,没人特意去看她的脸色。   在场的命妇们都忙着讨好贵妃,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了十一阿哥有福气。   可不就是有福气吗?   一介包衣之子,因着被贵妃看重,一跃就成了贵妃养子。若是他还没有福气,谁还有福气呢?   王霏“啊啊啊嗯嗯”地和贵妃互动了好一会子,又和忍不住来逗他的赫鲁克氏,用她带来的礼物玩了一会子你挪我追的游戏,终于把一整套纯金长命锁、金手镯、金脚镯等弄到了手。   赫鲁克氏道:“金子重,挂在摇车上,给小阿哥压命用正好。”   和她的一比,赫舍里氏那一套虽然也是金的,但色泽却不怎么鲜亮,让赫鲁克氏又在心里鄙视了赫舍里氏一番。   ——不管小阿哥的生母是谁,他的阿玛都是皇上,养母更是贵妃,这个弟妹真是魔怔了!   玩闹了这么久,王霏属于婴儿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佟贵妃立刻就注意到了,催促刘嬷嬷,“快,把小阿哥抱下去,就在我寝宫里休息。”   又吩咐翠柳和曹佳嬷嬷好生照看。   今天要见的主角走了,众人的话题就又回到了成人的范畴。赫舍里氏几次三番想旧话重提,大家都没给她机会。   但凡她要说贵妃的身体,就立刻有人把话题岔开。弄到最后,她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时,乾清宫的太监魏珠来传旨了,“娘娘大喜,阿哥大喜。万岁爷命宗人府大臣们给诸位阿哥重新序齿,并给四阿哥赐了名。”   原本的四阿哥是荣嫔马佳氏所出的塞音察浑,已经于康熙十三年殇了。如今重新叙齿,十一阿哥正好排第四。   魏珠报完了喜之后,把一张卷起来的黄卷呈给了贵妃,佟贵妃解开一看,见上面用满汉蒙三种文字,写了四阿哥的名字。   “胤禛。”佟贵妃轻轻念了一声,跪下谢恩,“臣妾代四阿哥叩谢天恩。”   贵妃一跪,这些命妇们哪个敢坐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魏珠领了赏就回去复命了,一众命妇起身,纷纷向贵妃和四阿哥道喜。   从今往后,穿越版的四阿哥,终于有了属于这辈子的名字——爱新觉罗胤禛。   叶克书的妻子石佳氏突然道:“四阿哥刚出生不久,万岁爷就重新序齿,可见是看重咱们娘娘和小阿哥的。”   赫舍里氏的目光立刻就像刀子一样扎了过去,石佳氏只当没看见,继续奉承贵妃。   她今日进宫前,可是带着丈夫和自己亲婆婆的命令的,叫她讨好贵妃的。   虽然嫡婆婆赫舍里氏才是贵妃的亲娘,但石佳氏冷眼旁观了许久,赫舍里氏的所作所为,都是踩着贵妃娘娘的底线蹦跶,她才不信贵妃心里没有疙瘩呢。   石佳氏不是傻子,不会去挑拨人家亲母女的关系,但却并不妨碍借着十一阿哥……哦,如今是四阿哥了,不妨碍她借着四阿哥向娘娘表忠心。   虽然她的婆婆不是贵妃的亲娘,但她的丈夫却是贵妃的亲哥哥呀。   最近家里的老爷有意请立世子,虽然赫舍里氏有亲子隆科多和庆元、庆复,但这三个年纪都小,叶克书却是侧室所出的长子。   如果运作得好,叶克书的世子之位就稳了。   为了世子之位,得罪了嫡婆婆又算得了什么?她亲婆婆可是亲表姑,疼她跟疼女儿似的。   四阿哥的到来,于赫舍里氏是眼中钉,对叶克书夫妻来说,却是个福星。   若是没有四阿哥,他们哪有机会越过赫舍里氏,讨好贵妃呢?   所以,石佳氏从一开始对四阿哥的好感度就是拉满的,夸赞的也是真心实意。   贵妃在宫中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然看得出石佳氏的真心。   她不由有些欣慰:虽然阿玛和额娘糊涂,叶克书夫妻却是明白人。叶克书又是长子,将来佟佳氏有叶克书领着,她的四阿哥也不至于没有外家帮衬。   至于乌雅氏,佟贵妃嗤之以鼻的同时,也早就下定了决心,只要她活着一天,乌雅氏就别想沾四阿哥的身。   至于乌雅氏包衣的那点势力,她也看不上,更不稀罕。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贵妃为什么对异母兄弟继承父亲爵位不反感这一点,只能说不要用现代思维揣测古人。   她亲弟弟年纪小,佟国维的年纪在古代又不轻了,年长的兄弟继承爵位,才最符合家族利益。 第4章 萌萌哒小太子   得了贵妃的青眼之后,石佳氏就搜肠刮肚地找新鲜事和贵妃搭话,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富察氏新得的女儿来。   “娘娘是不知道,这富察氏一族历来都是儿子多,女儿少,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还是嫡妻生的,可不就当成宝贝捧着?”   见贵妃只是笑眯眯的听,似乎不大感兴趣,石佳氏话锋一转,笑道:“娘娘不知道,这位小格格和咱们四阿哥,正巧是一天出生的呢。”   “哦,果然吗?”贵妃来了兴致,“是谁家的格格?”   石佳氏精神一振,说的更起劲了,“是户部员外郎马奇家的,马奇大人就是先户部尚书米思翰的次子。”   “原来是他家。”   富察氏的底蕴十分深厚,一点都不必佟佳氏差,反而尤有过之。   赫鲁克氏也道:“富察氏的儿郎们都出息,就是女儿稀缺。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可不就事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一直用眼刀子扎石佳氏的赫舍里氏突然插嘴,“虽然咱们满族女儿尊贵,但养得太娇了也不好,日后恐怕惹夫家嫌弃。”   一句话冷场,这也是一种本事。   佟贵妃暗暗叹息,不明白母亲最近是怎么了,说话也来越不分场合了。   她赶紧表示自己累了,让除了赫舍里氏之外的人都回去了。   等人都走空了之后,赫舍里氏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畅快说话了。   “臣妇知道娘娘不耐烦听这些,但身为人母,臣妇还是要说。四阿哥再好,那也是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和娘娘隔着一层呢。娘娘还是该有自己的孩子才好。”   佟贵妃满脸无奈,“额娘,这些话没往后你都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再听。”   “娘娘!”赫舍里氏急了,但到底还是顾忌女儿的想法,示意女儿让宫女嬷嬷们都下去了,此压低了声音说起了一则逸闻。   “娘娘在宫里,对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前些日子从江南传来的消息,说是一个庶出的举人死了亲娘,为了让亲娘从正门出殡,不但和族老争执不下,更是自己躺在棺材板上,声称是自己死了,到底是让一个姨娘从正门出殡了。”   满人入关已经几十年了,许多风俗都受到了汉人的影响,比如嫡庶之别,妻妾之分。   赫舍里氏身为正妻,自然是这一套礼法的忠实拥护者,恨不得家里所有的好处都是自己这一脉的。   这姨娘出殡,走了正妻才能走的正门,可不就是大大地犯了赫舍里氏的忌讳?   奈何自佟贵妃抱养了四阿哥之后,她作妖实在是太多,佟贵妃根本就不信她,觉得她就是觉得四阿哥没有佟佳氏的血脉,所以才撺掇她自己生一个。   想到白嫩可爱,又天生亲近自己的四阿哥,佟贵妃终于忍无可忍,顾不得隔墙有耳了。   “额娘,你和阿玛怎么就不明白呢?皇上是不会允许佟佳氏的女儿诞下皇子,威胁到太子的。你们若是不信,尽可能多送几个进宫,看她们能不能怀上皇上的孩子!”   赫舍里氏一惊,半信半疑地看着佟贵妃,似乎是想把她给看透:“娘娘不会是在说笑吧?”   佟贵妃叹了一声,“如果不是额娘执迷不悟,女儿又何至于冒着风险说这些?”   “冒着风险?”赫舍里氏更吃惊了,“如今中宫没有皇后,娘娘乃是贵妃,掌管后宫,又何至于此?”   “后宫毕竟是皇上的后宫啊!”佟贵妃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尽量把自己的处境往严峻里说,“皇上他毕竟是天子,就算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让我做了贵妃,但有太子在,她又怎么可能把后宫交给任何一个嫔妃?”   赫舍里氏心乱如麻地走了,佟贵妃叹了一声:希望今天的话能有作用,让阿玛和额娘清醒一下吧。   很快,她就换了一副神色,笑眯眯地起身,“走,咱们去看看四阿哥。”   =====   有了新名字的胤禛是被脸上的痒意给弄醒的,他不满地睁开了眼,就看见了一个萌萌哒小正太。   “呀,汗阿玛您看,十一弟他醒了。”小正太惊喜地扭头呼喊。   胤禛虽然醒了,却还没有完全清醒,迷迷瞪瞪的睁着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小正太。   直到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他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保成,那不是十一弟,是四弟。”胤禛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终于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就是他这辈子的阿玛康熙皇帝了。   上一次见到康熙的时候,还是他刚出生不久。不过那个时候他几乎没有视力,所以什么都看不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康熙帝。   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千古一帝,身材不算雄伟,只能算是中等身材,但很健壮,一张容长脸,浓眉毛,细长眼,眼中不时有精光闪烁,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胤禛可算是知道,为什么连他的枕边人佟贵妃,都对他暗暗忌惮了。   他把目光转回了小正太身上,想必这位萌萌哒小正太,就是清朝唯一一个正式册封的太子胤扔了吧?   真可爱!   胤禛“咯咯”地笑了起来,红润的小嘴一咧,口水就从下巴上流了下来。   “呀,四弟流口水了。”小太子惊呼了一声,有些嫌弃地说,“汗阿玛,佟娘娘,弟弟好脏!”   童言稚语,惹得康熙和佟贵妃都笑了起来。   佟贵妃一边轻柔地给胤禛擦口水,一边温柔地对小太子说:“弟弟还小呢,太子像四阿哥这么小的时候,也流口水呢。”   “啊,真的吗?”小太子震惊了,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自己的汗阿玛,却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点头。   以英明神武的汗阿玛为人生目标的小太子,顿时就震惊了、沮丧了、抑郁了。   康熙笑着摸了摸儿子光溜溜的脑门儿,安慰道:“保成现在不是已经长大了吗?也不流口水了。”   被汗阿玛摸了脑门,小太子瞬间满血复活,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对,保成长大了,不流口水了。”   佟贵妃笑道:“太子殿下真厉害!”   “嘻嘻。”小太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趴到床边看胤禛。看着白嫩可爱的弟弟,他觉得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动。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了,眨巴着眼睛看着佟贵妃,满脸渴望地问,“佟娘娘,保成能摸摸弟弟的脸吗?”   这么懂事的孩子,让佟贵妃心里一阵怜惜。   宫里的人提起太子,都是羡慕妒忌恨,只说他自小就被皇上亲自养育,是皇子里面的独一份。   可是,深谙皇帝表格性格的佟贵妃却能猜到,太子跟着皇上长大,真不一定是这孩子的福气。   别的不说,她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叶克书和德克新是怎么调皮捣蛋的。   这两个不是她额娘亲生的呢。   可是太子还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乖巧,可见小孩子敏感的内心早早就让他意识到了,在君父面前要乖,不然就可能失去这份父爱。   因为这份共情,佟贵妃对太子总是会多一分怜爱,柔声道:“可以呀。不过弟弟的皮肤很嫩,太子要轻轻地摸哟。”   “嗯。”太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小小的四弟,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柔嫩的脸颊。   “嘎!”胤禛激动地挣扎了一下,他也想摸小正太的脸。   太子惊喜地说:“佟娘娘你看,弟弟喜欢我!”   胤禛:是呀,是呀,我喜欢你。谁不喜欢萌萌哒小正太呢?   “是呀,弟弟喜欢你,太子是哥哥呢。”佟贵妃温柔地笑道。   康熙看看爱妃,又看看兄友弟恭的两个儿子,胸中自有一股豪情升起,只觉得此生心满意足。   此情此景,他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胤褆和胤祉。   因为他早年间子嗣多有夭折,钦天监说是宫里冤魂多,阴气重,就把这两个儿子送到了大臣家里抚养。   如今国朝气运昌盛,宫中有了龙气庇佑,年幼的皇子再也不必挪出宫外去养了。他的长子和三子,也是时候接回来了。   不过,这件事得和表妹商议一番。   毕竟,如今表妹统率后宫,后宫的事终究不能越过表妹去。   趁着两个儿子在愉快地玩耍,康熙悄悄走到佟贵妃身边,悄声道:“表妹,咱们到外间去,自在说会子话?”   佟贵妃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有正事要谈了,立刻点了点头,交代了曹佳嬷嬷一声,和康熙一起出去了。   “表妹将胤禛养得很好。”   佟贵妃眼皮子一跳,笑道:“皇上将四阿哥交给臣妾,是对臣妾的信任,臣妾怎敢怠慢?再者说,四阿哥也与臣妾亲近,臣妾只觉得怎么疼他都疼不够呢。”   这正是康熙最中意的答案,他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暗暗感慨:整个后宫嫔妃虽多,还是表妹最解朕怀呀!   若是佟贵妃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肯定是恨不得一口啐他脸上:你怕是忘了老娘真心待你时,吃了多少亏了! 第5章 佟贵妃的戏精生涯   确定了表妹最爱自己之后,康熙心满意足,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了自己的正事上。   “如今三番之乱已平,大清江山稳固,前明遗党也清缴得差不多了。朕就想着,是不是把保清和胤祉都接回来,也让惠嫔和荣嫔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佟贵妃嘴角挂着标准的贤惠温柔式笑容,连点头的弧度都是特意练习过的。   “皇上说的是,自打养了胤禛之后,臣妾才明白什么叫做慈母之心。惠嫔和荣嫔必然都是盼着阿哥回来的。”   康熙伤感地说:“朕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若是惠嫔和荣嫔对朕有怨,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皇帝说这种话,你只能听听,若是当真了,他肯定就会觉得你蹬鼻子上脸。   佟贵妃还不想和惠嫔、荣嫔结仇,自然不会让康熙在她这里留下疙瘩。   “皇上的一片苦心,不管是惠嫔还是荣嫔,都是明白的。她们固然是孩子的额娘,皇上也是孩子的阿玛呀。臣妾相信,您爱阿哥的心,并不比她们少一分。”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撇嘴:还人之常情,若是她俩真生了怨望,只怕你立刻就能把人打入冷宫了。   “表妹,还是你最懂朕!”康熙握着她的手,满脸感动。   佟贵妃任由他握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善解人意地说:“能够为皇上分忧,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你不就是想要一个爱你至深的贵妃吗?满足你!反正你也快走了,我就再忍一会儿吧。   果然,没过多久,康熙就说乾清宫还有政务要处理,进内室喊上太子,拍拍屁股潇洒得走了。   对此,佟贵妃已经麻木了。   她就知道,她这个喜欢自诩深情的表哥,只有在需要她配合演出的时候,才对她最深情。   只看自己的遭遇,她很有理由怀疑,元后赫舍里氏和继后钮祜禄氏,都是被他这用完就扔的做派气死的。   特别是继后钮祜禄氏,武将之家出来的格格,自小弓马娴熟,身体倍棒。还和她这皇上表哥青梅竹马,对表哥情根深种。   可是,佟贵妃却是眼见着钮祜禄氏做了皇后之后,只是恪尽职守,冷若冰霜,若非是宫中有事,根本就不待搭理皇上的。   同为女子,佟贵妃如今可太能理解钮祜禄皇后了。   如果不是被伤透了心,堂堂一个皇后,又怎么会心如止水?   也就是在钮祜禄皇后薨逝以后,她从一介庶妃一跃变成了贵妃,代掌凤印,统领后宫,不是皇后胜似皇后。   可是,她对皇上表哥的一腔情义,却渐渐的冷却了。   就像现在,她已经可以非常心平气和地和皇上讨论,怎么安置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了。   可笑皇上非但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自己是爱他至深,才会爱屋及乌,如此贤惠大度。   也不知道他是真不了解女人呢,还是对自己蜜汁自信呢?   具体原因,佟贵妃早就不再关心了。   毕竟,有那闲工夫,她还不如多看看自己的四阿哥呢。   胤禛陪着小正太玩了许久,早就哈欠连天了。佟贵妃看得不忍,赶紧让刘嬷嬷哄他睡觉。   她则是带着章佳嬷嬷又去了外间,沉声道:“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果然瞒不过娘娘的眼睛。”章佳嬷嬷严肃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说,“是关于四阿哥的。”   “四阿哥怎么了?可是伺候的奴才不尽心?”佟贵妃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章佳嬷嬷就把四阿哥来时,承乾宫门口发生的事禀报给了贵妃。   虽然她不大喜欢四阿哥,但却对贵妃忠心耿耿。但凡是贵妃关心的事,她都会仔细禀报的。   佟贵妃听完,勃然大怒,莹白如玉的脸颊染上一抹嫣红色,恨声道:“好个王佳氏,真是反了天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吩咐红枫,“去把那个跟着阿哥来的宫女叫来,本宫要仔细盘问,看看这东四所,究竟有几个王佳氏!”   因为一早就知道自己不大可能有亲生的孩子了,佟贵妃从一开始,给四阿哥选的,就是最好的。   奶嬷嬷都是身体康健,奶水充足的;住所是阿哥所里最宽敞,也是景致最好的东四所。   知道自己精心挑选的奴才,居然怠慢自己的心肝宝贝,她如何能忍?   玲儿很快就被带了上来,佟贵妃先是问了她一些关于阿哥饮食起居的事,见她眼神清正,神情自若,不像是个心里藏奸的,这才询问起了东四所各处伺候的人尽不尽心。   因着王佳氏今天一大早就惹哭了阿哥两回,玲儿心里正记恨她呢,见贵妃询问,立刻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王佳氏的无利不起早全都说了出来。   什么平日里不挨阿哥的身,每到阿哥要来见娘娘的时候,她就抢着过来;   什么阿哥好好的,被她一抱就会哭闹,她却不觉得是自己有问题,反而说是其余嬷嬷照顾得不尽心……   佟贵妃听得跟拿刀剜心一样,恨不得把王佳氏千刀万剐。   “章佳嬷嬷。你亲自去审那王佳氏,审完之后就逐出宫去,本宫往后不想再见到她了。”   “是。”章佳嬷嬷领命而去,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王佳氏得不了好了。   佟贵妃又安抚了玲儿一番,赏了她一匹料子,又赏了刘嬷嬷两匹,还有其余伺候阿哥尽心的奴才都有赏,嘱咐他们日后还要尽心服侍,好处自然在后头。   至于那些划水的,自然要好生敲打一番。   想来有了王佳氏这个前车之鉴,他们也不敢混日子了。   =====   回到东四所之后,刘嬷嬷狠狠地松了口气,又心疼地抱起四阿哥,低声保证,“奴婢日后再不拿阿哥做筏子了。”   就今天这一回,就让她心疼地跟什么似的。   胤禛对她咯咯一笑,努力从襁褓里伸出了手,却无意识地把手指头伸到了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嘬了起来。   刘嬷嬷好笑地把他的手指轻轻抽了出来,一边边擦拭,一边柔声哄道:“这个不能吃,阿哥乖。”   胤禛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立刻就呆滞了。   见他眼珠子不动,刘嬷嬷疑惑地说:“这才刚睡醒,怎么就又困了?”   虽然只是一点异常,刘嬷嬷却丝毫不敢大意,立刻让人去请了精通儿科的太医。   一番折腾之后,胤禛自然是没事的,却被刘嬷嬷的大惊小怪弄得嘴角抽搐。   顺便也感慨一下,古代皇家的生活,果然不是他这个后世暴发户能比的。   刘嬷嬷心有余悸地抱着他,嘴里直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们阿哥福气大着呢。信女愿意折寿十年,换阿哥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此时胤禛就被刘嬷嬷抱在怀里,对于她许的愿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心里觉得更愧疚了。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往后再不干这些吓人的事了。   =====   既然皇上有意接大阿哥和三阿哥回来,钦天监揣摩圣意,很快就算出了良辰吉日。   就在一个风和丽日的日子里,佟贵妃难得地带着四阿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一开始胤禛还不明白是什么情况,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后,可着劲地无齿卖萌,把两个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   下首坐着的满屋子妃嫔见两位老太太高兴,也都跟着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四阿哥。   胤禛一边用没发育好的声带,和两位老太太进行谁也听不懂的对话,一边借着东张西望的机会观察。   嫔妃里最活跃的是一个长得十分明艳动人的,她嘴里说的话胤禛听不懂,也没听过,应该不是满语,而是蒙语。   康熙后宫里这么活泼爽利的嫔妃,很大肯能是宜嫔郭络罗氏了。   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有那名不见经传的呢。   恰好这个时候,那个嫔妃似乎是讲了个笑话,把一向深居简出沉默寡言的太后娘娘逗得合不拢嘴。   太皇太后一边笑一边指着她说:“好你个宜嫔,每回来了都把哀家逗得肚子疼。到最后你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还得劳烦我宫里的医女来给哀家揉肚子。”   宜嫔这回说的是满语,双手一摊,无赖道:“那也没法子,谁叫嫔妾没有哪个本事呢,只能劳烦您老人家身边的医女了。要不然,老祖宗就罚嫔妾跟着几位医女姐姐好好学学,等学会了呀,亲自伺候您老人家。”   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急忙给太皇太后揉肚子,一边揉一边笑着凑趣,“宜嫔娘娘您可收了神通吧,好歹给奴婢们也留一条活路不是?”   众人哄堂大笑。   果然是宜嫔。   因为猜对了宜嫔的身份,胤禛心里得意地很,婴儿的自控能力又差,心里一高兴,就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巅得脸颊上的婴儿肥一颤一颤的,把两位老太后萌得心肝都颤了。   太后说了一句蒙语,胤禛没听懂,然后就听见宜嫔道:“这也是贵妃娘娘会养孩子,把四阿哥养得这样机灵。”   因着她这句还是满语,自出生后就听了两个月满语的胤禛能听懂大半,另外一小半也能蒙出来。   就在他咯咯笑得欢畅的时候,不经意地一撇,却对上了一双幽怨含泪的眼睛。   那个嫔妃的穿着十分简朴,梳着清朝前期很流行的小两把头,左右只各插了两根珠钗,只有一根是带流苏的。   看她坐的位置十分靠后,分位应该也不高。   胤禛疑惑:这是谁呀?   或许是因为他盯着那个方向看得时间久了,那个嫔妃竟然发现了他,神情一阵激动,却又顾忌着什么,猛然咬住了手里的帕子,一直强忍着的泪珠瞬间就滚落了下来。   胤禛心中一动,对她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这应该就是他这辈子的亲娘德妃……啊不,现在应该是乌雅贵人。   他心里一阵疑惑:史书上不是说雍正皇帝和生母的关系势同水火吗?看乌雅贵人的表现,也不像呀。   若说乌雅贵人全是装的,他是不信的。上辈子他阅人无数,对于别人感情流露是真是假,还是分得出来的。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佟贵妃突然道:“四阿哥莫不是累了?”   刘嬷嬷立刻配合,“这个时候,阿哥是该吃奶了。”   太皇太后疼爱重孙子,听见这话立刻就说:“快,快把阿哥抱下去喂奶,他小小一个人儿,可禁不得饿。”   于是,满头问号的胤禛就被抱了下去。他自然也就没有看见,佟贵妃看向乌雅贵人时,略显阴沉的神色;自然也看不见,乌雅贵人一直追着他的目光,还有满脸的失落。   乌雅贵人正盯着儿子消失的地方出神,猝然感觉到一股阴冷个视线,猛然回神,就看见了佟贵妃正神色不善地盯着她。   她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今日的情绪太过露骨了。   只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被皇上抱给了佟佳氏,时隔两个多月,她终于能看上一眼了,如何能控制得住情绪?   原本她也知道,自己分位低,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也不能自己养。对于皇上给自己的儿子找了一个分位高的养母,她是十分感激的。   可是,这个养母未免也太霸道了些,自从把孩子抱走了之后,就不再让她见上一面。   出了月子之后,她去过阿哥所,也去承乾宫附近徘徊过,却无一例外地被佟贵妃安排的人手给驱逐走了。   大阿哥和三阿哥被抱到了宫外养,母子不得相见也就罢了。她的儿子就在宫里,却也一面都见不到,这让她如何不恨?   可是,佟佳氏有权有势有分位,她却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佟佳氏斗呢?   为今之计,只有隐忍。等到来日阿哥大了,她自有法子让阿哥知道,谁才是他的生母!   这些有心人自然都看在了眼里,暗暗地看笑话,有的还琢磨着想挑拨一二。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坐得离贵妃最近的惠嫔和荣嫔没有关系。   她们俩的动作十分一致,都时不时得看向门口。虽然有照壁挡着,根本就看不见门外的情景,却挡不住她们望眼欲穿的心。   ——她们的儿子,就要回来了!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终于听见了静鞭声响,皇上来了。   惠嫔和荣嫔满心激动,克制着自己和众位嫔妃一起迎接皇上,目光却早早地越过了皇上,落到了太子身后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身上。   “臣妾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惠嫔激动地想:高的那个不用说,肯定是大阿哥了。大阿哥长大了,也长高了,长俊了,眉眼间颇有几分自己娘家父兄的影子。   “都起来吧。”康熙顺手把佟贵妃扶了起来。   荣嫔却毫不在意,只是盯着个子最矮的那个瞧:三阿哥也有三岁了,怎么还是这样瘦弱?哎,都怪我胎里只顾着伤心夭折的儿子,没有养好胤祉。   两个为母亲各怀心思,一个骄傲,一个愧疚。   佟贵妃趁机向皇上进言,“万岁爷,惠嫔和荣嫔母子分离多年,如今阿哥好不容易回来了,臣妾想替她们求个恩典。”   “哦?”康熙笑道,“表妹有话就说吧。”   一声“表妹”,不知道给佟贵妃招来了多少妒忌之心。   佟贵妃暗暗“呸”了一声,忍住了挠花康熙那张麻子脸的冲动,温柔地看着两位阿哥,“臣妾想请皇上允许,让两位阿哥跟着各自的生母住几天,再挪到阿哥所去,也让他们一享天伦。”   此言一出,太皇太后看贵妃的眼神立刻就满意得不得了,觉得皇上让贵妃掌凤印,没有选错人,贵妃一向都是这样周全贤惠。   而且最重要的是,贵妃脑子清醒,不像前头的两位皇后,竟然敢跟皇上要求真心。   结果如何?   两个都是求而不得,把自己给折腾死了吧?   只怕经了这一遭,惠嫔和荣嫔都要领贵妃的情了。   果然就见惠嫔和荣嫔都感激地看了一眼贵妃,又都眼巴巴地去看皇上。   康熙哈哈大笑,充满骄傲和信任地拍了拍贵妃白皙修长的柔荑,“既然贵妃都这样说了,那朕就准了。胤褆和胤祉就先跟着各自的额娘,半个月后再搬到阿哥所去。”   两人大喜,一起跪地谢恩,“臣妾多谢皇上恩典,多谢贵妃娘娘恩典。”   佟贵妃柔声道:“两位妹妹快起来吧,都是为人父母的,你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这半个月两位妹妹也别闲着,领着阿哥去阿哥所看看,选一个可心的院子,好好打扫拾掇一番。缺什么就到内务府去领,也让我偷个懒。”   两人更是欢喜了,连连道谢。   贵妃这一出,听着是指使她们做事,但给自己儿子收拾院子,她们心甘情愿,还会感恩戴德。   毕竟,在她们心里,旁人收拾得再好,又哪有亲额娘尽心呢?   贵妃笑着对两位阿哥说:“大阿哥,三阿哥,快到你们额娘身边去吧,让她们好好看看儿子。”   两位阿哥头一天回宫,都有些拘谨,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汗阿玛。   小太子的危机感顿时就升起来了,立刻往皇上身边挪了挪,紧紧地抱住康熙地手臂,并挑恤地看着哥哥和弟弟。   ——只是孤的汗阿玛!唔,勉强再算上四弟吧,毕竟四弟辣么可爱。   康熙先是询问地看了看太子,见自己的宝贝太子没事,才摸了摸太子光溜溜的脑门儿,对另外两个儿子说:“去吧,到你们额娘身边去,你们的额娘也想你们了。” 第6章 奴大欺主   小太子得意极了。   ——果然,汗阿玛最疼爱的还是孤!   三阿哥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被炫了一脸。但大阿哥却已经懂事了,心里十分委屈不忿。   等儿子走近,惠嫔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就有些坐卧不安了。   太皇太后见状,就干脆给了恩典,让众嫔妃都散了。   太子走到佟贵妃身边,仰着头问道:“佟娘娘,四弟今天没有来吗?”   “来了。不过你四弟饿了,这会子正被乳母抱着,在偏殿喂奶呢。”   “那保成能去看看四弟吗?”小太子眼神渴望。   汗阿玛说,今天回来的两个都是他的兄弟,可是大哥好凶,三弟又好傻,小太子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四弟。   已经走到门口的乌雅贵人的脚步顿了顿,但理智催促着她快步离开了。   佟贵妃根本就没有再施舍她一个眼神,柔声对太子说:“当然可以。不过,如果四阿哥已经睡了的话,太子殿下不可以把他叫醒哟。”   “嗯,保成知道的!”小太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跟两位太后和皇上告退之后,才让自己的奶妈领着,到偏殿去看四弟了。   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贵妃,示意苏麻喇姑把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锦盒,送到了贵妃眼前。   “这是哀家当年获封庄妃的时候,太-宗皇帝赏的一套玉簪子,是南明那边传过来的手艺。如今哀家也老了,这些鲜嫩的东西也戴不得了,就给贵妃戴吧。”   佟贵妃又惊又喜,急忙起身推辞,“这如何使得?臣妾无功无德的,哪里敢接老祖宗的赏赐?”   在太皇太后面前,佟贵妃一向都很注意分寸,尽量避免让自己招了这位的眼。   如今,太皇太后肯把自己体己的东西赏她,就代表了认可。这份认可,可比什么好东西都强。   “拿着吧。”太皇太后笑得很是慈爱,“这满宫的皇子公主,有你这位贵母妃在,哀家放心,皇上也放心。”   这一句,是认可,也是敲打,重点是让她以后还要这么尽心尽力。   佟贵妃心头一凛,赶紧接了赏赐谢了恩,表示自己深受皇恩,不敢怠慢皇室血脉。   =====   吃饱喝足百无聊赖的胤禛可不知道,自己的养母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   因为要见太皇太后,早在来之前,刘嬷嬷已经哄着让他睡足了,这会儿根本就不困。   再加上襁褓包得很严实,他也不能数自己的手指或者是脚指头玩,就只能吐泡泡了。   突然,一张萌萌哒正太脸出现在了他眼前,小太子好奇地伸出手戳破了他吐出的泡泡,觉得新奇又有趣。   可还没等他和四弟说话,他的奶嬷嬷就如临大敌,一边给他擦手,一般告诫道:“殿下不要去碰四阿哥的口水,那个脏得很。”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嫌弃地看了四阿哥一眼,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刘嬷嬷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掏出帕子,把胤禛嘴角的水渍擦干净了。   太子也不高兴,但凌嬷嬷从小就照顾他,他没有额娘,对这个奶嬷嬷颇有几分依赖,因而好声好气地说:“可是,孤想和四弟玩。”   凌嬷嬷立刻就说:“殿下,您是太子,和普通皇子是不一样的。再说了,四阿哥这么小,一点规矩都不懂,您怎么能和他玩呢?”   眼见太子虽然满脸不情愿,却还是因为奶嬷嬷的话犹豫了,胤禛差点没气笑了。   这位奶嬷嬷,分明就是仗着太子年纪小,变着法地拿捏太子呀。如果太子从小到大都听着这种言论,日后肯定和所有的兄弟都不亲近。   怪不得真实的历史上,康熙一流露出对太子的不满,底下一众皇子就群起而攻之呢。   不行,他得帮帮小正太!   他“啊啊”了两声,立刻就吸引了太子的主意力。   等到太子扭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立刻表现得十分兴奋,襁褓都困不住他手脚的扭动。   小太子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迅速看了一眼凌嬷嬷,灵机一动,说:“嬷嬷,孤想吃你亲手做的杏仁酥。”   太子爱吃自己做的东西这一点,可是凌嬷嬷最得意的地方。   这会子她也顾不得太子和谁玩耍了,仗着自己是太子的奶嬷嬷,把包括刘嬷嬷在内的一屋子奴才全部训斥了一遍,叮嘱他们要好好伺候太子,这才到慈宁宫的小厨房去做杏仁酥了。   啊,真是太讨厌了!   胤禛愤愤地磨了磨牙龈。   “四弟,您是不是想吃东西呀?”小太子不明所以,见他磨牙龈,就以为他是饿了。   一旁伺候的刘嬷嬷忙道:“太子殿下,小阿哥刚吃过奶,这会子还不饿呢。”   “那就好。”小太子放心了,示意刘嬷嬷离得远一点。   刘嬷嬷不敢违背太子,却也不敢真的远离,就稍微挪了挪,挪到了太子视线的死角。   小太子这才放心了,自以为偷偷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串鸽血红的珠串,上面间隔着穿了几颗色泽明亮的黄金珠子,金与红相互辉映,各增色彩。   “四弟,你看,来,这里,这里呢。”   胤禛玩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太子这是在模仿佟贵妃逗他呢。   顿时,他就觉得又好笑又暖心。   不管历史上对这位太子的记录如何不堪,至少现在,他是真的在努力做好一个哥哥。   于是,胤禛很给面子地陪他一起玩。直到凌嬷嬷的杏仁酥做好了端了过来,小太子才急忙把那珠串塞进胤禛的襁褓里,站远了一些做无事状。   凌嬷嬷狐疑地看了半天,让小太子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还是刘嬷嬷看不下去了,出声替小太子解围,“凌嬷嬷,太子先前就一直催问您的杏仁酥呢。”   凌嬷嬷这才得意地笑了笑,把杏仁酥端给了太子。   =====   一转眼就是二月底了。   这一天,佟贵妃正带着宫女给胤禛收拾春装,启祥宫的太监来报,说是通嫔发动了。   佟贵妃不敢怠慢,赶紧交代了一番,让人抬出了步撵,就带着曹佳嬷嬷和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往启祥宫而去。   通嫔也是康熙宫里的老人了,替皇上孕育过九阿哥万黼。   只可惜,万黼今年初就殇了,连叙齿都没有赶上。通嫔纳啦氏也因此伤心欲绝,肚子里这个差点也没保住。   宫里的子嗣少,不但皇上和太皇太后着急,佟贵妃作为实际上的后宫之主,也承担着很大的压力。   因而,一听说通嫔要生了,佟贵妃就把手头上的事全部推掉了。无论如何,通嫔的这一胎,她必须得保下来。   赶到启祥宫之后,佟贵妃就见里面的奴才乱糟糟的。她赶紧稳住了局势,点了通嫔跟前的掌事太监问:“可曾派人去禀报皇上和太皇太后了?”   掌事太监忙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已经着人去报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回来了,分别禀报佟贵妃,一个说万岁爷有正事要忙,一个说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宜劳累。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就不来了,你看顾好了就行。   佟贵妃气得想骂人。   ——嫔妃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你们一个两个人不来也就算了,好歹派个信任的奴才来呀。   通嫔这一胎本来就不大好,若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可就是全责了。   佟贵妃再次确定,皇上所谓的爱,就只是在用得着她的时候,才能显露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人把四个接生婆传过来一个,询问道:“通嫔的胎相如何?”   “回……回贵妃娘娘的话,通嫔娘娘……看着不大好。”接生嬷嬷战战兢兢的,生怕上头迁怒。   对于这一点,贵妃心里早就准备,自然不会迁怒她,只是严肃地叮嘱,“你们要用尽自己的本事,务必保通嫔母子均安。”   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佟贵妃对于这些奴才们会弄的鬼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她今天敢说一句“保皇子”,通嫔十有八-九就活不成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少担一分责任,还是为了通嫔这一条性命,佟贵妃都不得不给接生婆压力。   那接生嬷嬷立刻就露出了几分苦色,却又不敢和贵妃讨价还价,只能战战兢兢地应了。   “都别愣着了,快去烧热水。翠柳,本宫让你带着的老山参你带了吗?”   翠柳急忙应道:“娘娘,带着呢,奴婢这就下去亲自切片,以备万一。”   其余人也都忙活了起来。   通嫔这一胎是真的不好,从早上一直生到了天擦黑,却依然没有生下来。   这些,还是个无齿婴儿的胤禛可不知道,他就是觉得,今天替贵妃来看他的红枫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连和刘嬷嬷说话时都会走神。   直到临走时,她才像刘嬷嬷透了口风,“启祥宫的通嫔娘娘早上就发动了,一直到现在还没生下来。我过来的时候,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派人去问了,娘娘心里不好过呀。”   “阿弥陀佛。”刘嬷嬷念了句佛,和红枫同仇敌忾,“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纵然娘娘再精心,她自己福气不够,又能如何呢?” 第7章 抓周前的混乱   听了刘嬷嬷的话,红枫立刻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低声道:“只是,万一通嫔出了事,上头两位大佛可不管那么多,只会责咱们娘娘办事不利。”   事关皇上和太皇太后,红枫敢说,刘嬷嬷却也不敢接。   她干笑了两声,转而说道:“像娘娘这样能担大责任的人,日后才有大福气呢。”   见她如此,红枫颇觉无趣,很快就告辞了。   送走了红枫之后,刘嬷嬷才叹了口气,对芳儿和玲儿说:“人家可是贵妃娘娘面前的红人,你们可学不来的。”   如今玲儿对刘嬷嬷是心服口服的,闻言赶紧应是。芳儿本来性情就稳重,知道刘嬷嬷是好意,也赶紧道谢。   胤禛若有所思地吐着泡泡:通嫔就是前些日子他在御花园见到的那个吧?   不过,五阿哥不是宜嫔的儿子吗?   难道,通嫔这一胎是个公主?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在门口做针线的六儿掀开了帘子,笑眯眯地通报,“吴嬷嬷来了。”   吴嬷嬷也是胤禛的奶妈之一,不过自打胤禛知道她的儿子已经八个月了之后,就不爱吃她的奶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可是知道的,母乳过了六个月之后,营养成分就会越来越少。而这个时候,就是婴儿该添加辅食的时候了。   刘嬷嬷赶紧起身迎接,“吴姐姐来了?晚膳用过了吗?”   清宫里一天吃两顿,早上十点一顿,下午三点一顿。这时候正好三点半,所以刘嬷嬷才会这么问。   “吃过了,吃过了。刘姐姐快坐吧。”   嘴里寒暄着,吴嬷嬷已经坐到了芳儿身边,帮着她劈线,伸着脖子看了看摇车里的胤禛,笑眯眯地说:“咱们阿哥可真乖,和阿哥一比,我们家那个皮猴子,我都恨不得扔了他!”   刘嬷嬷笑道:“可快住嘴吧,你这老货,你家的儿子也配和阿哥比?”   吴嬷嬷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口中“哦,哦”了几声,见阿哥自顾自地吐泡泡不搭理她,她才去看芳儿手里的绣活儿。   “这是一双小袜子?”   “是呢。”芳儿咬断了线头,一边用针尖往里掖线,一边笑道,“眼见要开春了,阿哥也不能一直像冬天一样裹着襁褓。等穿春装的时候,就得穿袜子了。”   “姑娘的手可真巧。”吴嬷嬷夸赞了一句,又指点道,“小孩子的皮肤嫩,这些花草虽然好看,却不能挨着身子穿。姑娘再用细棉布做一层里子,这样又好看,又不伤了阿哥。”   “诶,多谢嬷嬷提点。”   吴嬷嬷是个十分识趣的人,也很爱说些奇闻异事。胤禛虽然不喜欢吃她的奶,却很爱让她抱。   因为他表现得喜欢吴嬷嬷之后,刘嬷嬷才会让吴嬷嬷多近他的身,他才能多听点新鲜事。   讨论了一会儿针线之后,吴嬷嬷就又说起自己从宫外听到的事了。   “你们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京城来了一对父子,戏法变得可好了。”   玲儿也是个爱热闹了,见吴嬷嬷又开始说故事了,就自动自发地充当了捧哏的角色。   “怎么个好法?”   讲故事的人最喜欢什么?就是有人捧场。   吴嬷嬷的兴致一下子就高昂了起来,连比带划地说:“那男人的儿子也有十一二岁了,半大小子,竟然能把自己钻进这么小一个箱子里。”   她手里比划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大小,显然那箱子不大。   玲儿惊呼了一声,“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吴嬷嬷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玲儿惊叹道:“那么小的箱子,一个半大小子,是怎么钻进去的?”   “所以说是戏法嘛。”吴嬷嬷道,“这又算什么呢?那男人还能在油锅里洗澡呢。这可是我探亲的时候亲眼看见的,那滚烫烫的一锅热油,我看着就疼,他静安还坐在里面洗了好一会子。”   吴嬷嬷的表情颇有些心有余悸,胤禛却忍不住暗暗一晒:若论招摇撞骗,封建迷信哪里是科学的对手?   什么油锅洗澡?后世早就解密了。   说是油锅,其实就只有上面那一层是油,下面都是醋,醋的沸点比水的沸点还低呢。   那个变戏法的洗了好一会儿,肯定是洗到上面一层油逐渐变热了,就出来了。   要不然,等油热得狠了,肯定得烫掉一层皮。   不过,一个半大小子,真的能钻进一尺见方的箱子里吗?别是吴嬷嬷为了博取眼球,刻意夸大了吧?   =====   通嫔这一胎一直生到半夜,终于生下了一个哭声像小猫的阿哥。   等到第二天,听见刘嬷嬷等人闲聊的胤禛彻底呆住了。   ——难道是他记错了,五阿哥的生母不是宜嫔?还是说通嫔日后会改了封号为宜妃。   不可能呀,这个封号既然已经被宜嫔给占了,断没有日后再改封他人的先例。   直到又过了几个月,宜嫔怀孕的消息传了出来,胤禛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看来,通嫔生的这个弟弟,根本就没有活到六岁序齿的时候。   也是,古代的医疗条件这么差,没有氧气管,没有保温箱,一个从胎里就带着弱症的婴儿,夭折的概率实在是太高了。   胤禛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悲伤了几天,就抛到脑后了。   因为有最新的消息传来,他的生母乌雅贵人,也怀孕了。   这个是六阿哥,还是五公主来着?   胤禛记不清了。   但无论是六阿哥还是五公主,命运都不怎么好。六阿哥虽然活过了序齿之龄,但也没多久就夭折了;五公主虽然嫁到了京城,但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胤禛没工夫为通嫔生的弟弟悲伤了,因为他所有的悲伤情绪,都转移到了乌雅贵人肚子里,这个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身上了。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暖了,刘嬷嬷替他褪去了厚厚的襁褓,穿上了夹衣,每天都带着他去给佟贵妃请安。   刘嬷嬷是想着,等阿哥进了学,规矩就严整了,就像如今的大阿哥,每逢初二和十六,才能进后宫给惠嫔娘娘请安。还是趁着现在阿哥还小,规矩还不怎么严,多带阿哥到承乾宫去走走。   她坚信,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因着出门多了,佟贵妃的防卫难免就不那么严密了,胤禛已经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遇见过好机会乌雅贵人了。   如今乌雅贵人再次有了身孕,周身的气息少了几分幽怨,多了几分柔和,看向胤禛的目光渴望依旧,却少了几分迫切。   胤禛这才体会到夹在生母和养母之间是个是个什么滋味儿。   甚至于,他还有点庆幸,庆幸自己如今还是个婴儿,不必亲自面对这种修罗场。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佟贵妃耳中。   佟贵妃当即召见了乌雅贵人,除了承乾宫的奴才,没人知道她们俩之间说了什么。   只是,从那以后,胤禛再也没有在御花园里见过乌雅贵人了。   又过了两个月,乌雅贵人怀胎六个月的时候,康熙下旨,晋她为嫔,赐封号——德。   从今往后,乌雅贵人就是德嫔了,再生下的孩子,也能养在自己身边了。   胤禛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很明显,自己的生母和养母用分位做了一场交易,不管是谁主动的,关键是她们已经达成了协定,生母为了分位放弃了他这个儿子。   胤禛能够理解,但却不能全部认同。   这个时候,胤禛的周岁也要到了。   古人迷信命数天定,所以在孩子周岁的时候,就会安排一场抓周礼,以便父母观察孩子日后的志向。   =====   这一天,小太子早早就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虚三岁的三阿哥胤祉。   过了片刻,已经进学了大阿哥才姗姗来迟,不情不愿地给太子行了个礼,就逮着动作慢了一拍的胤祉训斥,“三弟,你的嬷嬷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见了兄长都不知道行礼。”   正要行礼的胤祉吓了一跳,眼眶里立刻就憋了两泡泪,怯生生地看了看太子,带着一股求助的意味。   小太子虽然才五岁,但自幼在乾清宫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一些言语上的技巧门清。   就比如现在,大阿哥看似是在训斥胤祉,其实却是剑指他这个太子。   毕竟,论年龄,太子也是大阿哥的弟弟呢。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能站干岸看着胤祉被欺负啦。   小太子鄙视地看了大阿哥一眼,小下巴抬出一个傲娇的弧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大哥都已经八岁了,还和三岁的三弟计较,你怎么不让才两岁的四弟来给你行礼呢?”   哦,对了,按照古人虚岁的算法,一出生就算一岁,过了周岁,胤禛就是两岁的娃了。   哎,我那平白消逝的一年时光呀!   “你……”大阿哥被堵得哑口无言。   想要拿年龄压太子吧,又想起额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千万不能和太子起冲突。   大阿哥虽然脾气暴躁,又好面子,但却很听亲额娘惠嫔的话。   他只好委委屈屈地闭了嘴,狠狠地瞪了三阿哥一眼。   但三阿哥根本就没看见他恶狠狠的眼神,而是微微张大了红润的小嘴,眼里还含着两泡泪,却满是崇拜地看着太子。   每一次大哥欺负他,太子哥哥都会替他解围,好厉害!   于是,大阿哥更气了,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跟四弟玩。”   说着,就跺着脚走到了摇车旁,伸手去戳胤禛白白嫩嫩的脸蛋。胤禛惨遭毒手,脸颊立刻就红了一块。   “大哥,你干什么?”小太子冲上来就朝大阿哥撞去,大阿哥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脚下没踩稳,骨碌就摔了出去。   他坐在地上呆了片刻,“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小太子也没见人这么哭过,顿时就手足无措,嘴里却还不甘示弱,“谁……水让你欺负四弟的?”   偏这个时候,外面静鞭声响了起来,太子知道是皇上来了,看了看被自己推到的大阿哥,眼神心虚地闪了闪。   ——他也不是故意的,谁让大哥欺负四弟的?   胤祉虽然小,但被荣妃精心教导了近一年,也知道些眉高眼低了。听见静鞭声,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睫毛还没干透呢,眼泪就又把眼眶充满了。   “太子哥哥。”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太子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   太子心里也慌,可悲胤祉这么看着,他突然就不慌了,拍着胸脯对胤祉说:“你放心,是我撞的他,如果汗阿玛要罚,就罚我好了。”   凌嬷嬷本来见太子占了上风,没准备上前呢,只是拿眼神压着大阿哥的贴身太监万年,不叫他上前扶大阿哥。   但万年年纪虽然小,性子却也倔,心里认定了大阿哥一个主子,对凌嬷嬷的眼神威胁视而不见,小跑上前,把大阿哥扶了起来。   其实这件事本来也不大,只不过是大阿哥熊孩子本质发作,手上没轻没重而已。   但现在的情况是大阿哥哭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知情的汗阿玛看见了,不管更疼谁,更偏向谁,心里上肯定是倾向于太子仗着身份欺负哥哥的。   太子之所以推大阿哥,都是为了自己,胤禛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他也“哇哇”大哭了起来,偏殿里瞬间就响起了哭声二重奏。   胤祉的泪珠本来就是勉强压在眼眶里,见大哥和四弟都哭了,他也跟着哭。   面对哭得一个比一个可怜的哥哥和弟弟,小太子傻眼了片刻,自己心里也委屈了起来,   于是,等康熙和几位嫔妃接到消息进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四个小哭包。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自己的亲骨肉,还是一群平均年龄不到五岁的小萝卜头们,便是自认雄才大略的康熙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但小萝卜头们各自的额娘却已经急了,佟贵妃走向了胤禛,惠嫔走向了胤褆,荣嫔走向了胤祉,各自抱着各自的儿子哄。   德嫔上前走了两三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咬着嘴唇退了回去。   片刻后,就只剩下早早没了额娘的小太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影显得尤为可怜。   太子觉得更委屈了,但这回他却没有再哭出声,而是倔强地绷住嘴,只是眼泪却不受控制,“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康熙立马就心疼了,蹲下身柔声道:“保成,快到汗阿玛这里来。”   太子盯着康熙看了片刻,飞一般地扑到自己的阿玛怀里,委屈地问出了已经憋了好久的问题,“汗阿玛,大哥和弟弟们都有额娘,为什么保成没有额娘?”   康熙鼻子一酸,一边轻轻抚着儿子的背,一边柔声哄道:“保成当然有额娘了,保成的额娘是一个又温柔又美丽的女子,她可疼保成了。”   他想起了拼死为自己生下嫡子的发妻,她死的时候下身被鲜血飘了起来,脸色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皇上。”她无力地握住他的手,脸上的神情又是欣慰又是不舍,“臣妾没有辜负皇上的期望。只是,臣妾往后……却再也不能陪着皇上了。”   说完,她勉力抬头,看了一眼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就撒手人寰了。   嫡子的到来,一下子就缓解了他因三番战事不顺带来的压力。   夜深人静时,他时常抱着自己的嫡子,抱着这个发妻用命换来的孩子,说着一些不能对别人说的话。   分明是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却只有他一人缅怀。   此时抱着因思念额娘而哭泣的嫡子,康熙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同命相连。   这件事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   不管是佟贵妃还是惠嫔,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不会因孩子之间的打闹而记恨。   荣嫔虽然对大阿哥每一次都拿三阿哥作伐子颇有微词,但三阿哥也没有真的吃亏,她也就是在心里吐槽抱怨一番。   在场的谁都没有想到,把这件事在心里记恨的最深的,反而是此时像个局外人一样的德嫔。   德嫔隐在人群里,深深地看了一眼欺负自己儿子的大阿哥,还有不替儿子还以眼色的佟贵妃,手心的帕子被她揉得变了形。   ——佟贵妃也就罢了,到底不是亲额娘,哪里能真的疼爱四阿哥呢?惠嫔又凭什么呢?   惠嫔不过是纳喇氏旁支的旁支,不过是仗着有个好姓氏,攀上了嫡支的纳兰明珠,竟然就处处拿乔,在她面前充大。   她觉得大阿哥之所以欺负四阿哥,都是因为惠嫔私底下表现出了对她的看不起,所以大阿哥才有样学样的。   如果惠嫔知道了她的想法,肯定是要冤死了。   实际上,当年继后还在的时候,明珠的夫人觉罗氏进宫请安时,竟然还进了她的钟粹宫,就把惠嫔吓了一跳。   惠嫔也不傻,仔细想了想就明白了,无非就是明珠在朝堂上受了索额图的挫,觉得索额图之所以嚣张都是靠着太子,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她儿子身上。   若非如此,眼高于顶的觉罗氏夫人,又怎么会看得上自己这个旁支出来的?   对此,惠嫔是敬谢不敏,奈何觉罗氏夫人十分执着,她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罢了,日后教好大阿哥就是了。   皇上疼爱太子,和太子作对,不是什么好事。 第8章 吃了读书少的亏   抓周本来就是一项迷信活动,需要的场地自然得靠钦天监算方位的。   胤禛举办抓周的地点,就在太后娘娘的寿康宫,说是宜室宜家宜子嗣。   这宜不宜的,反正阿哥还小,也没人知道,胤禛这个当事人也不关心这个。   他正在思考,等一会儿抓周的时候,自己到底抓什么才能更加低调,让康熙未来重选继承人的时候,不会考虑他呢?   首先印鉴之类的全部排除,虽然古代抓印鉴代表日后封侯拜相,但身在皇家,抓这个真的有点危险。   毕竟,所谓的玉玺,它就是一整套印鉴呀。   唔,书册也PASS掉吧,敏而好学的人设,还是留给小太子和小三哥吧,他就不争了;   还有刀剑一类的也都PASS掉,凭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也知道,康熙的四阿哥是个有名的战五渣……   等他把能想到的,带好寓意的东西都排除了个遍,就被佟贵妃轻轻放到了一张缂丝毯子上,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抓什么好呢?   眼花缭乱的胤禛纠结了,有好多东西都不认识怎么破?   小太子蹲在毯子边,拿了一枚金印逗他,“四弟,四弟,来抓这个。”   ——他四弟辣么可爱,将来肯定能做个亲王,金印多适合四弟呀!   大阿哥轻轻“哼”了一声,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冲胤禛晃了晃,“来,四弟,拿这个,这个可是汗阿玛赏的。”   三阿哥看看太子,又看看大阿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他们一起,顿时委屈地看向自家额娘和姐姐,眼眶渐渐湿润了。   荣嫔看得心里直叹气。   她有理由怀疑,她这一双儿女是托生反了。   不然为什么女儿自小就主意大,儿子却动不动就泪凝于睫。   见弟弟委屈了,三公主很有姐姐风范地拿了一块糕点,笑眯眯地引逗,“来,胤祉,吃糕点了。”   不用自己做选择了,胤祉瞬间松了口气,含泪带笑地凑到了姐姐身边。   三阿哥是不用纠结了,四阿哥却还不能解脱。   对于太子和大阿哥的建议,他一律无视,盯着毯子上最不起眼的那些,来来回回地看。   好半天,连佟贵妃都忍不住催促的时候,他终于眼睛一亮,看到了一个绝对不会被认为有出息的东西。   哈哈,也许,做个吃货也不错呀。   于是,众人就看见迷茫了半天的四阿哥,突然兴奋地爬动了起来。到最后,抱着一颗剥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葱,“咯咯”笑了起来。   胤禛:每一道美食都少不了葱来调味儿,葱出现在抓周礼上,不就是吃货的象征吗?毕竟古人常说,能吃是福嘛。   正在他得意洋洋地时候,就听见主持抓周礼的嬷嬷喜气洋洋地喊道:“四阿哥抓到了大葱,日后必然聪明伶俐,聪慧异常。”   胤禛:嘎?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嗐,终究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呀!   =====   被自己缺乏的常识坑到了,四阿哥抑郁了。   直到又过了将近两个月,佟贵妃告诉他,他又有了一个新弟弟。   作为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胤禛并不想给人留下天资聪颖的印象。所以他像大多数一岁多的孩子一样,除了“额娘”和“汗阿玛”这两个称呼,并不会说别的话。   对,他只是不想让人觉得他天资聪颖而已,绝对不是因为一张嘴就会流口水。   前世的时候,他有个堂弟,都三岁了还流口水,被他嫌弃的不行。那时候他妈说小孩子流口水是不能自控的,他还不相信。   现在他信了,并坚决认为这是小孩子的本能。   “昂?”胤禛满脸好奇地看着佟贵妃,“额凉?”   佟贵妃给他擦了擦下巴上晶亮的水渍,猜测着问:“阿哥是想去看新弟弟吗?”   “嗯!”胤禛用力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通嫔生下的阿哥,已经被康熙赐名为胤禶了,这个新弟弟是宜嫔生的,肯定就是他以后的五弟了。   这个弟弟不会夭折,胤禛看见他不会有怜悯和不忍的情绪,当然就愿意见他了。   佟贵妃笑道:“好,额娘这就带你去见他。”   然后,她就抱着胤禛,坐着步撵,一路到了寿康宫。   见胤禛满脸疑惑,佟贵妃解释道:“你汗阿玛念着太后娘娘寂寞,就把小阿哥给太后娘娘养了。”   胤禛明白了。   因为觉得太后寂寞,所以就把宜嫔刚生下来的儿子抱走了给太后养,完全没有考虑过宜嫔也会寂寞吗?   这就是皇权了,说不定在康熙心里,把宜嫔的儿子抱给太后养,是在提高她儿子的身份,她合该感恩戴德才是。   真是好大的一张脸,好冷的一颗心!   小阿哥才刚出生两天,脸上的红皱和水痘印还没有消干净,看起来着实有点丑,胤禛忍不住撅了噘嘴,露出一点嫌弃来。   佟贵妃好笑地点了点他的额头,“还敢嫌弃弟弟,你小时候也这样。”   胤禛眼珠子一转,拍着手大笑,“弟弟,弟弟!”   这是除了额娘和汗阿玛之外,胤禛小盆友清晰吐出的第三个词汇,佟贵妃惊喜不已,一把抱住他,“我的小四会喊弟弟了?再喊两声。”   “弟弟,弟弟,弟弟。”胤禛非常给自己额娘面子。   “我就知道,我的小四只是说话晚,一点都不比别人差。”佟贵妃抱着他,喜极而泣,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摩挲他的头脸,像是怎么都爱不够。   也不知道是宫里的孩子天资都高呢,还是太子特别聪明,满一周岁说话就很清楚了,路也走得很稳当了。   在胤禛之前,宫里顺利养大的孩子又只有太子一个,两人就是天然的对照组。   因着太子开口早走路早,胤禛不想出风头,就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四阿哥天生愚鲁。   其实愚鲁不愚鲁的,佟贵妃倒是不在乎,可是她却听不得别人说她的孩子不好。   看着佟贵妃又惊喜又欣慰的神情,胤禛有点怀疑自己藏拙到底对不对了。   因为小阿哥还小,眼睛都没睁开,除了吃就是睡,胤禛只是来看了看他,又没办法和他一起玩,看完就跟着佟贵妃去正殿拜见太后娘娘了。   太后娘娘的喜好,一直都是跟着太皇太后和皇上走的,这两位喜欢的,她才喜欢;这两位厌恶的,她从不多看一眼。   如果这两位的喜好产生了冲突,那她就以太皇太后的意志为准。   而佟贵妃是难得的两位大佛都喜欢的,在太后这里的待遇自然不错。不但立刻就有座,太后还命人专门准备了适合小孩子吃的点心。   胤禛看了一眼,不太想吃。   在他的格外坚持下,他终于在周岁的时候断了奶,若不然,按照宫里养孩子的规矩,他得吃到三周岁。   为啥三阿哥身边照常跟着奶妈?就是防备阿哥饿了,随时要吃奶。   胤禛虽然摆脱了奶妈,却并没有摆脱奶制品,牛羊乳完全取代了母乳,占据了他大半的食谱。   不管是什么样的好东西,吃多了都会腻。   比如奶制品之于如今的胤禛。   太后娘娘出身蒙古,自小的食谱就是肉食、茶砖和奶制品,她宫里的点心,就算是再符合小孩子的口味,也超脱不了这个范畴。   古代的东西加工程序不多,都纯粹,胤禛吃得多了,光凭味道就能分辨出,这到底是羊奶制的,还是牛奶做的。   这是一叠羊奶小酥饼和一叠牛乳糖。   胤禛不想吃,可也不能驳了太后的好意,以免给佟贵妃惹上麻烦。   他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拿起一块牛乳糖,挣扎着示意佟贵妃把他往太后跟前送。   佟贵妃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愿,把他往前送了送,送到了一个就算他调皮,也绝对够不到太后的位置。   对于这点距离,胤禛也不在意。他笑嘻嘻地举着牛乳糖,努力往太后嘴边送,嘴里用刚学了个半生的满语说:“吃,吃,吃。”   太后虽然一直坚持说蒙语,但在宫中多年,耳濡目染的,对满语也能听懂,还会简单地说几句。   看着孙儿努力递过来的糖,太后惊喜不已,指着自己问胤禛,“给皇玛麽的?”   胤禛嘻嘻笑着,往前伸得更厉害了,“吃,吃。”   以他目前的人设,也不能说别的,但就只有这一个字,也足够太后欢喜了。   佟贵妃知道了他的目的之后,就放心地把他放到了太后身边,看着他伸着小手,把一块糖递到太后嘴边。   “好好好,玛麽吃。”   太后张开嘴,一口就把一块半寸见方的牛乳糖给吃了。老太太眉眼间尽是笑意,看着小孙孙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自从十三岁嫁到宫里,她就没有过上一天顺心的日子。   丈夫觉得她抢了自己爱妃的皇后之位,不给她一份颜面不说,连她的中宫笺表都收走了;身为婆婆的姑祖母虽然护她几分,但却一直嫌弃她没有用,不能笼络住丈夫的心。   后来,丈夫终于死了,她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落得和姑姑一样的下场了。   但表面上她却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她的丈夫,还是她婆婆的儿子。但凡她敢表现出一点喜悦来,她婆婆就能让她病逝。   自那以后,她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隐形人,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凡问到她的意见,那就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总算是求了个安稳。   只是安稳之后,她心里却越发地寂寞了,还是那种不敢说出口的寂寞。   如果不是皇上自幼没了亲娘,感念她那几年的照料,也不会有她抚养小阿哥的一天。   看着乖巧可爱又贴心的四阿哥,太后心里久违的干涸之地,终于流进了一股清泉。   她开始幻想,如今就住在寿康宫偏殿的小阿哥,幻想他长到四阿哥这么大时,会不会也像四阿哥一样贴心?   “来,让慌玛麽抱抱。”太后怜爱地对胤禛伸出了手。   佟贵妃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把四阿哥放到了太后怀里。而胤禛全程都乖乖配合,坐在太后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大人都听不懂的自创儿童语,在逗得太后合不拢嘴的同时,把两碟糕点的大半都送进了太后嘴里。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佟贵妃,从一开始的担忧,到后半场时已经非常淡定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机灵鬼,是自己不爱吃这些酥啊酪啊的,变着法让太后替她吃呢。   怪不得前些日子,自己为那些流言气恼的时候,曹佳嬷嬷劝自己,说好些孩子说话虽然晚,但心里透彻,什么都明白呢。   她的四阿哥,果然是个聪慧的。   不过,有太子珠玉在前,她可不准备让她的四阿哥过早冒头。至少得等阿哥长大了,看看他自己的志向再说。   若是他有意去争,她这个做额娘的自然全力支持他;若是他没有大志向,凭着自己在皇上那里的情分,也能让他做一辈子的富贵闲王。   一岁多的孩子,精神头已经好多了,眼见太后有些困倦了,佟贵妃急忙有眼色地带着胤禛回去了。   =====   第二天一早,胤禛还没睡醒,就被在自己脸颊上作乱的手给搅和醒了。   他愤怒地睁开眼,就看见了比他还愤怒的小太子。   太子已经六岁了,翻过年就要进学了,所以能一大早跑到阿哥所玩弟弟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对此,太子殿下非常的依依不舍。   可是,自己最爱的四弟,非但没有和自己共情,反而往自己心口上插刀子,真的是太过分了!   看着弟弟懵懂又无辜的小胖脸,太子努力忍住了一眼妥协的冲动,板着脸说:“叫哥哥。”   胤禛:???   太子:“快。叫哥哥,叫二哥。”   胤禛一头雾水,满脸懵逼: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呀?   四阿哥一直不张嘴,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了,跟着来的小太监何玉柱谄笑着上前,点头哈腰地说:“殿下,四阿哥还小呢,兴许听不懂您说的话。”   自从凌嬷嬷阻止他和四弟亲近之后,太子逐渐意识到了,凌嬷嬷对自己那堪称明目张胆的辖制,这一年里但凡要出门,他十次里有八次都要声称自己已经大了,要小太监跟随,不要奶嬷嬷了。   为此,他还拿了胤褆举例子,说是大阿哥都不要嬷嬷跟了,他若是整日带着奶嬷嬷,一定会被胤褆背地里嘲笑的。   虽然凌嬷嬷在毓庆宫的奴才里头是最得脸的,但太子才是毓庆宫唯一的主子,太子的态度才是整个毓庆宫的风向标。   太子刚一表现出对凌嬷嬷的抗拒和疏远,就立刻就无数人蜂拥而上,大家齐心协力,要把她从太子身边挤开。   谁让凌嬷嬷太霸道了呢?   只要有她在一天,就不许别人近太子的身,有好处了她自己吃独食,不给底下的人活路。   何玉柱能在一群人里脱颖而出,得到陪殿下出门的好差事,除了本身是皇上亲自为太子选的贴身太监之外,也离不开他自己会揣摩太子的心思。   眼见着四阿哥是入了太子的眼了,他当然不会不识趣地挑拨离间,而是顺着太子的心思,说太子爱听的话。   凌嬷嬷是怎么失去太子信任的?   不就是因为仗着奶嬷嬷的身份拿大,竟敢当面欺殿下年幼,公然挑拨主子与兄弟之间的感情吗?   作为一个奔着太子身边第一心腹的目标去的何玉柱,自然不会犯前人已经犯过的错误。   果然,听他这样说,太子的脸色立刻就好了起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不错,四弟太小了,哪里能听懂孤说话呢?”   何玉柱正要说“殿下可以亲自教会四阿哥喊哥哥”,来进一步讨太子的欢心的时候,就见太子本来已经转晴的脸色,突然又阴了下去。   “四弟是个坏弟弟!”太子的小嘴噘得老长。   胤禛:???   ——敢不敢说一句当事人能听懂的?也好让我知道,我究竟哪里惹了你。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从最可爱的弟弟变成坏弟弟了?   这个念头刚落下来,太子就给他解惑了。   只听太子傲娇地“哼”了一声,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我才是和四弟认识最久的,他竟然先学会了喊弟弟。”   胤禛恍然大悟:哦,破案了,原来小正太是知道自己昨天去见五弟了,吃醋了。   哎,都怪这该死的魅力!   在心里默默地凡尔赛了一番之后,胤禛犹豫着要不要喊哥哥。   他心里的两个小人各执一词,还都挺有道理。   一个说:要不就喊吧,自从你穿越之后,人家太子对你多好;   另一个说:喊,喊什么喊?他让你喊你就喊,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何玉柱笑着说:“殿下,这小孩子学说话,从来都没个定数,哪句话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太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说:“没错,不管是孤还是三弟,还有大哥,每一次见了四弟,不是喊‘四弟’,就是喊‘弟弟’,他从来就没有听过‘哥哥’这个词,必然很陌生。”   何玉柱终于逮住机会,把自己不成熟的小建议提出来了,“殿下您可以亲自教四阿哥喊哥哥呀。”   “对呀!”太子眼睛一亮,气势满满地对胤禛说:“来,四弟,喊哥哥,哥哥,哥哥。”   胤禛眨了眨了眼,突然响亮地应了一声:“哎!”   太子:“…………” 第9章 佟易柔   措不及防被占了便宜,太子一脸懵逼,得了便宜的胤禛翻身坐起,嘎嘎大笑,那模样好不嚣张。   幸好太子的“好弟弟”滤镜够厚,只觉得四弟张狂得可爱,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耍了。   ——四弟还辣么小,能懂什么哥哥弟弟的区别呢?   倒是何玉柱唬了一跳,小心觑了觑太子的脸色,见太子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才赔笑替胤禛描补,“殿下,四阿哥还小呢,等再大些,就知道殿下是最疼他的哥哥了。”   “那是当然!”小太子骄傲地抬了抬小下巴,为自己达成的“好哥哥”成就自得不已。   ——孤才是四弟最好的哥哥,老大拿什么跟孤比?哼!   还没等惹来了小太子一顿干醋的小阿哥满月,转眼就要过年了。   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各家命妇往宫里跑得最勤快的时候。更别说来年还有一场选秀,家里有女儿适龄的,不管是求免选的,还是有青云志的,都得到佟贵妃这里来敲敲边鼓。   也是听多了佟贵妃的念叨,胤禛才知道,清朝前期的选秀,远远不是为皇上选妃和为皇子宗室栓婚那么简单的。   清初的选秀包含着重要的政治意义,是皇室给八旗的恩典,也是对八旗的拉拢。   这个时期,八旗各部的人认旗主比认皇上还真。各大旗主就相当于各部落的首领,下面的旗人都是直接忠于他们的,再由他们的带领着,服务于万岁爷这个天下的共主。   也就是说,如果旗主对皇上生了异心,皇上就会失去这一旗的忠心。   从先帝在位时开始,就一直致力于削弱旗主的权力,降低旗主的威望。   只可惜先帝纵然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一句“天不假年”就让人徒叹奈何。康熙亲政以后,就继承了他亲爹的意志,继续削弱旗主的影响力。   不过,目前为止,他能用的手段有限,只能通过在八旗中选秀中,把那些大家族的女儿选进宫来,给他们希望,分化他们和旗主的紧密联系。   等到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他还可以给儿子娶大族之女为妻妾,再把儿子分到各旗做小旗主,从旗主手里虎口夺食。   胤禛听得云里雾里的,再一次感叹:果然,政治这种高智商、高情商的游戏,就不是我配玩的。   没过几天,他就亲眼目睹了一件和选秀有关的事。   =====   这一天,是佟国维的夫人赫舍里氏,递牌子进宫请安的日子。   虽然因着佟国维夫妇的野心,贵妃冷过赫舍里氏一段时日,但毕竟是亲额娘,自从上次母女二人把话说开了之后,赫舍里氏对四阿哥的态度好多了,也没再提过让她自己生一个的话了。   所以,佟贵妃对赫舍里氏的态度又缓和了,赫舍里氏一递牌子,她就立刻批准了。   但这一次,赫舍里氏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带着佟贵妃十三岁的庶妹。   “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四阿哥请安。”给大小主子请了安之后,赫舍里氏才介绍起了身侧那个姑娘。   “娘娘,这就是家里的三格格了。您进宫的时候,她还在吃奶呢,娘娘大约是记不得她了。”赫舍里氏的脸色有些不大好,淡淡道,“今年她也大了,到了选秀的年纪了,臣妇就带她进来磕头,也给娘娘瞧瞧。”   那位佟三姑娘娇娇柔柔地给佟贵妃行礼,口中道:“小妹易柔,给姐姐请安。”   佟贵妃眼皮子一跳,只听这自称和对她的称呼,就知道这个三妹野心不小。   连赫舍里氏这位亲娘都礼数周全,自称“臣妇”,口呼“娘娘”,她一个庶出的妹妹,却敢直接喊贵妃做姐姐。   很显然,她心里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是佟佳氏的庶女,而是当成了皇上的妃嫔。作为一个进宫晚的妃嫔,可不就是得喊进宫早分位又高的贵妃做姐姐吗?   而且,她还直接忽略了胤禛这个四阿哥,只给贵妃行礼,可见其内心深处,就没把包衣所出的四阿哥放在眼里。   胤禛看了看贵妃,又看了看底下的佟三格格,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紧张。   “额凉!”他响亮地喊了一声。   佟贵妃的脸色立刻就缓和了,也不搭理还保持着行礼姿势的佟三姑娘,低头给胤禛擦口水,柔声道:“小四是饿了,想吃糕点了吗?”   胤禛指着云片糕,“额凉,吃!”   “小四是让额娘吃呀?真乖!”贵妃高兴地拿了一片云片糕,轻轻咬了一口。   下首的赫舍里氏见状,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越发觉得女儿说得对,只要好好教养,就算不是亲生的,将来一样孝顺。总比……   她不屑地瞥了一眼恨不得把野心写在脸上的佟易柔,心里恨得不行:总比便宜了某些贱人要好得多!   整个承乾宫的人集体无视她,佟易柔半蹲的姿势才坚持了半刻中,就摇摇欲倒了。   赫舍里氏不欲给自己的女儿添麻烦,急忙呵斥道:“在家时教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见了四阿哥,竟然不知道行礼!”   佟易柔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人晾了这么久,委委屈屈地给胤禛请了安,心里却十分地不服,觉得姐姐就是在仗着自己成了贵妃,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会取代姐姐,成为新的贵妃,让赫舍里氏跪在她脚下。   对于这种野心直接写在脸上的人,佟贵妃也懒得和她虚与委蛇,随意交代了她几句要守规矩之后,就安排了宫女领着她到御花园去玩了。   本来佟易柔对于佟贵妃的轻视十分不满,但一听说让人领她去御花园,她眼睛一亮,立刻就高兴了。   御花园可是与皇上偶遇的好地方呀,若是她运气好,说不定这一次就能够遇见皇上。   同为皇上的表妹,姐姐已经年老色衰了,哪里比得上她年轻鲜嫩?   就她那点心思,就连胤禛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说精于宫斗和宅斗的佟贵妃与赫舍里氏了。   佟易柔前脚一走,赫舍里氏后脚就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不屑地说:“眼大心空的泼贱人!”   佟贵妃蹙眉问道:“额娘,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吗,皇上可以给佟佳氏荣耀,却不会再让佟佳氏的女儿产下皇子吗?”   提起这个,赫舍里氏也很生气,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阿玛色迷心窍,经不起图门氏那泼贱的挑唆,非得把这小贱人也送进宫来扎你的眼。”   图门氏就是佟易柔的亲额娘,也是佟国维近些年极宠爱的一个侧室。赫舍里氏对她的厌恶程度,远远超过了叶克书的额娘乌苏氏。   与赫舍里氏只着眼于后院那一亩三分地不同,佟贵妃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佟国维根本就不是什么色迷心窍,而是想用这个庶女试探皇上,看佟贵妃倒是是不是危言耸听。   佟贵妃几乎要气笑了,对赫舍里氏道:“额娘,阿玛这是贼心不死呢。”   “啊,这……”赫舍里氏迟疑了起来,犹犹豫豫地说,“要不娘娘就把她留下,万一是您误会了皇上的意思呢?”   她看了看玉雪可爱的四阿哥,毕竟是当成女儿未来的依靠疼了一年多的外孙子,她也再说不出到底是隔着一层的话了,而是说:“若是娘娘怀上一胎,也能给四阿哥添个兄弟不是?”   这意志也太不坚定了吧?   胤禛有些目瞪口呆,很是不能理解,赫舍里氏非要让佟贵妃自己生一胎的执着。   就古代这医疗条件,且不说产前抑郁产后抑郁,就只是生孩子这一关,就跟过鬼门没有区别。一没局部麻醉,二没剖腹产,就算身份再高贵,也得凭着自己的毅力硬生。   到时候进了产房,是死是活,完全就是听天由命了。   太子的额娘还是皇后呢,生了太子之后,不也照样大出血挂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赫舍里氏到底为什么非得让佟贵妃生孩子呢?   胤禛满心疑惑,不明白赫舍里氏到底安得什么心,赫舍里氏也觉得,女儿不明白自己的苦心。   女人哪有不生孩子的?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年轻的时候或许不觉得有什么,等老了就知道心里有多空虚了。   不错,四阿哥是好,是很可爱,目前看着也是个孝顺孩子。但他毕竟有自己的亲娘呀。   现在他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生母,等日后长大了,娘娘能瞒他一时,还能瞒他一世吗?   早晚人家母子相认,到底孝顺生母还是孝顺养母,可就不一定了。   佟贵妃发现,自己又说不动额娘了。   没办法,她只能叹息着说:“选秀的时候我不会帮忙,若是她自己有本事进了宫,我会在皇上面前给她求个分位的。”   至于再多的,她是一点都不会做了。   但赫舍里氏却很满意,满脸赞同地说:“娘娘只管这样才好呢,若是她连选秀都过不了,日后莫说是拿来试探皇上的态度了,怕是一进宫就被人吃得渣都不剩了,还得带累娘娘。”   佟贵妃的脸色缓和了。   说到底,额娘虽然固执,却是真心为她好的。只不过,额娘以为的好,恰好都是她不需要的。   赫舍里氏也不想和女儿闹僵,达到目的之后,立刻就转移了话题,“咱们四阿哥长得可是真快,臣妇上次见他,可没这么高呢。” 第10章 王道婆   因着从佟贵妃这里弄明白了佟国维的意思,赫舍里氏回去的时候,对佟易柔和颜悦色多了。   佟易柔不明所以,只以为是佟贵妃已经答应了提携她,自己的嫡母这是知道自己以后就是皇上的女人了,所以才对自己这么客气。   这个认知,让佟易柔不禁有些飘飘然,看赫舍里氏的目光也充满了莫名的优越感,就好像自己已经是宠妃了一样。   看见她这轻狂样,赫舍里氏暗暗撇了撇嘴,一方面是看不上,一方面又觉得放心。就是这样的蠢货,才好控制呢。   不过,贵妃真正的意思,她回去之后却不准备告诉佟国维。   佟国维虽然是她的丈夫,却也是其余妾室的丈夫。对于夫妻共同的利益,赫舍里氏自然与他齐心协力。可是事关自己的利益,赫舍里氏早就学会对他留一手了。   图门氏不但生养了佟易柔,还生养了佟国维的次子德克新。原本他们母子三人也算安分,赫舍里氏大半的仇恨值,都被生育了长子的乌苏氏拉走了。   可是谁叫图门氏特别不安分呢?   就在赫舍里氏因为世子之位,和乌苏氏斗成乌鸡眼的时候,图门氏异军突起,竟然想到了走后宫路线。   如果让他们母子三人谋划成了,受影响最大的,绝对不是赫舍里氏和她的三个儿子。   她毕竟是贵妃的生母,她的儿子也是和贵妃一母同胞,就算得不到佟国维的爵位,日后皇上也会赏赐一个差不多的。   但这对乌苏氏与叶克书母子来说,就有着巨大的威胁了。   万一佟易柔在宫里得了宠,在皇上耳边吹了枕头风,这爵位说不定就要落到德克新头上了。   这对乌苏氏母子来说,是绝对不能忍的。   所以,赫舍里氏不会表现出一点对佟易柔的轻视,反而会表现得比以往更加看重。   从马车在二门处停下开始,赫舍里氏就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对要扶自己下车的婢女春华说:“先扶三格格,咱们满族女儿都金贵,日后你们对三格格,万万不可怠慢。”   春华虽然不知道自己主子唱得哪一出,但她能在赫舍里氏面前出头,自然是颇有几分眼色的。   因而,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句“是”,就略显谄媚地朝佟易柔伸出了手,“三格格,奴婢来扶您下车。”   此时的佟易柔,已经被自己的脑补给捧昏了头,闻言只是不屑地看了一眼,弹了弹衣襟说:“不必了,我用不惯别处的奴才。”   说完,就示意自己的婢女,“苏勒,来扶我下车。”   苏勒有些瑟缩地看了春华一眼,不敢上前。   就像福晋说的那样,满族女儿金贵,就算三格格犯了错,福晋也不能她怎么样,但却绝对可以把自己这样的奴才这样又那样。   见她呆站着不动,佟易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喝道:“苏勒,你聋了?快来扶本格格下车。”   赫舍里氏暗暗嗤笑了一声,淡淡道:“苏勒,扶稳了三格格。”   得了福晋的吩咐,苏勒暗暗松了口气,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佟易柔扶下了车。   下车之后,佟易柔随随便便地给嫡母行了个礼,矜持地说:“嫡额娘,我也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您自己当心。”   赫舍里氏笑眯眯地说:“去吧,路上小心点。若是身子不舒服,就让厨房给你熬一碗补汤。”   佟易柔撇了撇嘴,就在苏勒的搀扶下上了软轿,由四个粗使婆子抬着走了。   直到她的软轿在拐角处消失,赫舍里氏才收回了幽深的目光,勾唇冷笑了一声,“走,回去。”   =====   在赫舍里氏的授意下,二门处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承恩公府,自然也就传到了乌苏氏的院子里。   德克新的妻子石佳氏得到消息之后,急忙换了衣裳,进了自己亲婆婆的院子。   “额娘,三格格真的要进宫去选秀?”   因着是皇上的母族,佟佳氏的女儿若是不想选秀,求免选是很容易的。   乌苏氏缓慢地转动着手里的檀木佛珠,没有说话。   “哎呀,额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倒是说句话呀!”   因着两人是表姑侄,成了婆媳之后关系也很好,乌苏氏待这个儿媳跟亲女儿也差不多了。   所以,石佳氏在她面前,也少了许多拘束和顾忌。   等佛珠转完了一整圈之后,乌苏氏才慢慢吐了口气,发出了与赫舍里氏同样的感叹:“会咬人的狗不叫呀!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发现,图门氏的野心居然藏得这么深。”   石佳氏也道:“平时看着安安分分的一个人,哪知道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额娘,难道咱们就任他们母子得意?”   “当然不会了。”乌苏眼中闪过犀利的光芒,坚定地说,“世子之位只能是叶克书的!”   婆婆表了态之后,石佳氏就放心了。   这么多年了,对于自己这位婆婆的手段,石佳氏从来都是放心的。   “额娘准备怎么做,需要儿媳帮忙吗?”   “不用。”乌苏氏道,“这些事情,你都不要插手,只管好生调养身子,给我生个健康的嫡孙子才是正经。”   虽然嫡出庶出都一样,都是自己的孙子,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表侄女先生个儿子,日后不必再为了替儿子争爵位费尽心机。   “额娘放心,我一直喝着额娘给的药呢。”   乌苏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那些药你得按时喝,那可都是我花重金替你求来的。”   送走了石佳氏之后,乌苏氏沉吟了片刻,吩咐自己的丫鬟碧儿,“去二门上叫个人,派一顶轿子,请王道婆来我这里一趟。”   当初她之所以能一举得男,生下了叶克书,就是因为从王道婆那里求来的神药。   后来她娶了媳妇,又给石佳氏求了一副,只盼着能一举抱上嫡孙。   还有赫舍里氏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才产下嫡子,也是王道婆的功劳。连赫舍里氏自己都以为,是生贵妃的时候伤了身子,可见王道婆做事隐秘,法力高深。   只可很赫舍里氏的长子隆科多身怀扶龙庭的天命,以王道婆的道行,根本就阻止不了他的出生。   若不然,她能一辈子把赫舍里氏压在脚底下,彻底不能翻身。   =====   碧儿领了命,打开钱匣子拿了两吊钱,到二门处找了相熟的袁婆子,把两吊钱给了她,吩咐她派一顶软轿跟着自己出门去。   因为乌苏氏非常敬重王道婆,碧儿对她也不敢等闲视之。乌苏氏说是让她在二门上找个人去接,她却决定亲自去接。   王道婆的家就在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处,距离京城权贵区不算远,不过一个时辰,碧儿就领着她到了乌苏氏面前。   “姨奶奶,奴婢把王婆婆给您请来了。”   乌苏氏早就知道是碧儿亲自接的,心里对她十分满意,起身迎接王道婆的时候,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赞赏地说:“好孩子,还是你最懂我的心。今天放你半天假,去匣子里拿两吊钱,和你的小姐妹们吃酒去吧。”   碧儿知道自己作对了,欢天喜地地谢了恩,又特意谢了王道婆,“奴婢这是沾了您老人家的光了。”   “诶,这也是姑娘做事贴姨奶奶的心。”王道婆对碧儿也非常客气。   作为一个下九流的道婆,她能在权贵遍地的京城混得开,除了自己的法术厉害之外,和她极高的情商也分不开。   像这种说一句好话就能讨好一个人的事,她向来是不吝于做的。   果然,碧儿听了她的话非常高兴,直说要给王道婆留一壶好酒。   等碧儿下去之后,乌苏氏才引着王道婆进内室去坐。   本来石佳氏没来之前,她正在整理库房里的料子,这会子整匹的已经收拾完了,但屋里还有许多半匹的和大大小小的零碎布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里乱糟糟的,让王婆婆见笑了。”   王道婆笑道:“还不是姨奶奶这里的好东西多,日子过得富贵?我倒是想要这么乱呢,却也没那么多东西摆。”   说着,她仔细看了看那些碎帛,见羽缎、纱缎、素锦、苏绣、蜀绣、云纱皆有,心里暗暗倾慕佟佳氏的富贵。   一个妾室尚且过这样的好日子,不知正房太太又是怎样一番荣华?   乌苏氏把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笑着说:“这些零碎缎子,除了绑鞋面也没别的用处了,王婆婆若是要做鞋,就拣几块喜欢的包上。我再给你配几匹一样的整缎子,回去裁衣裳穿。”   王道婆知道,越是妾室出身的,越是喜欢靠施舍人东西凸显自己的尊贵。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真就仔仔细细挑了三五块颜色最鲜亮的,自己卷了卷,递给了跟着来的小丫头,嘱咐道:“这可是姨奶奶赏的,你要好生收着,等回去了给你裁新衣裳。”   她那小丫头也是整日里跟着她走东串西的,机灵得很,当即就跪下冲乌苏氏磕头,“谢姨奶奶赏。”   乌苏氏的自尊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   --------------------   作者有话要说:   王道婆:忽悠人,我是专业的。 第11章 佟国维   两人又说了一阵因果报应等后宅女人都喜欢听的话,王道婆才问:“今日姨奶奶把我叫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乌苏氏示意丫鬟们都出去,这才叹了一声,说:“是有一件为难的事,还得王婆婆你来教我。”   早在来之前,往婆婆就料定今日必有生意,所以十分淡定地说:“姨奶奶还请细说,我也好帮您参详参详。”   乌苏氏道:“我院子外头有条狗,平日里温顺得很,见了谁都摇尾乞怜,我可怜她,也给过她不少好骨头。可是最近我才发现,她只是表面上温顺,背地里却会吃人呢。”   “阿弥陀佛。”王道婆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心有戚戚地说,“像这样心里藏奸的狗,自然是不能留着再祸害人了。”   她的神情非常平缓,甚至还带着点慈悲,仿佛乌苏氏说的真的就是一条狗。她建议杀狗,也真的就是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受害。   这可算是说到乌苏氏心坎里去了,一拍大腿,喜道:“正是呢!”   然后,她又露出了为难之色,期期艾艾地说:“只是王婆婆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是讲究慈悲宽和。即便是条狗,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打杀了。”   若不是她自己不好动手,哪里会去找王道婆,平白送出去一个把柄?   王道婆心领神会,脸上带着慈悲的笑容又念了一句佛,说:“姨奶奶慈悲,但这种恶狗,自有天来收。”   “阿弥陀佛!”乌苏氏也跟着念佛,许愿道,“若是上天能收了这恶犬,我情愿茹素三个月,添一盏十五斤的长明灯。”   于是,王道婆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姨奶奶有这份诚心,上天又怎么会不成全呢?”   说着,她在腰包里掏摸了好一阵,嘴里念念有词的,好半天才掏出了一张黄纸朱砂符,递给了乌苏氏,神神秘秘地说:“这是瘟神爷爷赐的符,姨奶奶只要把这符化了,放到那恶狗的茶饭里,保管就灵了。”   “瘟神?”乌苏氏神情惊疑,有点不敢碰,“不是霉神的吗?”   “哎哟我的姨奶奶,可不敢这么说,瘟神爷爷听见了可是要怪罪的。”王道婆没想到她会这么口无遮拦,赶紧拦住了,再三保证道,“姨奶奶放心,头天喝了,第二天就起效,您还不信我吗?”   想到王道婆往日的信誉,乌苏氏将信将疑地把符纸接了过来,“等事情成了,我重谢你。”   “有姨奶奶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随后,王道婆又说了些给人做道场的事,这才告辞离去。乌苏氏仍就派了软轿,叫人好生把她送了回去。   等佟佳氏的人一走,王道婆脸上的笑容就变了,变得十分诡异又万分得意。   “哼,老娘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   再说乌苏氏拿了符之后,就烧成了灰烬,命碧儿在晚上提膳的时候,想法子混到图门氏的饭菜里去。   这符纸当真十分神奇,烧成灰烬之后,竟是呈半透明的颜色,若是混在色泽鲜亮的菜品里,根本就看不出来。   乌苏氏不由对王道婆更加信服了几分。   因着图门氏往日里一直蛰伏,她身边的下人倒是和各院的关系都不错。碧儿也就是借着这层关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符灰混进了图门氏叫的一盘焖羊肉里。   当天吃焖羊肉时,图门氏只觉得异常鲜美,为此还特意赏了做这道菜的厨子。   只是,等到后半夜,她就开始上吐下泻,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吃坏了肚子,就按着这个方向开的药。   只是这药吃了三五天,却依然不见效,反倒是她院子里的人,包括来探望她的儿子和儿媳妇也都闹起了肚子。   这个时候,图门氏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当即叫人隔着院门给女儿传话,不让女儿再来探望。   与此同时,她也把自己可能得的不是腹泻的消息瞒得紧紧的,对外只说是这次病得严重,好的慢些。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她这节骨眼上被赫舍里氏抓住了把柄,下场就只有在庄子上病死这一条了。   =====   康熙十九年的选秀,终究是没有开始。   谁也没想到,才刚过了年,天气还没有暖和起来呢,京城里就闹起了瘟疫。   凡是沾染了疫病的人,都会上吐下泻,慢慢地还会高烧不止,乱说胡话。前朝因着疫病闹得焦头烂额,康熙哪里还有心情选秀?   “瘟疫的源头查出来了吗?”   南书房里,康熙的脸色很不好。除了因为事情不顺利产生的不耐,还有因为连日操劳而产生的疲惫。   几位内大臣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冒头,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抬头。   一群内大臣都在南书房,学起了进了曹营的徐庶——一言不发。   康熙身上的气压更低了,他真想摔着杯子大喊一声,“朕要你们何用?”   但他毕竟是一个很能体会官员处境的皇帝,又自诩仁君,终究是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邪火压了下去。   “限你们三日之内,找到有用的线索。若不然,朕也不摘你们的脑袋,你们就自己摘了顶戴花铃,统统回家吃自己去吧。”   几位内大臣都暗暗松了口气,一起下拜,“是,多谢万岁爷宽宥。”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把他们全赶出去了。   出了南书房之后,佟国纲就急匆匆地走了,惹得随后出来的索额图和明珠频频侧目。   李光地奇怪地问:“佟大人这是怎么了?”   张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陈廷敬拽了拽他的衣袖,提醒他这还是在南书房外。   再怎么说,佟国纲也是皇上的舅舅,他们不但是外臣,还是汉臣,许多事情都该三缄其口,才能明哲保身。   对于这一点,陈廷敬就十分佩服张英,人家是真沉得住气。相比之下,自己就缺了几分火候。   而李光地为人最是圆滑,也是个智勇双全的人,不但在三番之乱的时候立有大功,更是在为父守丧的时候招募乡勇,顺手平了蔡寅部打着反清复明的名头的起义。   他本该今七月才守丧期满,但康熙因爱其才,下旨夺情,调他入京,做了内阁学士。   这样一个圆滑又智慧的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么一句话。   明珠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   再说佟国纲急匆匆地出了宫,也没回家,直奔佟国维府上。   从外面看不出来,但承恩公府的内部守卫却十分严密,仔细看看还会发现,下人们不但行色匆匆的,神色之间还带着隐隐可见的惶然。   佟国纲一路上绷着脸,眼神锐利地往前走。他所过之处,下人们都是默默行礼,没有一个敢出声,就怕触了这位的霉头。   要知道,这位可是连亲儿子都要请旨杀了的人,他们这些下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路脚步如风,直接进了佟国维的书房,劈头盖脸就问:“那王道婆还没有抓住?”   佟国维胡子拉碴,脸色惨白,无力地摇头,“没有,早就跑了。”   “你……”佟国纲再也忍不住了,疾步上前,一手揪住佟国维的领子,另一只手握起了钵大的拳头,一拳就打在了佟国维的右眼上。   “耽于女色,内帷不修,我都说过你多少回了,妾室就是玩意儿,随便宠宠就是了,绝对不能让她们有机会挑恤正妻的地位。你倒好,三个嫡子都没长大呢,就琢磨着要立世子了。你准备立谁?叶克书还是德克新?啊?”   佟国维就两个比较大一点的儿子,但很不幸的,不管是叶克书还是德克新,都已经身染重疾,起不来床了,书房里站着的就只有年仅十岁的三子隆科多。   见自己的父亲挨了打,隆科多下意识就扑了上去,抱住佟国纲的腰,“伯父,你别打阿玛!”   他虽然个子不低,但和佟国纲一比就不算什么了。佟国纲可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腰上坠着隆科多,完全不耽误他打佟国维。   隆科多急了,大喊道:“我阿玛是贵妃的阿玛,伯父难道也不惧贵妃吗?”   佟国纲闻言,也不打佟国维了,一转身揪住隆科多,噼里啪啦一顿好揍,边揍边问:“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贵妃在宫中举步维艰,你们不说替她省心,还要变着法地拖她的后腿!”   从前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内帷不修,如今才知道,他连儿子都教不好。   听听这说得都是什么话?今天他在自己面前都敢拿贵妃压人,在外面还不知道怎么打着贵妃的旗号仗势欺人呢。   这个兔崽子!   佟国纲越想越气,下手也越来越重,直打得隆科多屁股开花。   一开始隆科多还挺硬气,咬死了牙关不开口求饶。但到后面他就忍不住了,哭爹喊娘叫伯父,直说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以后?咱们家哪里还有什么以后?都要被你阿玛那两个宠妾给害死了!”   隆科多理所当然地说:“有姐姐在宫里……”   “嘿,你这兔崽子,就是记吃不记打!”佟国纲才把他放下来,听见这一句,立刻就要再把人拎起来揍一顿。   佟国维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急忙把自己儿子抢了回来,“大哥,手下留情,再打就要出事了呀。”   眼见叶克书和德克新就要不好了,隆科多就是他的长子,若是被大哥打出个好歹,那可怎么是好?   正好佟国纲也打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拒绝了佟国维叫人上茶,“得了,你们家的茶,我也不敢喝。”   佟国维觉得自己膝盖上中了一箭,想问问他大哥到底是不是亲哥?   但是佟国纲可没给他废话的时间,直接就问:“你到底想不想救叶克书和德克新?”   虽然他不喜欢佟国维把两个小妾宠得无法无天,但两个侄子却是他佟家正儿八经的血脉,能救的话他是一定要救的。   如今,就看佟国维到底能不能豁得出去了。   “怎么救?”佟国维眼睛火亮地看着他。   佟国纲道:“既然你那个姓乌苏氏的小妾说是王道婆做得法,要救人自然还得着落到王道婆身上。不过……”   见他面露迟疑,佟国维着急地追问道:“不过什么呀?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佟国纲道:“咱们家已经找了六七天了,却半点踪迹都没有找到。如果再拖下去,让那老虔婆跑得远了,怕是更加找不到了。不若将此时上报皇上,请万岁爷下旨……”   “此事万万不可!”佟国维断然拒绝,“万岁爷若是知道瘟疫的源头是咱们家,尤其是一连七天咱们都隐瞒不报,我就完了!”   佟国纲恼了,“要么你完,要么你两个儿子完,你自己选吧。”   本来他就是个急脾气,能耐着性子说这么久,那都是因为佟国维已经老了。若是换到三十年前,他就直接把人打到什么都愿意!   提起两个儿子,佟国维迟疑了,犹豫着说:“他们俩的情况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根本就等不到……”   “佟国维!”佟国纲震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仿佛从阿里没有认识过他,“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那可是你亲儿子!”   一直在揉自己屁股的隆科多也震惊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阿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阿玛说出来的话。   虽然因着有个贵妃姐姐,表哥皇上的原因,隆科多傲得没边。但也正是因为他太傲太膨胀了,对于额娘一心想要替他争的爵位,他根本就看不上眼。   他相信,凭自己的本事,又有皇上这层关系,然后还怕没有爵位?   所以,其实他和自己两个哥哥关系还不错,并不像鄂伦岱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庶出弟弟法海给打死。   听出来阿玛的意思,是要牺牲两个哥哥来保全他自己,这对隆科多的震撼太大了。   见佟国维梗着脖子就是不改口,佟国纲气得直喘粗气,“好,好好,好你个佟国维,以往我真是小瞧你了!”   他拍案而起,一把将捂着屁股发愣的隆科多抗在肩上,大步往外走,“反正儿子你也不稀罕,干脆我带回去替你养了。”   一边又吩咐跟着自己来的下人,去把庆元和庆恒抱出来,“连着奶妈子一起,都带回一等公府。”   佟国维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让人阻拦。   他府里的这种情况,三个小儿子跟着大哥走,也好。   但是他不拦,赫舍里氏也是要拦的,这三个可都是她生的,尤其是庆复才四岁,哪里离得开亲娘?   “拦什么拦?拦回去让你男人拿了去换前程?”佟国纲一句话就把赫舍里氏喷了回去。   赫舍里氏也不傻,大伯子这明显是话里有话。   她也不拦了,端着当家太太的犯儿把下人审问了一通之后,终于知道佟国纲暴怒的原因了。   别说佟国纲暴怒了,就连不喜欢庶子的赫舍里氏,知道了佟国维说出口的话,也觉得心凉。   ——今日他为了自己的前程,能放弃一直看重的长子叶克书,他日是不是也能为了别的什么,放弃嫡子隆科多?   争了这么多年,这一刻她突然就泄气了。   “罢了,罢了,去请京城最好的大夫来,叶克书和德克新那里,尽量往好了治。”   =====   等胤禛听到有关瘟疫的消息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佟国维下狱了。   佟贵妃愁眉不展,食不下咽,偏还记得吩咐宫人,不许拿这件事去打扰皇上。   承乾宫上下都急得团团转,章佳嬷嬷就提议,把四阿哥抱过来,陪娘娘一起用膳。   经过佟贵妃一年多的潜移默化,章佳嬷嬷对胤禛的态度早就改变了,如今已经真心把他当成是小主子了。   “主子最疼小主子,哪怕是为了小主子呢,主子也会多吃几口。”   承乾宫的宫人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她的,死马当成活马医。   于是,被打扮一新又熏过了艾草的胤禛,就被刘嬷嬷抱到了承乾宫。   最近宫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处都飘荡着艾草的香气。胤禛也不是不喜欢艾草香,但一直都是这一个味,他闻多了也烦呀。   承乾宫里自然也是艾草飘香,还有两个小太监,正举着燃烧的艾草四处熏呢。   刘嬷嬷抱着他路过的时候,胤禛听见两个小太监低声议论,什么京城瘟疫,还隐约提到了佟家。   瘟疫?   胤禛神色一凛,瘟疫在古代可是大麻烦,如果防治不得当,一城的人都死光了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京城里瘟疫盛行,为什么宫里却没听说有人感染呢?   别说熏艾这个方法能百分之百预防瘟疫,若是真管用,瘟疫又怎么可能流行的起来?   带着满心的疑惑,胤禛被抱到了佟贵妃的餐桌前。   看着一桌子他现在都不能吃的美食,胤禛本就繁茂口水流得更欢了。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中间那一道,是西湖特色菜——鼎湖上素吧?   他上辈子旅游的时候,每次到了西湖附近,这道都是必点的,好想吃呀。   --------------------   作者有话要说:   胤禛的口水:哗啦啦啦…… 第12章 德嫔再产子   同样是面对满桌的美味佳肴,胤禛是口水流成小溪,佟贵妃却是神色恹恹,一点胃口都没有。   胤禛瞥见自己额娘的神色,立刻就觉得满桌子的菜都不香了,在刘嬷嬷怀里朝佟贵妃伸手,“额凉,抱。”   佟贵妃怔怔地抬头,看见胤禛,吓了一跳,一边起身去接他,一边嗔怪身边的人,“这段日子宫里宫外都不太平,你们怎么还抱着阿哥乱走?”   刘嬷嬷当然不会说是章佳嬷嬷让阿哥来的,那不是替阿哥得罪人吗?   她陪着笑说:“是阿哥想娘娘了,一大早就吵着要额娘。只是那会子的风硬,奴婢并不敢抱着阿哥出来。一直等到这时候,才带着阿哥来了。”   “想额凉,想额凉!”胤禛立刻配合,并煞有介事地摸着佟贵妃的脸,吸溜着口水说,“额凉,瘦!”   章佳默默立刻就凑过来说:“娘娘您看,小主子都看出来您瘦了,可见这段时日,您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   “可是嬷嬷,我实在是吃不下呀!”佟贵妃紧紧地抱住了儿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担心下狱的阿玛,赫舍里氏来了之后,她这心里就跟油煎似的,火烧火燎得难受。   她想起了当初,阿玛执意要把自己送入宫时的说的话,还有从自己这里知道皇上不会让佟佳氏女产下皇子之后,转头就要把庶妹送进来,试探皇上的态度。   如果那个时候,她还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因为自己是长女,所以阿玛更加爱重自己,不舍得拿自己去试探皇上的话,如今却是彻底被阿玛的行为击碎了这假象。   ——他哪里是因为自己是长女呢?他是因为自己已是贵妃了,如果折了自己,再送进来一个女儿,不一定能有如今的地位吧。   此时此刻,胤禛就特别痛恨自己年纪幼小。就因为年纪小,出了事谁也不会告诉他。   他只能抓了一块离的近的蛋黄酥,送到了佟贵妃嘴边,认真地说:“额凉,吃。”   章佳嬷嬷满脸担忧地劝道:“娘娘,您多少吃一点吧。若是您的身子都垮了,那天牢里的国公爷还有谁替他求情呢?”   佟贵妃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因为赫舍里氏和佟贵妃说起佟国维的事时,是屏退了左右的,所以章佳嬷嬷并不知道她们母女说了什么,只一心认为她是在为佟国维担心。   事关自己父亲的丑事,佟贵妃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胤禛敏锐地察觉到,此事不同寻常。   章佳嬷嬷口中的“国公爷”,不是佟国维,就是佟国纲。可是这两位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让康熙把人给下狱了?   他思索了片刻,属于婴儿的脑容量,并不支持他做太过复杂的思考,不一会儿就头昏脑涨了。   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发挥小孩子的优势吧,还要啥自行车呀?   他举着蛋黄酥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说:“额凉,不吃,小四,不吃。”   只这一句,不但佟贵妃的心化了,在场伺候的所有奴才的心也都化了。   ——四阿哥真是太下孝顺了!   佟贵妃紧紧抱住儿子,忍了许多天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额娘的小四呀!”   无论如何,她还有小四呢,小四对她是纯挚的一片孝心。就算是为了小四,她也该振作起来。   胃口多日不佳的佟贵妃终于吃得下东西了,承乾宫上下欢天喜地的。他们在宫中来往时,这种前后反差巨大的变化,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于是这一日,临盆在即的德嫔这里,迎来了散步恰好走到永和宫附近的宜嫔。   =====   “姐姐也是一个人在翊坤宫待得无聊,妹妹不会不欢迎我吧?”   宜嫔的言语一如既往的爽利,刚出月子不久的她,身上还带着几分丰腴,越发衬得她娇艳的容貌如牡丹般绚丽。   相比之下,因怀孕而发福长斑的德嫔就相形见绌了。   谁喜欢别人把自己衬得一无是处呢?反正德嫔是不喜欢。   所以,她的神色很是冷淡,淡淡地说:“也是,姐姐的小阿哥自有太后娘娘亲自照顾,姐姐的清闲,是别人求不来的福气。”   宜嫔被她这毫不留情戳痛处的话噎了一下,好半天缓不过气来。   对于皇上不跟她商量一句,就把她刚生下来的儿子抱给太后的事,宜妃表面上感恩戴德,心里又怎么会一点刺都没有?   原本她还安慰自己,有了这么一个儿子寄养在太后娘娘那里,自己在皇上心里也会多出几分分量,日后不管是晋位还是其他的好事,皇上就算是看在小阿哥的面子上,也不会忘了她的。   也就是靠着这股信念,她才安安生生地做完了月子。   可是,等她出了月子,连续几次到寿康宫请安,都没有见到小阿哥之后,宜妃心里的怨气差点都藏不住了。   难不成,太后这是要学贵妃,抱养了孩子之后,就不让孩子见生母了吗?   不得不说,宜妃这个猜测看似毫无根据,却一下子就猜到点子上了。   也是佟贵妃见太后喜欢胤禛,为了他日后在宫里的路宽敞一点,就隔三差五地带着胤禛去寿康宫请安,她陪太后说话,胤禛就陪小阿哥鸡同鸭讲。   对于贵妃和四阿哥之间的亲密,太后看在眼里,自然就留了心。   这么多年了,她好不容易养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想让这个孩子和自己最亲近的。   于是,在经过长久的观察之后,太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四阿哥之所以和贵妃这么亲密,就是因为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自己亲额娘。   有了这个念头,太后谁也没告诉,却在宜嫔来请安的时候,表达出了不想宜嫔与小阿哥多接触的意思。   寿康宫伺候的奴才不是忠于太后的,就是忠于太皇太后的,自然一切都顺着太后的意思来。   宜嫔自小阿哥出生时看了一眼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些日子没少偷偷地以泪洗面。   如今被德嫔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心里难堪至极。   不过,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宜嫔很快就调整了心态,笑眯眯地说:“可不就是让妹妹说着了吗,小阿哥有太后娘娘照顾,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像妹妹当年把四阿哥托付给贵妃娘娘照顾一样,再放心没有了。你说是不是呀,德嫔妹妹?”   不就是往人心窝里插刀子吗?来呀,相互伤害呀!   德嫔手里的帕子已经被搅成了麻花,心里把牙都咬碎了,面上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姐姐说的不错,贵妃娘娘将四阿哥教得很好,妹妹感激不尽。”   “是呀,还是四阿哥孝顺。最近贵妃因着佟家的事,茶饭不思的,还是四阿哥专门去哄了贵妃,才让贵妃心结解开。妹妹不出门,怕是不知道,最近承乾宫的宫人都喜气洋洋的,哪一个不夸四阿哥孝顺呢?”   如果说,宜妃的上一句还是杀敌一万,自损七千的话,这一句可就真是痛痛快快地往德嫔心里插刀了。   德嫔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就僵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下怒火,再找回面子,却突然觉得肚子一阵抽痛。   这种感觉她可太熟悉了,当初生四阿哥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秀云。”德嫔猛然抓住了自己贴身宫女的手,痛苦地说,“……本……本宫要生了。”   宜嫔吃了一惊,看了看德嫔的肚子,心里有些后悔不该这个时候来刺激她。   不过,宜嫔却也是不怕的。   她上前帮忙扶住了德嫔,一边让人去叫产婆,一边低声对德嫔道:“咱们的小格格这是急着出来呢,总之德嫔妹妹一定不是因为对贵妃抱走四阿哥不满,这才动了胎气导致早产的,是吗?”   德嫔气得浑身发抖,霎时间恶向胆边生,一把抓住宜嫔的手臂,张嘴就咬了上去。   “啊——”宜嫔疼得大叫,“快,快把她拉开!”   宜嫔的宫女赶紧前来护主,德嫔对她微微一笑,一侧身就躺在了地上。   “啊,本宫的肚子,本宫的肚子好痛啊!”德嫔抱着肚子大喊,“宜嫔姐姐,就算妹妹一时气急咬了你一口,你也不能这么狠心呀!”   永和宫的宫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一边扶着德嫔进产房,一边嚷嚷开了。   等康熙和贵妃先后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脱簮待罪,跪在永和宫门口等待康熙的宜嫔。   就在德嫔倒下去的那一刻,宜嫔就知道,自己输了这一局。至于能不能扳回半程,就要看自己的运气够不够好了。   好在上天待她不算薄,就在皇上来的时候,贵妃也一起到了。宜嫔暗暗一笑,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万岁爷,贵妃娘娘,嫔妾有罪,请万岁和娘娘降罪。”   佟贵妃蹙眉看了她一眼,先问永和宫的奴才,“德嫔的情况怎么样了?”   如今整个宫里,她是最盼着德嫔再生一个皇子,以后别再来惦记她的小四的。   德嫔的大宫女墨香恭敬地回道:“娘娘已经被送进产房了,产婆说娘娘是受了惊吓。幸而腹中龙胎已经足月了,如果生得快,就没有什么大碍。”   佟贵妃松了口气,对康熙道:“万岁爷,您是在这里等着呢,还是先回去等消息?”   “朕等一会儿吧。”康熙看了宜嫔一眼,绕过她进了永和宫。   在贵妃的示意下,宜嫔赶紧跟上,等康熙在偏殿坐下之后,她又麻溜地跪了下去。   同住永和宫的两个庶妃见情况不妙,给几位大佛请了安之后,就瑟缩着站到了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们可不想遭了池鱼之殃。   康熙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对宜嫔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德嫔究竟是怎么受的惊吓,又是谁吓到了她?”   宜嫔满脸愧疚地说:“万岁爷,都是嫔妾的错,嫔妾不该在德嫔妹妹面前说起四阿哥有多孝顺。若不是嫔妾多嘴,德嫔妹妹也不会气恼之下咬了嫔妾,嫔妾也不会一疼就把什么都忘了,下意识推了她一下。”   她用力磕了个头,“嫔妾有罪,还请万岁爷允许嫔妾跪在这里替德嫔妹妹念经祈福,直到德嫔妹妹平安生产为止。”   整个过程,宜嫔一件事都没有省略,甚至连先后顺序都没有变动,可以说是实话实说了。   只不过,她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对德嫔说那些话时的心态罢了。   反正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但康熙皱眉,佟贵妃的脸色也不大好。   德嫔因为听见四阿哥孝顺就受了刺激,她为什么受刺激?还不是因为四阿哥孝顺的对象是贵妃不是她吗?   贵妃起身行礼,“万岁爷,毕竟德嫔才是小四的生母,不乐意小四孝顺臣妾也情有可原。臣妾倒是不怕她记恨,只盼德嫔别连四阿哥一起记恨上了。四阿哥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臣妾也一直都没敢告诉他,他还有另外一个额娘。”   “表妹快起来。”康熙赶紧把贵妃扶了起来,“当初要把四阿哥抱给你养,是朕的决定,德嫔心有怨望,怨的就是朕。”   说到这里,康熙就有气,语气也不大好了,“她也不想想,自己当初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抚养皇子?”   想到德嫔心中对他有怨,康熙心里就不舒服。   他有那么多的后妃,从仁孝皇后到孝昭皇后,再到如今的表妹,哪一个不是对他一往情深,无怨无悔?   康熙自认他虽然对上面这三位有所偏向,但对后宫所有的妃嫔都没有亏待过,德嫔又凭什么怨他?   跪在堂上的宜嫔低着头,拿帕子按了按嘴角,知道自己这一关已经过去一半了,立刻双手合十,神情十分虔诚地默念起了经文。   不就是跪一跪吗?不就是替德嫔祈福吗?为了不影响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爽利善良的形象,宜嫔无所畏惧!   重新坐回去的佟贵妃对康熙道:“皇上,还是让人给宜嫔拿个垫子吧,她也是刚出月子没多久呢,跪在这凉地上,落了病根就不好了。”   想到宜嫔给自己生了小皇子,又对自己把小皇子抱给太后毫无怨言,康熙心里也软了几分,吩咐跟着出来的李德全,“去,给你宜嫔娘娘拿个垫子。”   “嗻。”   在康熙看不到的角度里,宜嫔给了贵妃一个感激的眼神。   贵妃没有在意,这满宫的嫔妃,只要不是刻意和她作对的,她都不介意厚待几分,特别是像宜嫔这种有自己孩子的。   毕竟,大家都是在宫里熬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后她的小四长大了,也是要和兄弟们结交的。   德嫔这一胎的确是不大好,康熙一直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一点要生的迹象,渐渐地就有点不耐烦了。   贵妃见状,柔声劝道:“要么皇上就先回去吧,这女人生孩子,哪有快的呢?等有了好消息,臣妾派人到乾清宫去报给您。”   “有表妹在,朕自然是放心的。”康熙毫不犹豫地起身,“朕南书房还有政务,不便在这里多待,就先回去了。”   “臣妾(嫔妾)恭送皇上。”   送走了康熙之后,贵妃就让宜嫔起来了,“只要心诚,念经也不一定非得跪着。来人,给宜嫔赐座。”   宜嫔感激不禁,“多谢贵妃娘娘。”   “你也不必谢本宫,还是好好祈祷德嫔这一胎平安吧。”   只要德嫔平安产子,皇上就只会记得德嫔因四阿哥对他心生怨望的事;一旦德嫔这一胎有个万一,宜嫔必然首当其冲。   两人又等了片刻,期间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派人来问了情况。眼见着就到了平日里胤禛去承乾宫的时辰,贵妃心里也着急。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想让胤禛接触到和德嫔有关的事,就让曹佳嬷嬷回去,把胤禛送到寿康宫。   “小四最爱和他弟弟玩,把他送过去,两个小阿哥也都有伴。”   “是,娘娘。”曹佳嬷嬷急忙应了。   贵妃又看了一眼宜嫔,见她经也忘了念了,神情里透着几分急切,便又道:“你既然要去寿康宫,就顺便替本宫看一看小阿哥如何了,也是本宫的一份心意。”   “是,娘娘。”曹佳嬷嬷领命而去。   宜嫔立刻起身行礼,“嫔妾多谢贵妃娘娘。”   贵妃淡淡道:“不必谢本宫,也是小四和小阿哥投缘。”   话说到这份上,宜嫔心领神会,笑盈盈地说:“两个小阿哥是亲兄弟,自然是十分投缘的。”   就算现在太后娘娘拦着不让她见儿子又如何,小阿哥日后必然是要长大,是要进上书房的。   她不会傻到和太后争,但和自己的亲儿子接触,谁也说不着什么。   德嫔这一胎,从二月初三一直生到了二月初五,东方破晓的时候,伴随着一阵婴啼。   早就熬不住回了承乾宫的佟贵妃接到消息,终于松了口气,“快,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到永和宫去看小阿哥。另外,派人去给皇上、太皇太后还有太后报喜,永和宫德嫔,再添皇嗣。” 第13章 富察明若   胤禛前脚被送到了寿康宫,小太子后脚就得到了消息,没过多久就来给太后请安了。   “皇玛麽,保成来给您请安了。”   “哎哟,玛麽的保成来了?”太后笑眯眯地招手,“快,到哀家这里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太子瞄了一眼在毯子上滚来滚去,时不时拿布老虎或者是拨浪鼓逗弄小阿哥的胤禛,这才仰起了太阳花一般灿烂的笑脸,一边甜甜地看着“皇玛麽”,一边扑到了太后怀里。   太后一把搂住,好一阵摩挲,心疼地说:“保成是不是瘦了?怎么脸上的肉少了这么多?”   才五岁的小太子,却已经能够熟练使用满汉蒙三种口语了。他给太后请安,用的自然是蒙语。   本来太后就喜爱太子,如今身边养了小阿哥,自然更希望太子多来,和小阿哥多亲近亲近。   她心里很清楚,皇上既然把小阿哥放在了她身边养,就是杜绝了小阿哥将来继承大统的可能。   所以,和太子亲近,对小阿哥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有了小阿哥的加成,太后对太子的疼爱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两分。   摸着小太子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蛋,太后可是心疼坏了,一叠声地叫人拿太子爱吃的点心。   “快,把那些□□糕点都端上来,保成正在长身体呢,怎么能吃不饱?”   太子害羞地红了脸,奶声奶气地辩解道:“皇玛麽,孙儿没有吃不饱。是汗阿玛说,过了年之后,就要给孙儿指派师傅教读书,让孙儿提前预习功课。”   玩弟弟玩得正欢的胤禛,在心里替太子默哀:像这种小孩子自以为很充足的理由,在溺爱孩子的老人眼里,等于什么都没说。   果然,就见太后直接忽略了“没有吃不饱”这句,选择性地只听见了太子一直在预习功课的事,噘着嘴不高兴地说:“既然要做功课,就更应该吃饱了。玛麽的乖孙,是不是毓庆宫的奴才伺候的不好?让你汗阿玛全换了他们。”   这时,太后吩咐的糕点都拿来了,她直接就拿了一块奶糕塞进太子嘴里,把太子想要说的话全都堵进了肚子里。   胤禛乐的在毯子上打了个滚,“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惨一小正太!   小太子一边拼命咀嚼着塞满嘴的糕点,一边自认为恶狠狠地瞪了幸灾乐祸的四弟一眼。胤禛一点都不怕他,冲他吐舌头做鬼脸。   将近三个月大的小阿哥也会转动脖子了,眼珠子一直跟着这个最熟悉的哥哥转。见哥哥笑了,他也在襁褓里扑腾着四肢笑了起来。   不过,襁褓包得紧,他的劲儿又小,就算用尽了全力,从表面看,也只是稍微蠕动了一番而已。   胤禛一脸惊喜地说:“二哥,弟弟,笑!”   小太子更惊喜,“四弟,你会喊二哥了?”   他糕点也不吃了,“噔噔噔”地跑到毯子边上,指挥奴才给他脱了小靴子,身子一翻就滚到了胤禛身边,“四弟,再叫二哥。”   “二哥!”这一次,胤禛很给面子,响亮地喊了一声。   小太子高兴得不顾仪态打了个滚,翻身坐起来向太后炫耀,“皇玛麽,四弟会喊二哥了,四弟会喊二哥了!”   老人家都喜欢儿孙承欢膝下,热热闹闹的,太后也笑得合不拢嘴,夸赞太子,“太子是个好哥哥,小四也是个好弟弟。”   小太子腼腆一笑,看了看还不会翻身的小阿哥,说:“六弟弟也是很好弟弟。”   然后,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但四弟才是最好的弟弟!   老太后更高兴了,招呼奴才把糕点端过去,慈爱地说:“保成领着小四一起吃糕点,但要看着小四,别让他吃太多,积食不克化。”   并不想吃糕点的小太子笑容淡了点,但他却已经明白了孝道的重要,知道不能驳了太后的好意。   “谢谢皇玛麽。”   过于早熟的太子让胤禛心疼不已,他决定再次牺牲自己的形象,拯救小太子于水火。   于是,他身子一翻,就躺在了毯子上,努力举起了小jiojio,塞进了自己流着口水的嘴里。   唔,婴儿的身体果然很柔韧,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也能做得出来。   他满嘴的牙已经扎了大半了,只剩下左右的大牙还没有长出来。最近大牙根痒得很,可能是要长大牙了。   “呀!”小太子惊呼了一声,急忙上前,把胤禛的小jiojio从嘴里拽了出来,一边柔声教导胤禛,一边朝何玉柱伸出手。   “四弟,脚是不能吃的,会生病的。”   何玉柱机灵地递了帕子过去,在小太子给胤禛擦嘴巴的时候,他又拿出另外一张,替四阿哥擦脚指头,换来了太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他脸上笑得十分谄媚,心里却乐开了花:哈哈,果然我何玉柱才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奴才!   =====   永和宫的小阿哥终于平安降生,虽然有些体弱,但太医也说了,若是精心养育,还是能平安长大的。   佟贵妃觉得,这样就很好,正好让德嫔把心思都放在养育小阿哥身上,别总是贪心不足,总是来招惹四阿哥。   坐着步撵回到承乾宫,她洗了把脸,歪在软塌上松了口气,就听见外面通报,说是皇上来了。   佟贵妃神色一滞,心里十分不耐烦,却还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迎接这尊全天下最大的佛。   “臣妾给万岁爷请安。”   “表妹快快请起。”康熙没让她把膝盖弯下去,立刻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心疼地说,“表妹憔悴了。”   佟贵妃眼皮子一跳,很想立刻把手从康熙手里抽出来。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他们这位皇上,也只有需要她配合的时候,才对她最是情深。如今他把话说得这么肉麻,十有八九是有了棘手的事需要她来做。   最可恨的是,以前为了佟家,往后还得加上小四,她又不能不做,不能不满足皇上对自己多情而不滥情的幻想。   说实话,她不但心累,还有点胃满,感觉胃里的东西都要溢出来了。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伴着康熙一起走到座位上,面含浅笑地说:“能为皇上分忧,臣妾并不觉得累。好在这一次德嫔的小阿哥平安降生,臣妾这悬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表妹总是一心为朕着想。”康熙感动极了,隔着小茶几,十分动情地拉住贵妃的手,承诺道,“表妹放心,等风头一过,朕立刻就把舅舅从天牢里放出来。”   哎,自从舅舅入狱之后,表妹的胃口就不大好,想来心里也是担忧极了。   可是,纵然再怎么担忧,表妹也未曾到乾清宫去哭求,肯定是不愿意给朕添麻烦。   元后是如此,继后也是如此,可是她们二人却都红颜薄命,早早地离朕而去了。   他看着佟贵妃,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不会立表妹为后,以免表妹受他这克妻的命格影响,红颜薄命。   佟贵妃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知道的话,一定忍不住胃里的翻腾,直接吐他一脸。   ——真是好大一张麻子脸!   或许元后和继后一开始,都是对他一往情深,可单方面付出的感情,却是注定不能长久的。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两位皇后早已心如死灰了。之所以在心死之后还表现得一往情深,原因和如今的佟贵妃别无二致。   无非是为了家族,为了子嗣。   而她们想要的也得到了,元后的儿子成了太子,继后的妹妹也去年底入了宫,而且一入宫就享妃位的待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下一次大封后宫,如今还是庶妃的钮祜禄氏,至少能把妃位坐实了。   如果继后努力的成果够大的话,皇上还会给小钮祜禄氏一个孩子。   让佟贵妃觉得好笑的是,眼前这位在政事上英明神武的皇上,却分不清楚两位皇后的真心和假意。   同样的,他也分不清她的真心和假意。   想到这里,佟贵妃再次庆幸自己醒悟得够早,平白就少受了多少来自心灵的折磨?   头脑很是清明的佟贵妃,并有被康熙的深情所打动,脸上的动容恰到好处,“皇上的心意,臣妾已经领会到了。可是,臣妾却不愿意让皇上为难。   虽然臣妾不懂政事,却也知道,前朝那些大臣们,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这次的事,的确是阿玛糊涂,才铸下了大错。   便是皇上要将他……以平众怒,想来如今后悔万分的阿玛也毫无怨言。”   在他身边侍奉多年,佟贵妃可太知道他真正想听的是什么话了。   后宫嫔妃都说皇上对贵妃偏爱,可谁又知道,为了这份所谓的偏爱,贵妃又付出了多少?   康熙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感慨道:“满宫嫔妃,唯有表妹一人,是朕的知己。”   贵妃还是万金油的话,“能为皇上分忧,臣妾死而无憾。”   “不许说死!”康熙一把掩住了她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唇,柔声道,“朕还要表妹陪朕一起长命百岁,白头偕老呢。”   顿了顿,他又承诺道:“等这件事过去了,朕就立你做皇贵妃。”   佟贵妃心下一松,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就在她对皇上死心,脑子清明了之后,她就知道了,除非她死了,皇上是不会立她为后的。   因为她出身佟佳氏,她的亲姑姑就是孝康章皇后。   佟家势力已经够大了,皇上又怎么会允许佟佳氏,再出一位活着的皇后呢?   不是没有遗憾过,如今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   她冷静地满脸动容,晶莹的泪珠子眼眶滚滚而落,激动道:“多谢皇上!”   然后,就不出佟贵妃所料的,康熙很快就甩了一件棘手的事情给她。   却原来,有御史告发了佟国维之后,寻找王道婆的事很快就由朝廷接手了。   在这个天下的意志都围绕着一个人转的时代,康熙作为一个强势的君王,一声令下,国家机器运转起来,效率远不是一个佟佳氏可以相比的。   原来,那王道婆深谙灯下黑的道理,根本就没有离开京城,而是藏在了一处卖香油的铺子里。   抓到王道婆之后,顺天府尹先用黑狗血浇了她一身,然后严刑拷打,终于逼问出了,她竟然是白莲教安插在京城的探子。   而这次京城的瘟疫,也是她奉了上头香主之命,用法术请下瘟神散播的。   鬼神惧怕龙气,在没有天旨的情况下,就算王道婆花了重金贿赂,瘟神也只敢把瘟疫散布在京城,不敢沾染紫禁城分毫。   审问出瘟疫的解除方法之后,顺天府尹不但耽搁,立刻就进宫禀报了万岁。   这么大的事,康熙肯定是要召集重臣商议的。   于是,这次的疫病进不了皇宫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大王府甚至是大臣,都请求康熙,允许他们府里的继承人进宫躲避瘟疫,等京城的疫情消了之后,他们再把人接回去。   “所以说,皇上的意思是答应了?”   那股不好的预感终于证实了,佟贵妃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果然是被他肉麻久了,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吗?   康熙叹道:“都是宗亲重臣,朕也不好拒绝。他们的请求,也让朕想起了数年前,朕为子嗣烦恼的年月,就更不忍心拒绝了。”   佟贵妃在心里“呵呵”了两声,正色道:“既然皇上肯施如此隆恩,臣妾自然不会拖皇上的后腿。您放心,臣妾这就命人去打扫阿哥所,用以安置各家的小阿哥。只是……”   见她一如既往地毫不犹豫,康熙心头煨贴得很,立刻问道:“只是什么?”俨然一副什么事都肯为她做主的模样。   俗话说得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佟贵妃立刻就说:“只是宫中的几位阿哥年纪都小,从未见过那么多生人,各家的阿哥也必是娇生惯养的,难免冲撞了。”   康熙不禁点了点头,“表妹考虑的很是。在此期间,各位阿哥就回自己额娘身边吧。”   “那臣妾就替各位阿哥,谢过皇上恩典了。”   =====   宫里的人手多,收拾起来也很快,各家接到通知之后,立刻就带了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嫡长子或庶长子谢恩。   在一群领着儿子进宫的勋贵大臣里,冒出来一个抱着姑娘的,可不就是十分显眼了吗?   康熙看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户部员外郎马奇。   “马奇,你怀里抱的是谁?”   马奇小心地护着自家闺女走上前,先把闺女放好了,才展了马蹄袖行礼,“回万岁爷的话,只是臣的嫡女。”   “哦,你家阿哥呢?”   马奇道:“臣家里那几个小子皮糙肉厚的,用不着麻烦皇上。倒是臣这小闺女自幼体弱多病,臣与拙荆实在是担心坏了。幸好皇上恩泽四海,愿意接各府的孩子入宫避疫病,臣就把这小闺女给送来了。”   中气十足地禀报完了之后,他就低下头,柔声细气地对自家闺女说:“快,明若,给皇上请安。在家时阿玛额娘都教过的。”   这前后的反差,那真不是一般的大。   而且听他的话音,这小格格的礼仪明显就是现教的。   不过也是,才虚两岁的小人儿,谁家舍得拿规矩磋磨呢?   太极广场上的一群人,虽然觉得马奇不送儿子送女儿十分奇葩,但看着这么玉雪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一众糙老爷们儿的心也都化了。   康熙正要说不必行礼了,富察明若小格格就抽出腰间别着的小帕子,似模似样地蹲身行礼,“奴婢富察明若,给皇上请……安。”   动作倒是挺标准,话说得也挺流利,只是年纪太小,腿上没劲儿,在话快说完的时候,腿一软,整个人都往前一扑。   幸好马奇时刻关注自家闺女,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姑娘捞了起来。   那富察家的小格格性子也挺倔强,都这样了,还非得把请安的话说完。   那副故作严肃的可爱模样,让一众大老爷们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   大家都没有恶意,也不会有人来挑一个虚岁才两岁的小姑娘的礼。   可是,当事人富察明若却满心的羞愤,小脸儿胀红,恨不得把脸埋进自家阿玛怀里,再也不出来。   ——前世今生见加起来都有六十岁了,她什么时候丢过这种人?   是的,没错,和四阿哥一样,富察明若小格格,也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的典型。   不过,两人都是装嫩,心态却是不一样的。   四阿哥前世虽然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但却生活在一个三十岁还能自称宝宝的年代。   对他来说,才二十的自己,依旧嫩得能掐出水来,撒娇卖萌全无压力;   可是,对于五十八岁寿终,以酷厉严明著称的雍正帝来说,转世之后变成一个小姑娘,在父母面前装嫩,真的是甜蜜的烦恼呀!   前世她虽然贵为皇子,后来更是成了皇帝,却从未享受过一天父母天伦。   今生带着记忆从头开始虽然尴尬,但父母溺爱,兄长们疼爱,这些都是她前世梦寐以求的。   所以,纵然心里十分羞耻,富察小格格装嫩,也是毫无含糊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明若格格:装嫩,我真是被迫的!   胤禛:真的吗?我不信。 第14章 谁是渔翁?   康熙再次带着满腔的深情,来到了承乾宫。   彼时小太子,正拿着自己开蒙时用的《三字经》,对着自家四弟念“人之初,性本善”。   只可惜,他家四弟十分不给面子,一会儿抱着布老虎激情翻滚,一会儿又与摩柯乐一起玩角色扮演,忙得不亦乐乎。   一部《三字经》念到了一半,小太子深沉地叹了口气,严肃地对胤禛说:“四弟,你要乖,启蒙得早了,等你入学之后,会很轻松的。”   宫外的风云影响不了宫内的生活,虽然小太子的师傅们被康熙拦在了宫门之外,但小太子该学的东西,却是一点没少。   康熙就算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也能挤出时间来教导太子读书,顺便布置功课,批改作业。   这待遇,别说是自回宫之后,就爱和太子别苗头的大阿哥了,就算是一直教导儿子不能和太子相争的惠嫔,也不禁也有些酸溜溜的。   但惠嫔早就见惯了万岁爷对太子的特殊,酸了一下之后,就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继续教育儿子。   万岁爷对太子越是特殊,惠嫔就越不愿意自己儿子和太子对上。若不然,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儿子。   康熙看顾太子的功课看顾得很紧,恨不得把太子教导成古往今来最优秀的储君。   更难得的还是太子本人,小小年纪,竟然从来不觉得读书做功课枯燥。   只看他连看望最亲爱的四弟时,都不忘带着《三字经》帮弟弟开蒙,就知道人家俨然是把这一切都当成乐趣了。   但胤禛生无可恋。   上辈子他已经上了二十多年学了,虽然不至于有厌学的情绪,但也绝对不想这么早,就再次进入学生时代。   对于清朝皇子读书的变态制度,他不止一次在清穿小说里见识到了。   什么早上四点就得起来上学呀,什么一年只有五天假期呀,什么读书统一要读一百二十遍呀……凡此种种,哪一样都让胤禛望而却步。   ——小孩子睡眠不足,可是容易长不高的。怪不得清朝皇室的个头普遍不高,一定是因为小时候起得太早了!   康熙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伴随着胤禛欢快玩耍的背影,小太子板着小胖脸,一本正经地教育弟弟要热爱学习,认真读书。这一套一套的大道理,他听起来还挺耳熟。   再仔细一听,康熙乐了。   这不就是自己督促太子读书时说的话吗?   太子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真不愧是朕看重的继承人。   “皇上可算是来了,快来劝劝他们兄弟俩吧。”佟贵妃满脸无奈,“他们俩一个一定要教,另一个就是不肯学,臣妾是一个也劝不动。”   “这两个臭小子!”康熙笑骂了一句,走上前去抓住后领,一手一个全拎了起来,“行了,都别胡闹了。”   说着,把两个儿子都递给了伺候的奴才,“带他们俩下去洗洗,吃点心去吧。”   伺候的奴才都机灵得很,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皇上和娘娘是有正事要商量了。   他们很快就把太子和四阿哥带了下去,留下了佟贵妃一人面对康熙的肉麻。   康熙先是打量了佟贵妃一番,欣慰地说:“表妹这几日养得不错。”   佟贵妃笑道:“有小四整日闹着要我多吃多睡,又有皇上承诺了会照顾阿玛,臣妾怎么会不好呢?”   =====   帝妃二人商量了啥,胤禛不知道。   但是第二天,承乾宫里就多了一个和他一样大,雨雪可爱的小格格。   “额凉?”胤禛疑惑地仰起头,看向佟贵妃。   佟贵妃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柔声道:“小四,这是富察家的小格格,叫明若,是和你一天出生的呢。”   胤禛无意识地嘬着手指,以解牙龈上的痒意,好奇地盯着富察明若小格格看了半天,突然拍手笑道:“妹妹,妹妹!”   “不是妹妹,是姐姐。”佟贵妃笑道,“人家比你早出生一个时辰呢。”   就在胤禛观察明若小格格的时候,明若也在一脸好奇地观察他。   在看清胤禛面貌的一瞬间,明若松了口气:和我上辈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再听佟贵妃说,这辈子是自己先出生的,她心里那一点对如今的四阿哥,可能是抢了自己身体的芥蒂,就完全消除了。   上辈子自己长得像汗阿玛,这个四阿哥却明显更像额娘德妃,甚至还很神奇地和佟贵妃有几分神似。   两人长得并不相似,又是她先出生的,应该是没了自己之后,阎王爷又找了另外一个魂魄,投到了乌雅氏的肚子里。   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额娘德妃,明若满心复杂之余,对眼前代替了自己的四阿哥,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同命相连的戚戚然。   她有些怜悯地看着四阿哥,心道:你如今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能够无忧无虑。等再过几年,你进学了,德妃娘娘就会想方设法让你知道,她才是你的亲额娘。到那个时候,生母养母都是额娘,你夹在中间,就会知道有多难受了。   看在你将来的日子不好过的份上,我在宫里这段时日,就多照顾照顾你吧。   这样想着,她对四阿哥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她可是用这个笑容征服了富察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可谓是笑的非常有心得。   胤禛被萌了一脸血,仗着自己外表小,伸出了邪恶的爪子,在明若小格格粉粉润润,像苹果一样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发誓,自己真的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明若滑嫩的脸蛋上竟然就多了两根手指印。   明若呆住了,胤禛自己也呆住了。   佟贵妃“哎哟”一声,赶紧让人拿药膏来,又柔声教导胤禛,“不可以捏姐姐的脸哟,姐姐会痛的。”   不用佟贵妃说,胤禛自己先后悔了。   眼见人家小姑娘呆呆的,显然是吓到了,胤禛赶紧凑过去,“呼呼呼”地吹了几口气,笑嘻嘻地说:“呼呼,痛痛飞!”   他心里还很得意:这可是前世带着小侄子玩时,从小侄子那里学来的经典儿童语。无论古今,婴儿语都是相通的……吧?   下一刻,他就从明若小格格眼里,看到了明晃晃的嫌弃。   昂?怎么回事?古代的小孩都这么早熟的吗?那我表现的是不是太蠢了?   如果这个问题让明若回答,她一定会肯定地点点头,说:是,你真不是一般的蠢。   事实上,明若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怀疑上辈子的人生。   ——我上辈子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蠢的吗?   她打了个寒噤,赶紧把那种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了出去,坚定地对自己说:我才不可能辣么蠢,一定是这个灵魂太蠢了!   为了不破坏自己曾经用过的,属于四阿哥的英名,明若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四阿哥更加上心才是。   可怜的胤禛,本来以为是来了一个萌萌哒的小萝莉,自己可以带着她一起玩。   结果可倒好,小萝莉是小萝莉,却是一个好为人师的小萝莉,整天追着他要带他一起读书。   胤禛苦不堪言,偏偏上到康熙,中到佟贵妃,下到小太子,非但不帮他,反而和小萝莉狼狈为奸,就为了看他的笑话。   这遭遇,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呀。   胤禛:我太难了!   胤禛觉得他太难了,明若也觉得自从遇见四阿哥之后,自己也很难。   想她上辈子两岁的时候,《三字经》已经会背大半了。哪里像这位,居然连话都说不全。   在好为人师的途中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后,明若不得不放低了要求,换了个小目标:先教会四阿哥说话。   胤禛:不会说话是我故意的呀,上天为什么要派这么个小魔星来折磨我?难道我的聪明才智,终于要藏不住了吗?   啊——我太难了!   =====   后宫里,四阿哥哭唧唧;前朝里,明珠也想哭了。   他本以为自己暗地里指使御史,当堂弹劾佟国维知情不报的事做得挺隐秘的,哪知道没有了佟国维这个拖后腿的,佟国纲居然这么快就查到他头上了。   这下可好了,明珠一家子的苦日子都来了。   佟国纲和鄂伦岱父子,可都是朝中出了名的混不吝,被这一对父子记恨上,可想而知,明珠的日子会变成怎样的水深火热。   头一天回家,夫人觉罗氏就揪着他的耳朵,骂他在外面闯祸,让鄂伦岱那小子故意到她的嫁妆铺子里找茬,砸坏了好些珍品。   要说鄂伦岱也是损,这明珠可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他不但带人到觉罗氏的嫁妆铺子里找茬砸东西,砸完了之后还自己报上名号,留下一句“不服的话,叫明珠那老小子到国公府来找你鄂伦岱爷爷”,这才扬长而去。   因为明珠惹祸,让她损失了大笔钱财,觉罗氏简直怒火冲天。正好这个时候,明珠回来了,一下子就撞在枪口上了。   这还不算完,第二天,他二儿子纳兰揆叙在下职回家的时候,就被人套了麻袋。   这一回贼人倒是没有明目张胆地报出名号来,但有了昨天的事,明珠很难不把这件事联系到佟国纲父子身上。   铺子的损失觉罗夫人尚且能忍,她恼怒的不是损失的那点钱财,而是鄂伦岱那嚣张的态度。   但是儿子挨打,她绝对忍不了。   她可是英亲王阿济格的掌上明珠,在她看来,鄂伦岱打的不止是揆叙,更是他们英亲王府的脸面。   “佟佳氏也跳过嚣张了!”觉罗夫人怒道,“我明日就递牌子进宫,请皇太后做主。还有你……”   她指着明珠,“你这就写折子,参他一本!”   “哎呀福晋,他是不会承认的!”明珠苦笑着说,“头天他们砸铺子,那是光明正大地报复我。也正因为头一天他们光明正大地报了自己的名号,第二天又什么都不说,咱们更不能把揆叙挨打的事算到他们身上去,至少不能明面上算。”   “那揆叙这顿打,就白挨了?”觉罗夫人万分不甘。   她儿子多俊呀,看看都被打成什么样了?肿头肿脑的,还怎么出去见人?   明珠道:“算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明面上,咱们却又不能不吃了这个哑巴亏。若不然参他不成,却又被他反告个诽谤,岂不是得不偿失?”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思来想去,竟然只有吃了哑巴亏这一条路。   觉罗夫人万分不甘,却又不得不忍,气得直掐明珠腰间的软肉,嗔道:“都怪你行事不谨,被人抓住了把柄。”   明珠嘶嘶哈哈地忍着疼,连连赔笑,“福晋,福晋,你就绕我这一回吧。”   他也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佟国纲,这回的嗅觉居然这么敏锐呀。   至于佟国维,说实话,若不是宫里有个佟贵妃,明珠从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家夫人,明珠第二天上朝的时候,佟国纲特意挤到了他身边,低声问道:“听说作儿个,你家揆叙叫人给打了?”   嘿,这老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打了人还要当面幸灾乐祸,这也太贱了。   明珠岂能让他继续得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呀,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为难一个小辈。”   以佟国纲的暴脾气,他就不信会一点破绽不露。   哪知道,佟国纲竟然万分赞同地点了点头,同仇敌忾地说:“的确是个杀千刀的,竟然趁机浑水摸鱼,分明是要闹得咱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呀!”   明珠一怔,狐疑地看着佟国纲,被佟国纲一眼瞪了回去。   “你这是什么眼神?”佟国纲怒了,“老子告诉你,如果是老子家里人打的,根本就不会浪费那一个麻袋!”   他们父子俩的嚣张,那都是光明正大的。   也正因为他们光明正大,头上小辫子一大堆,皇上反而用他们用得放心。   “国公爷是说,有人假扮你们家的人,打了揆叙?”明珠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没错。”佟国纲很无很无奈,又光棍地说,“我和鄂伦岱是准备了第二阶段的报复方案,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   明珠无语地看着他,“国公爷,你当着我这个受害人的面这样说,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老子行的正,坐得端,就算要揍你,也得是光明正大地揍。老子无事不可对人言!”   明珠眯着眼瞅他,“冒昧的问一句,国公爷所谓的第二阶段报复计划,不会就是准备找机会光明正大地打我一顿吧?”   佟国纲“哼”了一声,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却表露无疑了。   明珠:“…………”   他再次无语:莽夫果然是莽夫,就算老了,也改不了那股莽劲儿。   不过,他心里已经相信,揆叙挨打并不是佟佳氏所为了。   因为他相信,佟国纲是不屑于在这方面说谎的,更别说主动找他来撇清了。   那么,不是佟佳氏的话,又会是谁呢?   明珠的目光从一众大臣身上滑过去,最终定格在了索额图身上。   ——如果纳兰氏和佟佳氏彻底交恶,得利最大的,可不就是赫舍里氏了吗?   佟国纲顺着明珠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索额图。   “你也怀疑是这老小子?”他压低了声音问。   “不错。”明珠的声音有些阴恻恻的,“如果咱们两家交恶了,得利最大的,可不就是他们家吗?”   佟国纲一边点头,一边用力拍了拍明珠的肩膀,大力赞同,“跟老子想得一样!”   真的是“大力”赞同,一巴掌拍得明珠半边身子都快没知觉了。明珠有理由怀疑,这老小子就是借机报复,只可惜证据不是很充足。   不过,就算证据充足,明珠现在也不会拿出来质问佟国纲的。   因为在他心里,索额图可比佟国纲可恶多了。   如果打压赫舍里氏,是明珠的长期目标的话。那对付佟佳氏,就是对方将把柄硬递过来的时候,他顺手扒拉了一下。   明珠觉得,这次佟国维倒霉,只能有一小部分原因是怪自己,大部分的责任都得佟国维自己背着。   谁让他仗着有个贵妃女儿就行事不谨,出了事还不把首尾清扫干净呢?   伴随着魏珠拉长了嗓音的一句,“万岁驾到,群臣跪迎——”佟国纲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和大家一起跪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大步流星地走上玉阶,坐上了那个据说是花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黄金打造的龙椅。   龙椅是很宽大的,人坐在最中央,左右的扶手都成了摆设。想要保持威仪,后边也不能靠,屁股底下连个垫子都没有,真应了那句——四边不靠。   但康熙却坐得很舒适,甚至觉得南书房和冬暖阁里收拾得极软和的椅子,都没有这一张硬坐舒服。   他坐在九重玉阶之上,俯视着玉阶之下的群臣,群臣自以为可以当着皇上的面做些交头接耳的小动作,却不知道,上首的皇上能将大殿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众卿平身。”这一句,中气十足,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气。   “谢万岁。”群臣感恩戴德地起来了,觉得皇上允许自己在乾清宫站着,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第15章 帝王心术   因着一场瘟疫,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朝廷急需一场大动作,来转移老百姓的视线,同时也将瘟疫已经有了根治之法的事,以深入人心的方法宣扬出去。   恰好,经过严刑拷打,那王道婆说出的解除瘟疫的方法,就十分的盛大。   用胤禛的话来说,那就是一场大型封建迷信活动。   ——皇上带领重臣和后妃,往京郊的天坛祭天。   今日的早朝,讨论的就是这件事。   这么重大的事情,索额图肯定是要尽力为太子,争取一个随行的名额。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太子毕竟是储君,如果皇上祭天的时候,不把储君带上,可能会被上天误会不够恭敬。   明珠立刻跳出来反对,“启禀皇上,奴才以为宫外的瘟疫还没有控制住,太子殿下尚且年幼,更容易为疫病所趁。储君乃是国本,不可轻动呀皇上。”   索额图争辩道:“太子跟随在皇上身边,自然有皇上的龙气保护,区区瘟疫,又岂能伤及太子?”   明珠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方法乃是白莲教余孽所献,谁知道那贼人是不是自知必死,蓄意报复,胡言乱语?”   索额图反问道:“明珠大人是觉得,皇上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了?”   明珠冷笑:“皇上英明神武,但若是贼人狡诈,又关皇上什么事?索大人,现在讨论的是太子殿下年幼,不适合远行的事,还请您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自从大阿哥回宫之后,每一次朝会,都少不了这俩人你俩我往的争执场面,大家都习惯了等他俩吵出个结果,或者是等皇上乾纲独断。   但这一次,事情明显出现了变化。   就在俩人吵得正欢,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黑的时候,佟国纲突然跳了出来,一句话直怼索额图,“你们俩也别争了,索大人,老夫只问你一句话:万一太子殿下出行期间出了什么差错,你能担待得起吗?”   “呃,这……”索额图卡壳了。   事关太子,谁敢说自己担待得起?   佟国纲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你是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有一样老夫得提醒索大人,太子殿下是我大清的储君,更是皇上的儿子,不是你争权夺利的工具!”   这一刀捅得不但狠,而且是又快又准。   整个朝堂除了佟国纲,也没有别人敢当着皇上的面这么混不吝,直通通地拿刀捅索额图了。   许多人都惊异地看着佟国纲,觉得这位是因为家族突然出现的变故疯了。   前两天他儿子才带人砸了明珠夫人的好几间嫁妆铺子,今天就又明晃晃地把索额图给得罪死了。这简直就是化身疯狗,逮谁咬谁呀。   看来,日后得离这位爷远点,免得那一天突然就碍了他的眼,也被他来一口狠的。   龙椅上的康熙很淡定,非常淡定。   自从去年,自己这个舅舅向他请旨杀自己的儿子以后,康熙就觉得,佟国纲就算是把天给翻过来了,他也不会有半点惊讶了。   不就是先砸明珠,后怼索额图吗?   小意思,还在朕的承受范围之内。   再想想因为蠢被关进了天牢的佟国维,康熙突然就觉得,佟佳氏有再多入朝为官的,也不足为惧了呢。   索额图“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诚惶诚恐地表忠心,“万岁,奴才对万岁爷绝对是忠心耿耿啊!奴才之所以一心扶持太子殿下,那是因为太子殿下是万岁爷您亲自选出来的储君呀。奴才一生的荣辱,都系与万岁爷一念之间,又岂敢有半点不敬之心?”   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呀,皇上还在上面坐着呢,自己到底为什么非要急着扶持太子呢?   自从赫舍里氏出了一位太子之后,这几年他真是魔怔了呀。   索额图诚心忏悔,痛哭流涕,康熙却还在他陈情的时候开了个小差:唔,表妹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呀,要不然就让她生一个?   至于索额图的忏悔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其实康熙并不是很在乎。   因为他需要有人在朝中为太子造势。既然索额图自己跳了出来,就省得他再去找别人了。   所以,索额图就算想明白了也没用,从他自己爬上太子党这条大船开始,康熙就没准备让他下来。   开完了小差之后,康熙就一脸深沉地让索额图起来了,根本就没说是信他还是没信他。   索额图心里七上八下的,但皇上也没表示怀疑,自己若是再多解释,岂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   佟国纲冲他呲牙一笑,颇有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但索额图却已经没心情和他计较了,因为康熙这一手不动声色,让他再次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圣心难测”。   与索额图有着同样心头一凛的,还有明珠。   明珠暗暗感慨:他们这位皇上,可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属于天子的威仪也越来越重了。   =====   等康熙再进后宫的时候,就是找太皇太后说天坛祭天的事了。   他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好奔波劳累,就不要去了。他只和贵妃一起奉太后出京,前往天坛为京城百姓祈福。   彼时,佟贵妃就坐在下首第一位,满脸慈爱地看着坐在堂下毯子上,和明若一起拆解九连环的胤禛。   因为胤禛已经输了好几回了,小太子胤扔一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一边给自己四弟出主意帮忙。   “四弟,先把这个装回去。诶,对,装好这个,再把那边这个拆下来。”   小太子的嘴是够快的,脑子也不慢,奈何胤禛他手残呀。   到最后,两兄弟齐心协力,倒是把九连环给拆解开了,却还是比明若晚了片刻。   明若得意地抓起碟子里的最后一块奶糕,冲胤禛晃了晃,“我的!”   然后,“嗷呜”一口,就把指甲盖大小的奶糕给吃掉了。   看着满脸失落的胤禛,佟贵妃差点没笑出来。   ——这个小机灵鬼,那点聪明都用来哄人家小姑娘替他吃奶糕了。   佟贵妃知道自己儿子的口味,小太子可不太了解。见四弟的脸都皱起来了,太子可心疼坏了,急忙把自己的奶糕整碟给他端了过来。   “四弟,给你吃。”   胤禛:“…………”   ——谢谢,但是我真不想吃。   这一回,他真不是演戏,而是真的苦了脸。   坐在他对面的富察明若杏眼一眯,慢慢回过味来了:原来,这小子非但一点都不傻,反而机灵得很呀。   顿时,她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六十岁的人了,竟然因为一时大意,被个年方两岁的小阿哥给糊弄住了。   不愧是顶替自己成了四阿哥的人,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不过,她倒要看看,这位小四爷,该怎么应付来自太子那浓浓的兄长爱。   正在明若在心里计算着,如果是自己会怎样应付的时候,却见胤禛撅着屁股爬了起来,在佟贵妃惊喜的呼声中,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额凉,抱。”   “诶,额娘抱。”佟贵妃满心欢喜地抱住了他,爱不释手地摩挲,“我的小四,会走路了。”   太皇太后和康熙听见动静转头,正好看见四阿哥颠着身上藕节似的肥肉,一颤一颤地走向贵妃。   “哟,小四会走了!”太皇太后也很惊喜。   倒是康熙最能端得住,矜持地点了点头,“总算还不算晚。”   如果不是看见了他那努力才能拉平的嘴角,胤禛还以为他真的嫌弃自己呢。   他“咯咯”一笑,在佟贵妃怀里转身,冲太子嘚瑟,“二哥,二哥。”   太子都傻眼了。   虽然他嘴上没说,但心里却一直担心自己的四弟学不会走路。据说他一岁就会走路了,四弟一岁的时候,却还只会到处爬。   如今四弟站起来就走了起来,太子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段心事了。   明若看得有些妒忌:不就是会走路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哼,我也会!   当年她那么努力做功课,汗阿玛也就是平平淡淡地夸奖几句,哪像如今,四阿哥不过是会走路了,就高兴得跟捡了宝似的。   还有皇额娘,自己努力读书得到了汗阿玛的赞赏,却也只是能让她露出一点欣慰之色而已,有时候还比不上老八歪歪扭扭地写的一张大字。   难道,做父母的真的都偏向傻孩子?   明若有些迷茫了。   随即,她又想到了自己这辈子的父母。   阿玛和额娘自然是非常疼她的,但是额娘看着从小就规矩礼仪不错的她,骄傲之余,却也会偶尔流露出几丝遗憾。   以前明若不知道这份遗憾从何而来,在宫里这段时日,看多了四阿哥和佟贵妃的相处,她却隐隐约约有些明悟了。   ——就是因为她太规矩了,让额娘少了许多成就感。   要不等回去之后,她跟额娘撒娇试试?   只是想象了一下,明若就觉得有些羞耻。   毕竟,装嫩和撒娇之间,还是有着一段距离的。 第16章 明若起疑   收货了一直不肯自己迈步的四阿哥,突然会走路的小惊喜之后,康熙继续劝阻太皇太后。   “只要孙儿这个天子去了,上天必然能够感应到孙儿的诚意,从而降下福祉,泽陂万民的。若是皇祖母舟车劳顿,累出了个好歹,上天岂不是要责怪孙儿不孝?”   但太皇太后坚定地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说:“这么大的事,哀家不能允许有任何意外,出任何万一。既然那王道婆说了,需得天子携后妃一起祭祀才有效,皇帝你本就中宫空悬,若是哀家再不去,岂不是要让上天误会我大清皇室心不诚?”   康熙继续劝道:“让皇额娘去也是一样的,毕竟皇额娘不但是汗阿玛的皇后,更是当朝太后,足够代表我爱新觉罗家的诚意了。”   “玄烨……”   “皇祖母!”康熙“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眉眼通红,哽咽着说,“孙儿自幼丧母,由您抚养长大。汗阿玛和皇额娘都已经不在了,若是您再有个三长两短,让孙儿如何自处呢?”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重,纵然太皇太后心中不大乐意,也还是不得不同意了。   “好吧,哀家就不去了。不过……”她话锋一转,提议道,“既然要带后妃,不妨多带几个。贵妃乃是众妃之首,必然是要去的。另外诸位皇子的生母也要一道跟去。除此之外,几位出身高贵的庶妃,皇上这次也一起带去吧。”   佟贵妃低头一笑,心道:太皇太后终于图穷匕见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太皇太后就是想让皇上,把几位出身高的庶妃也带上,比如出身科尔沁的博尔吉特庶妃。   如果她一开始就这样说,皇上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她先坚持自己要去,等皇上再三请求之后才退而求其次。便是为了“孝道”,皇上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对于他们祖孙之间的官司,佟贵妃虽然人坐在这里,却只顾照顾几个孩子,全当没听见,没看见。   她可不会像赫舍里皇后一样,自以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就敢在他们祖孙俩有分歧的时候,去充当调和剂。   这调和剂一旦充当了,那和上了贼船也没区别了。   到后来,赫舍里皇后终于被伤明白了,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了,想缩回去却也晚了。   康熙柔情蜜意地让她去劝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脸慈爱地让她去劝康熙。   但这两个人,哪一个又是她能劝动的呢?   一来二去的,难免郁结于心,生产那一关没过去,留下太子一个稚儿,不得不撒手人寰了。   你看,如今元后早没了,佟贵妃从来不参合,他们祖孙俩不也相互妥协着,把事情敲定了吗?   “明若,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积食了。”佟贵妃温柔地拦住了还要去抓糕点的明若,并示意宫女把点心碟子端走。   明若的眼睛跟着碟子走了好一段,满脸的遗憾。   ——她还想拿块点心,去逗逗明显是黑芝麻馅儿的四阿哥呢,可惜被贵妃娘娘给误会嘴馋了。   其实,佟贵妃哪里是误会了呢?   她早就看看出来这小格格聪慧了,之所以截了她的点心,就是为了替自己儿子解围。   太子嫌弃地看了明若一眼,“这么能吃,小心嫁不出去。”   ——哼,叫你抢我四弟的糕点,四弟都还没有吃到呢!   明若眨了眨眼,全当没听懂。   这时,康熙说起了德嫔,佟贵妃和明若的耳朵几乎是同时竖起来。   康熙道:“德嫔刚刚生产,还没出月子,这次就不带她去了。”   太皇太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唔,产妇身子污秽,省得冲撞了神明。”   一瞬间,胤禛觉得自己拳头都要硬了。   ——你自己都是女人,怎么能这么说另外一个女人呢?   佟贵妃全当没有听见,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一直分神注意胤禛的明若,却敏锐地察觉到,胤禛有一瞬间的气息停滞。   这让她不禁怀疑了起来:四阿哥莫不是已经知道了德嫔才是他的生母?可是他就算知道了,一个才虚两岁的孩子,真的能明白太皇太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看来,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这位四阿哥了。   胤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疑了,反应过来之后,就把脸埋进了佟贵妃怀里,假装自己困了,以免脸上的表情遮掩得不好,被人看出破绽来。   眼看康熙和太皇太后已经商量好了,正好儿子也困了,佟贵妃就把招呼刘嬷嬷来抱着阿哥,笑眯眯地起身道:“既然太后娘娘要一起去,那臣妾回去就吩咐内务府,务必要安排仔细了,绝不让太后娘娘劳累。另外,各位妹妹那里臣妾也会仔细安排的。”   现成的便宜话一说,不但得到了康熙赞赏的眼神,连太皇太后都露出了满意之色,“贵妃有心了。皇帝呀,自从孝昭皇后去后,贵妃无论是对哀家,还是对后妃子嗣,都尽心尽力,咱们家可不兴亏待功臣。”   康熙本来就有给贵妃晋位的意思,只不过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到瘟疫的事解决了之后。   现在太皇太后既然提出来了,他就顺水推舟,全当给老太太一个面子。   “皇祖母说的是,是孙儿疏忽了。”   然后,他就对随行的魏珠说,“传旨,晓喻六宫:贵妃佟佳氏,贤淑恭顺,上敬太后,下慈皇嗣,今奉太皇太后慈喻,晋为皇贵妃,执掌凤印,赐中宫笺表,统率六宫。”   可以说,除了皇后的位置,能给的康熙都给了。   如此厚爱,佟贵妃自然要感激涕零,立刻红着眼圈跪下谢恩,“臣妾多谢太皇太后恩典,多谢皇上恩典。”   太皇太后又勉力了她几句,就让她起身。   但佟贵妃却没有起来,而是再次叩首,笑道:“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恩德,不该臣妾独自领受才是,皇上何不多给后宫姐妹一些恩典,让她们同沐天家恩德,也好去一去最近宫里的晦气。”   明若诧异地看了佟贵妃一眼,这才察觉到,这位佟贵妃和她上辈子的皇额娘最大的区别。   她的皇额娘爱汗阿玛至深,哪里会主动要求给其余嫔妃晋位?   可是这一个贵妃不但说了,还能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一点都不妒忌。   ——这个世界,真的是我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吗?   正在她茫然的时候,太子悄悄凑了过来,趁她不备,一把揪住她头上的小辫子,用力扯了一下。   明若头皮一痛,茫然地扭头看向太子,不明白他这是发什么疯呢?   太子觑了觑说正事的三个大人,见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才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不许你再欺负四弟!”   明若眨了眨眼,慢慢回过神来:太子说的欺负,不会是糕点的事吧?   话说,这太子知道他四弟根本就不喜欢吃奶糕吗?   明若水汪汪的杏眼眨了眨,冲太子甜甜一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不欺负,不欺负,哇——额娘,额娘……”   太子傻眼了。   佟贵妃赶紧扭头来哄,在宫里让人家小格格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好不容易哄住了,仔细一问,三个大佛就集体无语了,纷纷看向了垫着脚尖准备开溜儿的太子。   康熙虎着脸道:“保成,你过来。”   “汗阿玛~”太子蹭了蹭脚尖,没有动。   康熙大步流星地走下宝座,一把将小太子捞了起来,照着屁股“啪啪”两巴掌,边打边骂,“你长本事了哈,欺负人家小姑娘!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汗阿玛,儿臣再也不敢了!”   这边佟贵妃也在哄明若,“明若,太子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好不好?”   “嗯……嗝!”明若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控制住,打了个哭嗝。   “真乖!”佟贵妃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对康熙道,“皇上,都是小孩子闹着玩,太子也知错了,明若也大度不计较,您就不要再责怪太子了。”   太皇太后也道:“是呀,保成才多大,能知道什么呢?日后慢慢教就是了。”   其实,康熙又哪里舍得真的打太子?   但明若被马奇送进宫来,代表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也不是富察氏一家子了,而是所有进宫躲避疫病的小阿哥。   若是传出去,太子把富察家的小格格欺负哭了,皇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寒的可不止富察氏一家的心。   明若不知道康熙有多宠溺太子吗?她当然知道。   她之所以敢哭,就是算准了结果。   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她对帝王心术的揣摩,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强。   =====   在出发之前,一道又一道圣旨从乾清宫流出,除了佟贵妃被晋为皇贵妃之外,还有庶妃钮祜禄氏一跃成为了温妃,惠嫔纳啦氏晋为惠妃,荣嫔马佳氏晋为荣妃,宜嫔郭络罗氏晋为宜妃。   另外还有元后赫舍里氏的妹妹——小赫舍里氏晋为平嫔,庶妃博尔吉特氏晋为宣嫔。   这两位原先虽然都是庶妃,但享的都是妃位的待遇,倒是免去了移宫的麻烦。   除了这几个主位,还有底下的小嫔妃晋升,上位者根本就不会在意。 第17章 明若:机会来了!   永寿宫位于西六宫,是孝昭皇后的亲妹妹钮祜禄庶妃的住处。   孝昭皇后逝世的时候,钮祜禄庶妃才十三岁,康熙把人选到后宫之后,并没有马上临幸,而是给了个庶妃之位,让她住在储秀宫的正殿,享妃位待遇。   康熙大封六宫的消息传到储秀宫不久,钮祜禄庶妃就接到了受封的圣旨。   在所有的庶妃里,钮祜禄庶妃是最淡定的一个。   因为她很清楚,因为自己的姐姐孝昭皇后无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也不低,只要皇上大封六宫,自己至少也得是个嫔位,绝对不至于跟着别的主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果然,圣旨一下,自己直接被封为了温妃,且是位居四妃之首。   虽然册封大典要等前朝的事平息之后才能举行,但圣旨已经下了,只要她自己不作死,就是板上钉钉的妃主子了。   前来宣旨的李德全圣旨一收,立刻就改了口,“奴才恭喜温妃娘娘,娘娘这里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奴才就不多打扰了。”   温妃忙道:“李公公客气了。”   因着李德全是御前的人,她一个妃位还真不敢拿大赏他,只能在言语和态度上尽量客气。   李德全能混成康熙面前的几大太监之一,靠的就是谨言慎行,自然也不会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胡乱拿乔。   如今,他就等着梁九宫哪一天犯了迷糊,自己趁机踩着对方上位呢。   在这个目标没有达成之前,他是不可能接受后宫娘娘们的示好的,但也绝对不会得罪人。   像他这样的人精,对于和人相处的分寸拿捏得极为精到。至少目前尚且稚嫩的温妃,就觉得自己对他示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颗心也彻底放回肚子里了。   等李德全走后,温妃的宫女寒烟不解地问:“娘娘,那不过是个奴才,您可是妃主子,干嘛对他那么客气?”   温妃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沉声道:“寒烟,你若是再口无遮拦,等下次额娘进宫请安的时候,我就请额娘把你带出宫去,也省得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寒烟一惊,赶紧跪了下来,抬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娘娘,奴婢往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绝对不会给娘娘惹祸了。求娘娘不要把奴婢送出宫去。”   温妃没搭理她,扶着奶嬷嬷唐达氏的手就进去了。   这个丫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口无遮拦了,温妃决意给她个教训。   等进了内室,唐达嬷嬷才挥退众人,一边替温妃卸妆,一边遗憾地说:“奴婢原以为,这次主子能得封贵妃呢,没想到只是妃位。”   “妃位已经很不错了,本宫一开始的预期,也只是嫔位以上而已。”   对于自己的分位,温妃倒是看得很开,“姐姐的遗泽虽然好用,但却是用一点少一点,本宫可不愿意拿上所有,去换一个贵妃之位。”   而且,她依然看得出来,皇上固然对姐姐有情,对如今的皇贵妃也不是没有真心的。   她入宫晚,样貌又不比姐姐出众,宠妃路线明显不适合自己。   所以,她一直以来追求的,就是“安稳”二字。   皇贵妃是真贤惠,不会暗地里磋磨人。头上有这样一位主子娘娘,只要她安分,日子就不会差。   因而,得一个妃位,让姐姐的遗泽剩下几分,反而对她更加有利。   唐达嬷嬷心悦诚服地说:“娘娘英明,是奴婢眼皮子浅了。”   她奶大的姑娘,真的长大了,思虑也越发周全了。   “娘娘,寒烟那里,您真要送她出宫?”唐达嬷嬷觉得,寒烟虽然嘴上有些不把门,但对娘娘的忠心却是一等一的,好好□□一番,未必不能成器。   温妃打散了头发,一边用牛角梳子梳,一边淡淡地说:“且再看看吧,若是还不改,明年小选,让哥哥再送几个人进来。”   有时候,自以为是的忠心,比别人的钉子更可怕。   =====   天子要出行,最麻烦的不是在路上,而是在准备工作上。   一般情况下,今天说要出行,等到真正能走,起码得到两个月后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京城的瘟疫多耽误一天,就要多死一天的人。   京城本来就是首善之地,人口众多,就算每天死的人口比例再小,这基数一大,人数也就多了。   大清朝本来就是外来的,以少数人统治汉族多数人,自入关以来,几乎是每隔几年民间就要发生一次叛乱,根基一直就不曾稳固。   这一次瘟疫发生在京城,太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了。   内务府那帮人也不傻,这一次准备得是前所未有的快。不过三日,就将一应所需全部备齐了。   这一次,除了还在坐月子的德嫔,嫔位以上的,都要随行。   大家都是刚升了分位的,个个都喜气洋洋的。伞罗华盖逶迤而行,黄绸之外的百姓们跪了一地,个个都在暗暗祈祷,这次万岁爷和娘娘们祭天,可一定要求得上天垂怜呀!   他们老百姓的日子本来就苦,瘟疫的到来,更是让他们雪上加霜。   在太子的带领下送走了圣驾之后,诸位皇子就一起去了太皇太后的慈宁宫。   因为皇子们年纪都还小,若给奴才们照顾,别说诸位娘娘了,就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不放心曾孙子们。   所以,她老人家就做主,在皇上去祭天期间,几位皇子就住在慈宁宫。   慈宁宫不是一座宫殿,而是一个小型的宫殿群,从大阿哥到寿康宫小阿哥,五个阿哥完全可以一人分一个小宫殿。   自然而然的,跟着佟贵妃暂居宫中的明若,就住到了四阿哥的宫殿里。   这对明若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她可以试探四阿哥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天用点心的时候,明若特别真诚地把自己那一份奶糕,都送到了胤禛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四阿哥,给你吃,明若不欺负你。”   已经知道了小太子为了自己,特意去吓唬人家小姑娘的胤禛:“…………”   ——我该感动吗?   原谅他实在是感动不起来,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明若。   见他盯着点心碟子,神色纠结莫测,明若还催促道:“四阿哥,吃呀,我不抢。”   胤禛心说:你还是来抢吧,我就乐意被你抢。   正在他纠结着,要怎么逃过这一叠奶糕的时候,冷不丁听见一句,“你根本不喜欢奶糕吧。”   “废话。”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明若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出现在婴儿肥的小胖脸上,很有几分诡异。   她笑眯眯地说:“四阿哥说话,不是挺流利的吗?”   胤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给套路了。   但承认是不可能就这么容易承认的,胤禛冲她眨巴了两下眼,表示她说的话太长,自己听不明白。   可是,明若既然已经点破了,自然是要一鼓作气的,又岂会半途而废?   她继续趴在胤禛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四阿哥。”   此言一出,胤禛的冷汗就争先恐后地从毛孔里钻出来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刘嬷嬷正和明若的奶嬷嬷坐在稍远的地方,一边做针线,一边照看他们俩。   宫女倒是离得近,但宫女们年纪也不大,正是活泼的时候,见两个玉雪团子凑在一起,学着大人说悄悄话,心都快被萌化了,恨不得再多看一会儿,哪里会来打扰他们?   胤禛松了口气,眼珠子一转,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时刻关注他的刘嬷嬷,立刻就放下针线赶了过来,“阿哥可是困了?”   “嗯,困困,觉觉。”胤禛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呵欠。   演得还挺逼真。   明若暗暗一笑,也表示自己困了。   胤禛立刻就拉着她不放了,闹着要和姐姐一起睡。   两个两岁的小屁孩儿,谁也不会往男女大防那边去想。两位嬷嬷迟疑的是对方主子的睡姿问题。   明若的奶嬷嬷谭氏说:“我家格格自小睡觉就老实。”   刘嬷嬷松了口气,笑道:“巧了不是,我家阿哥睡觉也规矩。”   既然自家小主子不会被对方压到,两位嬷嬷就把他们俩放到了一张床上。两人都估摸着自己平日里睡着用的时间,一前一后睡着了。   又等了一会子,确定他们已经睡熟了,两位嬷嬷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帐子,坐到了不远处,继续做针线。   “刘姐姐这个肚兜,是给四阿哥绣的?”   “正是呢,眼见天气越来越暖,我怕阿哥晚上睡觉的时候踢被子,做个肚兜穿上,以免着凉。”   “怪不得四阿哥的八个奶嬷嬷,皇贵妃娘娘单只留下了你一个呢。姐姐待四阿哥的心,真是独一份的。”   刘嬷嬷咬断了线头,淡淡一笑,“那也蒙是娘娘看重,我们做奴才的,只能一心服侍主子,才能报答一二了。”   谈嬷嬷赔笑道:“姐姐说的是。”   她们俩说得热闹,却不知道床帐之内,两个小萝卜头正在上演一出掉马记。 第18章 欺软怕硬的三阿哥   “你到底是谁,现在可以说了吧?”明若压着声音问。   但胤禛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和,智商已经重新上线了,不答反问道:“欲要得人以城,须得待人以诚。富察格格要问我是谁,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是谁呢?”   如果富察明若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小格格,又怎么会怀疑,自己不是真正的四阿哥呢?   不,他就是真正的四阿哥,被德嫔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只不过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而已。   而明若在拆穿他之前,已经做好了掉马的准备。她之所以选择直接问,而不是日后再找机会调查,就是因为看出来这个四阿哥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反而心思还挺清明的。   因而,胤禛一问,她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道:“你说我是谁?”   胤禛再次不答反问:“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可以。”明若直言道,“在皇上提到德嫔的时候,你的反应太奇怪了,就像是知道德嫔才是你的亲额娘一样。”   胤禛如有所思,片刻后,肯定地说:“你也是四阿哥胤禛!”   那种情况下,她不是怀疑自己早慧藏拙,也不怀疑他是重生一世,而是直接怀疑自己不是四阿哥,除非她自己就是四阿哥。   明若赞赏道:“你很聪明,不愧是四阿哥。”   “你还挺自恋?”胤禛的神情有些怪异,“话说,你不是个冰山面瘫吗?怎么这么爱笑,还这么自恋?”   “冰山面瘫是何意?”   “就是板正严肃不爱笑,后世有很多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既然这位也是四阿哥,胤禛觉得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索性就直接摊牌了。   明若惊异道:“你是从后世来的?”   “嘘,小声点!”   两位嬷嬷说话的声音骤然停了,两人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片刻之后,床帐被掀开了,刘嬷嬷仔细看了看,回头小声对谭嬷嬷说:“都睡着呢。”   两人继续做针线,但这一次,她们闲聊的却少了,很显然是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各自的小主子身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小萝卜头哪里还敢说小话?   两人闭着眼睛等啊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一觉睡醒,明若懊恼不已:她为了表示诚意,先把自己老底给掀了,四阿哥到底是什么身份,她还没弄清楚呢。   嬷嬷们服侍两位小主子洗过了脸,用过了点心之后,刘嬷嬷笑眯眯地说:“太子殿下和大阿哥他们,正在院子里玩陀螺呢,阿哥和格格要不要出去看看?”   胤禛眨了眨眼,毫无心理负担地拍手大笑,“陀螺,陀螺!”   明若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在厚脸皮这方面,自己哪怕做了十三年皇帝了,也得甘拜下风。   刘嬷嬷抱起胤禛,又问明若,“富察格格要去吗?”   “要去,看陀螺!”   于是,谭嬷嬷也抱起了明若,一起去了中众位阿哥抽陀螺的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太子和大阿哥正在较劲,一人拿一根小鞭子,抽得满头大汗。   三阿哥一手拿着鞭子,另一只手在悄悄地抹眼泪。他的陀螺就在脚边,地上还有几道鞭子抽出来的痕迹,显然是主人试过了,却没抽到正地方。   明若有些嫌弃地看了三阿哥一眼,心道老三倒是一点没变,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三阿哥,小时候都爱哭鼻子。就是不知道这个老三,是不是一样爱欺软怕硬,落井下石了。   胤禛挣扎着下来,看似摇摇晃晃,实则稳得一批地走到三阿哥身边,指着陀螺说,“三哥,抽!”   “你走开!”三阿哥抽抽搭搭的,手上却一点没含糊,一把就就把胤禛给推倒在地。   “四阿哥!”这是明若。   “小主子!”这是刘嬷嬷。   刘嬷嬷也顾不得规矩了,赶紧上前把胤禛扶了起来,不住地打量,嘴里语无伦次地问:“阿哥,阿哥,你还好吧?身上疼不疼?有没有摔到哪里?”   三阿哥的奶嬷嬷高氏也吓了一跳,顾不得太子和大阿哥先前不让奴才靠近的吩咐,也冲过去,把自家小主子抱了起来。   正抽陀螺抽得酣畅淋漓的太子听见动静,九头一看,正看见了四阿哥在地上倒着。   这下子,他陀螺也不抽了,把鞭子一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连小主子也照顾不好?”   见太子不比了,大阿哥也觉得挺没趣的,把自己的鞭子丢给了小太监万年,学大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嘴里嘲讽道:“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风。再怎么说,四弟身边的奴才也是皇贵妃亲自安排的,你就算是打狗,也得看主人吧?”   往日里最爱和大阿哥较劲的太子,这一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蹙眉问刘嬷嬷,“刘氏,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这事本来就是三阿哥不占理,刘嬷嬷自然是实话实说了,“回太子殿下的话,是三阿哥将四阿哥推倒了。”   下一刻,太子凌厉的目光就落到了三阿哥的奶嬷嬷身上,“高氏,你说呢?”   他不会针对自己不懂事的弟弟,但照顾主子的奴才却没那么幸运了。   那高氏本来就不是一个有骨气的,要不然也不会因为先前太子和大阿哥较劲儿时,两人随口吩咐的一句不许奴才上前,就真把自己主子晾在那里,任由他自己抹眼泪。   此时被太子厉声喝问,又有大阿哥虎视眈眈地看着,高氏吓得浑身哆嗦,战战兢兢的“我……我……”了半天,一句有用的也没说出来。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大阿哥撇了撇嘴,“只看高氏这心虚的样子,就知道刘氏没有冤枉了她主子。”   他鄙夷地看了三阿哥一眼,不屑地说:“真看不出来呀,这老三在太子面前乖得跟条狗似的,对比他还小的老四却是一点不客气呀。”   围观了全程的明若暗暗点头,心道:可不就是吗?上辈子她三哥就爱在她面前摆哥哥的谱,倒是在太子面前卑躬屈膝的,比哈巴狗还乖。   后来太子倒霉了,他也是跳得最欢的一个,到汗阿玛那里去诬告大阿哥。   再后来,等他登基了之后,昔年最喜欢在他面前摆谱的三阿哥,又是头一个跪舔的,直接上书,请将众兄弟名字里的“胤”字改为“允”字。   这样一个人,别说她看不上了,上辈子不管是太子还是大阿哥,都不怎么看得上他。   看来,就算是换了一个世界,有些东西也是不会变的,比如欺软怕硬的三阿哥。   几个小主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奴才们自然那不敢隐瞒,早就偷偷报给太皇太后了。   苏麻喇姑亲自过来,把几个小主子和近身伺候的奴才都带了过去,太皇太后人老成精,略问了问之后,就让人把高氏关了起来,从自己身边拨了一个胡佳氏照顾三阿哥。   “你要好好伺候小主子,等荣妃回来了再说。”   如果高氏是自己的奴才,她早就叫人退回内务府去了。   但荣妃毕竟为皇室生育了六个孩子,虽然只活下来两个,却也是劳苦功高,太皇太后也乐意给她几分颜面。   =====   远在京城外的天台,正斋戒沐浴的荣妃还不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宫里闯祸了呢。   她正在和心腹宫女抱怨,这天台的环境太差,让人住着不舒坦呢。   因着是要祭天,从皇上到太后再到嫔妃,都得沐浴斋戒三日。   天坛这个地方,如果没有特特殊情况的话,一年也就用四次,元日用一次,端午用一次,中秋用一次,万寿节再用一次。   而且,这四次除了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跟来的资格。   所以,这一次跟过来的嫔妃,说起来还是沾了瘟疫的光,能来一次只有皇后才有资格来的地方。   这天傍晚,皇贵妃斋戒之后,就扶着曹佳嬷嬷的手,身后跟着宫女侍卫等,在天坛附近的小树林子里走走散散,消消食。   曹佳嬷嬷也应景地说起了一些逸闻,“据说这地方住的有狐狸,前朝嘉靖帝祭天的时候,就遇到过,后来嘉靖帝就迷上了炼丹。不过,本朝开国至今,倒是没有听说过有狐狸的。”   正说着呢,皇贵妃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团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原本她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挥手叫奴才们都停下,只让曹佳嬷嬷扶着她走了过去。   待走进了一看,却是一只行为怪异的狐狸。   那只狐狸全身上下都是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的,看起来手感就很好。   只是,那狐狸只用两条后腿站立,两只前爪像人一样贴在身子两侧,耳朵上还别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   曹佳嬷嬷刚要惊呼“有狐狸”,皇贵妃突然心中一动,指着那狐狸笑问:“嬷嬷你看,它这样子,像不像是一个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只狐狸“吱吱吱”的,极兴奋地叫了几声,保持着人立的姿势,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了。 第19章 封三娘   “诶,它怎么跑了?”皇贵妃惊呼了一声,坠在不远处的宫女侍卫们赶紧冲了过来。   领头的侍卫是佟佳氏的旁支,上前问道:“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皇贵妃笑着说:“没事,就是看见一只小兔子,本宫刚要去摸摸,它就跑了。”   方才曹佳嬷嬷说的那则逸闻,她小时候就听额娘讲过。   额娘还说了,因着前朝嘉靖帝的事,本朝皇室对于特别机灵的动物,都有几分忌讳,就怕像嘉靖帝一样,因遇见了狐仙,就沉迷长生之术罔顾朝政。   曹佳嬷嬷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把狐狸说成是兔子,但她比章佳嬷嬷更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听话。   既然主子这样说,就必然有主子的道理,她只需要顺着主子的意思往下说就是了。   “主子是想抓只兔子,给四阿哥带回去,哪知道那兔子见了生人就跑了。”   佟家侍卫松了口气,笑道:“娘娘喜欢兔子,只管吩咐一声,奴才给您捉个十只八只的,您可以挑个最好看的给四阿哥带回去。”   他们这些旁支子弟,可不像佟国维和隆科多那样有底气,还敢嫌弃皇子的出身。宫里随便一个皇子,他们都是仰着脖子看的,不敢有丝毫的不恭敬。   皇贵妃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本宫也就是一时兴起,此时仔细想想,这次皇上来天坛,本来就是为了祈福的,本宫不放生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抓兔子呢?”   听她说起皇上,佟家侍卫心中一凛,“娘娘说的是。”   被狐狸的事情这么一撞,皇贵妃也没了继续逛的兴致,带着人就回去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就有一群毛色各异的狐狸,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其中两只最大的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穿玄衣的老叟和一个穿褐衣的老妪。   那老妪问道:“三娘,给你封正的,就是方才那位高贵温婉的娘娘?”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狐狸中有一个浑身毛色金黄的,也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长相明艳柔媚的黄衫少女。   “正是呢。”三娘得意地说,“我方才听见,那位娘娘身边的老仆妇喊她皇贵妃,据说当今天子没有皇后,皇贵妃是副后,就是天下凤气聚集之地。”   老妪欣慰地说:“有这样一位娘娘替你封正,你的法力从一开始就比别人高,我和你爹日后也就不必再担心你了。”   一群小狐狸都叽叽喳喳地口吐人言,纷纷表达了自己对三娘的羡慕之情。   三娘笑得脸上开花,矜持地说:“弟弟妹妹们日后,也会找到厉害的封正之人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叟摸着胡子说:“替你封正可是大恩,三娘呀,你可想好了要怎么报恩了吗?”   “啊,这……”三娘为难了,“人家是皇贵妃,肯定什么都不缺,我又有什么是人家看得上眼的呢?”   老叟一手拄着拐杖,抬起另一只手掐算,老妪和三娘都紧张地看着他,一群小狐狸也都闭了嘴,一时间针落可闻。   过了许久,老叟皱着眉头说:“她身上有凤气遮掩,我只能隐约算到,日后会有一个和佟佳氏有旧怨的女子,投身到她的肚子里,出生之后就早夭,把她的身体拖垮。”   “啊?”封三娘吃了一惊,“这怎么能行呢?我看她身上只有凤气,没有一点血气,分明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为什么要她遭受这样的命运?”   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不行,我要到她身边陪着她,想法子帮她避免这样不公平的命运。”   小狐狸们再次叽叽喳喳的,对封三娘的决定表示了拥护。   因为封三娘找到了皇贵妃做自己的封正之人,一变成狐仙就法力高强。兽类慕强是天性,现在的封三娘就是这群小狐狸的偶像。   有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说:“表姐要报恩的心是好的,可是你的恩人不是普通人呀,皇宫对咱们这些异类最是克制,你可怎么进去呢?”   老妪点头道:“十四娘说的有理,三娘,你怎么进皇宫去?”   却见封三娘明媚一笑,胸有成竹地说:“这又有什么难的?我长得这样美貌,皇贵妃一定会喜欢我的,到时候,我就求她带我进宫去。”   “这也太不靠谱了吧?”十四娘对此表示了质疑,“不是所有人都像表姐你一样,只看重皮囊的。”   如果说一开始,辛十四娘还不能确定的话,现在她就完全能了。自家这个喜爱美色的表姐,之所以在犹豫不决之后,突然就决定选皇贵妃做封正之人,肯定是看重了皇贵妃的美貌。   哎~有这个一个不靠谱的表姐,辛十四娘表示也是很心累了。   看来,她还是老老实实地修炼,日后度过雷劫成仙吧。找人封正这种事情,真是太不靠谱了。   就在她来封家姨母这里走亲戚的途中,听说他们家的另一位表亲黄九郎,就是因为找了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书生做封正之人,却没想到那个书生竟然是个断袖,想和黄九郎结为契兄弟。   幸好九郎机灵,用偶然得到的一块昆仑木刻了一个替身代替自己。若不然,他多年的修行可就毁了。   前有黄九郎,后有封三娘,让十四娘对于“封正”这条成仙的路,平添了几分质疑。   成仙这回事,还是靠自己修行来得靠谱。   不管辛十四娘怎么说,封三娘对自己的美貌却是十分自信,她坚信只要皇贵妃看见了她,就一定会喜欢她的。   “不跟你们说了,我先到翩翩那里去一趟,找她讨要一些凡人用了强身健体的药,也好以防万一。”   说完,她就变成了一只狐狸,像一道残影一样,迅速跑走了。   “诶,表姐!”十四娘急得直用爪子挠地,埋怨道,“姨母您看,表姐也太莽撞了。”   封老妪摇了摇头,撸了撸十四娘顺滑的毛皮,叹息道:“三娘这性子呀,不吃两回亏,是改不了了。”   =====   三日的斋戒很快就完了,第四天一大早,康熙就带着亲自写的青词,登上天坛祭告上天。   皇太后在皇贵妃的陪伴下,领着一群嫔妃跪在天坛之下,听钦天监礼官的安排,让拜就拜,让跪就跪,让起就起。   等康熙的青词念完烧掉,就化作一股青烟直达上天,礼官高兴地说:“皇上,天帝已经接到了您的祷告。”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一团金光从天而降,却是两个金甲神人,压着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人,落到了祭坛上。   其中一股金甲神人道:“人皇所奏之事,大天尊已命司法天神查明。此次帝都瘟疫,乃是瘟神收受下界道婆贿赂,无旨而施。大天尊命我等押解瘟神入京,先收走疫种,再将之押解地府,听候发落。”   康熙听完,心中一动,急忙拜道:“多谢两位神君。不知两位尊号为何?朕也好为二位立牌祭祀,慰劳二位的辛苦。”   两个金甲神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抱了名号,笑道:“我等有何可慰劳的?真该慰劳的,是大天尊和诸位阎君才是呀。”   康熙心领神会,恭敬地送走了金甲神人和瘟神之后,就命随行人员多扎金银元宝和纸马童仆等物,明日要再登天坛,祭祀天帝和诸位阎君。   跪在太后身边的皇贵妃表示:三观尽碎。   ——原来,所谓的神仙也和凡人一样,都爱钱财,都畏权势。怪不得穷人求神拜佛,从来得不到回应呢。   总结起来一句话:我佛不渡穷逼!   把太后送回住处之后,皇贵妃回到了自己暂住的地方,神情莫测地把人都赶了出去。   “嬷嬷也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曹佳嬷嬷担心地看了她几眼,见她坚持,只能带着人都下去了。   皇贵妃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自己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推开,想要看一看宁静的夜色。   突然,一个柔媚明艳的美人从窗棂底下钻了出来,笑嘻嘻地问她,“看见我这样的美人,你还不高兴吗?”   皇贵妃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柔声问道:“你是哪家的格格,怎么到了这里来?”   那美人歪头一笑,又俏皮又可爱,“我不是格格,是姑娘。”   说着,她站直了身子,皇贵妃仔细一看,果然见她身上穿着汉家的裙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地方突然出现一个美貌女子是很危险的,可皇贵妃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还对那少女说:“外面风大,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好呀,那你退开一点。”   皇贵妃依言退开了两步,就见那姑娘身体十分灵活地跳到了窗棂上,又翻了进来,忽闪着眼睛问她,“你不害怕我吗?”   皇贵妃笑道:“你长得这样好看,我一看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当然不怕你了。”   “嘻嘻,我就知道,我这么美,像娘娘这样的美人,一定会与我惺惺相惜的。”她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突然想起自还没报名号,忙道,“对了,我叫封三娘,就住在这附近。”   --------------------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颜控的历史性会晤。 第20章 单纯的小狐仙   “封三娘,住在这附近的?”   皇贵妃明眸流转,眸光湛湛如清溪,又像最璀璨的宝石,迷得封三娘目不转睛,再一次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   在没有遇见皇贵妃之前,她已经排除掉好些父母给她找的封正之人了,而且还下定了决心:若是找不到让自己满意的,她就要学自己的表妹辛十四娘,靠自己修行度过雷劫成仙。   就在这个时候,皇贵妃出现了,就像是一颗最璀璨的明星,划破了漆黑的夜空,落在了封三娘的眼睛里,晃了她的眼,迷了她的心。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强调:就是她了,你一直苦苦追寻的人,已经出现了!   她这副醉眼迷离的模样,落在皇贵妃眼里,却是别样的可爱。   皇贵妃笑着问:“你是狐仙吧?”   “啊?”封三娘一惊,猛然回过神来,仔细观察了一番皇贵妃的神色,见她并没有露出厌恶或惧怕的神色,封三娘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问,“娘娘是怎么猜出来的?”   皇贵妃道:“这里是天坛,皇室祭祀之所,普通百姓连靠近这里都觉得畏惧,又岂敢在这里定居呢?而且,前朝皇室有传闻,说是嘉靖皇帝祭天时遇见了狐仙。”   这小狐仙如此单纯,让皇贵妃一见便心生怜爱,连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更柔和了几分。   封三娘崇拜地看着她,“娘娘真聪明。那嘉靖帝遇到的,就是我的祖父。”   提到嘉靖皇帝,封三娘明显是不高兴了,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说:“他倒是烧丹炼汞,追求长生自己痛快了,我祖父却平白多了一个引诱人皇的罪名。若不是我有一个表舅在天上有关系,我祖父就要遭受雷劫了。”   他们这些异类修行本来就不易,最害怕的就是遭遇雷劫,一旦遭遇,那就是九死一生。   却不想,她这句话又触动了皇贵妃的心事。   皇贵妃问道:“你表舅也是狐仙?”   “对呀。”封三娘乖乖点头,“我表舅可是成仙多年的大狐狸,族里的人都很崇拜他。他还认识好多天上和地府的神仙,据说和阎君也一起喝过酒。”   她说完之后,见皇贵妃突然蹙着娥眉沉思了起来,不禁心头忐忑,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怎么办?她还没有说服娘娘把她带进宫里去,就惹了娘娘生气了。娘娘不会嫌她烦,不带她了吧?   “不是你是说错话了,是我长见识了。”皇贵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问道,“神仙也会徇私吗?他们是不是也喜欢钱财?”   封三娘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也不一定,像穷神就不喜欢,因为他得到了钱财也留不住。财神倒是喜欢,但谁还能比财神更有钱呢?”   皇贵妃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透着嘲讽。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看开了。   毕竟,就连神仙都免不了世俗的欲望,更何况他们这些在世俗里打滚的凡人呢?   她沉沉地叹了一声。   封三娘虽然已经成了仙,但还没有在世俗中行走过,因此对于皇贵妃的心思,她并不能很好地感知。   不过,她却敏锐地察觉到,皇贵妃的心情很不好。   而她,却想让皇贵妃开心。   想到这次去翩翩那里得来的好东西,她立刻就欢喜了起来,“娘娘,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着,她往袖子里一掏,就掏出了一壶泛着桃花香的酒。然后,她又素手一招,两只金杯不知从何处飞来,落进了她白嫩的掌心里。   她将金杯放到桌子上,又斟了两杯酒,“娘娘快来尝尝,这个可好喝了。”   如果曹佳嬷嬷在这里,一定会阻止皇贵妃将这种没有验过毒的东西入口;如果章佳嬷嬷在这里,封三娘还会收货一顿严厉的斥责。   但这里只有皇贵妃一个人,在宫中压抑得久了,皇贵妃对于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很有些蠢蠢欲动。   所以,她爽快地应了一声,“好!”   “来,快喝呀。”封三娘高兴地说。   皇贵妃举起金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一抹疑惑之色。她举杯将粉红色的酒液一饮而尽,不由眼睛一亮,赞叹道:“好酒!”   她虽然出身富贵,但是长到这么大,却还是第一次喝到滋味这么好的酒。   “那是自然。”封三娘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特意到翩翩那里替娘娘讨来的仙酒,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效。”   “翩翩是谁?”皇贵妃一边问,一边把金杯翻转了过来,看了看杯底的铭文。   封三娘道:“翩翩是山姑成仙,不与世俗人接触。她天生就法力高强,能操纵那一山的植物和水源,就连山神也不敢惹她。”   说完,她就眼巴巴地看着皇贵妃,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求夸奖!   皇贵妃“噗嗤”一笑,满含笑意地顺着夸她,“三娘真厉害,竟然有那么厉害的朋友。”   封三娘嘻嘻一笑,喜得摇头晃脑。   正在她得意的时候,皇贵妃突然话锋一转,说:“不过,偷东西这个习惯可不好,你日后须得改了。”   两人聊了这么久,皇贵妃也看出来了,封三娘的年纪或许不小了,但心智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对于人类的规矩也是一知半解的。   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叫做偷。   果然,就见封三娘一脸疑惑,“偷东西?我没有偷东西呀。”   皇贵妃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金杯递到了她的面前,“这一对金杯,不是你们家的吧?”   这金杯的底部,有他们佟佳氏的铭文,所以她一看见就觉得眼熟。   “对呀。”封三娘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从京城某权贵府里随手借来的,等我们喝完了酒,我就还回去了。”   对于狐狸来说,这种事是很理所当然的。   有时候他们狐狸办喜事,家里的杯盏餐具不够,就会到有钱家人家里,借他们不常用的用一下,等用完了就还回去,并不会因此沾了因果。   所以,从来没有狐狸觉得,用法术借人家的东西有什么不对的。   但今天,皇贵妃却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为什么呀?我只是借来用用,又不要他的。”   皇贵妃耐心地教她,“你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就不能乱用别人的东西。正所谓不告自取是为盗。你日后若是要在人间生活,自然是要遵守人间的规矩,若不然就会被视为异类,被人惧怕,被人排斥。”   “啊,这么严重吗?”封三娘都惊呆了。   皇贵妃严肃地说:“就是这么严重。”   接下来,她又和封三娘说了许多普通人的规矩,听得封三娘头都大了,晕晕乎乎地说:“做人可真麻烦!”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做人还有这么多的规矩。   原本她以为,成仙之后需要遵守的天规天条就已经够麻烦的了,谁知道和凡人的规矩一比,天规竟然还是好的了。   “是呀,做人可真麻烦!”皇贵妃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感伤自身,还是在感伤这世间苦苦挣扎求存的人们。   封三娘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娘娘若是不喜欢人间的规矩,可以和我一起走,我保证让你过上没有规矩束缚,自由自在的日子。”   如此一来,皇贵妃也高兴了,自己也能报恩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说实话,皇贵妃非常心动。   但想到四阿哥,她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佟佳氏女不止她一个,没了她还会有别的人入宫代替她;但她的四阿哥若是没了她,就得回到乌雅氏身边了。   那乌雅氏虽然是四阿哥的生母,但皇贵妃早就看透她了,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若是她没有别的子嗣也就罢了,如今她已经有了六阿哥,四阿哥就不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如果自己活着还好,一旦自己死了,乌雅氏肯定会把对自己的仇恨,转嫁到四阿哥身上的。   所以,面对诱惑,皇贵妃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跟你走,我还要看着我的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见封三娘一脸失落,皇贵妃心中不忍,赶紧转移了话题,“这个酒,小孩子能喝吗?”   单纯的封三娘,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歪着头问:“你是要给你的儿子喝吗?”   “嗯。”皇贵妃点了点头,“他在胎里养得不好,虽然外表不大看得出来,但底子却很虚。若是能给他补一补,我也安心。”   乌雅氏和一众宫女出身的庶妃,都是在三藩之乱时,朝廷停了选秀,赫舍里皇后特意选出来的,分散在永和宫,钟粹宫,延禧宫等几个宫殿。   如今的德嫔乌雅氏,就是被分到了永和宫。   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宫女出身的小庶妃会有这么大的造化,没过两年就有了身孕,紧接着一举得男。   都是一样出身的庶妃,唯有乌雅氏运气好,住在一起的庶妃们自然会排挤她。这也导致了乌雅氏没能好好养胎,让四阿哥的身体也跟着弱。   结果,乌雅氏生了阿哥之后,待遇提高了,好好做了个月子把身子养好了,四阿哥的身体却一直就这么弱了下来。   就因为这个,皇贵妃对四阿哥的感情越深,对乌雅氏的迁怒也就越深,越不乐意乌雅氏亲近四阿哥。   封三娘道:“酒自然是不能给小孩子喝的,不过娘娘放心,我自然有别的好东西给你的儿子。”   “真的?”皇贵妃先是一喜,接着就警惕了起来,“可是,你我无亲无故的,我已经喝了你的酒了,怎么还能要你的东西呢?   “谁说无亲无故的?娘娘可是我的恩人呢。”   “恩人?”   “对呀。”封三娘重重地点了点头,勾着她回忆,“娘娘还记得两天前的傍晚,看见的那只小狐狸吗?”   皇贵妃立刻就想了起来,“就是那个立起来像人一样的小狐狸?”   “对呀,对呀,那就是我呀。”封三娘很兴奋,“我来找娘娘,就是为了报恩的。”   皇贵妃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心道:真是个实诚的狐狸,比许多人都单纯多了。   封三娘觑了皇贵妃一眼,悄咪-咪地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袖子一角,撒娇问道:“那娘娘,您能不能带我一起进皇宫呀?我保证不会让人发现的,也不会再偷人家的东西了。您就带我进去,好不好嘛?”   如果说没有见到皇贵妃的时候,她还能自信满满地对自己的爹娘说,她靠美貌横行无忌。但真的见到了皇贵妃,和皇贵妃说了话之后,她那份自信却像是皮球一样,被戳破了。   皇贵妃沉吟了片刻,顺应了自己心底的冲动,“好,带你一起回去。”   =====   等御驾再次回京的时候,瘟疫已经彻底消失了,京城里到处都流传着天子为万民祈福的传说。   那两个金甲神人,因为额外受了康熙的香火,也非常会来事地投桃报李,当天就驾着金光,大庭广众地落到了京城上空,吸引了全城人的目光。   然后,他们就把瘟神如何收受贿赂,康熙为了替百姓祈福消灾,又是如何虔诚,如何辛苦,这才惊动了大天尊,惩治了瘟神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什么满人汉人都是虚的,能吃饱饭、能过好日子才是最实在的。   不管以前如何,这一次康熙的行动,的确是让老百姓得到了实惠,他们自然对他感恩戴德,在御驾回京时,真情实感地山呼万岁。   康熙坐在御辇里,听着黄围之外的百姓激动的声音,和语无伦次却又特别实诚的感激之言,沉思了许久,突然推开了车门。   “停下。”   随行的梁九宫闻言,赶紧把万岁爷的旨意传达了下去,逶迤近数十里的车队渐渐停了下来。   拉黄围的侍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跪在外面的百姓就更不知道了。   直到康熙下旨,让侍卫们把阻隔百姓视线的黄绸缎给撤了下去,跪着的百姓们才知道,皇上的车架停了下来。   山呼万岁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大家都偷偷摸摸地抬头,想看看皇上到底长什么样。   而忽有所感的康熙,也不顾侍卫和太监们的阻拦,站在车辕上,满足了百姓们质朴的好奇心。   等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康熙才大声说:“你们都是朕的子民,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朕都一样爱重。”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康熙这一句话,比他坐在金銮殿上,批一千本折子,发一百个利国利民的号令,效果都要好得多。   将黄绸撤去这个举动,无形之间就拉近了他和百姓之间的距离,让百姓对他更多了几分信服感和亲切感。   百姓沉默了片刻,再一次山呼万岁,这声音变成了浪潮,一浪又一浪,就连紫禁城里的太皇太后都隐约听见了,赶紧让人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熙却是越说越动情,大声道:“朕知道,朕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还有许多的不足之处。在这里,朕向朕的子民们保证,日后朕一定更加勤政爱民,让朕的子民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也就是在今天,康熙突然就觉醒了,突然就明白了,当年的太-宗皇太极,为什么一定要坚持任用汉人,并给他们和满人一样的待遇。   什么满人、汉人,都是他们这些吃饱了撑的上位者们才在意的东西,平民百姓是不在乎的。   百姓的愿望十分朴实,就是吃饱穿暖而已。   康熙很想给自己两巴掌,为了自己以往在朝堂上,对满汉官员的区别对待而羞愧。   那些汉臣们既然肯科举做官了,就是有心为朝廷效力的。可是他却碍于满汉之别,同一个官位安排满汉两个官员,满人掌印,汉人办事,出问题了就是汉臣的错,有功劳了就先想着满人。   他自以为这种模式,可以保证满人的超然,却忽略了这种养猪一样的方法,只会让满人越来越懒惰懈怠,能出的人才也越来越少。   这一刻,他不但想到了这些,还想到了收拢八旗权力的事。   但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许多想法都只是露出了一线曙光,来不及细细思量。   现在,此时此刻,他就只想好好和他的子民们说说话,用最贴近的方式,切实了解一下民生。   慷慨激昂的演讲已经结束了,可是激动到沸腾的百姓们,却仍旧心潮澎湃,声嘶力竭地喊着“皇上万岁”。   他们没有华丽的辞藻,只能用这一句话,来表达自己对皇上的感激和认同。   慈宁宫那边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太皇太后先是笑着说了两句“皇帝可真是胡闹”,紧接着就乐呵呵地说:“玄烨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哀家就是立即去了,也有脸见列祖列宗了。”   苏麻喇姑笑着凑趣,“格格有皇上这样孝顺的孙子,可该做个老寿星呢。”   这时候,方才报信的小太监,再次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回禀太皇太后,新传来的消息,皇上坐在车辕上,正和几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家闲话家常呢。”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好好好,只有了解了民间疾苦,他这个皇上呀,才能越当越好。” 第21章 圣驾回宫   皇上要回宫了,凡在宫中的皇子,都在太子的带领下,前往午门外迎接。   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是自己站着,从四阿哥往后的小阿哥,则是由各自的嬷嬷抱着,站在太子身后。   其中三阿哥的嬷嬷,已经不是他自小熟悉的高氏,这让三阿哥有些蔫蔫的,但也老实多了。   胡佳嬷嬷是在高氏犯了错之后,奉太皇太后之命,暂时代替高氏照顾三阿哥的。   在没有见到荣妃之前,并不能确定她日后的前程。因而,她目前的追求,就是不功不过,不会让三阿哥是受了委屈,但也不会一味偏袒三阿哥。   待荣妃回来之后,若是有意留下她,到太皇太后那里讨了她,她自然会尽心尽力;若是荣妃娘娘看不上她,那她就还回太皇太后身边去伺候。   胡佳嬷嬷淡定得很。   从太子往下,几位皇子等了有两个多时辰,就连年纪最大的大阿哥都面有菜色,双脚不停地来回替换了,年纪最小的三阿哥就更不用说了。   太子见他脸色苍白,担忧地对胡佳嬷嬷说:“嬷嬷,三弟还小,身体又弱,你还是抱着他吧。”   “是,奴婢代三阿哥,多谢太子殿下恩典。”胡佳嬷嬷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把三阿哥抱了起来。   三阿哥虽然年纪不大,但脑子还挺机灵的,被抱起来之后,立刻就知道自己这好处是从哪里得来的,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大声道:“多谢太子哥哥!”   站得脚底板疼的大阿哥心里酸溜溜的,有酸三阿哥可以不必自己站了的,也有酸太子一句话,连太皇太后身边的奴才都听命的。   这些酸气聚集在一起,他也只敢发出来一种,阴阳怪气地说:“太子殿下果然是兄友弟恭!”   小太子微微一笑,脸上的得意藏得不是很好,嘴上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大哥过奖了。”   ——汗阿玛已经教了他要兄友弟恭,就算他再不喜欢大阿哥,也不能在明面上和大阿哥对上了。   这个认知让小太子也有些郁闷,却也有些骄傲,觉得自己有了大人的烦恼,就是长大了。   大阿哥就像是高高举起拳头,却一下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满心的郁闷,却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慈宁宫来人了,“太子殿下,几位阿哥,皇上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呢,太皇太后让奴才来,请几位爷回慈宁去。”   皇上在宫外收揽民心,这固然让太皇太后欣慰,但老太太再欣慰,也不会忘了曾孙子们。   她的小孙孙们可一个个都娇贵得很,哪里能长久地在午门处候着?   早就很累,但是为了储君的颜面一直忍着的小太子,闻言悄悄吐了一口气,赶紧朝慈宁宫的方向行了个礼,“多谢老祖宗体恤。”   大阿哥在心里撇了撇嘴,暗暗嗤笑太子装模作样。   但他也累得不行了,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和太子斗嘴,以免耽误自己休息的时间。   一行人回到慈宁宫,在刘嬷嬷怀里从头睡到尾的胤禛立刻就精神了,先是爬到太皇太后身上玩闹了一阵,接着就嚷着要姐姐。   此时几位公主也在,三公主是荣妃所出,今年已经虚九岁了。   听见胤禛嚷着要姐姐,三公主就逗他,笑着冲他张开了手,“姐姐们都在这里呢,来,小四,三姐抱抱。”   五公主是布贵人所出,今年也有八岁了。但她生性腼腆,见姐姐逗四弟,也只是拿帕子掩着唇笑,并不开口。   六公主只比胤禛大了半岁,生母是宜妃的妹妹郭贵人,自幼养在宜妃膝下。   三个公主里,六公主的年纪最小,性子却是最活泼的,见三公主要抱四弟,她也学着张开手,“四弟,六姐抱你。吸溜——”口水差点流出来。   这让六公主觉得很没面子,脸色立刻就不大好了,一转脸就埋在了奶嬷嬷怀里,再不肯出来了。   胤禛噘着嘴对三公主说:“要明若,要姐姐,要明若。”   那副又着急又说不清楚的小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三公主用帕子掩着唇,笑得肩膀抖动,五公主也是憋得眉眼通红,眼泪都下来了。   唯有好哥哥小太子在欢笑之余,还不忘替自家四弟强行挽尊,“咦,四弟能说三个字了!”   以前胤禛虽然也会说话,但都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今天竟然是三个字一起往外蹦的,可真是一个大进步!   太皇太后在苏麻喇姑的顺气下,最先止住了笑声,顺着太子的话点头,“不错,小四长进了。”   她又对三公主道:“敏敏呀,别再逗你四弟了,你再逗下去,他的口水就要把脖子给淹了。”   大家看着四阿哥脖子下刚换上不久,就湿哒哒的口水巾,才刚止住的笑意再次爆发了出来。   假小孩儿胤禛十分无语: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谁小时候不流口水呢?还有六姐,别人笑也就算了,你自己的口水还没干呢,这样笑我,真的理直气壮吗?   但为了维持自己小宝宝的人设,他还不能不配合,憋红了脸,急得直跺脚,嘴里嚷嚷着,“要姐姐,要明若!”   他一着急,本就丰盛的口水,更是“哗啦啦”像小溪一样流了下来。   太皇太后从刘嬷嬷手里接过一条新的口水巾,一边亲自替他换了,一边对苏麻喇姑道:“苏麻,还不快把富察家的小格格接过来?咱们四阿哥急了。”   “是,奴婢这就去。”苏麻喇姑忍着笑出去了,不多时,就从胤禛的住处把明若接了过来。一起带过来的,还有胤禛的半箱玩具。   早有奴才在地上铺好了柔软厚实大毯子,胤禛自己爬了上去,通嫔生的胤禶和宜妃生的小阿哥都被奶嬷嬷放了上去。六公主是自己从奶嬷嬷怀里挣扎出来,自己跑上去的。   她一到毯子上,就立刻拿走了一个颜色最为艳丽的布老虎,“我要这个!”   胤禶平时比较安静,此时却选了一股檀香木雕镂出来的多层球。   那个球是小太子送给胤禛的,内务府出品,一共有九层,层层相套,最里面的是个核桃大小的金铃铛,把球拿在手里一晃,就叮叮当当的响,很容易吸引小朋友的注意力。   但安静腼腆的胤禶会选这个球,还是让胤禛侧目。   然后,他就自己拿了一个拨浪鼓,塞到了刚刚能坐起来的小阿哥手里,“弟弟,给你!”   小阿哥还什么都不懂,却隐隐约约地能辨别出人的情绪了。   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的善意,双手激动地挥舞了起来,手里的拨浪鼓也随着他的挥动,“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于是,得到了反馈的小阿哥就更激动了。   明若拿了两个孔明锁,等胤禛逗完了小阿哥,就把其中一个给了他,歪头征询他的意见,“一起拆?”   胤禛:“…………”   ——你都塞我手里了,我还能拒绝吗?   “拆!”   就算是含着泪,今天也得拆了!   三阿哥羡慕地看着弟弟妹妹们,他也想去玩玩具,但是额娘说他已经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贪玩了。若不然,汗阿玛就不会重视他了。   上首的太皇太后看了三阿哥一眼,微微蹙了蹙眉,柔声道:“胤祉,你也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吧。”   胤祉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高嬷嬷,但看到的却是胡佳嬷嬷温和亲切的脸。   这个误差让他微微一愣,继而就不知所措起来。   小小年纪的胤祉还不知道,就因为他这种下意识的依赖,让太皇太后对他的奶嬷嬷高氏起了杀心。   皇室养这些奴才是伺候主子的,不是拿捏主子的。高氏把皇阿哥养得如此依赖自己,其心可诛!   胡佳嬷嬷自然不会反驳太皇太后的意见,笑眯眯地对三阿哥说:“阿哥也去玩吧,弟弟妹妹们都等着你呢。”   三阿哥这才展开了笑容,颠颠地跑了过去。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宫外再次传来消息,说是万岁爷的御驾再次起行,已经快到午门外了。   但是这个时候,精神不健旺的几个小阿哥、小公主们,已经被各自的奶嬷嬷抱下去睡觉了,大殿内只剩下了太子、大阿哥、三公主和五公主。   “罢了,罢了。”太皇太后道,“你们哥儿俩也别去午门了,和姐妹们一起到慈宁宫门口迎接吧。”   =====   胤禛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承乾宫了。皇贵妃正笑眯眯地守着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明艳与柔媚并存的少女。   “额娘!”胤禛欢喜地喊了一声,就扑进了皇贵妃怀里,发音还特别标准。   “额娘的小四呀!”皇贵妃紧紧的抱住了儿子,只觉前所未有的满足。   母子二人腻歪了许久,胤禛才指着那少女,好奇地问:“额娘,她是谁?”   然后,他就清晰地看见,皇贵妃脸上闪过一道愕然,那少女满脸的诧异。而周围伺候的奴才,脸上的表情则更趋于惊恐。   种种截然不同寻常的反应,让胤禛意识道,事情并不简单,但皇贵妃却一定是知道那个少女的存在的。   于是,他“咦”了一声,奇怪地说:“没了!”   皇贵妃笑道:“小四眼花了,皇宫大内,自有龙气庇护,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胤禛仰起一张迷茫脸,表示不知道“乱七八糟”是什么意思。   皇贵妃也没有多说,只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吩咐奴才们摆膳。   原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分了。   一道又一道的宫廷美食摆了上来,封三娘咽口水的声音很大,让皇贵妃想忽略都不行。   但用膳时周围一堆人伺候,她就算是皇贵妃,也不能私自篡改宫里的规矩。   似乎是看懂了皇贵妃脸上的歉意和为难,封三娘道:“娘娘只要给我权限,我就能施法让周围的人都自动忽略我,连带着忽略因我而起的一切不正常。”   她怕皇贵妃不放心,说完了又急忙补充道:“您放心,我们狐仙受天条制约,是不能害人的。”   也不是真的不能害人,不过害人是要遭天谴的。到时候雷劫加身,九死一生,根本就划不来。   不过,捉弄一些不长眼的人,还是可以的。   见她说得实在可怜,皇贵妃于心不忍,便点了点头,“好吧,本宫准了。”   下一刻,就见封三娘朝周围吹了一口气,然后就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捡着那些肉多的菜吃。   不过,她最中意的,还是两道用鸡做的菜。   胤禛好奇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封三娘冲他一笑,问道:“你能看见我?”   胤禛看了皇贵妃一眼,才点了点头,再次发问:“你是谁?”   “我是狐仙呀!”   在封三娘眼里,皇贵妃的儿子,自然也是可以信任的。   “骗人!”   虽然穿越的事情发生之后,胤禛的唯物主义价值观就有些摇摇欲坠;尽管他已经亲眼看见了封三娘隐身施法,但他还是坚定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倒不是他头铁地想要保住自己的世界观,而是他有自己的小心思。   封三娘一愣,咽下了嘴里的鸡肉,不服气地问:“我怎么骗你了?”   胤禛撅着嘴偏过头去,“哼”了一声说:“就是骗人!”   头一回遇见这种连理也不讲,就直接否定她的,封三娘傻眼了。   还是皇贵妃了解自己的儿子,笑着对封三娘说:“你要是能治好他流口水,他就信你了。”   “啊,这……”封三娘为难地说,“我不会治病呀。”   而且,流口水算什么病?   他们狐狸最是嘴馋了,看见好吃的就会流口水,她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听说她不会治病,胤禛有些失望,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皇贵妃一脸的爱莫能助,“那我也没办法了,我这个儿子,性子最是固执了,别人很难扭转他的想法。”   确定自己得不到帮助之后,封三娘突然就觉得嘴里的肉也不香了,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突然眼睛一亮,想出了一股好办法。   “这样吧,我给你好吃的,你就相信我好不好?”   胤禛嗤之以鼻。   在他心里,什么好吃的,都比不不上治好他的流口水。   封三娘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拿出一个桃花色的瓶子,上面印着深粉色的重瓣桃花。   瓶口一打开,就有一股特殊的香甜气息钻进了胤禛的鼻孔,让他忍不住煽动小小的鼻翼,眼巴巴地看着。   “怎么样,想吃吗?”封三娘得意地问。   胤禛实诚地点了点头。   不是他意志不坚定,实在是这瓶子里的东西太香了!   “嘻嘻。”封三娘得意地笑了,从瓶子里倒出一颗圆滚滚的红色药丸,递到了他的嘴边,“张嘴。”   “啊——”胤禛下意识就张开了嘴,完全失去了警惕之心。   直到那药丸“咕嘟”一声,顺着喉咙落进了肚子里,他才有些不安地看向了皇贵妃,“额娘?”   皇贵妃温柔地说:“没事,你三娘姐姐不是坏人。”   胤禛这才笑了起来,“谢谢三娘姐姐。”   他本就生得清秀俊丽,此时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眯眼一笑,当真是把人的心都萌化了。   封三娘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皇贵妃为什么放不下这个儿子了。   要是她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她也舍不得呀。   “真乖!”封三娘也学皇贵妃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门,把那瓶子递给了他,“拿着吧,一个装东西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的。”   就在接触到瓶子的一瞬间,胤禛就觉得自己能操控这个瓶子了。他心念一动,自己看了看,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哇,里面好大呀!”   封三娘却不以为意,“除了装东西,也没别的用处了,你日后可以用来装糖和糕点。”   胤禛一边点头,一边暗想:装糖装点心?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仔细想想,现阶段他除了糖和点心,也没有别的东西可装了。   皇子的份例倒是不少,皇贵妃也会时不时地贴补他。但份例里大部分都是吃的、穿的用的,还不是给他一个人吃用的,伺候他那些奴才们,也都指着这份例吃饭呢。   除此之外,一年倒是还有一万两银子的俸禄,但这些大宗的钱财,都是皇贵妃帮他收起来的。其余的像长命锁、金镯子等小玩意,则是刘嬷嬷帮忙收着。   等日后他娶媳妇了,这些都是要给他媳妇收起来的。等他要用的时候,还得找自己媳妇要。   这样想想,做皇子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舒适,穷的连个私房钱都没有。   咦,不对。最大的问题,不是他为什么会,这么自然地想“娶媳妇”这件事吗?   难道,他已完全接受自己从一个女人,投胎成一个男人的事实了吗?   理智上知道这是好事,但感情上总有那么一点接受不了。   “哎哟!”胤禛捂住了被敲痛的额头,控诉地看向封三娘。   封三娘被他看得心虚,努力掩饰道:“你发什么呆呢?”   “哼!”胤禛一扭头,表示自己生气了,不想搭理她了,封三娘又赶紧伏小做低地去哄他。   皇贵妃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闹掰又和好,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跟着年轻明媚了起来。   ——真好啊!   如果皇上一直不来,就更好了。 第22章 赫舍里氏的转变   但皇上是不可能不来的。   康熙在大街上顿悟之后,回来的当天,兴奋得一夜没有睡好,自顾自地列出了许多对日后治国方向的规划,还反复推演了若是朝臣反对,他又该如何应对。   首先,汉臣得大用起来。因为他的许多计划虽然于国朝有利,却必然要伤害满人的利益。   但也不能让汉臣一下子膨胀起来,因为汉人的读书人,骨子里都有一个“致君尧舜上”的终极志向。   一旦让汉臣膨胀过快,他们就会脱离天子制定的轨道,迫不及待地对天下指手画脚,甚至妄图用名为“垂拱而治”的笼子,把皇帝圈住高高供起来,成为他们盖章的工具。   满人贵族得势时,想要恢复太-祖时的八王议政制度;汉臣得势之后,也会想着“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无论让那一方占据上风,对于康熙的未来计划的实施,都是不利的。   康熙独自一人,在南书房颅内高-潮了好几天,终于理出了头绪,想好了要从哪里下手之后,就有功夫来后宫探望自己的真爱了。   他的真爱不止一个,据他所说,元后赫舍里氏,还有继后钮祜禄氏,都是他的真爱。   但这两位先皇后已经薨逝了,如今被他放在心上当成真爱的,唯有他的亲表妹,皇贵妃佟佳氏。   尽管这几天里,有许多小嫔妃送汤、送水、送点心地邀宠,但康熙一闲下来,第一个想要见到的,还是表妹佟佳氏。   那些小嫔妃们得到万岁爷进后宫的消息,赶紧让宫女替自己梳妆打扮。可是头发还没梳好呢,就又听说万岁爷往承乾宫去了。   一时间,有无数嫔妃咬碎了银牙,但碍于皇贵妃地位尊崇,就算心里有怨气,也不敢表露出来。   “臣妾恭迎万岁爷。”   “表妹快快请起。”康熙一把将她扶起,携着她的手进了内殿,边走边说,“这几日朕政务繁忙,没有来看表妹,表妹不会怪朕吧?”   皇贵妃面露嗔色,反问道:“怎么会呢?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也不懂政务,不能为皇上分忧,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打扰了。”   “还是表妹懂朕!”康熙拉着她一起坐下,舒适地喟叹了一声,就把小嫔妃们邀宠的事当成笑话对她讲了,“那些汤水点心的,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进不了朕的嘴。”   皇贵妃嗔了他一眼,“皇上快闭嘴吧,这话也是您该说的?”   背后说人长短,哪里是君子所为?   康熙一时讪讪,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朕也就是在表妹这里说说,在别处从来不说的。”   大宫女翠柳亲自奉了茶来,皇贵妃亲手给康熙端了一盏,柔声劝道:“她们也是长久的不见圣颜,难免着急了些,病急乱投医。皇上若是不喜,臣妾就晓喻六宫,不让后宫嫔妃到乾清宫去打扰皇上理政也就是了。”   康熙笑道:“若是表妹肯出手,朕的耳边就要清净许多了。”   他品了一口茶水,是他最喜欢的信阳毛尖,心里就煨贴起来,觉得还是表妹最好,时时刻刻都惦念着他的喜好。   “对了,小四呢,他还没从慈宁宫回来呢?”   “哪能一直叨扰老祖宗呢?”皇贵妃好笑地说,“皇上是不知道,他现在和富察家的小格格之间可好了,今儿不是听说外面的瘟疫退了,明若格格要回去了嘛,两个小人儿正在房间里话别呢。”   康熙想了想那种场景,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既然俩人那么好,等将来长大了,朕给他们栓个婚算了。他们这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皇贵妃眼皮子一跳,笑着推辞了,“如今都还小呢,现在好的根跟一个人似的,将来却不一定了。等他们都长长再说吧,如何有缘,自然是要请皇上您赐婚的。”   她的儿子,她一定会教好,不会让他像他阿玛一样,把正妻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妾室可以宠,但正妻的地位和颜面,也一定要留足,不能给妾室挑恤正室的底气。   虽然胤禛还小,但是皇贵妃却已经能看出几分自己儿子的性情了,那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多情的人。   所以,她希望他儿子将来的嫡妻,会是胤禛自己喜欢的人,至少也得是他喜欢的类型,以免将来出现了某个特别对胃口的妾室,不顾嫡妻的脸面。   因着有这种念头,所以皇贵妃也没把话说死。万一将来胤禛就是喜欢富察格格呢?   康熙也就是随口一说,见皇贵妃有几分不乐意,也就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反正佟佳氏这一代,并没有嫡出的格格,惦记不上皇子嫡福晋的位置。   =====   以话别的名义聚在一起的胤禛和明若,正在借着最后的机会互通消息。   两人一进屋,胤禛就借着小孩子的胡搅蛮缠,把所有伺候的奴才都赶了出去。   “我们,自己说,你们,出去。”   明若也绷着一张小胖脸,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谭嬷嬷,你们出去,我和四阿哥说话,不要你们听。”   刘嬷嬷和谭嬷嬷对视了一眼,都忍着笑点了点头。刘嬷嬷用标准的哄小孩的语气说:“那我们都出去了,阿哥可不能欺负你姐姐。”   谭嬷嬷也故作认真,“格格可不能和阿哥淘气。”   等门轻轻关上了之后,终于争取到单独相处机会的两人,看着明显的一条门缝,相对无语。   ——这还真是哄小孩呢。   胤禛低声道:“这次你可不能再激动了,不然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想到上次就是因为自己突然高声弄出了动静,明若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再激动了。”   “行叭,再相信你一次。”   两人同时指了指那条门缝,相视一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几句符合年纪的童言稚语。   然后,明若就迫不及待地问:“上次你说,你是从后世来的,你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吗?”   胤禛张了张嘴,又提醒道:“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别激动。”   “你倒是说呀。”明若本来就是个急性子,想干什么就得立刻干成的,哪里受得了他这么磨磨唧唧的?   胤禛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了她片刻,觉得这激将法下得够了,这才说:“我不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后代,事实上到了我们那个年代,已经没有人以这个姓氏为荣了,极端点的还以此为耻。”   出乎胤禛意料的,明若只是愣了片刻,很容易就接受了他话语里表现出的意思。   “也是,这世间哪有不灭的王朝呢?说什么千秋万代,也不过是当朝者的痴人说梦而已。不过,以此为耻也不至于吧?”   明若蹙着浅浅的眉毛,猜测道,“大清之后还是汉人坐天下吧?汉人被外族占了江山,心里自然有怨,抹黑大清倒也在情理之中。”   胤禛“呵”了一声,说:“你倒是挺想得开。”   “那时候我已经死了,想不开又能怎样?”   对于生死之事,明若倒是看得很开,只是她觉得胤禛的表情不大对头,“看你的表情,我说的不对?”   胤禛冷笑道:“当然不对了,你的后世子孙干的那些事,还用得着后人抹黑?我大种花家会抹黑你一个封建王朝?”   由于不敢高声说话,胤禛的声音压得极低,这使得他奶呼呼的童音,也带出几分狠厉和压迫来。   明若猜测,“你是新朝的皇室子弟?”   胤禛斩钉截铁,“我们大种花家,没有所谓的皇室子弟,因为我们人人如龙!”   这已经超出了明若的认知,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她只能一脸迷茫地看着胤禛,希望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这个不急。”胤禛突然笑了,“我还是先跟你说说你的后世子孙,是怎么被几个嘬尔小国欺压得不要不要的吧。”   明若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胤禛要说的,也的确是她想听的,她便没有阻止,更没有逃避。   然后她听着听着,血压就上去了,顺手抓起一个小木偶,“啪”的一声摔了出去。   “f……唔,唔——”   幸亏胤禛早有准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才没有让她把那句“放肆”给喊出来。   要不然,一个大臣的女儿对皇子喊放肆,她怕是嫌富察氏的官途太顺了。   “冷静!”胤禛在她耳边喝了一句,就松开了她,“咯咯”笑着抓起另外一个玩具,也摔了出去。   推门声响起,刘嬷嬷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哥,格格,你们可是拌嘴了?”   明若的反应也很快,随手抓起身边的玩具乱扔,一边扔一边欢快地笑,嘴里笑道:“好玩,好玩。”   刘嬷嬷松了口气:原来是两个小祖宗砸东西玩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砸东西不算什么毛病,只要两个小主子不拌嘴,不打架,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就不会吃挂落。   她侧身让谭嬷嬷也进来了,笑着说:“两个小人儿比着砸东西呢。”   果然,谭嬷嬷也松了口气。   两人又砸了一气,都说困了,要一起睡。   嬷嬷们都觉得是两人马上要分开了,不舍得,也都不以为意。   许久之后,明若才轻声问道:“你会改变这一切的吧?改变那段屈辱的历史?”   胤禛淡淡道:“在历史的洪流里,我只是一滴水而已。除了随波逐流,并不能做什么。”   “可是你未来会是皇帝。”   “我做不来皇帝,而且太子哥哥很好,我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明若道:“我知道太子很好,但以汗阿玛的性格,太子再好也没用。”   胤禛轻轻翻了个身,正对她,无奈道:“我只是个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子弟,你觉得汗阿玛会把江山传给我吗?就算他真的脑子一抽传给我了,你就不怕我昏庸误国?”   明若认真地看着胤禛,却发现胤禛的神情比她还认真。   她就知道了,他是认真的,认真对皇位没有半点渴盼之意。   恨铁不成钢之余,明若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他白白浪费了这上天赋予的机会!   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   所以,她就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对胤禛道:“等我回去了,你可要时常让皇贵妃接我进来玩呀,除了你之外,我也没有可也说心里话的人了。”   恰好,这种感觉,胤禛也有。   因而,他非常痛快地就答应了,根本就没看见明若嘴角得逞的笑容。   ——只要能经常见面,她就不信了,不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想法。   她那么暴躁的一个人,前世不也隐忍四十载,只为登上帝位,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吗?   =====   属于小伙伴的分别很快就到了,马奇夫人舒穆录氏来接女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小朋友像牛郎织女一样,依依惜别的场景,就差上演一出十八相送了。   舒穆录氏挑了挑眉,好笑地领着女儿向皇贵妃磕头谢恩。   如果说来的时候,她还在担心宫里规矩大,女儿会不会受了委屈,现在已经十分确信,自己女儿在宫里一点委屈没受。   诶,听说这四阿哥,和自家宝贝女儿还是同一天出生的呢,果然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个个都又乖巧又懂事。   “臣妇多谢皇贵妃娘娘对我家这丫头的照顾,这丫头娇气,这些日子定然给娘娘添了不少麻烦。”   皇贵妃温和地笑道:“明若倒是和小四投缘,两人凑在一起玩耍,反倒是省了本宫不少事。”   对于舒穆录氏的自谦之词,皇贵妃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谁还没有孩子,谁还不是个慈母来着?   这些,她都懂。   随着舒穆录氏带着女儿离去,暂住阿哥所的各家阿哥们,也都陆陆续续被自家亲阿玛接了回去。   于是,阿哥所就又空了出来,几位阿哥也该搬回去住了。   不过,在此之前,皇贵妃却先接待了自己的母亲赫舍里氏。   这次赫舍里氏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扬眉吐气。   “娘娘,你阿玛已经放出来了,他让我进宫来替他向娘娘谢恩。”   皇贵妃让人上了赫舍里氏喜欢的茶水,正色道:“额娘,你也该劝劝阿玛,别总让他干糊涂事。   他若要谢恩,自该去找皇上,让额娘来找女儿算是什么事?   前朝后宫中间,‘后宫不得干政’的铁牌子可还在那儿立着呢,阿玛这是要陷女儿于不义之地呀!”   没想到,赫舍里氏这一次却没有站在佟国维那边,甚至都没有一点认同佟国维的意思。   只见她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这个臣妇自然明白,臣妇之所以应承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来见娘娘而已。等我回去了,就把娘娘的话转给他,让他自己找皇上谢恩去。”   若说是从前,她还会迷信佟佳氏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经过这一遭,见皇上毫不留情地把佟国维抓进天牢里,赫舍里氏就再不敢这样想了。   至于佟国维,他如今也不过是在死撑而已,赫舍里氏自然不会给他无谓的希望,以免将来坑了自己的女儿。   “对了,四阿哥呢?臣妇这次来,可是给他带了好东西的。”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她带来的东西已经被宫里的人手检验好了,确定了没有毒,也没有违禁品,正由四个太监抬了进来。   佟贵妃看着那两个大箱子,吃了一惊,“这么多东西?”   “嗐,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有的是娘娘小时候玩过的,有的是隆科多小时候玩过的,还有你大伯母那里,我也讨了些鄂伦岱小时候用过的。”   赫舍里又指了指左边那一箱,“这一箱才是让人新做的,都是如今京城里最流行的玩具,给阿哥解闷玩吧。”   如今她算是彻底想开了,既然自己女儿拿四阿哥当亲儿子,啊自己就把四阿哥当亲外孙。   不管佟国维心里怎么想,她手里的好东西,是宁愿给自己外孙,也不愿便宜了那几个庶出的。   至于家里的爵位和财产,若是日后叶克书和德克新识趣,她也不介意分他们一份。若是两人还不安分,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额娘愿意接受四阿哥,皇贵妃自然高兴,也就没有推辞。见封三娘好奇地围着那两个箱子转,就让人把四阿哥抱过来。   “拿张羊绒毯子铺在地上,待会儿就让四阿哥在这里玩耍就是。”   正好,也可以让封三娘施一个障眼法,陪着小四一起玩。   在等胤禛的时候,赫舍里氏又说了一件大事,“先前你大伯不是把隆科多他们哥儿三都带走了吗?臣妇仔细想了想,你阿玛的确不会教儿子,臣妇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外面的事,干脆就把你三个弟弟,都放到你伯父那里养着吧,我一年给你大伯母一万银子。”   一万银子,够打个银人了,养三个孩子绝对是绰绰有余。   皇贵妃沉吟了片刻,问道:“额娘探过大伯母的态度吗?阿玛和大伯父虽然是亲兄弟,但如今毕竟各自成家了。”   “自然探过了,你大伯母没意见。”   对赫鲁克氏来说,养侄子总比养庶子来得舒心。   正好夸岱和隆科多差不多大,养在一起也好有个伴儿。 第23章 死亡与新生   胤禛明显地感觉到,这一次再见到赫舍里氏,对方的态度软和了许多,自从他进来,就抱着他不撒手,一直教他喊“郭洛玛麽”。   “郭洛玛麽”是满语里“外婆”的意思,上一次赫舍里氏来的时候,虽然对他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但却从来么有让他喊一声外祖母的意思。   虽然胤禛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让赫舍里氏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但他却知道,这些变化是皇贵妃喜闻乐见的。   因此,他也很配合,在赫舍里氏教了两三遍之后,就能含含糊糊地喊出来了,教了五六遍之后,就喊得字正腔圆了。   “哎哟,咱们阿哥可真聪明!”赫舍里氏惊喜地对皇贵妃说。   记得上一次,她喊胤禛时,用的还是“小主子”这个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称呼。   皇贵妃笑得眉眼弯弯的,和额娘说了许多四阿哥的趣事,其中自然夹了许多私货,处处都体现着胤禛和她的亲近。   赫舍里氏又不傻,如何察觉不出女儿的心思。她暗暗叹了一声,决定日后再也不提让庶女进宫的话了。   如果那佟易柔进了宫,真的得了宠,岂不是要给自己的女儿添堵?   以前也是自己糊涂了,觉得两人到底都姓佟,若是佟易柔生了孩子,给女儿抱养了,总好过给别人养孩子。   但想想乌苏氏算计图门氏的狠毒,赫舍里氏就后怕不已,觉得自己女儿养别的嫔妃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好了。   “你阿玛糊涂,额娘不能再糊涂了。娘娘日后在宫里,要以保全自身为上,不必为家里的事去求皇上。佟佳氏的男儿若是想飞黄腾达,还是得靠自己上进。”   说完了贴心话,时辰也差不多了,赫舍里专门和胤禛约好了下个月再来,就告退出宫了。   回到承恩公府之后,她就把皇贵妃的话甩到了佟国维脸上,还冷笑着讥讽了两句,“素日里你总是以国舅的身份自居,觉得女儿在宫里过的都是人上人的日子。   如今可算明白了吧,万岁爷根本就没把你这个舅舅放在眼里,娘娘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不过是在我们面前,报喜不报忧罢了!”   佟国维被她气得跳脚,但心里也明白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自从乌苏氏和图门氏的真面目暴露出来之后,佟国维对那些姬妾通房就有些惧怕,下意识地疏远起来。   反而是老妻赫舍里氏,虽然经常性地拿话噎他,还不给他好脸,却能让他安心。   对此,赫舍里氏当面不说,背地里“呸”的一声,啐道:“贱皮子!”   早在佟国维为了妾室落她面子的时候,她就逐渐对他死心了。若不是先帝爷和当今都看重汉学,喜欢汉人那一套,她早就和佟国维和离了。   如今她有儿有女,别无所求,就更不想给佟国维好脸了。   “我也不管你想如何,只是别连累了我的儿子和女儿。”赫舍里氏说完,就自顾自地回了内室,让丫鬟伺候她歪着,闭目养神起来。   佟国维拂袖而去。   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却是老老实实地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之后,赶着去上早朝了。   等群臣参拜完了康熙,他就第一个出班奏事,先是无比真诚地为自己的错误忏悔,又感激涕零地叩谢了万岁爷的恩典,饶了他一命。   不说见惯了佟国维高傲自诩的朝臣诧异,就连康熙都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里对自己平衡满汉大臣地位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看来这人呀,就是不宜惯着,不然就容易蹬鼻子上脸。这不,下大棒敲打一番之后,他反而更乖更知道本分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康熙只是淡淡地让他起身,淡淡地勉力了几句,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知耻而后勇,一点安抚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说一开始,佟国维还怀着一丝侥幸的话,康熙的态度一摆出来,就将他那点侥幸击得粉碎,出了一身冷汗,却还得满脸羞愧感激地谢恩。   “多谢万岁恩典,臣结草衔环,也难报万一!”   佟国维的事固然叫群臣讶异,但康熙紧接着扔下的炸雷,却一下子就让朝堂炸开了锅。   满臣们反对者众,观望者少;汉臣们观望着众,支持者少。   因为康熙要改变大清现有的科举制度,把原本满汉分开的科举合并到一起,日后再考进士考举人,满人就没有优势了,满汉都得靠真本事。   这对不习汉文,甚至是看不上汉学的满族人来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比起读书,比起科举,他们擅长骑射的满洲汉子,怎么可能是那些汉人的对手?   这个时期,议政王会议基本已名存实亡,但这一次的早朝,沉寂许久的八大铁帽子王却齐齐跳出来反对,虽然说的比较委婉,但哪一个都是暗指责康熙数典忘祖。   而这一切,都在康熙的意料之中。   因此他是半点不恼,不动如山地听八大铁帽子王各自阐述完了自己的观点之后,又语气平和地询问了群臣的意见,就让大家伙儿回去好好想想,宣布退朝了。   但是,他这不痛不痒的态度,却是让群臣心头一沉。   也就是这种态度,让他们知道,康熙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   虽然大清朝自世祖之后,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这条规矩在太皇太后面前,从来都是形同虚设。   早朝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慈宁宫。   甚至于,如果不是太皇太后派人拦住了,简亲王和康亲王等宗亲,还想要到慈宁宫来拜见太皇太后呢。   太皇太后没有见康亲王等人,苏麻喇姑松了口气,亲自给太皇太后按压太阳穴。   “不必了,苏麻。”太皇太后叹息着握着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了下来,“福临还在的时候,哀家已经吃够教训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已经是皇帝了,就算再孝顺,也不可能允许我和他们唱反调。”   当年康熙大婚之前,她怀着最后一点心思,接来了两个科尔沁贵女。   但其中一个意外落水,重病不治身亡;另一个就是如今的宣嫔,顶着庶妃的分位被康熙无视多年,还是靠着皇贵妃说情,才在前些日子和众嫔妃一起晋升,得了一个嫔位。   虽然康熙一直不肯临幸她,但也总算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了。   这么多年了,经历了儿子和孙子接连的反抗,太皇天后已经释然了。   “皇帝已经大了,哀家相信,他自己知道分寸。”   =====   不过,承乾宫的皇贵妃是真不知道前朝的事,也不关心。   现如今最让她挂心的事,就是四阿哥要重新搬回东四所了。   “既然要重新收拾,那就顺便给小四改一间书房,再等半年,他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了,上书房的师傅们教课,可是不管启蒙的。”   红枫在一旁认真记录,封三娘也站在另一边不住地点头,“娘娘英明,娘娘说的是。”   坐在毯子上安静玩玩具的胤禛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听懂了吗就英明?   等该收拾的都收拾好,该改建的都改建完了,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胤禛记着和明若的约定,隔三差五地就闹一闹,让皇贵妃把明若姐姐接进宫来。而明若进宫之后,也不再说让他努力当皇帝的话,让暗暗担心的胤禛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失去这个朋友了。   但松了口气的胤禛却不知道,就因为他这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却让皇贵妃误会了。   皇贵妃偷偷和封三娘嘀咕,“小四不会是喜欢上富察家的小格格了吧?”   封三娘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乡下狐狸,她能懂什么呢?   她只能靠着无聊时看的几本闲书,做出不靠谱的判断,“我看很有可能,这不就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吗?”   皇贵妃若有所思,未免误会,她还特意问了当事人。   “小四,你喜欢明若姐姐吗?”   “喜欢。”思无邪的胤禛回答得非常干脆,完全不觉得,两个小屁孩在喜欢在一起玩耍有什么不对劲。   “那让明若姐姐天天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胤禛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额娘,担心。”   “小四是愿意和明若姐姐一直在一起,又怕她额娘担心是吗?”   “嗯。”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么贴心的孩子呀!   皇贵妃感慨地摸了摸他的头,给他抓了一把剥好的瓜子仁,让他继续去玩了。   然后,等马奇夫人下一次带着明若进宫请安的时候,她就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给了人家,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马奇夫人舒穆录氏也是个灵醒的人,当天回去的马车上,就问了女儿差不多的问题。   胤禛是真坦荡,明若却是真有心。   她的回答让舒穆录氏沉默,让马奇跳脚。   “乖宝,去玩去吧,我和你额娘说一会儿话。”马奇一脸温柔地哄走了女儿,立刻就变了脸,“我说呢,皇贵妃怎么隔三差五的,就要你领咱们乖宝去请安,原来是四阿哥那个小狼崽子惦记咱女儿呢!”   舒穆录氏白了他一眼,“什么狼崽子?那是皇阿哥。”   “皇阿哥怎么了?皇阿哥也不行!”马奇气哼哼地说,“咱们乖宝才多大,他就惦记上了,将来准是个花心大萝卜!”   舒穆录氏都无语了,觉得自己不得不为白净可爱,又懂礼貌的四阿哥说句公道话。   “我看皇贵妃也不一定真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两个孩子好,一起长大的话,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若是日后两人彼此有意,不比盲婚哑嫁的强?”   看着马奇不以为意的神色,舒穆录氏眯了眯眼,“你不会是打着让女儿低嫁,日后好给女儿撑腰的主意吧?”   马奇梗着脖子说:“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省得我家乖宝受委屈。”   他们富察家别的不多,就是男儿多。到时候女婿若是敢对女儿不好,就一群人打上去。   “你……你这个糊涂虫!”舒穆录氏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他耳朵给揪下来。   “我怎么就糊涂了?”马奇却觉得自己的主意棒极了。   舒穆录氏深吸了一口气,忍怒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嫁一个身份低的,女儿日后出门交际,见个人就要行礼磕头?而且身份低的就是好的了?身份低的就不纳妾了?身份低的婆母妯娌就好相处了?后宅里磋磨女人的手段,你一个大男人知道什么呀?”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个个都砸在马奇的知识盲区,把马奇砸得头晕眼花,哑口无言。   “哼!”舒穆录氏施施然地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缓和下语气接着说,“再说了,四阿哥又有什么不好的?不但身份尊贵,长得粉雕玉琢,而且打小就能看出来,是个脾气好的。和咱们明若一起玩,两个人是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别提多可爱了。”   马奇终于品出味来了,“不是,福晋,你怎么老是向着四阿哥说话?”   “什么叫向着四阿哥说话?”舒穆录氏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这就是说句公道话。”   马奇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家福晋,“福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每一次你被我说中心事的时候,说话就会特别大声吧?对,就像现在。”   舒穆录氏蓦然瞪大了眼,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前到底是不是如此。   但这种平时根本就不会注意的小事,她再怎么回想,哪里还有什么深刻的记忆?   弄到最后,舒穆录氏干脆就非常光棍得承认了,“是,我就是向着四阿哥怎么了?咱家那俩臭小子和四阿哥一比,那就是俩皮猴儿,我都恨不得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遍!”   富尔敦和傅庆刚进门,就听见了自家额娘毫不留情地埋汰自己,顿时就不干了。   “额娘,我们可是您亲儿子!”傅庆仗着自己年纪小,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委屈和不满。   可舒穆录氏却一点都没准备安慰儿子幼小的心灵,直接一个白眼翻过去,“亲儿子怎么了?你额娘我是那种只会向里迷糊的人吗?”   身为长子的富尔敦到底更懂事些,看出母亲的尴尬,连忙找补,“不错,母亲最是深明大义,帮理不帮亲,如此赞扬四阿哥,必然是四阿哥有过人之处。”   舒穆录氏给了长子一个赞赏的眼神,矜持地说:“那是自然。”   对此,马奇嘴上不再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   正好,他当户部任员外郎这三年政绩不错,兄弟几个商议过后,为他选了两条升迁之路。   一是转到工部去,再做出些实绩,而后转战地方;二就是谋一个侍读学士的天子近臣之位,日后专心在京城发展。   本来他还有些犹豫不决,现在却做出决定了。   ——他不但要谋那侍读学士的缺,还要谋一个给皇子们讲学的机会。他虽然没有参加过科举,但对诗书的研究,却比许多满族子弟强得多,应该是不难的。   等到再过个两三年,四阿哥年满六岁,就要到无逸斋去读书了。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好好称称四阿哥的斤两了。   =====   有了相似遭遇的小伙伴,隔三差五地一起说话,一起玩耍,日子过得总是格外快些。   康熙十九年四月初,好不容易过了周岁,正要叙齿的小阿哥胤禶殇了,通嫔哭得死去活来,恨不能以身相替,却再也捂不暖儿子冰凉的身体了。   更让通嫔伤心的是,没过几个月,宜妃生的小阿哥满了周岁,康熙看他身体康健,就直接给他取名胤祺,上了玉蝶叙齿,是为五阿哥。   从今往后,她的小阿哥胤禶的存在,就被彻底抹除了,通嫔也彻底心灰意冷,整日躲在宫中吃斋念佛,为早夭的两个孩子祈福。平日里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年节,她一概都不露面。   皇贵妃为她苦命的遭遇叹息了一声,特意吩咐内务府,不许克扣通嫔的份例,她若要经书、笔墨、烛纸之类的,也都尽数给她。   原本内务府的奴才们,见通嫔彻底失了指望,心底已经带了几分轻蔑,当日送去的份例便延迟了。   被皇贵妃一敲打,才悚然一惊,紧了皮子,不敢再怠慢通嫔。   对此,通嫔身边的人感恩戴德,通嫔本人却是如枯木死灰一般,一点活气都没有了。   等到这年七月的时候,住在延禧宫配殿的戴佳氏庶妃为康熙产下一子。这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却因为小阿哥天生左足有疾,生生冲淡了这份喜悦。   戴佳庶妃惶恐不已,生怕康熙迁怒小阿哥,不顾刚刚生产的身子,挣扎着起身,请求看顾她生产的皇贵妃向万岁爷陈情:此皆妾福薄之故,与阿哥无干。   “自知福薄?”康熙冷笑一声,“自然是她福薄,还用她多言?”   康熙自幼就受西洋文化熏陶,对于求神拜佛的事,就是走个形势,安别人的心而已。   哪怕已经见识过了真的神仙,但神仙与凡人别无二致的贪图富贵,也让他升不起多少敬畏,反而觉得可以利用。   本来他的儿子天生犯有足疾,他心里只有怜惜,对于戴佳庶妃也并无多少迁怒之情,顶多是觉得她不懂养身之道,日后不让她见阿哥便罢。   但被她当着众人的面一跪一陈情,康熙差点没呕死,当即就让人传旨,即刻将小阿哥送入西头所,指了宜妃为养母,照看小阿哥。 第24章 八贤王来啦   戴佳庶妃本就因阿哥生来就带着残疾而惶恐,如今皇上又特意下旨,不许她日后再与阿哥相见,更是唬得魂飞魄散。   出于对皇权的敬畏,还有对日后再不能见亲子的悲苦交加,戴佳庶妃还没出月子,就先病了一场。   延禧宫的主位是荣妃,她虽然平日里爱与人攀比,爱说酸话,但见戴佳氏如此凄惨,也不禁叹息了一声,请了太医来与她好生医治,尽量不让她落下病根。   当年她的长华才一出生就殇了,她月子里只顾伤心,不曾好好保养,养了这么许多年,到了阴雨天,身上仍是会隐隐作痛。   眼见戴佳氏日后是没什么指望了,若是再落一身病,那也未免太悲惨了些。   这件事整个后宫都讳莫如深,皇贵妃自然不会告诉胤禛一个小孩子。   所以,真正让胤禛意识到皇宫里一直在添丁进口的,是次年二月,也就是康熙二十年二月初二生的八阿哥。   八阿哥的生母卫氏,也是三番之乱时停了选秀,被赫舍里皇后从宫女中挑选出来的,原本是在辛者库当差,挑中之后就调到了乾清宫。   因为那卫氏过于貌美,康熙不想让人说自己贪恋美色,对她的宠爱自来就十分稀薄。   却不想这卫氏也是个有福之人,就算宠爱稀薄,竟然也有了身孕,而且还是一举得男。   只是,和戴佳氏一样,卫氏虽然孕育了一位阿哥,康熙却丝毫都没有给她进一进分位,或者是提一提待遇的意思,仍旧让她拿着常在的份例,坐着庶妃的位置。   戴佳氏不得晋位,宫里的人都知道有原因,虽然有的人是真知道,有的是胡乱揣测的,但总归都有个原因。   可是卫氏生的小阿哥十分健壮,万岁爷却像是忘了有这么个人一样,不但不给她晋位,甚至连待遇都不曾提升分毫,就不得不引人遐思了。   宫里的奴才别的本事或许不足,但捧高踩低的本事却像是天生就会的。   确定了卫氏生了阿哥也不能翻身之后,那些原本因她有了身孕而高看她一眼的奴才,又都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了。   卫氏生性软弱,又自知不受宠,再加上她此时居住的明月楼并无主位,就算是想要申诉一二,也没人替她做主,只好都忍了。   还是皇贵妃收到康熙旨意,命人抱那小阿哥到承乾宫抚养时,才知道了卫氏的窘境。   只是,内务府的奴才自开国起就存在,经营多代,早已盘根错节,就算她是皇后也不敢挖得太深,更何况她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副后?   她能做的,也就是在卫氏出了月子之后,把她迁到了钟粹宫,跟着惠妃过日子。   惠妃生性宽厚豁达,不爱磋磨嫔妃。加上卫氏生了阿哥,以惠妃的为人,自然会多照顾她几分。   =====   胤禛踩在小板凳上,趴在摇车边上,好奇地去看这位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清穿小说里,都大名鼎鼎,人气颇高的八贤王。   他上辈子也就是上大学的时候,翻过一点《清史稿》,还是专门奔着后妃那两卷去的,时隔多年,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只是他还隐约记得,在记载孝懿仁皇后那一篇上,写了皇后生前曾抚育诸皇子,直到皇后去世三年,承乾宫里还住着大小阿哥。   这其中,大阿哥指的自然是已经十四岁的四阿哥胤禛,小阿哥指的就是才十一岁的八阿哥胤禩。至少这两位阿哥,都被孝懿仁皇后抚养过。   胤禛根据穿越后对康熙的了解猜测,他之所以把八阿哥给皇贵妃养,就是为了提升自己儿子的出身履历,好让自己不给卫氏晋分位心安理得。   这与把七阿哥抱给宜妃抚养,有异曲同工之妙。   康熙的原则只有一样:女人都是繁衍工具,儿子却是亲的。   不过,圣祖惠妃的记载上,也写她抚养过年少时的八阿哥胤禩。想来是孝懿仁皇后薨逝后,八阿哥年纪幼小,康熙又指了惠妃代为抚养。   胤禛一边猜测,一边问皇贵妃,“额娘,他就是八弟吗?脸上好红啊。”   皇贵妃避过了排行的问题,笑道:“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的,这时候越红,等长开了就越白。”   “这样啊。”胤禛一脸的似懂非懂,片刻后,满脸骄傲地说,“那小四刚出生的时候,一定是最红的!”   “噗嗤!”正给皇贵妃献茶的翠柳,恰好听见这一句,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怕阿哥脸上挂不住,赶紧忍笑请罪,“阿哥恕罪,是奴婢失礼了。”   胤禛大度地摆了摆白嫩的小爪爪,做出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来,“没关系,本阿哥不和你计较!”   “那奴婢可就多谢阿哥了。”翠柳笑嘻嘻地谢了恩,又补充了一句,“阿哥说的半点不错,你小时候呀,的确是最红的,长大了也是诸位阿哥里最俊的!”   被人夸好看谁不喜欢?   更何况,胤禛的前世,还是个一心追求美的白富美?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就绷不住了,笑嘻嘻地说:“太子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皇贵妃趁机引导他,“小四日后,可要做一个像太子那样的好哥哥呀。”   “额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的。”胤禛拍着胸脯保证。   一直很安静的小阿哥,突然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声音尖利,十分凄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胤禛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封三娘眼疾手快,吹了一口仙气托了他一下,他怕是要从小板凳上掉下来,摔个结实。   “小四,你没事吧?”封三娘焦急地问。   “没事。”胤禛摇了摇头,对封三娘说,“谢谢你,三娘姐姐。”   封三娘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她对小阿哥的感官却不怎么好了,觉得要不是他突然大哭出声,小四也不会被吓到差点摔到。   见胤禛无恙,皇贵妃才放下了心,叫八阿哥的奶嬷嬷叫进来哄孩子。   “钱氏,你来看看,阿哥是不是饿了?”   钱嬷嬷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抱住,先检查了尿布,见还是干的,就觉得这是饿了,向皇贵妃告了罪,就到偏殿去给阿哥喂奶了。   在场的众人包括封三娘都不知道,小阿哥突然大哭,哪里是因为饿了呢?   他是觉得委屈呀。   ——好你个雍正,在皇额娘面前说得好听,结果等你做了皇帝,又是怎么待我的?   你圈禁我、给我改名字,还把我媳妇儿给挫骨扬灰了。   这就是你说的会做一个好哥哥,会好好照顾我?你是你十三弟一个人的好哥哥吧?   没错,廉亲王胤禩,也重生了。   不过,他比雍正帝可幸运多了,完全没有重生错地方,还是他自己,等有知觉的时候,人已经在上辈子最怀念的承乾宫里了。   虽然他死的时候,孝懿仁皇后已经薨逝多年,但她的音容笑貌,胤禩却一直铭记在心。   哪怕此时隔世相逢,胤禩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这是皇额娘的声音。   倒是胤禛的声音,他一开始并没有听出来,还是听见皇贵妃喊“小四”,才知道那是他的好四哥。   不过他也没有怀疑,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对雍正只有怨恨之意,所以才听不出其年幼时的声音。   听到小胤禛信誓旦旦,说什么会好好照顾他,胤禩不禁悲从中来,悲愤不已,再加上小孩子的身体自制力差,便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钱嬷嬷不明所以,见喂他奶他也不吃,只是一个劲的哭,只能耐心哄了许久,直到他哭累了,才昏昏沉沉的地睡了过去。   小阿哥在承乾宫待到了洗三礼过后,才由一群嬷嬷宫女带着,搬到了阿哥所,住的地方也是皇贵妃选的,就在胤禛隔壁的东五所。   胤禛知道皇贵妃的目的,就是想让两人亲近亲近,但他一靠近,小阿哥就大哭大闹,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过后,胤禛哪里还肯去自讨没趣儿?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被人捧被人哄的那个,让他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那是想都别想。   正好他也三岁了,皇贵妃已经开始教他一些简单的字,预备开蒙了。他每天从承乾宫回去之后,就假装要多读一会儿书,往书房里一钻,不到睡觉的时候坚决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这一天,明若又跟着舒穆录氏入宫请安,两人凑在一起疯玩了许久。   或许是今日太累的缘故,等到明若走后,他钻进书房,看着书上墨色的字迹,只觉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字迹很快就变成了墨色块块。   左右他进书房的时候,从来不让人跟进来,索性就拽了一条薄被,倒在了小榻上。   我就眯一会儿,他想。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了窃窃私语声。   一个声音道:“哎呀,这位终于睡着了。”   另一个声音说:“等他在书房睡着一次,可真不容易。”   又有一个声音问:“人族是不是都特别聪明,特别漂亮?”   还有一个回答他,“那是自然了,要不然咱们这些异类为什么都羡慕人族呢?”   听见“咱们这些异类”这五个字,胤禛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有一种跳起来拔腿就跑的冲动。   自从他能看见封三娘之后,封三娘就特意回去问了家里的长辈,才知道他是天生的灵觉旺盛,所以才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当时胤禛就问了,能不能把自己这灵觉给削弱一点,他可是一点都不想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就喜欢做个普通人!”   但封三娘却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不过,封三娘也安慰他,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身具龙气,一般的鬼怪根本就不敢近他的身。   当时胤禛没有想那么多,被她安抚住了,事到临头才猛然反应了过来:这是不是说明,能近他的身的,都不是一般鬼怪?   --------------------   作者有话要说:   后知后觉的胤禛:救命! 第25章 夭寿啦,地砖成精啦!   遭遇了不一般的鬼怪,让胤禛捂着小被子,瑟瑟发抖……啊不,不能发抖,一发抖不就被人发现自己醒了吗?   胤禛嘴里念着“自由、民主、和谐”,用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对抗来自唯心主义的恐惧,勉强忍住了发抖的冲动。   平缓了呼吸之后,胤禛仔细倾听那些比起正常人来说,显得过于细微的声音。   从它们不同的声色,还有对话之间彼此的称呼,胤禛可以判断出来,一共有四个明显不是人,但他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生物在对话。   听着听着,胤禛的恐惧之感就逐渐消失了,   因为他慢慢就听出来了,这四个属于精灵类的,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害人。   他们四个叽叽喳喳地商议的,也不是怎么害他,而是带着些抱怨和垂涎的语气,在讨论他为什么不尿床,也不流口水。   才堪堪能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不流口水的胤禛:“…………”   ——很好,你们成功让我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前两年,拳头硬了。   确定了他们无害之后,胤禛的胆子就大了,对他们的容忍度就低了。   终于,在其中一个又一次抱怨,“他为什么还不流口水的?”   胤禛豁然起身,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四个三尺高的小人僵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双方对视,胤禛满面怒火,四个小人四脸懵逼。   “你……你……你……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其中一个满脸惊恐地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他。   别说人怕精怪,其实精怪也怕人。无论是人是怪,都会害怕和自己不一样的物种。   胤禛凌厉的目光,瞬间就转移到了它的手上,非常真诚地说:“我个人非常不喜欢,别人拿手指着我。”   “啊?哦。”那小人愣了一下,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都站着别动啊。”胤禛叮嘱了一句,翻身从软塌上爬了下来,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围着四个小人走了有大半圈,突然脚下一空,差点摔了个踉跄。   “昂?”胤禛低头一看,原来是脚下的玄色金砖少了四块。   胤禛仔细打量着四个小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就说嘛,这四个小人玄色衣服上的暗纹,怎么就这么眼熟呢。这不就是他每天在书房一低头,就能看见的花纹吗?   “原来……你们四个是地砖成精呀。”胤禛把脚从坑里挪出来,问道,“说吧,你们什么时候成的精?”   四个小人瑟瑟发抖,不敢答话。   胤禛:“不说话,我明天就叫内务府来人,把这间书坊里里外外全部翻新。像你们这样被淘汰下来的地砖,废物利用的话,就只能去盖茅厕了。”   “茅……茅厕?”四个小人惊恐了,给他来了个四重奏。   “对呀。”胤禛端着一张天真的脸,煞有介事地说,“我额娘可是皇贵妃,管着整个皇宫里的用度。什么东西用在什么地方,我可是很清楚的。”   这四块地砖,是从当年明仁宗负责督造紫禁城时就存在的,虽然开启灵智也就是在这几十年,但皇贵妃是什么身份,它们还是知道的。   本来它们就被吓得瑟瑟发抖,如今更加害怕了,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求饶忏悔。这个说自己不该贪图他□□里残留的龙气,那个说你就放过我们吧,我们以后愿意听你的话。   虽然“□□”这个话题,让胤禛额头青筋直跳莫名羞耻,但四个精灵都听他的话,还是让他很心动的。   不过,他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一脸嫌弃地问,“就你们这样的,能干什么?”   第一个说:“我们识字。”   第二个说:“我们可以帮忙洒扫。”   第三个抢着说:“我们会些小法术,可以帮主人看家,不让别人偷主人的东西。”   第四个慢了一步,“我……我……”了半天,差点没急哭了,也没再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胤禛也无意再为难这个小傻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了,你们若是胆敢背叛我……”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第四个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我们可以和主人签订契约,永远都不会背叛主人的。”   于是,胤禛收货了四个别人看不见的手下,也顺便给自己收货了一片绝对的私人空间。至少在这间书房里,他可以尽情地做自己,不必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外表年龄的不相合会露出破绽。   =====   过了几天,明若再次跟着额娘舒穆录氏进宫请安的时候,胤禛就把自己的小伙伴,邀请进了新增的秘密基地。   “在这里,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不对劲的。”   明若简单地观察了一下书房的隐秘处,并没有看见严密的守卫,不禁面露狐疑,“你在开玩笑吧?”   “哼!”胤禛得意得恨不得把尾巴翘上天,突然打了个响指,说,“阿大,给明若格格献茶。”   然后,明若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因为,她看见茶盅自己翻了过来,茶壶自己飘了起来,很快就倒了七分满的茶水,飘到了她的面前。   明若盯着茶杯一直看,想看看出破绽,片刻后那茶杯竟然微微颤抖了起来,显然是端着茶杯的人十分紧张。   阿大:我能不紧张吗?人家只是一个修炼多年的小精灵而已,为什么要接连遭遇两个身怀龙气的人?而且,这位小格格的龙气好浓啊,他站在旁边都快吓死了好伐?   胤禛得意一笑,示意她赶紧把茶盅接了,“阿大胆子小,你别吓他。”   明若瞪了他一眼,接过来喝了两口压压惊,直截了当地问:“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禛:“你确定要听?”   明若翻了个白眼,表示他问的纯粹是废话。   胤禛假装犹豫,“这事太玄幻,我怕你接受……”   “说!”不等他贫完,明若便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   “那好吧。”胤禛想耸耸肩,却发现自己这三头身的身材,做这个动作不但困难,还会很滑稽,所以就改成了摸摸鼻子,然后就用春秋笔法,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奇遇。   当然了,被他春秋掉的,是自己一开始被吓得不敢出声的那一段,着重凸显的是自己的机警和临危不惧。   听完之后,明若深深地沉默了。   ——这年头的精怪,都这么好骗的吗?   还有,天生灵觉异于常人,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东西?   明若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那个还有些模糊的想法,立刻就清晰又坚定了。   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经历,又如此地得天眷顾,被上天赐予了独一无二的能力,这样一个人,又岂能胸无大志?   其实,若不是知道了大清的日后,会那么惨那么丢人,明若也不愿意勉强难得赤子之心未泯的胤禛。   哪怕大清是被汉人赶回草原了呢,反正几千年来,中原王朝和草原部落一直都是你打我,我打你的,他们两个民族的战事,都可以算是私事。   但被外掳欺辱算什么事?   雍正皇帝绝对不能容忍!   所以,胤禛现在没有野心没关系,等日后汗阿玛和太子的矛盾逐渐显露,乃至不可调和的时候,相信为了天下百姓,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胤禛,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或许连胤禛自己都没有发现过,他为人看似懒散不羁,实则重情重义。   若不然,在察觉到和自己理念不和之后,根本就不会因为明若示弱装可怜,就答应和她时常相见。   明若很肯定,胤禛当时绝对看出来自己是在装可怜了。   这样的好苗子,明若是绝对不允许长歪的。她会潜移默化的,将他栓到手中,然后就让他亲自体验一下枕头风的威力。   胤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他还在向小伙伴炫耀自己的新手下。   “怎么样,羡慕吧?”   “羡慕。”明若好脾气地哄他。   对于入了自己眼自己心的人,明若从来都是很有耐心的。   接下来,胤禛又让四个地砖精灵表演了一些特技,炫耀够了之后,才问起了明若最近的情况。   “你在外面怎么样呀,有没有不长眼的欺负你?”   面对他自然而不做作的关心,明若歪头一笑,“当然没有。富察家虽然低调,但却不容小觑。那些世家大族的孩子,哪一个不是从小就被教成了人精?”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上次忘了和你说了,日后离老八远一点,省得伤心难过。”   “老八?”胤禛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你说的是庶妃卫氏生的小阿哥吧?这么说他是活下来了,真的就是那个给你添堵无数的八贤王?”   “呸,什么贤王?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很显然,明若对未来廉亲王的厌恶极深,在他面前更是连遮掩一下都不愿意。   这让胤禛万分好奇,凑过去一脸八卦地问:“诶,诶,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呀?按理说,都是一个额娘养大的,感情应该很好才对,怎么就闹成那样了?”   ——快,说出你的故事,说出你和廉亲王相爱相杀的八卦! 第26章 再遇德嫔   对于他丰沛的八卦精神,明若万分无语,可还是拗不过他,每次都会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精明强干的雍正帝,自然不会发现不了,自己面对眼前这个小阿哥时,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踩着自己的底线蹦跶。   这其中固然有同为四阿哥的渊源,更多的还是胤禛本身的性格和魅力。   这小阿哥今生就不用说了,只听他平日的言谈里偶尔流露的东西,就知道他上辈子也出身不俗。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从来不曾倨傲,无论对谁都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这和老八那种,为了拉拢人而刻意放低身段,表现出的所谓礼贤下士不同,明若看得出来,胤禛做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他是真心觉得,每一个都应该保留最基本的尊严。   一开始明若是十分不赞同的。   她是一个处于既得利益者位置的封建贵族,上辈子还达到了封建统治的巅峰,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会觉得,森严的阶级,和严苛的等级制度有什么不好的。   奴才是不能纵的,若不然他就会翘尾巴,就会骄狂自大,以至于弄到最后,不可收拾。   上辈子他的臣子年羹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是那么地信任年羹尧,不但给他四省军政裁决权,更是对他的妹妹宠爱有加。   可是年羹尧是怎么回报他的呢?   只是稍微想想一想,明若就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但胤禛却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和任何人之间,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感的,太过紧密只能一时蜜里调油,如果长久的没有距离感,就会让至少一方感觉到压抑窒息。”   见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胤禛撇了撇嘴,“还有啊,当时大清朝,就没有别的武将了吗,你干嘛非盯着年羹尧这一头羊薅毛?   就算没有孙吴白起级别的,但五子良将级别的总有吧?你信任年羹尧是一回事,往军队里掺沙子是另外一回事。   只要牢牢把握住后勤,让他们齐心协力还是相互制衡,不都随你的心意吗?”   明若道:“还有一个岳钟琪,但我总不能把所有的大将都派出去的,总得留一个以防万一。”   “嗯,还有呢?”   明若淡淡道:“那时候我刚刚登基,朝堂不稳,手里能用的人不多。”   胤禛笑了起来,“你不是刚登基能用的人手不多,是一直到驾崩,都觉得自己手里能用的人不多吧?”   “确实如此。”明若的神色有些黯然,“我知道自己刚愎自用,权不外散,任人唯亲,但我改不了。   原本汗阿玛就是把我当成贤王来培养的,最后的几年他年纪大了,越发猜忌臣子和儿子们,不想叫人看出他的心思,自然也就更不会教我帝王心术了。”   她自嘲一笑,问道:“你来自后世,是不是早就看够了我的骂名?”   看着她真情实感的自嘲,还有隐藏地极深的自卑,胤禛不禁仰天长叹:“你阿玛真是作孽呀!”   历史上就属康熙优秀的儿子多,可也就属康熙最能折腾。那么多优秀的儿子,就因为他太能折腾了,最优秀的九个一个善终的都没有。   很难得的,把礼仪尊卑刻进骨子里的明若,并没有为康熙辩解。   看来他对康熙,也不是真就一点怨念都没有。   胤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坚定地说:“你放心,后世里喜欢你、崇拜你的大有人在。你在位时间虽短,对清朝的盛世却极为关键。可以说若是没有你,那所谓的盛世,随着康熙帝的驾崩就一起灰飞烟灭了。”   至于那个盛世的名字叫做“康乾盛世”的现实,胤禛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因她而得以延续的盛世,却没有她的名字,这也太打击人了。   明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胤禛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你不是在安慰我?”   “你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怜悯!”胤禛神色肃然,斩钉截铁地说,“后世有个作家专门以你为原型,写了一部家喻户晓的‘雍正皇帝’。虽然小说家之言,难免有夸张虚构的成分,但却写尽了你一路走来的艰辛,还有为国为民的苦心。”   胤禛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雍正皇帝,古往今来,你道不孤!”   “呵。”明若用笑声来掩饰自己的激动,调侃道,“没想到,你这小纨绔还挺会说话。”   “那是自然。”胤禛顺势自夸道,“我虽然是个只爱吃喝玩乐的纨绔,却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纨绔。怎么样,有我做朋友,不算辱没了你吧?”   明若认真地说:“我荣幸之至。”   随后,胤禛又给他灌输了一些来自后世研究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尊重,成功地用科学严谨把明若给反洗脑了。   她回到富察家后,就拿自己贴身伺候的人做了实验,见他们不但没有因为自己的给予的尊重而轻狂起来,反而对自的本职工作个更加尽心了,心里就更对胤禛高看一眼。   “纨绔?一个普通的纨绔,会精通御下之术?小纨绔,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如果胤禛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会大声喊冤:你能不能不要胡乱脑补呀?我只是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接触得东西多了一点而已呀。真让我上手实践,那可是会玩脱的呀!   =====   幸好明若的想法胤禛还不知道,不然他现在要面对的,就是双重的烦恼了。   德嫔一直觉得皇贵妃抢了自己的儿子,还在皇上那里进谗言,不让皇上晋她的分位,对皇贵妃简直就是恨之入骨。   但皇贵妃是副后,不但掌握着整个后宫的权力,还深得康熙信任,德嫔纵然再恨,却连咒骂都只能在暗地里进行,连自己都贴身宫女都不敢让知道。   但她却一直都没有放弃报复皇贵妃,而是隐忍着静候时机。   终于,生来体弱的六阿哥,在她的精心养育之下,慢慢地和普通孩子没有区别了,康熙就让德嫔把六阿哥送入阿哥所,以免皇子长于妇人之手。   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纵然德嫔不放心小儿子,却也不得不满脸感激地谢恩接旨。   对于德嫔的识趣,康欣很满意,当下就缓和了神色,对德嫔说:“你放心,阿哥所里住的都是小六的兄弟,他们会相照应的。”   德嫔表面上赞同康熙的话,心里却觉得康熙十分天真。   皇子有许多个,汗阿玛却只有一个,大家都想得到汗阿玛的关注,自然就是竞争对手。   既然是竞争对手,彼此之间不相互陷害,已经是小孩子之间单纯了,又何谈相互照应?   她觉得,除了真正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谁也不会真心照顾她的小六。   所以,过了两天,德嫔就特意挑了一个胤禛在阿哥所的时候,以不放心六阿哥为由,前往阿哥所探望。   六阿哥胤祚住在西二所,胤禛却是住在环境最好的东四所。所以德嫔说着是去看六阿哥的,却故意从东所绕了一圈。   只可惜,没有遇见胤禛。   她心里不甘,看完胤祚回去的时候,再次绕路从东所走。这一次她倒是好运气,正好碰见了要去御花园捉虫子玩的胤禛。   看着满脸激动,眼眶通红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德嫔,胤禛心里叹了一声,好奇地看她一会儿,扭头问刘嬷嬷,“嬷嬷,这是哪位娘娘呀?”   虽然胤禛认识德嫔,但在别人的印象里,四阿哥却是没有见过生母的。   德嫔娇弱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隐忍着巨大的痛苦,“四阿哥,我是……”   “阿哥,这位是德嫔娘娘,也就是六阿哥的生母。”刘嬷嬷是皇贵妃的死忠,自然是向着皇贵妃的,及时打断了德嫔自报家门的话。   酝酿了许久的情绪被瞬间截断,德嫔的呼吸微微一滞,又缓缓放松自己,但她看向刘嬷嬷的眼神已经非常危险了。   而刘嬷嬷则是说完之后,就眼观鼻鼻观心,垂首站在胤禛身后,不再说话,也全当没有看见德嫔眼中的威胁。   她可以装作看不见,却不能捂住胤禛的眼。   胤禛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又岂会看不出德嫔眼中流露出的怨毒?   两个人都觉得,胤禛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都没有想过要在他面前遮掩。   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无视,胤禛能怎么办呢?   他也很绝望呀。   “原来是德娘娘。德娘娘,你来阿哥所,是来探望六弟的吗?”胤禛只能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虽然好多小说和影视剧里都说,雍正皇帝和他的生母乌雅氏感情不睦,但胤禛却不想用不知道被人春秋了多少的历史,来作为固有印象,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至于明若给他说的那些,虽然可供参考,但毕竟是来自不同的世界,就算是同一个人物,在性格和人物关系上,应该也是有着一定的差别的。   再怎么说,德嫔都是生了四阿哥的人,就凭这一点,不管胤禛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都不能对她不敬。   若不然,不止康熙会觉得他不孝,一直不喜德嫔的皇贵妃心里怕也会犯嘀咕。   毕竟,一个社会的礼教,他这个外来者,短时间内是很难改变的。   他只能保持自己的初心。   --------------------   作者有话要说:   胤禛:今天也在努力适应社会呢。 第27章 我有破墙开窗的特殊技巧   看着自己天真活泼的儿子,对于他不能喊自己一声额娘,只能喊一声礼貌而疏离的德娘娘,德嫔只觉得心如刀绞,心里对皇贵妃的恨意越发浓烈了。   但她也知道,今天有刘嬷嬷这个老奴在,她是没有机会对胤禛说出真相了。   可是,她也不准备白跑一趟。   “是呀,我是来看六阿哥的。”德嫔双目含泪,一双盈盈美目里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却又欲语还休。   胤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有打个寒颤。   ——他这个额娘是怎么回事?方才和刘嬷嬷斗法的时候,完全就当自己不存在,脸上的阴狠连遮掩一下都嫌费事;现在却又对一个应该看不懂她脸色的小孩子,上演这么一出。   难不成,我的智商还得随着您的需要随时涨落?   胤禛决定,既然刚才已经装傻了,这会子自然是要傻到底的。他欢快地笑着,对德嫔道:“那德娘娘您快去吧,我到御花园去玩了。”   说完,他就绕过德嫔,一蹦一跳地走了。   “阿哥,您慢一点,小心摔倒。”刘嬷嬷淡淡一笑,朝德嫔无声行礼,很快就追着胤禛跑了。   德嫔气得咬牙切齿,双手把帕子扭成了麻花,恨恨道:“我就知道,儿子虽然是自己的,可一旦给别人养了,就不会贴心了。”   扶着她的云栽赔笑道:“阿哥年纪还小呢,什么都不懂,娘娘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错,我不能着急。”德嫔深吸了一口气,把怒火压了下去,“我着急上火了,不就正趁了皇贵妃的意了吗?”   她想了想,说:“东四所的奴才,你让人注意一下。我就不相信了,他们还能个个都向着佟佳氏不成?”   “是,娘娘。”云栽劝道,“娘娘,外面日头大,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走,回去。”   =====   经过长久的君臣扯皮,科举的改革最终君臣各退一步,朝臣同意改革科举制度,但考生录取的比例,满族人要占三成。剩余的七成,再由汉人南北方的举子平分。   对此,出身南方汉人的官员意见很大。   因为以往的科举,南北方汉人的录取比例是六比四。他们南方的文化鼎盛,人才更多,六比四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吃亏了。   可是,见他们不痛快,满族大臣们反而痛快了,所以坚决拥护康熙的新决策。   如此一来,满族大臣、北方汉臣和南方汉臣分成了三派,呈三足鼎立之势,很好的保证了朝堂的平衡,让康熙的政令得到了最大限度地通行。   如此一来,康熙就可以慢慢放宽对汉人的录用和提拔,而不用担心满族大臣不中用,会被汉人大臣彻底挤出朝堂了。   朝堂上的事一结束,原本因瘟疫暂停的选秀就提上了日程。   其实康熙是不想再劳民伤财的,但选秀本就是皇室给八旗的恩典,原本因着三藩之乱就已经停了好几年了,若是再不选,八旗之内必然怨声载道。   如今康熙还得用八旗,自然是要安抚他们的。   选秀的事对康熙来说,也就是吩咐一声,又和皇贵妃说了些前朝的牵连,剩下的自然就由皇贵妃来主持。   皇贵妃顺着康熙的意思,选了好几个大族出身的,一律封位庶妃,待遇就按照她们家世的高低来给。   很多时候,一个享嫔位待遇的庶妃,可比一个贵人实惠多了。   至于日后这些庶妃能不能熬出头,一是要看她们的母族能不能一直给力,二就是要看自己的肚皮是不是足够争气。   这些人,皇贵妃都不在意,唯一让她在意的,就是她的庶妹佟易柔。   没错,这一次,佟易柔也被选入宫中,而且不是庶妃,是没有封号的贵人。   康熙是捏着鼻子把她选进来的,而且赐了贵人的分位之后,直接就把人塞进了偏远失修的千秋阁,摆明了日后都不想再见她。   皇贵妃让人查了之后,才知道佟易柔竟然敢违背家里的意思,在御花园和皇上玩偶遇。还当着一群宫女太监的面,假装崴脚,扑到了康熙身上。   当时康熙的脸都绿了,可以想象,如果佟易柔不姓佟,不是他的表妹,此时已经是一盏鸩酒下肚,香消玉殒了。   对于佟易柔的阳奉阴违,皇贵妃已经连愤怒的心思都没有了,淡淡的说了一句,“就按皇上的意思办吧。”   一句话,就决定了佟易柔以后的命运。   封三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见她面沉如水,小拇指勾住她的衣袖撒娇,“你不要生气了嘛,我便戏法给你看,好不好?”   说着,她就伸开两只白嫩嫩的手,“你看,上面什么都没有吧?”   然后,右手握成了拳头,“来,你朝它吹口气。”   皇贵妃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坚持,只得顺了她的意,朝着那小拳头吹了口气。   “好嘞!”封三娘的右手瞬间张开,上面就多了一颗红艳艳地丹丸。   她夸张地“哇——”了一声,惊叹道:“是顺气丸耶!你快吃了它吧,保证你心绪通常,疾病不生。”   这些日子以来,皇贵妃不知被她哄着吃了多少强身健体的丹药,也不差这一颗了。   “好了,好了,吃了我的顺气丸,就不许生气了哟。”   “好,不生气了。”佟贵妃宠溺一笑,没有告诉她,自己本来就没有生气,只是在感慨佟易柔的蠢笨与贪婪而已。   其实,因为乌苏氏和图门氏作出来的事,直接影响了佟佳氏姑娘们的婚嫁。康熙为了洗白母族,这一次本来就准备把佟易柔选进宫里的。   只要皇上还肯从佟佳氏选秀女,谁又敢质疑佟佳氏女子的教养呢?   可以说,佟易柔这一次自作聪明,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   =====   和小伙伴再次见面的时候,胤禛明显察觉到,小伙伴有心事了。   他尝试着问:“能和我说说吗?”   明若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就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什么消息?”胤禛一脸茫然。   “也是。”明若笑着摇了摇头,“你如今不过是个没进无逸斋的小阿哥罢了,皇上又自来不喜欢在后宫说朝堂,你不知道也正常。”   听见“无逸斋”这三个字,胤禛的脸色突然变得比黄连都苦,“听说阿哥读书,每一篇文章要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抄一百二十遍?”   只是听听,他都觉得自己要废了。不单是嗓子废,爪子也要废了!   明若好笑地安抚他,“没那么夸张,只是读要求一百二十遍……”   “呼——”胤禛松了口气。   “……抄写只要五十遍而已。”   “啊?”胤禛再次苦了脸,“那也很多了。”   明若不赞同地看着他,“就算你不想要皇位,也不能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若不然,得了皇上的训斥,连后宫的娘娘都得跟着没脸。”   胤禛梗着脖子,“养不教,父之过。这跟额娘有什么关系?”   “呵。”明若冷笑了一声,告诉了他一个残酷的现实,“你学得好了,那是皇上英明神武,找的好师傅。若是学的不好,那就是慈母多败儿。”   上辈子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她什么不知道?   胤禛无语了片刻,果断转移话题,“对了,你一开始是想说什么来着?”   明若白了他一眼,神色逐渐严肃起来,“我听我阿玛说,朝中改革了科举制度,是皇上一力推行的。”   “制度这种东西,肯定都是因时制宜的。不合适了,自然就得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明若急道:“可是上辈子没这回事呀。”   胤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地砖精给她拿糕点,然后问道:“你上辈子有重生这回事吗?”   蝴蝶效应知不知道?   “哎呀,这不一样。”明若蹙眉道,“你不知道,皇上不但好仁名,更是非常注重满汉之别。满族官员和汉族官员有冲突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偏向满人的。但这一次的科举改革,却是对汉人更有利。”   无论她怎么看,这件事都不合常理,不像是康熙会做的事。   “所以,你是怀疑,汗阿玛遭遇了和我们类似的事?”   明若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自己遭遇过,是绝对不可能第一时间就想到的。   明若说完,就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胤禛有些不自在。   见他装糊涂,明若索性就直接问了,“你能经常见到皇上,你觉得他有没有被换了芯子?”   推辞不过,胤禛只能仔细回想了一番,肯定地说:“没有,至少在我的感知里,康熙皇帝一直都是那个康熙皇帝,别说被换芯子了,就连沧桑感都没有增加多少。”   最重要的是,康熙面对他和太子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父爱,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明若相信他的判断。   “可是,皇上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明显和他以往的政策相悖的决策呢?”   明若满心疑惑,“我仗着年纪小,撒娇卖萌地问了一遍,据我阿玛所说,皇上一开始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给满人留下三成的特权,而是准备让满人和汉人公平竞争的。还是诸王大臣据理力争,才得到了最后这个结果。”   她吐了口气,说:“不瞒你说,我刚听到的时候,觉得皇上八成是疯了。”   胤禛笑道:“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性情刚正,对帝王心术并不精通了。”   虽然康熙不认识鲁迅先生,但却绝不妨碍他会运用鲁迅先生的破墙开窗技巧呀。   ——中国人生性是喜欢调和折中的……   鲁迅先生,永远的神!   --------------------   作者有话要说:   鲁迅先生:对,这句话的确是我说的。 第28章 理念的冲突   明若又从胤禛这里学到了两个新鲜词汇:蝴蝶效应和破窗效应。   “你看,你原来的世界是没有鬼狐的,但这个世界明显就有的;你原来的世界没有人穿越重生,这个世界有你和我,说不定将来还有别人。   这么多的不确定因素堆积在一起,产生的蝴蝶效应,足以颠覆你所有的认知。”   胤禛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日后值得你吃惊的事多着呢,你要学会淡定,别给自己的心脏找刺激。”   明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这些……乍一听是强词夺理,但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本来就有道理。”   见他满脸得意,明若也不打击他,笑着问起了另外一个理论,“那破窗效应,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然后,她又被安利了一脸的鲁迅先生。   对于一个习惯了尊卑上下的封建贵族来说,鲁迅先生那些警世之言,就像是一把蘸了盐水的刀子,捅在明若身上,不止是疼,还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明若又惊又怒,“你……你以后不许再看这些反书了!”   像这种让平民百姓不思安心生产的书籍,他作为一个封建统治者,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也是绝对不可能让这种思想流到民间的。   “哈?反书?”胤禛满脸嘲讽,“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雍正皇帝您,为了分辨自己不曾篡改先帝遗诏,特意编写了一本《大义觉迷录》,让人四处宣讲是吗?”   措不及防被他揭短,明若老脸一红,梗着脖子替自己挽尊,“是又怎么样?世人冤枉我,还不许我辩解吗?”   “许,当然许了。”胤禛先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神色一凛,冷冰冰地说,“你们这些上位者有冤有屈,都可以肆意辩驳,那些平民百姓就活该受罪,就算被冤屈至死,被敲骨吸髓也得默默忍受,不许发声,才符合你们这些上位者的心意是吗?”   明若一直都知道,这辈子的四阿哥生得极好,特别是那一双清凌凌的丹凤眼,更是神光湛湛,让人见之忘俗。   但此时此刻,她被这一双眼睛凌厉地看着,却无端端就有些心虚气短 。好像那些世人都习以为常的东西,也都不能让她理直气壮了。   “自古以来,平民百姓都是这么过来的。”   明明是一句习以为常的大实话,但明若却硬是说出了一种强词夺理的感觉。   胤禛突然就笑了,笑得十分温柔。   他语气轻柔地说:“那我就也告诉你一句大实话,来自另一个伟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他的声音很温柔,落在明若耳中,却让她一阵恶寒,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依旧温柔地问:“你以为不让他们读书,不让他们明理,用八股文阉割他们的思想,就能永远地愚弄他们吗?雍正皇帝呀,你怕不是忘了,元朝是怎么被推翻的了。”   明若忍住了想要后退的冲动,为大清辩解道:“我大清立国之后,就致力于让天下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除了和元朝一样是外族,又有哪一点比中原本土王朝差?”   “是,你们汲取了前人的经验,在统治汉人时更加狡猾了。但你们骨子和元朝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那段屈辱的近代史,胤禛冷笑,“直到你们大清灭亡的前夕,满汉之间的隔阂依旧存在,汉人依旧被那你们满人打压。最可笑的是,苦苦支撑你们最后那一抹余晖的,却是一群汉人。”   在事实面前,明若哑口无言。   她突然之间,就对想要扶胤禛上位的想法产生了质疑。   ——如果真的把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推上了皇位,那大清还是大清吗?   明若凌乱了,她暂时不想再见到胤禛了。   正好,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混到上书房的马奇,因为侍读学士做得好,被康熙钦点了外放,授山西布政使。   在明若的前世,马奇也做过山西布政使,但那要等到康熙二十四年了,今生整整提前了三年多。   =====   明若走了,胤禛能说心里话的人就没有了。   他用三个月的时间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又开始了自己招猫逗狗的皇子生活。   最近,他又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那就是已经序齿,取名胤禩的八阿哥,很可能是重生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那一天,他带着虚三岁的胤禩,一起到翊坤宫去看刚出生的九弟,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胤禩突然指着一朵花上趴的青虫问:“四哥,那是什么?”   当时的胤禛还在感慨:皇室的天才就是多,眼前这个,就又是一个才周岁就能流利说话的。   他勾头看了一眼,随口说:“这是青虫呀。”   胤禩眼巴巴地看着他,祈求道:“四哥,它好可爱,你捉给我看好不好?”   胤禛看了一眼离的有一段距离的奴才们,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那好吧,你等着。”   上辈子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是很讨厌各种各样的虫子的。这辈子可能是因为变成了男孩子,他老想捉来玩玩,只是宫女太监们总是不让。   可以说,胤禩的提议,正合他的意。   只是,等他捉住了青虫,递到胤禩眼前的时候,刚才还眼巴巴地求他捉虫的人,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被他们甩在后面的小太监奶嬷嬷们刚好赶了上来,亲眼目睹了胤禛拿虫子吓唬弟弟的一幕。   胤禛:“…………”   ——什么叫百口莫辩?这就是。   “八弟,你怎么回事?”胤禛有点恼了。   这下好了,胤禩不但哇哇大哭,还边哭边喊,“四哥,我怕,我再也不敢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胤禩第一次坑他了,只是以往他的手段都比较精细,再加上胤禛没有多想,所以就没有怀疑。   但这一回,胤禩大概是成功太多次,得意忘形了,竟然当着面颠倒黑白。   胤禛不禁扪心自问:我长的像是个傻子吗?   面对一众奴才谴责的目光,胤禛就知道,自己是解释不清楚了,那他索性就不白费力气了。   反正到最后,他们是没有去看成九弟,胤禩被奶嬷嬷抱着,哭哭啼啼地去找皇贵妃告状了。   而且,人家的告状非常有技巧,仗着年纪小,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四哥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   四哥做了什么不是故意的呢?你又不敢什么了呢?   总之,这话说得非常引人遐思。   已经看出端倪的胤禛,在心里“呵呵”了两声: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呀?   他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说,只是一副委屈、伤心、失落的模样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角拉出一道剪影,看起来好不可怜。   皇贵妃立刻就心疼了,招手示意八阿哥的奶嬷嬷来抱八阿哥,柔声招呼胤禛,“小四,快到额娘这里来。”   虽然两个孩子,都是从出生起就被抱她身边的,但胤禛到底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胤禛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看见她温柔的神色,才委屈地喊了一声“额娘”,扑到了她的怀里,哭诉道:“我没有故意吓唬弟弟,我只是想和弟弟一起玩。”   他没有辩解是胤禩想要那只虫子,让他帮忙捉的,因为胤禩那一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完全可以解释成“以后再也不敢让四哥帮忙捉虫子了”。   如果胤禛因为委屈,特意把这件事说出来,除了会显得他小肚鸡肠,和小自己两岁的弟弟斤斤计较之外,得不到任何好处。   纵然皇贵妃更疼爱他,那又能怎么样呢?   或者说正因为皇贵妃更疼爱他,他才不愿意让皇贵妃,因为他的缘故遭到别人的非议。   胤禛躲在皇贵妃的怀里,眼角的余光瞥向胤禩,清晰地看见了胤禩脸上闪过的诧异。   好了,确定了,这个八弟,绝对不可能是个原装婴儿。   皇贵妃温柔地拍着胤禛的背,娓娓道来的声音,如溪水一般浸人心脾,“弟弟胆子小,害怕小虫子,小四以后和弟弟一起玩的时候,不要再去捉虫子了好不好?”   “嗯。”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额娘,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带弟弟去捉虫子了。”   “小四真乖。”皇贵妃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门。   窝在奶嬷嬷怀里的胤禩,立刻就妒忌了,挣扎地喊,“额娘,我也要摸摸。”   一句话脱口而出之后,胤禩呆了一下,下一刻就羞愤欲死,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天呐,他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他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怎么会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难不成,他是被这具婴儿的身体影响了吗?   看着满脸通红的胤禩,皇贵妃只觉得他是害羞了,爽朗地笑着 让奶嬷嬷把他放下,把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揽在怀里,柔声道:“好,额娘摸摸。”   说完,也摸了摸八阿哥光溜溜的小脑门。   因为两个人现在是紧挨着的,胤禛明显地感觉到,胤禩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又很快放松了,微微闭着眼睛,不自觉地露出了享受又怀念的神情。   好了,新的线索,这位主儿上辈子一定也被皇贵妃教养过。   到了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胤禛:八弟呀八弟,你知道你已经掉马了吗? 第29章 胤禩的心思   胤禩还不知道,就因为自己在四哥面前作妖太多,已经把自己的来历暴露了。   刚刚得知自己重生的时候,胤禩曾经想过要报复雍正,要让雍正也尝尝自己上辈子遭受的一切。   可是,皇贵妃的悉心呵护,还有年幼的胤禛对他的照顾包容,都像是带着魔力的水一样,泡软了他的心,逐渐修补了他心上千疮百孔的伤痕。   更重要的是,这辈子的四哥虽然也是乌雅氏生的,也叫胤禛,但长相却与上辈子完全不一样。   这让他宣泄仇恨的时候,很没有代入感。   而且,胤禛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他堂堂廉亲王,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计较,也未免太掉价了。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这个四哥明显不是他上辈子的四哥,那他上辈子的四哥到哪里去了呢?   胤禩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在幸灾乐祸之余,他对雍正,还存了一分担忧。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小时候一直到他长到十岁,在皇额娘薨逝之前,他们的感情在众兄弟里都是最好的。   毕竟,他们两个都是包衣嫔妃所出,又都被皇上托付给了皇贵妃教养,相似的遭遇,造就了两人的惺惺相惜。   老四的脾气虽然从小就又臭又硬,但他护短也是天生的。   两人都是胎里没有养好,胤禩年幼,就更弱一些。胤禛虽然嘴上各种嫌弃他,但行动上却是处处维护他。   他的字写得不好,胤禛就一直带着他练字。   练了半年之后,胤禛又发现因为这笔烂字,汗阿玛每次巡查皇子功课,都会对他多几分关注,胤禛略一思索,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别把字练好了。   那个时候,汗阿玛的儿子已经够多了,像他这种排行不上不下的,想博得几分关注并不容易。   胤禛这个注意,是真的全心为他考虑的。   可以说,雍正就是这样一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当他把一个人放在心上时,那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到。   只可惜,皇额娘薨逝时,他们的年纪都还小,卫氏的分位又太低,不够资格抚养皇子,皇上就把他交给了钟粹宫的主位惠妃抚养。   而卫氏当时就居住在钟粹宫偏殿,此举也等于是把胤禩交还到了生母身边。   惠妃是个豁达大度的人,卫氏也一心盼着唯一的儿子好,胤禩回到钟粹宫之后,日子也没有变差。   但胤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因为生母德妃深恨皇贵妃,皇贵妃早逝之后,德妃把这种恨意,转移到了胤禛身上,对他不冷不热的。   偏胤禛也是个倔强的性子,觉得德妃不喜欢他,他也不愿意低头,母子二人的关系一度十分恶劣。   也是因此,脾气和胤禛如出一辙的德妃直接表示,不愿意抚养当时才十一岁的四阿哥。   康熙一怒之下,就把四阿哥带回了乾清宫。   世事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两个小阿哥身不由己的,分别站在了太子和大阿哥身后,站在了对立面。   胤禩生性圆滑,为了让自己的亲额娘在钟粹宫过得更好,就顺了惠妃和大阿哥的意。   偏胤禛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更容不得感情上有丝毫的不纯粹。   两人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后来,胤禛身边有了十三弟;胤禩身边也有了九弟和十弟。他们被时势推着走,再进要退,都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想到这些,胤禩叹息了一声,对雍正的仇恨突然就淡了。   他忍不住想:那样的一辈子,想必四哥也很累吧?四哥是不是因为上辈子太累了,所以这辈子不想再投胎了?   当一个人死了以后,认识他的人都会逐渐忘记他的不好,越发念起他的好。   如今的胤禩对雍正,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他几次三番地捉弄胤禛,与其说是替他自己报仇,不如说是不忿他占据了四阿哥的身份。   皇贵妃温柔的嘱咐他们,让胤禛不要总是吓唬弟弟,也让他要听哥哥的话。   胤禩把小小的脑袋埋进养母的怀里,只觉得眼眶一阵湿热,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一世,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额娘早逝了。   如果额娘不早逝,他就不用回到钟粹宫,不用为了生母刻意讨好新的养母惠妃;如果额娘不早逝,今生这个小四哥,也就不用被生母明晃晃地嫌弃,不会被汗阿玛直接绑在太子那条注定要沉的船上。   前世他争了一辈子,到头来才明白,不管是太子还是大哥,不管是他还是四哥,甚至是九弟、十弟、十三弟、十四弟,都只是皇父巩固皇权的棋子而已。   这一次,他不想再做棋子了。   还有这辈子的小四哥,他并不像上辈子的老四那样敏感别扭,被额娘养得天真烂漫。   胤禩自己已经没有了这种少年的烂漫之气,却想着要把小四哥身上的天真快活,保持得更久一点。   小四哥对他来说,就是今生出现的变数,如果能改变小四哥的命运,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自己的命运也能更改掉?   胤禩扭头,看了一眼噘着嘴不情不愿的胤禛,在心里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我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和你一个小屁孩计较什么?   于是,刚发现了八弟的秘密,并做好了迎接对方的种种恶作剧的准备时,胤禛却突然发现,对方一下子就不再针对他了,反而是时不时就会往翊坤宫跑。   胤禛疑惑了片刻,立刻就明白了:八弟这是要重新拉拢他的九弟呀。   记得某本历史类小说中,对八、九、十这三位阿哥的描写,用老舍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八-九不离十。   呵,男人,这是找到了新欢,就要抛弃我这个旧爱呀!   呸,渣男!   胤禛独自气闷了许久,眼珠子一转,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你不是和九弟、十弟最好吗?这一次,我就要把九弟和十弟勾引过来,让他们和我最好!   他就不信了,论拉拢小孩子,胤禩那个满脸沧桑的老古董,会是他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宝宝的对手。   接下来,就轮到八阿哥胤禩郁闷了。   他这个小四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突然就对九弟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十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竟然每天都坚持跑一遍永寿宫和翊坤宫,和只会吐泡泡和咿咿呀呀的九弟、十弟说话。   偏他本身长得玉雪可爱,嘴巴又像抹了蜜一样甜,把温妃和宜妃这两位娘娘,哄得恨不得把他留在自己宫里养着。   这一天,胤禩专门候着胤禛,和他前后脚进了翊坤宫,还杀鸡抹脖子地阻止了宫女太监的通报。   然后,他就在门口听见,他那小四哥唉声叹气地对宜妃娘娘说:“……我也想带着八弟一起玩呀,但八弟没有九弟可爱。九弟又这么小,八弟那么吵,如果把九弟吵哭了就不好了。”   哟呵,这是编排我呢?   胤禩挑了挑眉,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并没有进去,一个人悄悄地退出去之后,就叫来了自己的贴身太监秦柱儿,让他把四阿哥又找到了新欢的事,传到毓庆宫和东五所去。   ——小样儿,我治不了你,还没有能治你的人了?   果然,当天无逸斋放学之后,太子殿下就杀到了东四所。   彼时,可怜的四阿哥,正在哄哭唧唧地控诉他见了新弟弟,就忘了旧弟弟的五阿哥胤祺。   “五弟别哭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呀。”   “呜呜呜……谁最好?”   “在我心里,你们当然都是很好的了。”   “呜呜呜呜呜……”   很显然,这个回答让胤祺很不满意,哭得更大声了。   但胤禛是那种被他哭一哭,就会妥协的人吗?   当然不是。   他板着脸,大喝一声,“别哭了!”   “呃,嗝?”胤祺吓得猛然收声,却因收得太猛打了个嗝。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不停地打起哭嗝来。   小胖子一边打嗝,一边用说的最流利的蒙语控诉他,“嗝!四哥……你……嗝……你凶我。”   胤禛伸手从玲儿手里拿了张手帕,一边给胤祺擦脸,一边严肃地说:“你想要什么东西,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的,而不是靠别人去施舍你。因为别人施舍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你懂了吗?”   “……嗝……不懂。”胤祺诚实地摇了摇头。   胤禛认真地忽悠他,“也就是说,你想做四哥最好的弟弟,就要努力学习,把自己变成最好的自己。这样,四哥才会最喜欢你呀。”   被迫在门外偷听的太子直接就囧了。   ——这是什么绝世渣男语录?小四都是跟谁学的?这样哄弟弟真的好吗?   就在太子疑惑三连之后,就听见了五弟大彻大悟的声音,“四哥,我明白了,等我进了上书房,一定会好好听先生讲课,努力学习,不让四哥失望的。”   太子:“…………”   ——算了,五弟懂得上进也是好事,他就不拆穿四弟了吧。   于是,他又等了一会儿,等胤禛又给胤祺灌了一碗鲜美的毒鸡汤之后,才轻轻咳嗽了一声,喊道:“四弟,五弟,你们都在呀?”   “二哥?”胤禛眼睛一亮,欢快地拉着胤祺一起跑到了太子身边,“二哥,你怎么有空过来看我?今天功课不忙吗?如果二哥有事找我,完全可以派人来说一声,反正我闲,可以到毓庆宫去看二哥。你做功课那么累,何必再跑这一趟?”   太子被他一叠声的关怀,哄得心花怒放,心里已经逐渐偏了,觉得给他通风报信的那个人,是在造谣生事,挑拨离间。   但相信四弟是一回事,想听四弟亲口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而,太子似笑非笑地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颊,带着危险意味问:“四弟最近不是正新鲜九弟和十弟吗,二哥哪里敢耽误你的宝贵时间?”   “二哥这是什么话?”胤禛满脸诧异,“不管我又多少弟弟,在我心里,您才是最好的哥哥呀。”   五阿哥立刻抱住胤禛的手臂,郑重宣誓,“那我要做四哥最好的弟弟!”   太子的笑容瞬间就变得春暖花开,带着小屁孩胤祺看不懂的得意和嘚瑟,看似鼓励,实则炫耀地摸了摸胤祺的脑袋,“那五弟要努力争取呀。”   ——孤跟你们可不一样,好哥哥的位置,根本就不用争取,四弟会永远给孤留着的。   胤祺不明所以,还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然后,他又认真地给太子道谢,“多谢二哥教诲。”   太子的笑容越发温柔了,领着两个弟弟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胤祺道:“五弟的蒙语说的不错,但日后进了无逸斋,师傅授课多是用汉语,有时候用国语。这两样都不简单,你想要压住后面的弟弟,不能等进了无逸斋才开始学,现在就要开始启蒙了。”   “昂,是吗?”小小的五阿哥一脸茫然,仰着婴儿肥的小脸看向胤禛。   比起不常见到的太子,很显然他更信任经常一起玩耍的四哥。   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四哥也开始启蒙汉语和国语了。”   四哥也这样说,那肯定就是真的了。胤祺立刻就振奋了,软绵绵胖乎乎的小爪子握成了小馒头,“我会努力的!”   然后,他就让奶嬷嬷抱着自己去了寿康宫,缠磨太后再给他配一个精通汉语和国语的精奇嬷嬷。   他要追上四哥的脚步,做四哥最好的弟弟!   终于送走了缠人的五弟,胤禛大大地松了口气,一脸崇拜地对太子说:“太子哥哥,还是你有办法。”   太子接过芳儿献的茶,一边撇茶叶沫子,一边笑着说:“就算我不来,再等片刻,五弟也照样会被你搞定。”   “到底是不如二哥厉害,顺便激励了五弟的向学之心。”   对此,太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虽然他今年才八岁,但作为一国储君,他生来就是一个政治人物,从懂事起就跟着康熙学习政务。   虽然因着年纪小,他目前对政务的接触还仅限于旁听,但每天从旁听和康熙的转述中汲取的能量,就远远不是其余阿哥可比的了。   太子很清楚,从五弟胤祺被寿康宫收养的那一刻起,就和皇位绝缘了。   这样一个皇子,就算再上进,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   所以,他也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既能刷到四弟的好感,还能顺便支走胤祺,让他和四弟单独说会儿话。   他现在,就希望四弟赶紧长大,快速成长,将来好做他的左膀右臂,延续汗阿玛和伯王福全明君贤王的佳话。   =====   在给明若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之后,胤禛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快快乐乐地去逗弟弟了。   但明若的心情却没那么容易平复。   理智告诉他,胤禛说的都是对的,统治者愚弄百姓,不开民智只能辉煌一时,在历史长河中就像烟花一样,很快就会谢幕。   但感情上他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若不然,他前世兢兢业业直到累死的付出,岂不都是后世的一场笑话?   像她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若不然,前世他也不会为了和一个叫曾静的书生斗气,亲自编写《大义觉迷录》,先是说服了曾静,再让那个大内侍卫压着曾静在全国各地宣讲。   如今经历了生死,许多事都看淡了之后,隔世回想,才发现自己当时的做法,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但也能从这件事情里看出来,她是一个纯粹的理想型人物,并不合适在权谋里尔虞我诈地挣扎。   她又想到了眼神一直很清明的胤禛,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为了一个改变未来的渺茫可能,逼迫胤禛重复自己上辈子的道路。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时间在那里悲春伤秋了。   “额娘,这一缕线不都是沧浪色吗,还能怎么分?”   明若面前摆了许多碧色的丝线,舒穆录氏笑眯眯地告诉她,她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学会认所有的绿色丝线。   身为历史闻名的设计师,世上大部分的颜色他都认得,也自认为辨色绝对难不倒自己。   可现实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打击她。   “怎么会呢?”舒穆录氏笑道,“你看,这些稍微浅一点的是沧浪色,深一些的是苍莨色。还有这一缕,你把春晨色和欧碧色也混在一起了。还有这个,缥碧色和苔古色也是两种颜色……”   一连指出了多处谬误之后,舒穆禄氏下了死命令,“今天你啥也别干,就把这些绿色都认清楚了就行。”   明若反抗不能,只得从命。   从命之后她才知道,哪怕自己再怎么聪明伶俐,也是有短板在的。   缙云和纁黄有什么大区别吗?   这两缕不都是缊韨色吗?   哦,那个是老僧衣呀。仔细看看的话,是有些不一样。   还有这一条不是褐色的吗,为什么会混在紫色里面?   哦,紫殴色呀,那好吧。   这还只是碧色和紫色两个色系,接下来还有红色系、蓝色系、黄色系甚至是白色系。   那些色彩的名字,取得是一个比一个雅致,一个比一个更符合明若的取名美学。   什么青玉案、风入松、朱湛、大繎、石榴裙。还有什么二鱼目、明月珰、天球、王刍、行香子……   如果只让她记个名字,她保证过目不忘。但对上具体色彩的话……   明若只觉欲-仙-欲-死,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上辈子的设计天赋。   ——不会是内务府那些奴才为了讨好我,故意夸大了吧?   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她好不容易才把现有的二百多种颜色都过了一遍,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舒穆录氏马上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女儿,你太天真了!   学习劈线的第一天,把一股线劈成八股,差点没把她劈成斗鸡眼……   学习拿针的第一天,明若左手的五根手指全部被包成了萝卜,一动就钻心地疼。   十指连心呀!   --------------------   作者有话要说:   明若:措不及防地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本章颜色参考《中国传统色》,感谢郭浩大师,感谢李建明老师。 第30章 论贵女的养成   马奇从衙门里回来,在外院梳洗过后,哼着小曲进了内院,自家宝贝贵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接,不禁心头纳罕。   进了内堂,丫鬟进来献茶,马奇随口问道:“今儿格格和小姐妹们出去玩了?”   说不定自家闺女是出去玩了一天,累了,所以才没有来接自家这个阿玛下衙。   想到这里,马奇不禁有点辛酸地想:哎~姑娘长大了,交朋友了,就不爱在家看阿玛这张老脸了。   正当马奇脑补得欢快的时候,丫鬟笑道:“格格最近正被福晋压着学女红呢,和格格差不多大的姑娘小姐们也都到了学女红的岁数,如今是十天半个月才聚一回。”   马奇一愣,“今儿没出去?”   “没有呢。”丫鬟知道主人宠女儿,话自然是要捡好听的说,“咱们格格说了,一定要把女红学好了,到时候给老爷绣个荷包。”   马奇眼睛一亮,一点怀疑都没有,乐滋滋地捋着八字胡,自吹自擂起来,“不亏是我的女儿,就是孝顺,一心想着她阿玛呢。”   丫鬟急忙又说了几句凑趣的话,见舒穆录氏已经换了衣裳,领着两个妾室出来了,她就非常识趣地行礼退下了。   这个丫鬟也没有说谎,明若的确是说过那句话。   不过,那是在她还没有学习认颜色之前,并不觉得女红有什么难的,才满不在乎地发下的豪言壮语。   可是,从学认色,到学劈线,再到学拿针,一步又一步的深入学习,已经把明若那溢满的自信心打击得就剩个底了。   她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做女人这么难呀!   一股线劈成八股是最基本的,终极目标是劈成十六股;针不扎到手还不算入门,学会一套针法才算是初窥门径……   想想上辈子他后院有那么多女人,个个都争着讨好他,荷包、香袋、衣裳、鞋袜甚至是插屏、炕屏……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绣品不知道收过多少。   除了极少数被他放在心上的女人绣的,他几乎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让人收起来了。   作为天潢贵胄,他从来不觉得几件绣品有什么难得的,甚至觉得自己肯多看几眼她们绣的东西,就是她们的福气了。   如今尝到学习女红多么痛苦磨人的明若,真想像胤禛说的那样,有一个穿越的机会,穿越到上辈子的自己身边,指着鼻子骂自己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的,对如今的明若来说,不用学绣花,就是最大的福。   她也不是没有豁出脸面撒娇耍赖过,但舒穆录氏的话却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好胜心。   “莫说是咱们家了,就算是稍微有几分门第出来的格格小姐们,谁还能要求他们真的精通针织女红了?不过是教你认一认色,辨一辨线,横竖能缝个荷包香袋也就罢了。这倒不是为了做东西,只是防着日后下人们欺瞒糊弄你而已。”   明若此人,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上辈子做皇帝时为什么任人唯亲呢?就是因为他这不容忍欺瞒分毫的性子,用的人若是不顺手,事情办完办不完的,先得把他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如今听额娘说下人们可能会在布匹料子刺绣针法上弄鬼,她立刻就有了无限的动力。   ——不就是针织女红吗,上辈子比这更难的事她都办成了,又岂能被这小小的针线给难住了?   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从今往后,谁不让她学,她就跟谁急!   只是,学针法被扎得满手针眼子,还是让她觉得羞恼,索性就躲在屋子里苦练,不把这根细针操控好了,她就不出这门了。   =====   再说马奇和自家妻妾相互见了礼,又有富尔敦和傅庆领着两个妾室这两年新添的两个小阿哥进来给父母请了安。   两个小阿哥都还在吃奶,也不会走路,话也说不利索,给父母请过安之后,自然就由奶妈子抱了下去喂奶。   舒穆录氏见两个妾室眼巴巴地瞅着,便道:“行了,今儿不用你们立规矩,都自己回去吃吧。”   两个妾室一听,便知晓这是福晋给的恩典,让她们去看各自的儿子,都千恩万谢地去了。   马奇皱了皱眉,说:“你待她们,未免也太宽了些。”   他房里虽然也有妾室,但却从来不纳大家出来的侧室,就是不想弄得家宅不宁,他自己在家里待着也不痛快。   这两个都是舒穆录氏亲选的下五旗旗人家的女儿,因跟了马奇,生了儿子,才由富察家的人脉活动了一下,给她们的父亲各谋了一个把总的小官。   因着家世不显,在出身大族的舒穆录氏面前没有底气,自然难就不敢生事。就算生了儿子,也都老老实实地送到主母屋里抚养,平日里没有主母允许,她们是绝对不敢私底下见小主子的。   舒穆录氏冷眼观察了许久,见她们的确是真老实,这才手底下略松了松,隔三差五地就免了她们打帘子、立规矩的差事,吩咐她们照看小主子。   明若跟着母亲也见识了不少管理后宅的手段,也见识了马奇放手后宅给妻子全权做主的好处,不由就想起自己前世因偏宠李氏、年氏等,不免将她们抬举得太高。   虽然福晋纳啦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但随着日久年深,纳啦氏与自己的夫妻之情越来越淡,到最后更是只剩君臣之宜了。   当时他十分不解,只觉得自己对嫡妻已经十分敬重,纳啦氏却从来不知道体谅,自己偶尔放下身段说两句软话,也会被纳啦氏不软不硬地顶回来。   索性他就不拿热脸却贴她的冷屁股了,两人自然渐行渐远。   这正是没有对比就显不出差距来,和马奇的做法一比,自己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一家之主。如果不是纳啦氏心性纯良,稳得住,只怕自己的后院早像三阿哥的一般,乱成一锅粥了。   再看看如今马奇家里的安稳,明若更是觉得对不住纳啦氏,今生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想到纳啦氏,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该是纳啦氏名正言顺的丈夫的胤禛。   今生的胤禛心性纯良,对女子更是有一种超出这个时代的尊重。若是纳啦氏遇见的是他,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明若烦躁地蹙了蹙眉,手上的针就错了位,刚止住血的中指上又捱了一针。   “嘶~”   丫鬟云儿赶紧拿了干净的纱布来,撕下一条给她裹住中指,一一边包扎一边心疼地说:“格格,要不然明天再练吧。这指头再扎下去,就要成漏壶了。”   明若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也敢来取笑我?当心我跟额娘说说,给你配一个碎嘴的女婿。”   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云儿和荷香都已经到了配人的年纪,如今之所以还没有出去,就是为了调理新选上来的小丫鬟们。   因而,听见明若打趣她,一屋子的丫鬟都来助阵,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多时就把云儿羞得捂着脸躲出去了。   闹了这么一阵,明若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烦躁感也散去了,就又接着思索胤禛的事。   按照她原本打算,是想着潜移默化地拉近两人的关系,让皇上和皇贵妃都以为他们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把他们俩彻底绑在一起,然后再慢慢地说服胤禛,为了大清的未来尽一分力。   可是,离开京城前的那番争执,胤禛言辞之间对封建统治的不屑与生于此环境的无奈与厌恶都让她心惊。   明若不能确定,若是自己真的将胤禛推上了皇位,有这样一个掌舵者掌握了大权,大清的未来会变成怎么样的?   万一胤禛也像前世的自己也一样,恨不得千秋功业都自己一个人做完,天下势必因他的急功近利而动荡。   只因前世的他见识有限,大多局限在这个时代之内,但胤禛经过的见过的却实在是太多了,也太美好了。   所以,明若已经动摇了推胤禛上位的想法,却下意识就忽略了自己要和胤禛拴婚的打算。   直到今日,他偶然间想起了纳啦氏,才猛然惊觉,在自己前世的世界里,马奇只有一个嫡女,却要好几年后才会出生,正是十二阿哥的福晋。   富察明若是谁呢?   是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变数,不管有没有富察明若,胤禛的正妻就该是费扬古之女纳啦氏。   想到自己惦记了好几年的少年,将来会娶了纳啦氏,与之相敬如宾甚至相亲相爱,她没来由地就觉得烦躁。   无论她对胤禛是什么心思,毕竟在心里把他划到自己碗里好几年了,骤然得知自己将来可能要让出来,搁谁心里也不痛快,更何况是性子霸道专横的明若?   “格格想什么呢?”荷香端了一盏酥油茶过来,“福晋让格格喝了歇一会儿。”   正想得入神的明若脱口而出,“四阿哥。”又猛然回神,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放下吧。额娘若闻起来,就说我已经喝了。”   荷香的眼神闪了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无其事地问:“格格,明日又到了您和小姐妹们约好的日子,这一回是该到咱们家来了吧?”   “不错。”明若道,“这个我已经和额娘说过了,额娘会处理好的。”   “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见明若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荷香一手掩唇,偷笑着走了。   此时马奇也一大家子正坐在一起喝酥油茶,荷香小碎步走到舒穆录氏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当真?”舒穆录氏有些惊喜,又有些复杂地问。   荷香信誓旦旦地说:“千真万确,奴婢哪里敢胡乱编排格格?”   “好了,你下去领赏吧,再有这样的事,要第一时间来报给我知。”舒穆录氏挥手让她下去了。   马奇正襟危坐,竖着耳朵一直忍到荷香走了,才放下大家长的架子,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咱家闺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好说了?”   真是的,女儿家一旦长大一些,存了心事就不和阿玛说了,害得他想关心女儿,还得通过妻子。   “是呀,有心事了。”舒穆录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想起了他曾经硬是要说四阿哥这不好、那不好的话。   如今自家女儿心里念着四阿哥,可算是打了他那张老脸了。   听完了自家福晋说的事,马奇一下子就炸了,“这四阿哥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勾搭小姑娘,长大了还了得?”   这回舒穆录氏也不和他争辩四阿哥到底好不好了,只冷笑着反问了一句,“你家闺女的心思,你到底想不想成全?”   “……”马奇憋屈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咬牙切齿地说,“当然得成全了!”   就算是再恨四阿哥抢他闺女又如何?自家闺女喜欢,他这个老父亲,除了努力办差,让自家的地位提高一点,再提高一点,还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马奇仰天长叹,叹完之后就鞭策自家两个大儿子,“你们可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日后你们妹妹能不能过好日子,可就靠你们了!”   富尔敦和傅庆对视了一眼,拍着胸脯说:“阿玛你放心,我们不但自己努力,也会督促弟弟们一起努力的。”   “好儿子!”马奇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好大儿的肩膀,半点也不知道富尔敦寸的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思。   =====   远在京城的胤禛可不知道,才四岁的自己,就已经被人当成骗自己女儿的坏小子了。   此时此刻,他正磨着皇贵妃,想要出宫去玩。   “额娘,额娘,您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呀额娘!”胤禛抱着皇贵妃的胳膊,摇呀摇,晃呀晃,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笑话,本宝宝两辈子加起来都不到三十,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皇贵妃享受够了儿子的缠膜,才义正言辞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胤禛的神色立刻就僵住了,气恼地甩开皇贵妃,“哼,坏额娘!”   羊绒毯子上,假装对怀里的柚子情有独钟的胤禩有些羡慕,也有些无奈。   就算前世自己真的两三岁的时候,也不敢像寻常孩子一样,对着皇贵妃撒娇耍赖。   因为他的乳母会时长提醒他,皇贵妃不是他的亲额娘,如果他淘气不乖,皇贵妃就不喜欢他,会把他送走的。   当然了,上辈子发生的事,这辈子依然发生了。   不过,他已经不是那个怯懦自卑的小阿哥了,不会再满心感激地把乳母的动作当成一番好意了。   只是不知,上辈子乳母身后的人是德妃乌雅氏,这辈子会不会还是德嫔呢?   胤禛正和皇贵妃闹别扭,康熙就进来了,路过胤禛的时候,顺手摸了摸他的脑门,看见他噘得可以挂油瓶的嘴,不由笑问:“咱们四阿哥这是怎么了?”   “臣妾参见皇上。”皇贵妃行了礼,才无奈地扶着康熙坐下,“皇上不知道,小四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知道了宫外热闹,硬是要臣妾给他个令牌,要出宫去玩。”   说到这里,在康熙看不见的角度里,皇贵妃狠狠地瞪了一眼缩着脖子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封三娘:都怪你多嘴!   封三娘自知理亏,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皇贵妃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继续数落道:“他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大阿哥都没出过宫门呢,他小小一个人,叫臣妾如何放心得下?”   但胤禛却觉得,如果有封三娘暗中保护的话,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所以,他坚持熊孩子本色,“额娘坏,额娘坏!”   转头又去找康熙撒娇,“汗阿玛,汗阿玛,你看看额娘,她不让我出去玩。”   康熙早年虽子嗣不顺,但这些年却逐渐丰茂了,如今是儿子的排序都已经到了八,底下还有两个小阿哥虽然未曾序齿,但看着就身体健壮,不是早夭之相。   但这么多的儿女里,敢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胤禛还是第一个。其余的哪怕是太子,也只是在小时候跟他闹过别扭,过了一岁就逐渐知事,懂得分寸了。   曾经他为太子的早慧而骄傲,如今却又觉得,孩子熊一些,胆子大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因而,面对胡搅蛮缠着耍赖的四儿子,康熙也不恼,一伸手就把他抱到了膝头,逗他,“你额娘这么坏,那从今儿起,你就跟着汗阿玛住,咱不理你额娘了,好不好?”   “啊?”胤禛一呆,没想到康熙这么大一个人,也会这样哄小孩子。   他当然不能答应了,急忙摇头,挣扎着要从他膝头下来,嘴里嚷嚷着,“我不,我就要额娘,就要额娘,汗阿玛坏!”   他谨记自己的人设,就是一个还不懂事,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熊孩子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皇上,什么是君父呢?熊孩子自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的。   料想康熙一代雄主的心胸,也不至于和一个熊孩子计较。   康熙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去并不妨碍继续逗他。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扣着胤禛,很好地掌握着力道,既不会伤了孩子,又保证孩子挣脱不了,嘴里笑道:“你不是说你额娘坏吗,怎么还要……哎哟!”   却是胤禛不知怎么的,竟然挣脱了康熙的钳制,让他吃了一惊,急忙把掉下去的小子在落地前捞住了。   “你这小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等康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31章 家仙   别说康熙了,胤禛自己也吓呆了。   话说,雍正皇帝不是个拉弓四力半的战五渣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康熙又惊又怒地训斥了他两句,见他呆呆地没有反应,显然是吓得不轻,又心疼了起来,柔声唤道:“小四,小四?你怎么了?”   “皇上,还是把他给臣妾吧。”皇贵妃比他更焦心,说了这一句,不由分说就把胤禛抢了过来,轻柔地抱在怀里,一般轻轻地安抚他,一边柔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额娘在这里。”   胤禛眨了眨眼,回过了神来,软糯糯地喊了一声“额娘”,就乖巧地缩在了皇贵妃怀里。   见儿子回过神来了,皇贵妃才有功夫搭理康熙,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皇上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起胡闹。”   康熙自知理亏,讪笑着摸了摸鼻子,一眼看见怀里抱着个佛手,又去扒拉柚子的胤禩,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表妹将两个孩子养得都很好,胤禩看起来也是个健壮的。”   皇贵妃瞪了他一眼,终究还是顾忌了他身为帝王的颜面,柔声笑道:“这两个孩子都是省心的,从不给我添乱。”   “省心?”康熙怪异地反问了一声,质疑的目光就落在了胤禛身上。   那神情,仿佛在说:表妹,你怕不是在逗我?   胤禛看懂了这个眼神,一下子就炸了毛,搂着皇贵妃的脖子,坚定地为自己挽尊,“小四很乖!”   “对,小四很乖。”皇贵妃笑着摸了摸他Q弹的小屁屁,“就是有时候过于活泼了些。”   得到了额娘的支持,胤禛就得意洋洋地看着康熙,仿佛是在宣示自己的胜利。   康熙暗骂了一声“臭小子”,面上微微一笑,矜持地说:“说到出宫,朕倒是答应了太子,他今日功课做完了之后,会带他出去转转。”   眼角的余光瞥见,胤禛那小子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挣扎着从皇贵妃腿上下来,蹭到康熙这边,抱住他的大腿就开始用小孩子匮乏的语言系统拍马屁。   什么“汗阿玛是这世上最最好的阿玛”啦,“汗阿玛一点都不坏,最好啦”……   总之,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康熙听得又好笑又得意,在皇贵妃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中,赶紧答应了。   “谢谢汗阿玛!”胤禛搂住他的脖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就蹭蹭蹭地跑到皇贵妃身边,一本正经地说:“额娘,现在有汗阿玛一起,小四不会有危险的,汗阿玛会保护小四的,您就放心吧。”   被用完就扔的康熙:“…………”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的皇贵妃:“…………”   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四哥一点都不傻的胤禩:“…………”   ——往常真是小看这小子了。   皇贵妃好笑地摇了摇头,一脸恨恨地点了点儿子的额头,“你呀你!”   原本皇贵妃是想着,再享受一番儿子的撒娇耍赖就答应的。正好明天鄂伦岱休沐,隆科多也不去上学,就让两个弟弟看着这小淘气。   不想皇上横插一杠,打乱了皇贵妃的计划。   不过,皇上出行,自有大内侍卫暗中保护,倒是不必担心儿子的安全了。   取得父母的同意之后,胤禛就闹着要回去准备明天出行的衣服,走到门口之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暗暗坏笑了一声,退了回来,退到了羊绒毯子上。   他蹲下身,一脸遗憾地对胤禩说:“八弟,本来是要带你一起去的,可是你实在是太小了,额娘会担心的,所以就不能带你去了。”   胤禩的神色微微一僵,有点怀疑这个小四哥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毕竟,像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若非亲身经历,谁又会相信呢?   正在他暗自思量的时候,突然听见胤禛惊叫了一声,“额娘,你快来看,八弟的脸色好奇怪呀,好像是僵住了一样。”   胤禩的脸这回是真的要僵住了,暗恨道:这个小坏蛋,总是和我过不去!   皇贵妃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就看见了一脸懵逼的胤禩,“小四,小八,你们怎么了?”   不等胤禛再胡说八道,胤禩赶紧咯咯笑着扔了佛手,张着手喊额娘。他的嘴头可比当初的胤禛伶俐多了,虽然会说的话不多,但是每一个字都是字正腔圆的。   皇贵妃赶紧抱住了他,回头去嗔胤禛,“小四,不许欺负弟弟。”   “知道了,知道了。”胤禛说着,抢了胤禩一直挺中意的柚子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声说,“反正弟弟也不会吃,我就帮他吃了。”   “这孩子!”皇贵妃又好气又好笑,没注意到怀里的胤禩是怎样傻眼。   胤禩:这个时候,我是不是需要哇哇大哭?   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八贤王表示:老妖怪装小孩子,真的好难呀!   康熙不在意地笑道:“小孩子嘛,活泼些才好。小八倒是难得的的好性子,被抢了东西竟然也不哭不闹。”   胤禩……胤禩只能“嘿嘿”傻笑,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   送走了康熙之后,皇贵妃就板着脸,挥手示意章佳嬷嬷带着人都下去。   有封三娘的迷魂术加持,强势如章佳嬷嬷,也对皇贵妃的吩咐丝毫没有异议,直接就行了礼,带着人出去了。   而胤禩的奶嬷嬷也十分有眼力见,完全无视了自家小主子想要留下来的欲望,抱着他就走了。   胤禩十分不愿,奈何不能自主。   哎,还是年纪太小呀!   但凡他现在有个七八岁,都能打着为额娘分忧的招牌,软磨硬泡的留下来。   不过,到底有什么事,让那个皇贵妃连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都不肯留下来呢?   胤禩怀着满心的好奇,被奶嬷嬷抱走了。   等屋子里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封三娘终于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过来坐吧。”皇贵妃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语气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但封三娘却已经不是刚跟着她进宫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皇贵妃平静语气下的山雨欲来。   “我……我还是站着吧。”站着心里踏实。   皇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哼笑道:“那你要不要跪着呀?”   跪着岂不是心里更踏实?   见封三娘若有所思的,竟然真的在考虑了,皇贵妃无奈地抚了抚额,叹气道:“行了,行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小四的力气越来越大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给他吃什么东西了?”   “没有啊。”封三娘一脸无辜,“就不能是小四天生神力吗?”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无辜。除了一开始皇贵妃说自己儿子体弱,她给了一粒从翩翩那里要来的强身健体的丹丸之外,绝对没有给四阿哥吃过任何不属于凡人的东西。   难道是那颗丹丸?   在皇贵妃面前,她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见她脸色一变,若有所思的模样,皇贵妃就知道,她是想起什么来了。   既然如此,皇贵妃也就不着急问了,先让她仔细回想吧。   反正她知道,三娘是绝对不会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欺瞒她任何事的。   果然,片刻之后,封三娘就露出了恍然之色,不大确定地说:“难道是强身健体丹的附带效果?”   她不是专门研究药理的,对这些也不太清楚,就对皇贵妃说:“这样吧,我去翩翩那里问一问,看看那药到底有没有其他的作用。”   皇贵妃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作为一个母亲,她对入了自己儿子口的东西,觉得再谨慎也不为过。   封三娘立刻就变成了一只金毛大狐狸,正要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过狐狸头,口吐人言,“明天小四要出宫去玩,不用我跟着吗?要不然我过了明天再去?”   以前的封三娘可想不到这些,见她如今虑事这样周全,皇贵妃不免欣慰,笑道:“有大内侍卫明里暗里地保护,不必你再特意跟着了。”   “那我这就走了啊。”   金毛大狐狸这才纵身一跃,穿墙过屋如遇无物,很快就离开了皇宫,化作一道金光,往东南方飞去。   皇贵妃蹙眉沉吟了片刻,到底是放心不下,趁着天色还早,亲自带人到阿哥所去了一趟。   彼时,胤禛正在看四个地砖精从一个废弃宫苑里捉来的一群家仙表演婚礼。   地砖精还有三尺高,这些家仙们就只有三寸来高,有男有女,模样玲珑精巧,他们用的器具也都很合他们的身材,胤禛把一个盘子拿在手里,就像是指头肚上趴了一只蚂蚁一样,杯子、小碗就更不用说了,比芝麻还小。   四个地砖精的名字就是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在没有认胤禛为主之前,他们虽然有些法力,是为善仙,却像西方传说里的地缚灵一般,不能离开书房的地界。   因为认了胤禛为主,得了几分龙气庇佑,擦慢慢地可以离开书房,到远一些的地方活动。这一窝家仙,还是性子最呆的阿四发现了,告诉胤禛的。   据这群家仙说,其实每一家里都有,家里有几口人,就有几个家仙。   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正儿八经的生老病死,家里人死了,那个对应的家仙也就消失了;等新添了人口,就又有一个新的家仙成型。   他们每日里聚众嬉戏,或是扮做娶亲的,或是扮做送葬的,还有扮远行送别的、扮久别重逢的、扮唱戏的、扮杀头的、扮劫法场的……   反正无所事事,凡他们听过的,都一一扮了来。   只是有的他们见过真的,扮得就有十分像;有的只是在宫里的戏台上看过的,就带着几分做戏的影子;像劫法场等只是听闻的,就不伦不类地扮个四不像。   一开始阿四叫他们从废弃的宫殿里搬到东四所,他们还不乐意。但听说这里面住了一个龙气极盛的皇子,还愿意施舍他们一点龙气,他们就千肯万肯地来了。   胤禛记性好,无论什么书,读个两三遍就能熟记,整日里一个人待在书坊也挺无聊。   有了这么一班会扮会演的,也能给他解闷。   今天是家仙们第一天来,胤禛就想着看看他们的本事如何。如果演技逼真、模仿能力强的,他就准备把前世看过的那些小说剧目都写出来,教他们排演,可比看这个时代咿咿呀呀,他一句也听不懂的昆曲有意思多了。   不想才演到一半,就听外面传报,说是皇贵妃来了。   胤禛一惊,急忙叫停,自己下榻穿了鞋,来迎接皇贵妃。   “额娘,您有事叫人传唤一声,儿子立刻就去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胤禛一面嗔怪,一面叫人扶着进了屋。皇贵妃招手叫他过去,上下摩挲打量了许久,嘴里问道:“你身上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呀。”胤禛不明所以,又被她摸得痒痒,笑道,“非但没有不好的,这两年身体倒是越发好了。额娘可曾见我这两年生过病,吃过药?”   皇贵妃仔细想了想,果然是没用的。   因着德嫔怀胤禛的时候分位低,纵然康熙因子嗣稀少的缘故,提升了她的待遇,但也引来了许多的妒忌,受气是免不了的。   所以,胎里养得不好,生他的时候又是头一胎,耽误的时间有些长,胤禛的底子就不大好,从出生起,就隔三差五地延医请药,不知道消耗了皇贵妃多少心思。   也正因为皇贵妃在他身上投入的心力更多,虽然八阿哥年纪更小,皇贵妃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更加疼爱胤禛的。   见皇贵妃松了口气,胤禛知道她的担心已经去了八成了,这才询问道:“额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皇贵妃怕他小小一个人,知道了自己和兄弟们的不同,心里不得劲,就准备说没什么,混过去。   但转念又一想,力气大也不是别的什么,就算别人不告诉他,他自己拿东西时难道就没有感觉吗?   而且,若是他自己不知道轻重,日后因为力气大误伤了自己或是别人,都是一场事端。   思量了片刻,皇贵妃就实话和他说:“你还记得你今天从你汗阿玛手里挣脱出去的事吗?”   “记得呀,怎么了?”胤禛觉得康熙就是在和他玩闹,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自然也不觉得自己能挣脱出来有什么不对的。   可皇贵妃却叹了口气,说:“你汗阿玛当时虽然没有尽全力,却也不是一个三岁小儿能轻易挣脱的。”   胤禛一呆,心里就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但又不敢相信,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皇贵妃叹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命红枫把一个双耳细颈瓶拿过来,指着那瓶耳道:“你把这个掰断。”   正好胤禛自己也想印证一下,就乖乖地伸手,用尽全力一掰,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一阵细碎的瓷屑,那瓶耳就断了。   捧着瓶子的红枫倒抽一口凉气,和大家一起惊异地看着四阿哥。   还是曹佳嬷嬷反应最快,欢喜无限地说:“娘娘,可了不得了,咱们四阿哥是个天生的巴图鲁呢。”   巴图鲁是满语音译,就是勇士的意思。   勇士嘛,不就是力气大,会摔跤相扑?他们小主子天生神力,可不就是天生的巴图鲁?   胤禛眨了眨眼,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毕竟能摆脱四力半战五渣的体质,谁不高兴?   历史上的雍正帝只活了五十八岁,还没有他爹康熙皇帝的在位的年岁长。这其中虽然有多年积劳成疾的原因,但先天不足绝对占大部分。   如今他的体质提升了,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不会连雍正帝的英年早逝一并继承了?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额娘也不会早逝了?   还有小太子,不管历史上如何记录,就他自己的观察,小太子是一个天赋很高又和很努力的储君。   最重要的是,太子对他,是真的没话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他留一分。   如果可以的话,胤禛是不希望这么好的太子落得历史上那个下场的。   “想什么呢?”皇贵妃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额娘~”胤禛揉着被敲的地方撒娇,让皇贵妃给他呼呼,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皇贵妃轻柔地给他吹了吹,搂住他细细叮嘱道:“你的力道一定要掌控好,不要伤了别人,更不要伤了自己。你汗阿玛已经知道了你力气大的事,日后进了上书房,武课上肯定会给你加重。额娘知道你聪慧,但既然于武道已经露了锋芒,在文课上就要尽量平庸一些。这些你现在可能不懂,但额娘是不会害你的,你就听额娘的好不好?”   虽然太子并不是个心胸狭隘,容不下兄弟优秀的,但太子毕竟不止是一个人,还有他背后支持的势力。   胤禛作为皇贵妃的养子,本来就足够招眼了。在文武上,还是有一头平庸的好。 第32章 驴变活人   虽然胤禛于政治上还是雾里看花,懵懵懂懂的,但有一件事他却无比清楚。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不会害他,那就只能是皇贵妃。   所以,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噘着嘴说:“儿子本阿里就不喜欢读书。”   “好,好,好,小四不喜欢,额娘以后就不逼你了。”皇贵妃怜惜地搂住胤禛,心头一点刺痛若隐若现。   她是真的把胤禛当成自己亲儿子在疼爱,对胤禛的一举一动自然都了如指掌,又如何会不知道胤禛每每读书,两三遍就能熟记背诵?   可是,就因为不是太子,就因为自己的分位高,自己的儿子想要求一个安稳,还得隐藏自己的实力,装作一个平庸之人。   “额娘,儿子没事的。”胤禛伸出胖乎乎的小爪爪,摸了摸皇贵妃保养得宜,肌肤水嫩的脸颊,“额娘放心,儿子会一直好好的,孝敬额娘。”   至于康熙,了解皇贵妃想法的胤禛,提都没有提。   皇贵妃笑了笑,明显是把他话当成了小儿之语,柔声安抚道:“好,额娘相信你。”   可是你的神情却告诉你,你明显是不以为意嘛!   胤禛有些泄气。   但垂头丧气时看见自己的三头身,他又很快就释然了。   就他如今这小身板,学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做承诺,皇贵妃没有当场笑出来,已经很顾念母子之情了。   好吧,好吧,反正有封三娘在,额娘的身体不大可能出问题,他还是先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好好长大吧。   “对了,额娘,你跟儿子来,儿子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他拉住皇贵妃的手,一脸献宝地把她拉进了书房,并对跟着的一群奴才说:“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许进来。”   皇贵妃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对曹佳嬷嬷等使了眼色,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母子二人进了书房之后,胤禛就拍了拍小手,“小家仙们,你们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群三寸来高的小人,蹦蹦跳跳地从墙壁里钻了出来,先是跳到了地上,接着又排着队跳到了书房正中那张大书案上。   不用说,这书案也是皇贵妃为胤禛准备上。虽然胤禛年纪还小,许多东西都用不上,但这书案上该有的东西可一样都不少。   且不说那两个大笔筒里各种材质、各种型号俱全的内造毛笔,光是上好的砚台就有十几块,依次排开。   倒是十几种好墨都密封在匣子里,摆在不远处的多宝阁上,书案上仅胤禛尝拿着当玩具的澄泥砚上放了一锭松烟墨,还没开封。   那群小家仙们依次跳到了书案上,有的站在砚台里,有的站在笔洗里,有的站在彩瓷大碟里摆着好看的橙子上,姿态各异。   皇贵妃因着饮用了封三娘从翩翩那里带回来的桃花酒,不但身体好了,连视力也比常人强几分。她远远看去,那些小人活灵活现的却各有不同的表情也被她尽收眼底。   “小四,这些都是活的?”   因有了封三娘的前车之鉴,皇贵妃虽然觉得新奇,但还不至于惊异。   “对呀,他们都是家仙。”胤禛得意地说,“额娘,你别看他们小,他们可是会表演许多东西的。额娘喜欢什么话本剧目,都可以教给他们,让他们给您表演。”   皇贵妃新奇地看了半晌,笑道:“还是算了吧,内务府养着多少戏子,每年排的新戏看都看不完呢。”   “那好吧。”胤禛有些失望,但还是说,“若是额娘那一日想看了,就说一声,儿子立刻就让他们排演。”   “好。”皇贵妃眉眼弯弯,笑得心满意足。   =====   第二天一早,胤禛就换了一身寻常满人家里小阿哥穿的衣裳,也不让刘嬷嬷跟着,只带着苏培盛和张保这里那个小太监,蹦蹦跳跳地去承乾宫等着康熙大驾。   康熙来的时候,不但带着太子,还带着大阿哥和三阿哥。   这俩明显是顺带的,但大阿哥的神情却是最骄傲的,三阿哥的神情是最激动的。   胤禛暗暗撇了撇嘴,在和大阿哥打招呼的时候,不大情愿地顺便和三阿哥也行了个礼。   大阿哥虽然神情骄矜,但还礼时礼数却不缺,还对胤禛这个小弟弟笑了笑。   反倒是三阿哥,不但还礼不及时,让胤禛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好一会儿,神情间还隐隐透着几分得意。胤禛暗暗撇了撇嘴:小人得志!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要更讨厌三阿哥了。   等到他们走的时候,胤禩还没有起床,让胤禛少了一个气老妖怪的机会,心里有一点点遗憾。   但很快,他这点遗憾就被宫外新奇的世界给驱逐了。   从内城开始,建筑风格就已经和宫里大不一样了。但内城居住地都是达官显贵,街道上清净整洁的很,完全不像某些电视剧里演的,一品大员家门口就有人摆摊。   热闹是从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处开始的,不过这个地方都是有背景的酒楼和客栈,虽然人群往来络绎,但进进出出的或是自持身份,或是神态拘谨,繁华是够繁华了,但是和胤禛想象中的繁华有点不一样。   胤禛满脸失望地仰头看着康熙,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两个字:就这?就这?   “嘿,你这臭小子!”康熙一只手就把他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肉嘟嘟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佯装沉着脸威胁道,“说,还敢不敢怀疑你汗阿玛了?”   “啊,不许打我屁屁,我是大清巴图鲁!”胤禛大声抗议。   “巴图鲁?”康熙露出了邪恶的笑意,不但又照着他的屁股拍了两下,还伸手捏着的脸颊向外拉扯,“想当巴图鲁,你还是再等几年吧。”   凭小四的天生神力,要做巴图鲁也饿不过就是这几年的事了。   他们父子俩在马车里闹个不住,除了太子毫无心理负担地嘲笑弟弟之外,大阿哥明明十分羡慕,却又装作毫不在意,只是把下巴抬得更高了。   三阿哥满脸的羡慕妒忌恨简直毫不掩饰,眼中还因为心理委屈而溢满了泪水,只是碍于康熙在这里,他不敢真哭出来。   他觉得四弟真的事太讨厌了,明明汗阿玛是大家的汗阿玛,凭什么被你一个人霸占呢?你就没有看到还有三个哥哥也等着汗阿玛的关爱吗?   可是,若真让他像胤禛一样,和康熙肆无忌惮地玩闹,他反而胆怯不敢了。   这种人,就是典型的给他机会不中用。   所以,胤禛只是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全当没有看见三阿哥羡慕妒忌恨中又掺杂着期盼渴慕的目光。   ——想要什么自救不争取,专等着别人把好处投喂给你,想什么好事呢?   等除了内城,来到外城之后,各种各样颇具年代感的叫卖声就传了过来。   扮做普通家丁的大内侍卫将马车停在一家口碑不错的酒楼外,恭敬地请几位主子下车之后,才将马车赶到了后院,拿了碎银子让店小二给马儿饮水喂料。   “我家的马儿金贵,草料里豆子和鸡蛋都不能少。好好伺候着,少不了你的好处。”   “好嘞!”那小二得了赏银,声音都比平日更洪亮了几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照顾好拉扯的两匹马。   而胤禛一行人已经开始在街上乱转了。   因着胤禛和三阿哥年纪都小,不可能让他们自己走,康熙就自己抱了四儿子,让侍卫抱了三阿哥,嘱咐了太子和大阿哥一定要跟紧了,就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因为和四弟被区别对待,三阿哥再一次眼眶泛红。康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问道:“小三,你身体不舒服?”   “没……没有。”   冷不防被皇父垂询,三阿哥一惊,心底有些欢喜,但更多的还是紧张。   这番姿态,康熙这样的雄主自然是不喜欢的。   但他除了是个皇帝之外,还是个关心儿子的好父亲。特别是在儿子们年纪都还小的时候,他总是有很大包容性的。   他以为三儿子是出来太久想额娘了,就柔声哄他,“好了,别难过了,等晚上回去就能见到你额娘了。阿玛带你们去天桥看杂耍。”   得到了汗阿玛的关注,三阿哥激动得小脸通红,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   不过,这一次他再看胤禛时,就多了几分得意。   胤禛无聊地翻了个白眼,在康熙懵逼地问:“怎么又哭了?”的时候,顺手补刀,“我知道,三哥这就叫哭鼻子。”   他刮着脸颊朝三阿哥吐舌头,嘴上也不饶人,“羞羞羞,小四都已经不哭鼻子了,三哥还爱哭鼻子!”   “我不是,我没有,我才没有哭鼻子!我没有,呜呜呜……”三阿哥最是崇拜康熙,不想却在最崇拜的汗阿玛面前丢了面子,急得要蹿过来打人。   可抱着他的侍卫哪里敢让他蹿出来?手臂问问荡荡地抱着他,认他怎么折腾都挣脱不了束缚。   原本就泪眼汪汪的三阿哥见侍卫也跟着欺负他,心里更加委屈,直接就“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侍卫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该先哄孩子,还是该先请罪。   大阿哥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撇嘴道:“老三怎么这么爱哭?”   太子则是怕康熙怪罪胤禛,忙笑着上前描补,“阿玛,三弟这是一万年跟着您一起出来,喜极而泣了。他素日里就多愁善感,又极崇拜阿玛,今天的反应难免大了点。”   “对,儿子是喜极而泣,呜呜呜呜……”三阿哥虽然还没几天书,却也听得懂好赖话,赶紧顺着太子的话接了下来。   康熙无奈地笑了笑,在心里留下了一份三儿子不堪大用的印象。但说到底儿子如今还小,日后着意掰一掰,添上几分刚性,说不定就好了。   “好了,小三,别哭了,天桥就要到了。”   “嗯,嗯,我……我不哭,呜呜……”三阿哥嘴上应了,却是忍了许久才止住了哭声。   这时,人群突然窜动起来,许多人都忘一个方向跑。   胤禛好奇地问:“阿玛,他们要去干嘛呀?”   康熙也不知道,就派了个侍卫去打听。   那侍卫去了片刻就回来了,禀报说:“最近天桥下来了个变戏法的,手段十分高妙。这时节到了他出摊的时候了,所以大家都挤过去要看。”   但康熙他们自然是不用挤的,那侍卫之所以耽误了这么一会子,就是花在和附近一家视野极好的酒楼老板沟通,在他家二楼要了一个雅间。   “主子,请这边走。”   胤禛满目赞赏地看着这个侍卫,觉得电视小说里面的东西果然不靠谱,就古代侍卫这业务能力,怎么可能出现皇上因在人群中拥挤而被人刺杀,或者是和女主亲密接触呢?   “看什么呢?”康熙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胤禛也不恼,小声道:“刚才那个侍卫好厉害!”   康熙笑道:“若容办事,一向妥帖。”   咦,容若?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名字?   “他就是明珠大人的长子吗?”胤禛迫不及待地求证,“额娘说他的词写得可好可好了,是咱们满人里的第一才子。”   在前面领路的纳兰成德闻言一笑,低声道:“娘娘谬赞了。”   胤禛认真地说:“我额娘从来不随便夸人,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与此同时,他也借机好生打量了一番这位后世大名鼎鼎的词人。   说实话,单论外貌的话,是有点失望的。   纳兰成德是典型的满人长相,很有几分粗狂,根本就不像后世影视小说中的那样俊雅。但他的气度又是后世那些小鲜肉们模仿不来的了。   总而言之,胤禛是觉得他不愧于自己偌大的名头的。   康熙哈哈笑道:“你额娘说的不错,容若是咱们满人第一才子,很是折服了不少汉人,给咱们满人脸上添了不少光辉。”   被侍卫抱着的三阿哥胤祉听见这话,心中一动,模模糊糊就有了一个念头:若是我长大了好好读书,也像纳兰侍卫这样厉害,为满人增添光辉是不是汗阿玛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呢?   一股小阿哥的朦胧心思,这时候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在意。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纳兰成德定下雅间的那间酒楼,掌柜的得了厚赏,早就亲自在门口候着了。   见这一群衣着华贵的人,掌柜的心里庆幸自己来了,若是交给了年轻的小二,说不定就要得罪贵客了。   “几位,楼上请~”   掌柜的亲自引着贵客上楼,底下自有跑堂的小二招呼。康熙的脚才踩上台阶,趴在他肩膀上的胤禛就看见有个人赶了一群驴浩浩荡荡地走到了门口。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那赶着驴投店的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胤禛只依稀听到那人嘱咐小二,不许给驴喂食喂草,期间还夹杂着驴子颇为凄惨的叫声。   胤禛勾着头问太子,“二哥,你以前出来过吗?”   “出来过几回。”太子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等看完了杂耍,二哥让阿玛带你去买好玩的。”   “嗯。”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好奇的问,“外面的人呢都是这么奇怪吗?那群驴子叫得那么惨,肯定是饿极了,它们的主人却不让他们喝水吃东西。”   太子就知道,自家四弟是动了恻隐之心了。   在太子眼里,四弟处处都好,最好就是他有着宫里里没有的清澈和通透。   他不会纵容奴才们犯错,但也不会过于苛责,对每一个人都尽量给予一分尊重。   如今他对一群驴子动了恻隐之心,太子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于是,他对胤禛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道:“别急,有二哥呢。”   等进了包厢,太子就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两粒没有内造印记的金瓜子,拉住掌柜的说:“我弟弟心软,见不得牲畜受折磨,你让人给刚才那群驴子准备些上好的食水,多余的就赏你了。”   金子谁不喜欢?   但掌柜的显然也听见了那赶驴人的要求,为难道:“不是小的不答应,而是人家客人特意要求了……”   太子笑道:“他特意不要喂驴,无非就是囊中羞涩,周转不开而已,你也别告诉他,白给他的驴一顿吃的,肥了他的驴,他还真能骂你一顿不成?”   掌柜的思索了片刻,笑道:“那是不能。既然小爷心善,小人就厚着脸皮,代那群驴谢了您的赏了。”   等掌柜的离开之后,太子笑吟吟地看向胤禛,果然就看见自家四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二哥,你也好厉害!”   太子的笑容一顿,也?   他的目光不由挪到了刚才被四弟赞过的纳兰成德身上,在心里“哼”了一声:纳兰家的人,果然克孤!   正当太子努力哄四弟,想让四弟把那么“也”字去掉的时候,掌柜的又回来了,只是这一回慌慌张张的,满脸惊恐。   “几位客观,大事不好。”   散在雅间四周的侍卫心头一凛,瞬间就把几位主子围了个严实。   这阵仗,惊得掌柜的又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那些驴喝了水,竟然变成了十几个大姑娘小媳妇,这……这可怎么办呀?” 第33章 造畜   “什么?”   雅间里的一群人,包括主子和侍卫,全都惊呆了。   虚岁已经有十岁的大阿哥首先开口质疑,“你可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诶,大哥,眼见为实。”太子见那掌柜的被大阿哥一下,神色一阵瑟缩,怕他因惧怕而不说实情,赶紧拦了一句。   在康熙看不到的角度里,大阿哥狠狠瞪了他一眼,暗啐道:就你会做好人!   掌柜的感激地冲太子点了点头,对一行人里明显是做主的康熙道:“这位爷,小的句句属实呀。”   到底还是康熙稳得住,把胤禛递给了纳兰成德,上前两步问道:“那个赶驴的人呢?”   “他说还有一笔生意要做,把这群……先寄放在小店里,他自去做生意了。”   康熙点了点头,“前头带路。”   “是,是……这位爷,您这边请,这边有道门直通后院,不会惊动大堂的客人。”   胤禛满脸好奇地窝在容若怀里,看了看那手臂不住颤抖的掌柜,小小声地问容若,“纳兰侍卫,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原本他想问:你觉得这次的事,和白莲教有关吗?   但话说到一半,又想起皇贵妃教他藏拙的事,就临时改了口,问是真还是假。   容若抱着怀里的小胖墩,轻轻颠了颠,笑道:“反正已经快到了,到时候小四爷不就知道了?”   第一回被人叫“四爷”,虽然前面缀了个“小”字,但胤禛还是难为情地眨了眨眼,没话找话地问:“那阿玛会不会有危险呀?额娘外面很危险的,叫我不要离开阿玛身边。”   “小四爷纯孝,三爷有上天庇佑,自然不会有事的。”   “哎呀,不要叫我小四爷啦,跟阿玛一样,喊我小四就好。”胤禛终于还是没忍住,纠正了他这个称呼。   虽然他现在对于自己变成了一股男孩子已经认命了,但上辈子作为一个中原妹子,对于被人喊“爷”还是很难为情的。   在他们老家,互相之间的称呼不是看年龄,而是看辈分,“爷”代表的就是比父亲长一辈的人。   他和容若非亲非故的,哪里得起这一声“爷”?   容若只看得出他难为情得可爱,却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么多的想法,觑着皇上没有注意身后,轻笑着捏了捏怀里小人肉肉的脸颊。   那曾想,刚捏完就听见身侧传来刻意的咳嗽声,紧接着便是太子殿下故作矜持的声音,“纳兰侍卫,注意你的言行。”   容若:糟糕,又想笑了怎么办?皇上的这几位皇子,为什么都这么阔爱?   幸好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跟着掌柜的从客栈后头的狭窄胡同里绕进了客人寄放牲口的后院。   “诸位爷,你们看,就在那里。”   胤禛跟着大家一起看过去,果然看见十几个衣着各异的女子,像小孩子刚站稳一样,局促地站在那里。   看见掌柜的,那些女子茫然的目光里明显多了几分亮色,张嘴想说话,但却发现自己的舌头都捋不直,发出来的竟然是类似于驴叫的声音。   康熙眼皮子一跳,神色整肃,偏头问容若,“容若,你怎么看?”   容若抱着胤禛欠了欠身,声音轻缓却又郑重,“三爷,奴才和江南文人多有交流,曾偶然听他们说过,江南那边有拐子会以邪术将人变做牲畜,用来拐卖人口,此术遇水则破,名为‘造畜’。”   说到这里,他眼中流出了不忍和愧疚的神色,“只是那个时候,奴才以为他们说的是江湖戏法,从未当真,也不曾像三爷禀报过,狮子啊该死。”   他弯腰将胤禛稳稳地放在地上,前襟一撩,就跪了下去,“奴才失察,请主子降罪!”   胤禛有些无措地喊了一声,“阿玛?”   “小四,来二哥这边。”太子低头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出声,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大阿哥撇了撇嘴,脚步似乎是不经意地挪动了两下,却正好和太子一起,把胤禛和三阿哥一起隔绝在了康熙的视线之外。   但大阿哥这一动,却也让原本忽略了一群年纪不大的儿子的康熙主意到了他和太子。   原本康熙是要直接叫容若起来的,此时却突然心中一动,问道:“这事老二你怎么说?”   太子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阿玛,纳兰大人熟读圣贤书,像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若非亲眼所见,怎么可能会相信呢?”   听了太子的看法,康熙不动声色,又问道:“老大,你怎么看?”   大阿哥私心自然是想和太子唱反调的,但在这件事上,纵然他不服太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太子说得很中肯。   “儿子觉得,二弟说的,与我不谋而合。”这一句,大阿哥简直就是捏着鼻子说的,老不情愿了。   康熙又看了看被他们兄弟俩挡得严严实实的两个小儿子,欣慰地笑了笑,亲手扶起容若,“他们这些小子都能看明白的事,缘何我就不明呢?这事须怪不得你。”   然后,他先是吩咐掌柜的吧这些女子先藏起来,等那造畜的恶人来了,先稳住他一时,又指派了一名侍卫,命他去传九门提督。   “朕倒是要看看,天子脚下,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恶事,九门提督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此时此刻,就算那掌柜的再蠢,也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他差点没激动得晕过去。   记得一年前,皇上祭天回宫,曾在长街上撤下帷幕,与百姓坦诚相见。那天他老娘刚好不舒服,他没去长街看热闹,生生错过了,心里还懊恼了好长时间。   没曾想,老天这么偏爱他,竟然把皇上送到他眼前了。   “草民参见皇上,拜见各位阿哥,给……给诸位大人请安。”掌柜的跪在地上,双手仍然在哆嗦。   但这一回,他却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的。   康熙缓和了神色,道:“你起来吧。遇见了这种事,你不为了自己安稳息事宁人,而是选择闹出来,这很好。”   掌柜的激动得说:“皇上是圣明天子,绝不会放跑一个恶人。草民若是知恶不报,我老娘要打断我的腿。”   “令堂也是深明大义。”康熙赞了一声,温和地说,“这后院可有清净点的屋子?”   他就在这里等着那恶人回来,哪里也不去!   容若正要劝他回雅间去等,那掌柜的却已经万分激动地说:“有,有的,有的,皇上这边请。”   眼见康熙都已经跟着走了,太子和几位阿哥也都跟上了,容若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下去了。   在他看来,自那次祭天之后,皇上就变了许多,变得对那些江南文人不那么打压了。   这对容若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当年,他和曹寅一样,奉皇命结交拉拢文人。曹寅去了江南,他则是留在了京城之中。   虽然一开始是带目的,但天长日久,彼此交心,他早已经和许多志同道合的江南文人成了挚友。   若是皇上的态度一直不变,对这些汉人文人一边拉拢却又一边防备打压,他们是很难再相信朝廷的,更别谈为朝廷出力了。   等到双方的矛盾升华到极致,容若作为两方的润滑剂,又是这么一个多情的性子,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把自己给逼死。   这后院果然有一间屋子,原是给厨子住的,后来酒楼扩大规模厨子也有了更好的住处,这屋子就收拾了出来,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掌柜的亲自去搬了好些条凳,请康熙等人坐下休息。但真正敢坐的,除了几位皇子,也只有康熙特意赐座的容若了。   安置好了康熙一行之后,掌柜的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就斗志昂扬地回了大堂,准备迎接那个造畜的恶人。   没过多久,那人果然回来了。这一次是牵了两头黄牛,还赶着五只绵羊。   “掌柜的,我的驴呢?”   掌柜的向外张望了一眼,不见有官兵到,便笑着招呼那人,“客观先坐下,吃点东西歇歇脚。您的驴,小的马上就给您牵过来。”   那人忙活了半天,也着又饿又渴,想着这次收货不小,若是做成了这笔大生意,往后三年都吃喝不愁了。   生了这念头,他就难免飘了。再加上对自己掌握的邪术十分自信,当下便顺着掌柜的说:“也好,你把这牛和羊也一并牵到后院,给我上好酒好菜。等我吃饱喝足了,一并算给你钱。”   “好嘞。”掌柜的响亮地应了一声,一般叫小二到后厨报菜,一般亲自去牵牛赶羊。   那人想起了什么,急忙叮嘱了一句,“还跟前头一样,不许给他们水喝,也不必喂草料。”   “客官您就放心吧,小人一定给您看好了,不叫小的们胡乱喂东西。”   他脸上笑眯眯地应了,心里却恨不得啐他一口大唾沫。但官兵一时不到,他也怕这人跑了日后报复,就强忍着没发作,牵着牛,赶着羊,回了后院。   那些牛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妥,但去人特别的暴躁。特别是看见院子的地上有几盆水,就更暴躁着想要挣脱了。   康熙听见动静,已经走了出来,对掌柜的说:“放开他们,让他们喝水。” 第34章 聪慧敏锐的容若   那些牛羊没了束缚,都争着抢着去喝盆里的清水。   只是黄牛的体型大,力气也大,跑得还快,几只羊抢不过,跟在后边“咩~咩~”地叫唤,声音好不凄厉。   胤禛看得颇为不忍,拽了拽太子的衣袖,小声道:“太子哥哥,帮帮他们吧。”   “小四别怕。”太子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转头吩咐侍卫,“你们再去打两盆清水来。”   有了侍卫帮忙打水,五只羊也很快都喝到了。   那两头黄牛一口气就把先前那两盆清水喝干了,然后就倒在地上,变成了两个壮实的彪形大汉。   那两人迷迷瞪瞪地站了起来,茫然而呆滞地四下张望,似乎是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   太子却突然变了脸色,失声惊呼道:“叔公?”   听见太子的惊呼声,康熙仔细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法保?怎么是你?”   原来,这两个大汉里,其中一个竟然是索额图的亲弟弟,也就是太子的叔公法保。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法保一下子就清醒了,猛然看见主子爷和小主子都在,他惊得一个哆嗦,“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   “主子爷,太子殿下,奴才失礼了。”   康熙皱眉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叫人变成牛了?”   “变成牛?”法保一脸茫然,对于自己的遭遇好像全都忘了一样,“奴才什么时候变成牛了?”   如果面对的忽视康熙,他肯定还会加上一句:您可真会开玩笑。   容若问道:“法保大人,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啊?”法保一呆,连忙四下看了看,自己也奇怪了,“是呀,我怎么会到这破地方来?我不是要去看戏法嘛?”   他原本是听说天桥这边有个变戏法的,特别厉害,不但会隔空财物,还能大变活人,所以才领着一个长随来了。   咦,对了,他的长随呢?   四下找了一番,就看见他的长随克山傻子一样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当下就呵斥道:“克山,你傻愣着干满呢,还不快过来给主子爷磕头?”   听见“克山”二字,那长随就像是被玩家触发了关键字的NPC,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奔过来,又是请安又是请罪的,忙得不亦乐乎。   法保一脚踹到他屁股上,把他踹了个跟头,嘴里骂道:“糊涂东西,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然后,又点头哈腰地凑到康熙身边,带着点嫌弃看了看四周的破败的环境,“主子,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康熙懒得跟他废话,示意他一边等着去。法保不是索额图,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麻溜地退到了太子身后,低声问道:“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太子低声道:“别多问,等着就是了。”   “是,是。”法保乖乖应了,低头站在了一边,就看见太子殿下弯腰和一各两三岁的小阿哥说了句什么,随即就从荷包里取出了两块桂花糖,给了那小阿哥。   只看那小阿哥的年纪,不是三阿哥,就是四阿哥。法保听三哥索额图说过,太子殿下和皇贵妃的养子四阿哥关系最好,想来这个就是四阿哥了。   不过,太子殿下对四阿哥也太好了吧?堂堂太子,对一个小阿哥低声下气的,让他这种在太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喘的人看见了,怎么想?   反正法保心里是不怎么受用。   不多时,前面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康熙知道,这是九门提督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来了。   掌柜的脸上多了几分焦急之色,想要到前面去看看,又碍于皇上在这里,不敢乱动。   一旁的容若看见了,低声对康熙道:“主子,奴才道前面去看看,让那些兵油子手脚轻点,别打坏了人家店家的东西。”   虽然容若也是权贵子弟,但却经常在市井中行走,对于民间疾苦体会甚深,自然知道掌柜的最担心的是什么。   果然,那掌柜的听见容若说话,立刻就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把他给送走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现任的九门提督费扬古一身冷汗地前来请罪,“奴才费扬古,给主子爷请安。”   “起来吧。”   “些万岁爷,但奴才还是跪着吧。”费扬古头上的汗都要滴进眼睛里了,却连擦都不敢擦一下,只能挤挤眼,企图让安歇咸滋滋的汗水改个道,从别的地方流下去。   不过,不太成功就是了,把他的眼睛蛰得生疼。   康熙的脸色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让那贼子跑了?”   “万岁爷恕罪,那贼子会邪术,奴才刚吩咐人去抓他,他立刻就原地消失了。”费扬古伏跪在地,说起那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的事,脸上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   想他费扬古也是上过战场的,三番之乱不知杀了多少敌人,但像这种鬼神之事,他还是第一次碰上。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务赶到恐惧,费扬古也不例外。   “消失了?”康熙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目光像鹰一样俯视费扬古,“费扬古,你可知道,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费扬古战战兢兢地说:“欺君之罪,罪同谋大逆,轻则夷三族,重则……诛九族。”   “谅你也不敢骗朕。”康熙冷声道,“起来,给朕仔细查查,京城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是,是,奴才领旨。”费扬古终于敢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提议道,“主子爷,外边太平,奴才还是先送进回宫吧。”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回宫。”   老老实实地跟在太子身边的胤禛一愣,看了看那些刚刚变回来,迷迷糊糊,说话都撸不值舌头的五个孩子,还有那十几个躲在柴房的女子,没忍不住问道:“太子哥哥,他们都不管了吗?”   那些小孩都是男童,倒还好说,但是那些女子,如果一个处理不好,怕就要有十几条鲜花一般的人命要被逼死了。   要知道,明清时代,可是历代之中对女子最为刻苦的时代,稍微性差踏错半步,甚至是原本没做错什么,都可能因为流言蜚语被娘家和婆家合力逼死。   更何况,这些女子被拐子拐走过。家里人有良心的还会给她们一条活路,若是生在那种父母兄弟极要脸面的人家,怕是死都不能好死。   胤禛是想着藏拙做咸鱼,但若是为了自己咸鱼而无视这么多鲜活的生命逝去,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太子不知道他小小一个人,会想那么深,笑道:“小四别担心,纳喇大人会找到他们的家人,把他们送回去的。”   ——他家四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   胤禛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心道:让官兵送回去,我可就更担心了。这时代的女子上了公堂见了官,怕不是要被家里沉塘。   但这该怎么说呢?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就在他万分焦急的时候,容若适时出现,笑道:“四阿哥放心,那些女子就交给奴才来处理吧。”   说着,他对胤禛眨了眨眼,仿佛明白胤禛的忧虑,也相信胤禛能明白他的意思。   胤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了,“那就麻烦纳兰侍卫了。”   直到上了回宫的马车,太子才凑到胤禛身边,低声问道:“你和纳兰成德打什么哑谜呢?”   “没有呀。”胤禛眨了眨眼,反问道,“太子哥哥,纳兰成德是谁呀?”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双手齐上,把他从头到脸呼噜了一遍,咬牙笑道:“你个小机灵鬼!”   “啊,太子哥哥,住手!汗阿玛救命!”胤禛挣扎着要逃出太子的魔爪,但由于身小力弱,没有成功,只能狼狈地向康熙求救。   点康熙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兄弟俩打闹,非常没有父子爱地说:“你们兄弟事,自己解决。朕可不想插手了之后,你们俩一和好,让朕落个里外不是人。”   于是,准备讥讽太子两句的大阿哥憋着一肚子气闭嘴了。   三阿哥羡慕妒忌地看着打闹的两人,看再看看康熙,心头那点蠢蠢欲动立马就缩回去了。   马车又快又稳,很快就进了皇宫,在乾清宫停了下来。康熙安排了李德全把大阿哥和三阿哥送回阿哥所,他自己则是带上太子和胤禛,一起往承乾宫去了。   看着御驾逶迤而去,三阿哥羡慕地说:“汗阿玛真疼二哥和四弟呀!”   大阿哥猝然扭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话真多!”   对于年纪小的胤禛受宠,大阿哥心里没什么感觉,他也不屑跟i底下的小弟弟们争宠 。   但太子又凭什么?他才是汗阿玛头一个立住的儿子,汗阿玛就算不是最宠爱他,也不该和太子差那么远呀。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太子在身边,汗阿玛最先看见的永远都是太子,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先想着太子。   大阿哥倒是不计较那点东西,但康熙对他和太子的区别对待,却总是让他憋得胸闷气短。   偏偏为了不惹额娘生气,他就算是憋死了,也得继续憋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阿哥:今天也是想揍太子的一天呢。 第35章 又一个重生的?   再说费扬古当天晚上,忙到了后半夜才回到家里。家里儿女们早就被福晋觉罗氏打发去睡了,只有觉罗氏带着两个生育过的,有几分体面的妾室等着他。   “老爷,快,先喝碗热□□。”   被两个妾室伺候着换了衣裳,洗了脸,费扬古才觉得自己总算是又回到了人间,重新活了过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觉罗氏扶着他坐下,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热□□端了上来,“快喝了吧,喝了这个,晚上睡得踏实。”   原本费扬古是不大爱喝这个的,总觉得甜滋滋、黏糊糊的,都是妇人和孩童才爱的东西。但今天晚上,他的确是需要一碗热□□压压惊,让自己睡个好觉。   他端起来,一仰脖子,三五口就干了,吐了口气,对两个妾室说:“行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这里和福晋有话要说。”   觉罗氏治家严明,两个妾室也不敢多说,各自行了个万福礼,很快就退下了。   “老爷今儿是怎么了?”夫妻多年,觉罗氏对费扬古的情绪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今日费扬古一回来,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他肯定是在外面遇见了棘手的事。   费扬古叹了一声,心有余悸地说:“福晋呀,你是不知道,今天你老爷我差一点就得回家吃自己了。”   “到底怎么了?”   费扬古握着觉罗氏的手,感慨地说:“往常里你求神拜佛,我总说你妇人之见,今天我踩在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超越凡人想象的存在。”   他把今天遇见的那个造畜的人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事说了,发愁地说:“你是不知道,那人今天刚好撞到主子爷跟前,主子爷下了死命令,让我务必要把人给抓住了。那人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叫我怎么抓?”   奈何这是皇上下了死命的差事,他就算心里再没底,也不敢等闲视之。   见丈夫愁眉苦脸的,觉罗氏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来自己平时看的善恶册子、《玉匣记》等,“诶,老爷,这些邪术不是都怕污秽之物吗?要不你叫人准备一些纯种的黑狗血,下回再找到那人,啥也别说,只管拿狗血泼他。”   “这……这能成吗?”费扬古有些嫌弃。   觉罗氏嗔怪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就试试,反正不成也没什么损失。等万岁爷问起来,也算是你尽心了。”   费扬古一愣,露出了佩服的神色,“福晋说的有理,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呀!”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子话,觉罗氏干脆下床把《玉匣记》翻出来给他带上,这才安稳歇了半夜。   第二天一早,一大家子一起吃饭,费扬古最小的女儿姬兰从奶嬷嬷怀里下来,给阿玛额娘请了安,又和哥哥姐姐们见了礼,就被觉罗氏抱进了怀里。   “额娘的乖宝,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觉罗氏见女儿的光脑门上长出的头发茬子有半寸了,就琢磨着等吃了饭再叫剃头嬷嬷给刮刮。   满人的孩子无论男女,六岁之前都是不留头发的,为的就是刮得次数多了,头发重新发得浓密。   像纳啦氏这样家里富贵的,剃完头之后还会用何首乌和黑芝麻等生发的东西研磨调制成的泥,厚厚地糊上一层。   姬兰在额娘手心蹭了蹭,乖巧地笑道:“睡得好,嬷嬷讲了阿玛打三番的故事,阿玛好厉害!”   “哈哈哈哈……”被小女儿崇拜,费扬古觉得比被同僚夸赞还要舒爽,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伸手把女儿从福晋怀里接了过来,拿胡子去扎她白嫩的脸,把女儿扎得吱哇乱叫。   “乖宝,想不想阿玛呀?”   “想。阿玛昨天去哪里了?姬兰都等的睡着了,也没等到阿玛回来。”   “哎哟哟,是阿玛不好,让乖宝等那么久。”费扬古捏了一块鹅油卷,一边喂姬兰,一边骄傲地说,“昨天阿玛见到皇上了,还有太子殿下、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皇上可看重你阿玛了!”   听见“四阿哥”三个字,姬兰的神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给费扬古捧场,“哇,阿玛好厉害!”   “厉害吧?哈哈哈哈……”   觉罗氏劈手把咬了一口的鹅油卷给夺了,瞪了费扬古一眼,嗔道:“这是看菜,你怎么给她吃这个?就她那猫儿似的胃口,还吃不吃饭了?”   费扬古和女儿挤眉弄眼地对了个只有父女两人知道的暗号,嘴里连忙妥协,“吃饭,吃饭。”   费扬古夫妇带着最小的两个女儿坐一桌,其余儿子们坐一桌,儿媳们带着孙子、孙女坐一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早膳,费扬古揣着《玉匣记》出了大门,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家的差事,真难当呀!   =====   用完了早膳,在花园里玩耍消食之后,姬兰就露出了困倦之色,被奶嬷嬷抱着哄着送回觉罗氏的上房的侧间了。   她先是装睡哄走了奶嬷嬷,才放松了身体,睁开了眼睛看着绣花的帐顶。   做了几十年四福晋,十年皇后,也就是弘晖活着的那几年,她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找到了活着的乐趣。   可是,她的弘晖命薄,早早地就去了。   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终于也熬到了尽头。   一觉醒来,她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梦醒了,自己还是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乌拉那拉氏的小格格。   直到今天,她再次听到了“四阿哥”,这个称呼就像是连接着某种开关,一下子就把她拉回了现实。   四阿哥,四贝勒,雍亲王,雍正皇帝……   既然已经重来,我再也不想和你绑在一起,再也不想做那个在你眼里永远不理解你,永远不体谅你,永远学不会小意温柔的四福晋了!   永决了,我的……四爷。   =====   康熙带着太子和小四刚进了承乾宫的大门,就看见一个穿着贵人服侍的宫妃跪在大殿门口,身子纤细,听见梁九宫的通报声更是摇摇欲坠。   他皱着眉头问守门的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一直是在承乾宫当差的,自然是向着皇贵妃主子的,当即就道:“奴才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佟贵人一大早就来了,吵着闹着要见主子娘娘。奴才们拦不住,就替她通报了。后来翠柳姑姑好声好气地请贵人出来,贵人却闹着不肯走,见主子娘娘打定了主意不肯见她,就跪在这里,说是一日见不到主子娘娘,就一日不起来。”   后宫里的手段,康熙见得多了。   他当即就嗤笑了一声,一手抱着胤禛,一手牵着胤扔,慢悠悠地走到了佟贵人身边。   等快走到的时候,他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佟易柔满脸柔弱地仰头看了他一眼,惊喜地喊了一声,“万岁爷~”   然后,就应着康熙心里那个“三”,无限娇柔地倒了。   “啊,小主,小主,你醒醒呀小主。万岁爷来了,万岁爷一定会给你做主的,你醒醒呀小主。”   康熙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一下,直接就进了内殿。   领会了主子意思的梁九宫留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叫来了两个力气大的粗使嬷嬷,“佟小主既然晕了,还不赶紧的,抬回去。”   自贵人往下是没有资格做步撵的,佟易柔这个贵人,是个实打实的贵人,并不像某些暂时不能晋位的大家族庶妃也一样,可以享嫔位以上的待遇。   所以,她若是再装晕,就只能被嬷嬷抬着,绕半个紫禁城,回启祥宫去。   在嬷嬷触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佟易柔悠悠转醒,“我这是在那儿呀?”   梁九宫笑眯眯地说:“小主,这里是承乾宫。”   “对,这里是承乾宫。”佟易柔猛然回神,挣扎着要起来,“我是要求见姐姐的,姐姐还不愿意见我,我不能倒。”   梁九宫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嘴上却一点都不客气,“那小主您随意,奴才还得进去伺候万岁爷。”   用各种手段邀宠的嫔妃梁九宫见得多了,但敢作妖作到皇贵妃这里的,佟贵人还是第一个。这是仗着自己也姓佟,也喊皇上一声表哥?   天真呐!   梁九宫暗暗摇了摇头,进去之后见康熙正和皇贵妃说话,他一声都没吭,低眉顺眼地站到了康熙身后。   “……朕回宫之前已经命人去五台山请智方大师了,你明天也把三弃师太传进宫来问问,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妖邪作祟。”   从祭天时金甲天神临凡开始,康熙原本的三观就被冲击得摇摇欲坠了。这一年好不容易重建了,不想才出了一趟宫,就遇见这样的事。   是从前这种事就有,朝廷没有注意到呢,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改变了这个世界?   康熙觉得,这里面的原因,必须得弄清楚。   “皇上放心,臣妾明天一早就传三弃师太进宫。三弃师太如今就在香山寺挂单,要请也容易。”   说完了正事,皇贵妃又担忧地问起了孩子,“太子和小四没被吓坏吧?可怜见的,他们才是真的头一回接触这种事呢。”   康熙安抚地拍了拍皇贵妃的手背,“他们胆子都大得很,太子也一直看护着小四,兄弟俩都没受惊。”   至于皇贵妃没问大阿哥和三阿哥的事,康熙根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   不说那两个都有亲额娘,皇贵妃也不是皇后呢。 第36章 水莽草毒   香山近而五台山远,康熙本以为三弃师太会先到,智方大师还要过几天。   却不想,当天夜里,就有看守宫门的侍卫一层一层往里禀报,说是宫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和尚和一个姑子,说是奉圣命入宫觐见。   宫门哪里是谁都可以进的呢?   但那合上手里却有康熙亲自批的手谕,侍卫这才敢为他传报。   彼时康熙正在批白天积压下来的奏折,闻言大吃一惊。叫魏珠把那手谕呈上来一看,竟然是白天发出去请智方大师的那一张。   经过两次鬼神之事的熏陶,康熙虽然还是惊讶,但得知智方大师一天就赶到了,已经比较淡定了。   “快请两位大师进来。”   又命魏珠,“准备香茶。”   “喳。”魏珠应了一声,急忙吩咐小太监准备。   不多时,侍卫就领着智方大师和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形容枯槁的女尼进来了。经大师介绍之后,康熙才知道,这位女尼就是常入宫给太后宫妃讲经的三弃师太。   在用得到别人的时候,康熙还是很能放得下身段的,当即便合十为礼,满是歉意地说:“不知师太一起到了,失礼之处,还望师太莫怪。”   三弃师太诵了一声佛号,淡淡道:“出家人不讲俗礼,皇上言重了。”   双方简单地走了一下寒暄流程后,康熙就单刀直入,“两位星夜前来,为的应该不只是一个造畜害人的贼子吧?”   两位大师对视了一眼,一起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次开口的是智方大师,“皇上料得不错,此次老衲与师太一起来求见皇上,正是因为夜观星象,发现许多星轨皆有移位,甚至有两星重合之相。”   “星轨移位?两星重合?”这两个词,听起来可都是什么吉利的征兆,康熙眼中已经透出了杀气,“敢问两位,这种种异象,可是于大清江山有碍?”   若是有碍于江山社稷,就算拼着“仁君”的名声不要,杀得血流成河,康熙也绝对不会姑息。   两位大师皆是佛家得道的高僧高尼,康熙杀气一露,他们立刻就察觉了。   三弃师太忙道:“皇上稍安勿躁,这些变化说来虽骇人听闻,却无碍于江山。”   听了这句话,康熙的气势才陡然平静了下来,淡淡道:“还请两位仔细说说,也让朕心里有个底。”   “阿弥陀佛!”   又一声佛号诵出,两位大师接下来所说的话,着实超出了康熙的认知,他就像是在云端与平地上下了几个来回一样,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爆了。   “……两个世界融合?”康熙捂着胸口,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坐了下来,尽量缓慢地把不知不觉吸进肺腑里的那一口气呼了出来,才觉得胸口憋闷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他本以为自己少年时除鳌拜,青年时平三番就已经是极为惊险的事了。哪里能想到,最为惊险的一件事,却是在自己不知不觉中就渡过了一劫?   按照两位大师的说法,两个世界在融合的过程中,自己这个皇帝比另一个世界昏庸无道、纵容妖孽横行于朝野的皇帝更得天道钟爱,所以天道抹杀了另一个皇帝,选了他做天命之主。   “再请问两位,如今朝中是否有妖孽?”   “阿弥陀佛!”智方大师语重心长地说,“妖孽之恶,哪里比不上人心?”   康熙若有所思,点头道:“朕明白了。”   若是人心不能坚守,妖孽自然会趁虚而入;若人心向善刚直,就算妖孽频出,又能如何呢?   =====   第二天,皇贵妃命人邀请三弃师太入宫,去的人回来之后,却说师太三天前已经云游去了。   皇贵妃心中忧虑,康熙却安慰她说无妨,并且再也不提召见智方大师的事。   以她对康熙的了解,必然是已经在私底下和这两位相会,并恳谈过了。   于是,她也就不再多想,全当没有这回事了。   更奇的是,过了三五天之后,她派去请三弃师太的章佳嬷嬷,竟然真的忘了自己办过这件差事。   皇贵妃惊诧之余,再问承乾宫中的其他人,也全都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面对着一张又一张茫然的脸,皇贵妃自己都要怀疑:难道,真的事我记错了?   “当然不是了,小四也记得,太子哥哥也记得。”胤禛信誓旦旦地肯定了自家额娘的记忆,又安慰她,“额娘就不要多想了,汗阿玛肯定会处理好的。”   熟不知,康熙也在为那天晚上值夜的侍卫全都往了智方大师和三弃师太曾入宫的事惊疑不定呢。   正在母子二人私语的时候,陈廷敬的夫人求见。   陈廷敬自来得康熙器重,他的夫人皇贵妃自己染不会怠慢,赶紧命人请了进来。   陈夫人王氏进殿之后,连大礼都没有行,双膝一跪,就哭诉着皇贵妃做主,救救她的儿子。   “陈夫人这是怎么了?快快请起。”皇贵妃急忙命人去搀扶。   王氏乃是明代大儒王国光之后,不说世代簪缨,也是书香门第,平日里最重仪容,轻易不肯示弱于人前。   但此时此刻,她虽然妆容服侍都算齐整,但容颜上的憔悴却连胭脂水粉都遮盖不住。   能让她这样失态,看来她的儿子是真的明仔旦夕了。   “娘娘,求娘娘救命,求娘娘救命啊!呜呜呜呜……”想到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子,王氏忍不住放声大哭。   皇贵妃正要再问,又听见人通报,说是勇勤公彭春的福晋觉罗氏求见。   还不等皇贵妃命人宣召,王氏就咬牙切齿地说“她还有脸来?她女儿死都死不干净,干出下流勾当害我儿性命,他们家见死不救,还有脸来?娘娘,您可一定要给臣妇做主呀!”   皇贵妃眼皮子一跳,赶紧让人把四阿哥抱到后殿去。她直觉接下来的事不是小孩子能听的。   胤禛也没有反抗,乖乖地让刘嬷嬷抱着他进了后殿,却又趴在门帘后偷听。   “阿哥……”   “嘘~”胤禛制止了刘嬷嬷,“别出声。”   自从他会说话之后,主意就越来越大,慢慢的刘嬷嬷倒是从替他租住,到听他做主了。   比如现在,见他坚持,刘嬷嬷就随他去了,只道:“阿哥小心点,别被前面的人发现了。”   若是被发现了,皇贵妃自然不会怪罪自己儿子,却难免在外臣心中留下不稳重的印象。   听出王氏话里有话,皇贵妃暂且让觉罗氏在外面等着,让王氏先说是怎么回事。   结果,王氏一开口,当真是石破天惊,骇人听闻。   “娘娘,臣妇的长子前两日游学归来,就有些昏昏沉沉的,延医请药也都不见效。臣妇也是没办法了,才请了一个游方道士来看。那道士说我儿是中了水茫草之毒。”   说到这里,王氏禁不住又落下泪来,“仔细问过我儿之后,他在入京之前,于城外一个茶摊上喝过一碗茶。那茶叶粗粝难以下咽,若非摆摊的是个妙龄女子,引得我儿怜惜,我儿又岂肯下咽?”   皇贵妃茫然不解,“这水茫草又是什么茶?”   这着实触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呸,哪里是什么茶?”王氏恨恨道,“乃是水莽鬼找替死鬼时,用来害人的毒草!”   掐在此时,封三娘回来了,在皇贵妃耳边解释了一通,倒是比王氏说得更详细。   这水茫草本是阴间流入阳间的东西,有人误食之后,就会变成水莽鬼。因是误食了阴间之物死的,和《生死簿》上记录有差,是不能直接投胎的,除非用水茫草毒死另一个人做自己的替身,才能解脱。   “这是害人的邪物呀!”皇贵妃惊讶道,“难道就没有解法吗?”   封三娘道:“自然是有的。只需把投水茫草毒的那个鬼生前穿过的裤子的□□剪下来,煎水喝了,就能解除了。”   听了封三娘的话,皇贵妃对陈家和董鄂家的恩怨,基本上已经了然了。   果然,就听王氏说:“我儿临走之时,找那女子讨了一枚戒指,戒指内侧有董鄂氏的印记。而董鄂氏的大格格半年前据说是一病死了,臣妇就有所怀疑,让我家老爷拿着戒指到勇勤公府去询问。”   说到这里,王氏猛然激动了起来,“谁料勇勤公夫妇非但不肯相助,反而诬赖我儿盗取了他家大格格的陪葬品。”   皇贵妃默然了片刻,就听见封三娘奇怪地问:“她儿子喝茶就喝茶,喝完茶还要走人家姑娘的戒指做什么?带家族印记的戒指也属于私密之物,应该不是人家姑娘主动给的吧?”   该说幸好除了皇贵妃和胤禛之外,别人都看不见封三娘,也听不见她说完,不然王氏怕是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只听她言语间把戒指的事一带而过,重点放在了勇勤公府见死不救就知道,这位出身书香门第的诰命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这种行为十分不妥。   若不是只有那戒指能证明给她儿子喝水莽草的是董鄂氏的格格,只怕她连提都不会提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看《水莽草》这一篇的时候,就觉得姓祝的完全就是见色起意,为色所迷才会中招,他和寇三娘谁谁也别说谁冤枉。   但聊斋原作者是个男的,还是个觉得男人风流是雅事的男的,所以就把苛责的方面全放在了寇三娘身上。   个人觉得,这俩就是男的要色,女的要命,各取所需。 第37章 天生聪慧难自弃呀!   皇贵妃叹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把觉罗氏召进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把觉罗氏召进来,她和王氏之间必然会有一场争吵。为了各自的儿女,她们会各执一词,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那种。   觉罗氏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找到替身好投胎,肯定会咬定了陈家公子那个戒指是从墓地里偷的,说不定董鄂氏连自己女儿的坟墓被人挖开过的证据都做好了;   而王氏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也会一口咬定戒指是董鄂格格的鬼魂送的。说不定口角急了,还会口不择言,带累了整个董鄂氏的女儿。   真到那个时候,陈家和董鄂氏,可就真的是不共戴天了。   两个重臣结死仇,对于此时锐意进取,图谋改革的康熙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皇贵妃不由揉了揉额头:头疼!   “别动,我来。”封三娘飘了过去,站在她身后替她揉太阳穴。   底下的王氏还在哭诉,哭求皇贵妃给董鄂氏施压,拿出董鄂格格曾经穿过的旧裤子,救她儿子的性命。   封三娘忍不住吐槽:“真是个不讲理的泼妇!”   虽然水莽鬼找替身对活人来说罪大恶极,但若不是她儿子见色起意,又怎么会被女鬼迷惑,稀里糊涂地喝了水莽草?   这两个一个求色,一个求投胎的机会,端只看哪个技高一筹了。   如今的结果很显然,是董鄂氏的格格手段更高,用一碗茶、一枚戒指买了陈家大公子的一条命。   在狐仙封三娘的眼中,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但对于两人的骨肉至亲来说,一切错误都是对方的。   躲在帘子后面的胤禛见自家额娘那么苦恼,很是心疼。他眼珠子一转,趁刘嬷嬷不注意就跑了出来,“噔噔噔”地跑到皇贵妃身边,抓住她的衣摆撒娇,“额娘,小四饿,想吃点心,嬷嬷不给我吃。”   追着小主子出来的刘嬷嬷还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定了定神,讪笑着朝皇贵妃行礼,“娘娘,不是奴婢不肯给阿哥吃,实在是阿哥这两天有些积食,不敢再随便给他吃东西了。”   皇贵妃理解地点了点头,把儿子抱到了自己腿上,柔声哄道:“小四乖,先不吃了,等晚膳时额娘特许你多吃半碗蛋羹,好不好?”   “我不,我不,我就不,我要吃桂花糕,我要吃鹅油卷。额娘,我要吃,我要吃!”四阿哥扭着身子撒娇,把皇贵妃晃得晕头转向,只顾着低头哄儿子,倒把王氏给忘了。   这下王氏就有点尴尬了,继续哭也不是,停下不哭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暗暗埋怨四阿哥出来的不是时候。   但四阿哥再小也是皇子,她家里还是汉人,有不满也只敢压在心里。   =====   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呃,对皇贵妃来说是转机,但对陈夫人王氏来说,就不一定了。   因为康熙来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彭春和陈廷敬两位大臣,还有跟着蹭进来的彭春夫人觉罗氏。   “快,小四,给你汗阿玛请安,并见过两位大人。”皇贵妃小声安抚了胤禛,把他放了下来。   早有承乾宫的奴才见到康熙带了大臣来,就把大殿一侧摆着的一架六扇屏风抬到了中间。   胤禛小跑着转到屏风外面,王氏则是赶紧躲进了屏风里面。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见过两位大人。”随着四阿哥稚嫩的请安声响起,众人相互行了礼。觉罗氏对着王氏翻了个白眼,把头扭到一边,一言不发。   正好,王氏对她也恨意颇浓,见她如此,就把头扭向了另一边,也不准备搭理她。   皇贵妃见状,叹了一声,说:“既然皇上来了,那你们两家的冤屈正好由皇上来断。勇勤公和陈大人也都在,想来他们二位会把前因后果和皇上说清楚的,咱们就在这里听听吧。”   正说话间,外面通报,说是太后娘娘来了,众人也慌忙行礼,恭迎太后。   康熙见惊动了太后,心头颇为不安,担忧地问:“怎么还传到皇额娘那里去了?这些奴才真是办事不利。”   太后扶着康熙的手,走到了屏风里面,皇贵妃赶紧扶住另一边,帝妃二人把老太后让到了上首。   太后用满语说:“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不能劳动,便让苏麻喇姑到寿康宫找了哀家,让哀家来看看。”   说话间,她的目光从觉罗氏和王氏身上慢慢地划过去,显然她老人家是来替皇贵妃撑腰,震慑这两个重臣之妻的。   说到底,皇贵妃虽然身份贵重,但到底不是皇后,在这些品级高的诰命面前,难免有几分底气不足。   但太后可就不一样了,人家可是先帝明旨册封的皇后。哪怕先帝对这位皇后一直采取冷落甚至是无视的态度,皇后毕竟是皇后,就算是觉罗氏在她面前,也不敢造次。   果然,太后一来,两人明显就老实多了。   就在王氏来皇贵妃这里哭诉的时候,陈廷敬也一起进宫求见康熙了,彭春夫妇随后就到,康熙也一并召见了彭春。   女人可以靠哭诉和蛮不讲理来取胜,男人就不能了。   彭春是一口咬定这些怪理论神的事不可信,还苦口婆心地劝陈廷敬不要信。   但陈廷敬却以年前康熙祭天的事为论据,说圣人只说要敬鬼神而远之,并没有否认鬼神的存在。   彭春:“既然圣人说了,要敬鬼神而远之,陈大人又何必自己招惹鬼神之事呢?”   陈廷敬:“董鄂大人既然不信鬼神之事,又何必吝啬一条旧裤子呢。”   彭春怒了,“陈大人,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朝我要亡女的贴身之物呢?”   陈廷敬老脸一红,也知道从世俗论,自己家这是做得不地道。但为了儿子的性命,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董鄂大人,只要你们家愿意救我儿性命,不管最后成与不成,我陈家都愿意三书六礼,将你家大格格的排位和尸骨迎入我陈氏祠堂,做我儿的原配嫡妻。”   以时人事死如事生的风俗,陈廷敬抛出的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彭春也有些心动了。   但转念他又想到,和死后的供奉比起来,哪里有让女儿早日投胎,不再受阴间之苦更重要呢?   所以,他又坚定地说:“我董鄂氏不止这一个女儿,我是不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连累董鄂氏所有姑奶奶的名声的。”   因着出了个董鄂妃,董鄂这个姓氏在八旗子弟里一直就有点小瑕疵,彭春这样说也很符合逻辑。   到最后,康熙也调节不了这种家务事,只能把他俩带到了后宫。   满族的老传统,皇后是有为各家纠纷做裁决的权力的。皇贵妃是副后,按理说也是有这个权力的。   帝妃二人都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都有把这件事推给对方的意思,事情难免就胶着了下来。   如此一来,彭春夫妇最高兴。   他们觉得,此事拖得越久越好,最好是拖到陈家那小子死了,自己女儿好去投胎。   但他们能想到的事,陈家夫妇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王氏见皇上和皇贵妃都没有决断的意思,心里悲痛,干脆伸手扯散了头发,哭嚎着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跪到了康熙面前。   “皇上,求皇上为我儿做主呀!我们要告董鄂氏谋杀我儿!”   “这……这……”彭春急了,赶紧替自己女儿分辨,“皇上,凡是和我家有点关系的都知道,我家大格格早在半年前就夭折了,怎么可能在半年后行谋杀之事呢?”   “董鄂大人,我何时说是你家大格格谋杀了?我说的是你家二格格!”   “一派胡言!我家二格格今年不过三岁!”   “这个戒指就是证据!”   “是你儿子偷盗我女儿坟墓的证据吧?”   新一轮的争吵再次开始,觉罗氏见不得自己的丈夫被个泼妇为难,也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   若不是在御前,两人差点扭打起来。   胤禛旁观了半天,觉得十分无语。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找出水莽草流入京城的源头,彻底铲除,以免日后再有人受害吗?   说句冷血一点的话,死去的人已经无可挽回了,就算再投胎也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当务之急,自然是避免活着的人再受其害呀。   胤禛左看看,右看看,拉了拉皇贵妃的衣袖,故作好奇地问:“额娘,董鄂格格真的是病死的吗?”   “嘘,小四别说话。”   胤禛叹息了一声,觉得是上天逼自己结束藏拙生涯呀!   他提高了声音,说:“额娘,为什么要听他们在这里闹?尽快找到水莽草的源头,全部焚烧扼杀不好吗?”   被两位重臣带进“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沟里的康熙目光一闪,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是呀,朕明明有足够的理由从这件事里解脱出来,为什么要陪着他们胡闹?   “好了,都住口!”   康熙一声大喝,所有人都吓得禁了声。   然后,康熙脸上就露出了狼外婆看小红帽的笑容,柔声道:“小四,快到汗阿玛这里来。” 第38章 给康熙挖坑   胤禛是真不想过去,但他更不想这群人在这里为难他额娘。   还有康熙也是,既然不愿意给他额娘皇后的位置,就不要总是让他额娘担着皇后的责任!   如果是刚穿越那会儿,他就不管不顾地把皇贵妃的委屈都说出来,质问到康熙脸上了。   但是现在,他不敢说了。   在这个时代生活这两三年,虽然他的活动范围很少超出阿哥所和承乾宫,但就是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就足够他体会到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里,上位者的残酷和下位者的悲哀了。   很不幸的,面对康熙,全天下的人,都处于下位。   他如今是皇贵妃的儿子,被皇贵妃从小养到大的。不管是谁来看,他和额娘都是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贵妃对他的教养。   如果他敢把那些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那就证明皇贵妃对皇上心存怨望。   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会追求真相的,但却会有很多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力求把皇贵妃打入尘埃。   因为皇贵妃的位置就那一个,不把在位的这个打下去,底下的那些怎么能出头呢?   胤禛知道,自己不能说错一句话,因为说错了遭罪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所以,听见康熙喊他,胤禛就眨了眨眼,笑眯眯地从皇贵妃身上滑下来,跑到了康熙身边,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张开双手,撒娇道:“汗阿玛,抱~”   “诶呀,好,汗阿玛抱。”   在董鄂夫妇和陈氏夫妇惊愕的注视下,康熙神清气爽地把小儿子抱了起来,还在怀里颠了颠,“小四又重了,最近没少吃点心吧?”   胤禛噘着嘴抗议,“没有,小四吃饭。”   “小四真乖!”康熙赞赏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循循善诱地问,“刚才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来了!   胤禛心头一凛,表面上却一脸天真,“没有别人呀,是小四自己想到的。汗阿玛,小四说错了吗?”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破绽都没有看出来,就笑着抚了抚他孱弱的背,柔声笑道:“没有,小四说得很对。”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像刀剑一样,扎到了彭春身上,斥责道:“蠢货,连个孩子都不如!”   如果彭春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直接提议康熙查处水莽草的源头,陈家儿子的事,就变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以陈廷敬的为人,不用别人给他施压,他自己就把夫人王氏给压下去了。   彭春羞愧地低下了头,心里却开始盘算:四阿哥如此聪明伶俐,看起来又深受皇上宠爱。若是日后,我家二格格做不了太子妃,做四阿哥的福晋也不错呀。   因有了这念头,他再看四阿哥时,就颇有几分老丈人看女婿的心态,是越看越觉得四阿哥乖巧可爱。   于是,他就笑着朝胤禛拱了拱手,“奴才多谢阿哥提醒,若不然,就要误了大事了。”   他认错认得这么干脆,落在康熙也暗中,倒是落了个为人坦荡的印象。   陈廷敬暗暗咬牙,心知自己家怕是要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用眼神制止了自己的妻子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含泪咽下这个苦果,回家就给儿子准备棺木,就听见四阿哥又开口了。   “汗阿玛,您不是真龙天子吗?鬼神都要受您的召唤。如果你特许陈家的格格投胎,鬼神会不会答应呢?”   康熙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瞪着眼睛看胤禛,却对上了儿子满是崇拜和崇敬的目光。   他心中一软,暗道:罢了,罢了,朕和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他必然是从表妹那里听多了朕的英明神武,所以在心里留下了朕无所不能的印象罢了。说到底,都是表妹太爱朕了呀!   其实胤禛就是见不得他得意却让自己额娘憋屈,故意给他挖坑而已。   胤禛自认不是什么绝世天才,真玩手段肯定是玩不过康熙的。也就是这两年,还能借着年纪小不懂事的皮囊做掩护,让康熙吃点小亏。等他进了无逸斋读了书,就会被人当大人看待了。   不管这法子靠谱不靠谱,陈廷敬的夫人却是抓住了一线生机,眼巴巴地瞅着康熙,“皇上,求皇上成全。”   陈廷敬看着自己的夫人,又想想躺在床上等死的儿子,重重地叹了一声,也跪了下来,“求皇上怜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康熙也只能硬着头皮下旨,把董鄂氏那还未成年就早夭的格格好好夸奖了一通,并特批给她一个投胎的名额。   此事到了这里,无论两家满意还是不满意,都只能回去自己解决后续了。   送走了这两对瘟神之后,康熙就抓住胤禛教育,“日后说话,不许口无遮拦。”   胤禛眨了眨眼,不解地问:“汗阿玛,什么叫口无遮拦呀?”   康熙噎了一下,“就是……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可儿子说是实话呀,汗阿玛您就是真龙天子,您一祭天,天神就下来见您了。额娘都说了,那么威武的天神,在您面前也毕恭毕敬的。对了汗阿玛,我知道毕恭毕敬是什么意思了,额娘都告诉我了,汗阿玛您好厉害!”   胤禛星星眼。   康熙……康熙还能怎么办呢?   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媳妇儿,只能偷笑着把他们原谅了。   见事情已经了了,老太后欢笑着扶着皇贵妃的手走了出来,“皇帝你别再说小四了,依哀家看,小四今天立了功,你该赏他才是。”   也就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太后才会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她知道,康熙对她还是有感情的,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反驳她的。   果然,就见康熙哈哈一笑,双手抄相互胤禛的肩窝,把人提到了和自己等高,笑眯眯地问:“行,赏你。小四,你想要什么奖赏呀?”   “什么都可以吗?”胤禛眼睛都亮了像一只朝主人讨肉骨头的小狗狗。   康熙笑道:“你说来听听。”   在他看来,小孩子的见识有限,就算讨赏,也不会有什么令人为难的东西。   胤禛欢喜地说:“汗阿玛,儿子还想跟您出宫去玩。”   “这个恐怕不行。”康熙为难地说,“最近不太平,汗阿玛有很多政务要处理,抽不开身。”   “啊?”胤禛满脸失望,扭头就去找太后,“皇玛麽,抱~”   太后笑呵呵地把胖孙子接了过来,皇贵妃提着心抬着手在一旁,随时准备接住他,嘴里道:“太后当心,这小子一身的肥膘,抱着坠手。”   “无妨,无妨,哀家时长抱小五,早练出来了。太后笑得很是和蔼,又低头和胤禛商量,“跟皇玛麽到永寿宫去玩,好不好?”   胤禛欢快地点了点头,“好,找五弟。”   太后逗他,“你五弟也整天想着你呢,你出宫却不带他。”   “啊,我当时太高兴了,就把五弟忘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想了想,询问皇贵妃,“额娘,我可以把郭洛嬷嬷送的那套机关小马送给五弟吗?”   那是他自己的玩具,怎么处置,皇贵妃自然不会有异议。   于是,他就催促着莲儿回东四所去拿,他自己则是先跟着太后去了寿康宫。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寿康宫的嬷嬷早就奉太后之命,把五阿哥也从阿哥所接过来了。   两兄弟虽然在阿哥所天天都能相见,但在寿康宫一起玩耍,还是很新奇高兴。   没过多久,莲儿就捧着一个红漆锦盒过来了,胤禛兴奋地招呼胤祺一起打开锦盒,里面摆着五匹半尺来高,姿态神俊,颜色各异的骏马,隔层里还放着十几个小人,或男或女,或着布衣或着彩裳,不一而足。   胤祺喜爱地看着这些人马,好奇地问:“四哥,这是怎么玩的呀?”   “来,我教你。”   胤禛说着,就拿出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又挑出了一股梳高髻,穿彩色襦裙的仕女小人。   那小人的手脚关节都是可以活动的,胤禛摆弄了一番,就变成了骑马的姿势,放到枣红马上之后,双脚正好踩在马镫里。   “好厉害!”胤祺拍手惊呼,目不转睛地盯着胤禛继续摆弄马腹上的机关,不多时,随着“咔咔”的机关转动声,那马儿竟然撒开四蹄,像真马一样跑了起来。   这一次,胤祺连惊呼都顾不上了,只是瞪着眼睛,目光随着马儿的跑动流连。   等机关的劲道用完了,胤祺才拍着手叫好。   胤禛问道:“你喜欢吗?”   “嗯,喜欢。”胤祺目不转睛地盯着,闻言不住地点头。   “那四哥把它送给你,你就原谅四哥前几天出宫没有带你好不好?”   “唔~”胤祺眼珠子转动了几下,坚定地摇了摇抬头,“不好!”   “啊?”胤禛苦了脸,“那你怎样才肯原谅四哥呢?”   胤祺认真地说:“除非四哥接下来三天把自己糕点份例里的桂花糕都给我,我才原谅你。”   胤禛:“……行。”   他还当什么事呢,原来就是几碟桂花糕而已。   两人一起玩到天黑,太后命人送他们回去。等走到东四所的时候,胤祺让人把机关马还给胤禛,胤禛奇怪地说:“我已经送给你了呀。”   胤祺很认真地说:“我已经和四哥说好了,四哥送我桂花糕,我就原谅四哥,不能再要你的小马了。”   胤禛先是诚恳地夸赞了他,又说小马也一起送给他,他却坚决不要,也只得罢了。   =====   再说董鄂夫妇和陈家夫妇出了宫门后,在朱雀街分别,陈氏夫妇唉声叹气地走了,董鄂夫妇的心情也颇为沉重,当天晚上夫妻二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彭春突然听见大女儿喊他,“阿玛,阿玛,醒醒,醒醒,女儿来和您拜别了。”   彭春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见大女儿穿戴整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   “琪琪格,你怎么不去睡呀?”彭春奇怪地问。   再看女儿左右,竟然只跟着一个眼生的丫头,其余婆子奶口一应没有,不由怒道:“那些奴才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怠慢起主子来了!”   “阿玛息怒,是女儿不叫他们跟的。”琪琪格安抚地对彭春说,“女儿只想和阿玛说说话,不想叫过多的人阿里打扰。”   琪琪格是彭春的头一个孩子,又出落得花朵一般,平日里更是十分精明强干,让彭春时长可惜她不是个男儿,因而对她一直十分疼爱。   听见女儿说想和自己说话,彭春当即哈哈大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笑道:“你我父女,有多少话说不得?”   触手之间,只觉得女儿的脸颊十分冰凉,不由嗔怪道:“夜里凉,怎么不多披件衣裳?”   说着就起身拿了架子上挂着的大氅,披在了女儿身上。   “多谢阿玛。”琪琪格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彭春总觉得女儿的笑容里藏着一抹落寞和忧伤。   他下意识就问:“我儿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好告诉你额娘?没事,跟阿玛说,阿玛保证不叫你额娘知道。”   原本就是强忍忧伤的琪琪格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簌簌而下。在彭春手足无措的安慰中,她哽咽道:“日后,阿玛额娘都不必为女儿担忧了,因着圣上的恩旨,女儿已经得了一个投胎的好名额。未免圣上忧心,阿玛还是不要再为难陈家公子,将女儿素日才换下的旧衣,与他一件吧。”   彭春一脑子的浆糊,满脸的不解,心头还有些下意识地烦躁,“琪琪格,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就去投胎了?你不是……琪琪格,琪琪格,你要到哪里去?阿玛在这里呢,快到阿玛身边来!”   可是,不管彭春再怎么情真意切地呼唤,琪琪格的身形还是越飘越远,含泪的面容也逐渐模糊,直到隐没在一片迷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琪琪格,琪琪格,琪琪格——”彭春一路追过去,脚下的道路十分不平,深一脚浅一脚的。   他正艰难履布,寻找自己的女儿,冷不防一脚踩到了一股深坑里,“啊”的一声,惊出了一身冷汗,人也惊醒了过来。   惊坐而起之后,他喘息了许久,才发现刚才自己是做了个梦。只是潜意识里他一直不愿意接受琪琪格已经逝去的事实,所以在梦里就忘了这回事。   就在他惊醒的时候,福晋觉罗氏也一并惊醒了。夫妻二人缓过劲儿来以后,觉罗氏就焦急地说:“老爷,我梦见琪琪格了,她说自己得了万岁爷的恩旨,要往好人家去投胎了。老爷,这是真是吗?”   “我也梦见了,我也梦见了!”彭春大喜过望,夫妻二人激动得抱头痛哭。   直到天蒙蒙亮了,彭春才想起女儿在梦中的叮嘱,赶紧让觉罗氏找出了女儿生前穿过的裤子,一大早就给陈家送过去了。   陈廷敬夫妇本以为长子必死无疑了,董鄂氏骤然松口,当真是大喜过望,急忙剪了□□煎水,给儿子灌了下去。   刚灌下去不久,就听见陈大公子卓然的肚子里一阵轰鸣,片刻后就泄了一床一席。   不过,苍白清灰的脸色却慢慢恢复了正常,原本微弱的气息也慢慢地像平常人一样了。   从这一天起,陈卓然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好,等到第二天就醒了,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健旺。等到第五天,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等他身子一好,陈廷敬就把他叫到了书房,厉声道:“孽子,还不快跪下!”   他们家素来尊崇严父,儿子见了父亲,也就是比老鼠见了猫好一点而已。   陈卓然应声就跪了个结实。   陈廷敬冷笑一声,质问道:“你实话告诉我,董鄂家大格格陪葬的戒指,怎么会在你手里?你又是如何饮了那水莽草的?”   怎么饮的?色迷心窍呗。   但这种话,陈卓然如何敢在父亲面前说出来?他唯有伏跪在地,瑟瑟发抖而已。   见他如此,陈廷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这个孽障!”陈廷敬气得抓起书桌上的乌木镇纸,劈头就要往他头上砸。但又想到他身子刚好,手就偏了一下,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陈卓然疼得浑身一颤,却是强咬着牙关,不敢哼出一声。   陈廷敬喘了许久,大步推开书房的门,到正房找到了王氏,吩咐道:“快备厚礼,到勇勤公府,商量下聘的事。”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王氏吓了一跳,“老爷,这又是怎么话说的?好端端的,下什么聘?你可别忘了,满汉不能通婚。”   “哼!”陈廷敬冷笑,“你去问问你那好儿子,那戒指是如何来的?日前我在御前已经说出口了,只要董鄂氏愿意救我儿,我们家就三媒六聘地把人家格格的排位迎进门来,以嫡室尊之。如今那孽障已经好了,也该咱们家兑现前诺了。”   王氏呆了片刻,“这……这……”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辩白。   先前她在御前闹成那样,是为了儿子的性命。先如今儿子性命已经无虞了,以王氏的教养,也的确是做不出自己儿子调戏了人家姑娘,却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就去吧,只怕公府不愿意呢。”   “人家愿不愿意,都是咱们儿子有错在先,咱们家就得先有个态度!” 第39章 阴婚   本来勇勤公府愿意把女儿的裤子给他们家儿子救命,陈家就应该备下厚礼去道谢。   只是陈卓然的身子一直没有恢复,无法走动,这才拖了下来。   如今陈卓然已经大好了,陈家备厚礼前去董鄂家致谢,本来就是应有之礼。   陈家趁这个机会打探一下董鄂氏的口风,如果对方愿意结亲,那自然好;如果不愿意,外人也不知道,不会影响董鄂家女儿的名声。   可以说,陈廷敬考虑得很周全了。   至于让陈卓然娶一块排位,一具尸骨的事,王氏原本还以为儿子会不愿意,和他老子顶牛。   哪知道,陈卓然只是默然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   实在是他想到了在茶摊上看见的那位绮年玉貌,行事爽利大方的女子,心就先软了。听到能和她做夫妻,哪怕只是个名头,他也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既然当事人自己都乐意,王氏就更不会说什么了,一家三口很快就投递了拜帖,在约定的时间带着厚礼,进了勇勤公府的大门。   彭春夫妇原本以为陈家只是来道谢的,听到陈廷敬诚恳的提议,夫妻二人都愣了一下。   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如果女儿还活着,他们自然不乐意把女儿嫁到汉人家里。   但如今女儿不是已经没了嘛。   按照自古以来的风俗,未出嫁的女儿是不能进祖坟的,日常族中的祭祀也没有她一个孤鬼的份。   他们夫妻活着的时候,还能给女儿打理一下坟头,但人哪有不死的?   在这种情况下,陈家愿意以聘嫡之礼把女儿的尸骨迎回去,让女儿的坟墓日后不至于成为荒冢一堆,他们自然一千一万个愿意。   只是……   觉罗氏看了看虽然文弱但颇为俊秀的陈卓然,“大公子愿意吗?”   若是当事人心里不乐意,容后娶的妻子怠慢自己女儿,她自然是不乐意的。   陈卓然急忙起身,赌咒发誓地向彭春夫妇保证,一定会敬爱格格,不让后来者怠慢。   彭春夫妇都放下心来,沉吟了片刻,说:“虽然你我两家都乐意,但到底祖宗有满汉不可通婚的规矩。陈大人,你我还得进宫面圣,请求万岁爷将我那女儿革除旗籍才是。”   “自然是要面圣的。”陈廷敬捋着胡须,神秘一笑,“说不定,不必革除旗籍呢。”   彭春追问原因,他却不肯再说了。   两人即刻入宫面圣。   果然不出陈廷敬所料,康熙提都没提满汉不可通婚这回事,当场就下旨赐婚了。   “小女儿香魂已渺,又何必拿活人的规矩束缚她呢?”   能不除籍,自然是最好,彭春千恩万谢地接了旨,两家回去之后就按照汉人的礼节,三媒六聘一样不少,陈家选了个好日子,把琪琪格的尸骨起了出来,埋进了陈家的祖坟。   此事前所未有,引得朝野之间议论纷纷。   但陈家和董鄂家都表现得十分乐意,任由旁人如何议论,都改变不了他们对此事的热衷。   当然了,陈廷敬和彭春二人还接到了一项只能在暗中进行的任务——追查水莽草的来源。   =====   等这件事传到胤禛耳中,他下意识就皱了皱眉,对于“结阴婚”这回事十分反感。   “又想什么呢?”皇贵妃敲了敲他的脑门,笑道,“你八弟和你玩呢。”   八阿哥胤禩拽了拽胤禛的衣袖,咯咯笑着喊他,“四哥,四哥。”   “嗯,八弟,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一只布老虎糊了一脸,还有八阿哥欢快的笑声。   “啊,八弟太过分了!接招!”他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挠八阿哥的痒痒,直把八阿哥整治得喘不过气来,才在皇贵妃的安抚下收了手。   “哼,看你还敢不敢调皮了。”   八阿哥笑得在毯子上打滚,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思:看小四哥的样子,不像是皮囊里装了个老家伙呀。难道,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因为先前胤禛插手了董鄂家和陈家的事,不但让皇贵妃意识到自己儿子的早慧,也引起了老妖怪八阿哥的怀疑。   最近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试探胤禛。但无论他怎么试探,胤禛都是一个特别聪慧的宝宝。   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胤禛表示:两辈子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岁,我自然是个宝宝。这有什么疑问吗?   还是皇贵妃了解儿子,知道胤禛肯定因为刚才听到的消息心下不快。   “把八阿哥抱下去吧。”   “是。”   八阿哥尔康手:别呀,好歹让我听听是什么事。每天努力假扮婴儿,我也是很无聊的!   可惜,没人听到他的心声,他还是被无情地抱走了 。   皇贵妃挥退了左右,摸了摸胤禛的头顶,柔声问道:“小四,你可是觉得你汗阿玛下的这道旨意不妥?”   “我觉得挺好的嘛。”封三娘跳出来发表自己的意见,“董鄂格格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埋到外面,多可怜呀。”   虽然有封三娘这个活狐仙站在眼前,但胤禛前世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痕迹,不是那么好洗掉的。   他始终认为人死如灯灭,对事死如事生嗤之以鼻。像这种结阴婚的,总让他不由自主就想起前世有关阴婚各种视频,只觉得汗毛倒竖,仿佛看见了无数被贪婪狠心的爹娘卖给死人做新娘的受害少女。   有的地方风俗好一点,买媳妇结阴婚只是让女子和大公鸡拜堂,在婆家守一辈子活寡;更有那骇人听闻的,是拜堂之后,直接把买来的新娘子杀掉,与死者合葬在一起。   除此之外,还有不买活人,只买女尸的。越是新鲜的女尸,价钱就越高。   但是这世上哪有那么恰好的事,有了买家就刚好有新死的少女呢?   又有多少女子因着钱财,被有心的歹人,甚至是自己的父母兄嫂生生变成新鲜尸体的?   在胤禛前世生活的高开放的现代,某些地方这种事情还屡禁不绝,又何况是古代呢?   从前结阴婚的只敢私底下行事,如今皇上亲自下旨给死人赐婚,无疑是拉开了一道口子,让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更加明目张胆。   只是,这些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对着皇贵妃说出口,因为他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已经把皇贵妃当成自己的亲娘了,不想让她对自己产生恐惧,从而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亲情。   见他一直低着头,却不说话,皇贵妃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顾虑。   “小四。”皇贵妃双手抬起他的脸,和他对视,声音温柔而坚定,“不管你有什么奇遇,甚至有什么来历,在额娘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儿子。额娘知道,小四很善良,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伤害别人。”   如果说在遇到封三娘之前,皇贵妃对于鬼神之事还颇为忌讳的话,遇到封三娘之后,她渐渐就明白了:鬼神未必都还是坏的,人心的险恶,很多时候,连鬼神都要惊惧。   不管胤禛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奇遇或者来历,皇贵妃都不会赶到惊诧。   在她心里,胤禛只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是那个为了维护她,不惜在康熙面前暴露自己聪慧的儿子。   “小四,你什么都不要怕,额娘会保护你的。”   “额娘!”胤禛眼眶酸涩,猛得抱住皇贵妃的大腿,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皇贵妃轻轻地拍抚着他孱弱的背,任由他用泪水发泄心头的负面情绪。   过了许久,胤禛才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已经肿成核桃了。   封三娘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手上却也没停,用法术消去了他的核桃眼。   “这回痛快了吧?”皇贵妃好笑地捏了捏他的鼻尖。   “嘿嘿。”胤禛腼腆一笑,片刻后,仰头问道,“额娘,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皇贵妃道:“原来是不信的,但现在嘛……”   经历了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事,不信也不行了。   胤禛便道:“我记得自己的前世,那是一个和今生完全不同的世界。额娘……”   他看向皇贵妃的眼神十分痛惜,“如果是在我前世的世界,像额娘这样的女中俊杰,合该自己闯出一番天地,又何苦像现在这样,被一个擅长自己我感动的老男人困在后宫?”   越说他就觉得越是不忿,“他一边标榜对你深情,却又打着克妻的名头,不肯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如果在前世,我坚决支持额娘甩了他!”   那一脸愤愤的模样,逗得皇贵妃和封三娘都笑了起来。   “这个傻孩子!”皇贵妃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自古以来就只有男人休弃女人的,哪有女人不要男人的?”   胤禛的声音突然拔高,“怎么没有?现在所谓的世道,不过是南宋以后,被程朱理学扭曲过的罢了。”   见皇贵妃一脸不赞同,胤禛就知道,就自己的三言两语,是很难改变皇贵妃自小就受到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教育的。   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不在于一朝一夕,胤禛索性就把话题转移到了阴婚上。   “三娘姐姐是觉得,让陈家儿子娶董鄂家女儿的牌位,是一件好事了?”   封三娘点了点头,“这样董鄂家的格格就不用做孤魂野鬼了呀。”   “呵!”想到前世了解过的各种阴婚习俗,胤禛就忍不住冷笑出声,“那你们可知道,这种事情,陈家和董鄂家的并不是第一件了,甚至民间对这种事情已经约定成俗,还有专门的名字,叫‘阴婚’。”   封三娘还不以为意,“若是能叫更多的孤魂野鬼都得到归宿,那这风俗又有什么不好?”   但皇贵妃已经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像封三娘以为的那样甜。   “小四,你详细说。”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点,“实际上,民间的阴婚,大多数都是男方死了之后,找女子配阴婚。陈公子娶了一股鬼妻之后,还能再娶一房,甚至对新娶的不满意了,还能纳妾。但那些和男子配了阴婚的姑娘们,守活寡就已经是她们最好的归宿了。”   “啊?”封三娘惊呆了,“这还是最好的?”   那还有不好的,又是怎么样呢?   怎么样?   随着胤禛越来越冷静的声音,连最爱嬉闹的封三娘都觉得浑身寒毛直竖,更何况是对人心体悟的更深的皇贵妃呢?   封三娘是刚从家里出来,就遇见了皇贵妃,在皇宫里活得十分自在;皇贵妃一出生就是贵族,最大的烦恼也就是父母不能理解自己的苦楚,还总是给她拖后腿。   这样两个女子,从来都不知道,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险恶。   胤禛说完,静谧了许久,皇贵妃才有些艰难地问:“也就是说,皇上下的这道赐婚圣旨,会导致更多的女子受害?”   “嗯。”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   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儿子的脑门,柔声道:“但你汗阿玛有自己的考量,让他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   面对儿子疑惑不解的脸,皇贵妃解释道:“你汗阿玛大概是想借着这次机会打开一个缺口,慢慢地废除‘满汉不通婚’的旧俗。”   胤禛呆了一下,他没想到康熙的这道圣旨,还有着这样的政治意义。   这可就难办了。   废除这条让满汉两族地位差异化明显的旧俗,胤禛自然是举双手支持的。但是这背后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皇贵妃虽然也懂政治,但毕竟不是精通。她能看出康熙的用意是因为对康熙了解,却绝对没有破局的能力。   至于胤禛,就更不能了。   他的政治敏感度就不够。   三人面面相觑,都是满心焦急不忍,却又都束手无策。   封三娘最是单纯,急得都快哭了,“娘娘,小四,真的就没有办法帮帮那些姑娘吗?”   皇贵妃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她只是个后宫妇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倒是胤禛迟疑了片刻,犹豫着说:“或许,有一个人能想出办法来。”   “谁?”封三娘惊喜地追问。   “八弟。”   那可是前世在立储一事上把康熙都逼得只能耍赖和人身攻击的八贤王呀,对付康熙,肯定特别有一手。   “小八?”皇贵妃惊疑不定地说,“你是说,小八也有前世的记忆?”   “嗯。”胤禛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上辈子是……个很厉害的人。”   话到嘴边,他还是觉得重生这回事,比穿越更不好讲,索性就含糊过去,让八阿哥自己决定要不要说了。   皇贵妃沉吟了片刻,喊来了章佳嬷嬷,让她去把八阿哥抱过来。   不管八阿哥是什么来历,皇贵妃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那孩子对她的孺慕之情一点不掺假的。   =====   胤禩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马甲掉得这么措不及防。而且,揪掉他马甲的,还是在他眼里幼稚得像个宝宝的小四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胤禩颇为郁闷地问。   “哼?”胤禛得意得睨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整治我的事,我真不知道?哥哥只是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而已。”   “你是谁他哥?”   “你呀。我是四哥,你是八弟。对于这一点,你有异议吗?有的话请找额娘去说理呀。”胤禛得意的笑。   开玩笑,别看胤禩和胤禛斗嘴斗得挺欢,其实他是借着斗嘴的功夫,偷偷观察皇贵妃的态度,哪里敢拿这种事情去找皇贵妃?   见皇贵妃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兄弟俩斗嘴,满脸都是纵容,胤禩打心底松了口气,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额娘。”   “小八乖。”皇贵妃柔软的掌心摩挲在他光溜溜的头顶,很好地安抚了胤禩忐忑的心。   眼见气氛要往煽情的方向拐了,胤禛急忙拉了回来,“八弟,八弟,今天叫你来呢,是有一个难题,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官场政客来解决,咱先说正事好不好?”   胤禩也趁机从那种氛围里挣脱了出来,笑道:“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小四哥得告诉我,你前世到底是什么人?”   “可以。我就是一个以吃喝玩乐为主业的纨绔富二代。”胤禛一句话精简总结。   八阿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先放过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见他肯帮忙,胤禛大喜过望,急忙问道:“你知道民间的阴婚吗?”   “知道一点。”胤禩点了点头,“前世去XX办差的时候,遇见过。”   XX那个地方的风俗,女子死去之后,没出嫁的会被娘家卖掉尸体去配阴婚,出嫁之后的女子若是死在了丈夫前面,也不能幸免,尸体会被婆家卖一笔钱,给丈夫娶新妇。   胤禩在诸多皇亲贵族里,对妻子是比较尊重的了。可就算是他,也不大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再配给别人,哪怕妻子已经死了。   所以,他对这个只遇见过一次的阴婚风俗记忆十分深刻,且有些生理性的不适。   然后,他就被胤禛普及了一脸比这个更加骇人听闻甚至泯灭人性的各种阴婚风俗。   听完之后,他缓了许久才消化掉新接触的这些信息,疑惑地问:“小四哥,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胤禛淡淡道:“哦,前世有几个UP主,都做过阴婚的相关,我自己凭运气刷到的,几乎把古今中外所有阴婚的形势和陋习全部了解了一遍。”   运气,就是这么奇妙。   懂得多,真的不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坏消息是,我电脑坏了,这几天都码不了字了;   好消息是……………………………………………………………我有存稿! 第40章 封三娘的亲戚是谁?   胤禩:“那么,问题来了,UP主是做什么的?”   “……”胤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八弟,别学我说话。”   胤禩微微一笑,“你的建议,我要不要听,这是一个问题。”   “……好吧,好吧,你爱学就学吧。”胤禛决定,自己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争这一点问题了,“UP主就类似于现在天桥说书的,不过人家的学问可比说书的深多了,很多都是对某一道研究极深的。”   “原来如此。”胤禩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由于他自重生之后,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口腔就开始不怎么受控制了,一线晶亮的口水顺着下巴颏哗啦就滴了下来。   “噗!”封三娘没忍住,捂着嘴就笑了起来。   幸好胤禩看不见她,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胤禩沉思了片刻,期间无意识地伸出手背把口水抹了,已经解下腰间帕子的皇贵妃手上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把帕子掖了回去。   ——算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伤小八的自尊心了。   “以汗阿玛要脸不要命的性格,让他收回成命,难度和登天没什么两样。”   也许是死过一回了,胤禩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比起上辈子少了许多委婉,评价把他们这群儿子折腾得□□,废了一大半的康熙,更是直言不讳,一针见血。   皇贵妃愕然了片刻,不禁点了点头,“的确是要脸不要命。”   就算康熙顿悟了一回,转变了治国的策略,但他的本性是不会变的,永远都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要。   胤禛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不能直接指出他的错误,谨防他恼羞成怒。”   皇贵妃:“……对。”   ——小四也跟着小八学坏了,这么不给皇上留情面。   胤禩脸上闪过一抹笑意,心里更觉得这位小四哥有意思了。   如今他已经可以确定了,小四哥和雍正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上辈子也肯定不是皇室子弟。   这位小四哥对于身为皇上的汗阿玛,却仿佛没有多少敬畏之心,隐隐地还带着些微的……嫌弃?   和胤禛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确定了,这不是错觉。   看来,上辈子的自己,真的是被“皇父”这层……滤镜,对,小四哥说的就是滤镜。他上辈子看汗阿玛,眼前自带滤镜,还是很厚的那种,直接就忽略了汗阿玛作为一个父亲的狠心和绝情。   不,汗阿玛也不都是这样的。   他们这些儿子小的时候,汗阿玛对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不管哪一个儿子生病了,汗阿玛都会停下政务,甚至外出巡视的时候也会特意赶回来看望守护。   也就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所见的皇父一直都是慈爱的,等他们长大入朝之后,才越发不能接受从皇父到皇上的转变。   在他们心里,下意识地就会把汗阿玛先当成阿玛,然后才是皇帝。   在自己阿玛面前,做儿子的怎么撒野又有什么关系呢?顶多也就是得一顿痛骂或责打而已。   天下哪个父亲不骂儿子,不打儿子。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在阿玛眼里,他们早就从儿子为主变成臣子为主了。   在被夺爵圈禁的时候,胤禩也曾经仔细回想过。他觉得,老四之所以能笑道最后,就是因为老四是最早看透,最早打破对皇父滤镜的。   后期的老四把汗阿玛当成了完全的君主,将自己装扮成君主喜欢的模样,又足够隐忍,足够谨慎,才战战兢兢地谋来了一个四面透风的皇位。   仔细想想,康熙末年已经闹成了那个样子,国库空虚,江山不稳,老四得到了皇位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记得老四在朝堂上公开说过,人人都觉得当皇帝好,其实当皇帝是这天下最苦的差事。还问当时在场的诸臣工,说是他们谁想做这个皇帝,他愿意让出来。   那个时候,胤禩站在群臣最前面,低头撇嘴,心里暗暗嗤笑老四装模作样。   如今老天开眼,让他得到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还是没有老四的重生,他对老四的怨恨也慢慢消解了。   此时此刻再回想当初,老四说要让位的话纵然不是十分真,也得有七八分了。   自上位之后就一直给皇考收拾烂摊子,只怕老四也是真的累了吧?   他们这些儿子,但凡有出息一点的,都被汗阿玛给折腾废了。胤禩做为受害人之一,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所以,对于胤禛嫌弃康熙,他只觉得大快人心。   不过,他也有一点小妒忌。   ——小四哥上辈子,一定有一个好父亲,好到可以让他面对一个皇帝爹,都完全不被迷惑。   “好了,好了,那毕竟是你们汗阿玛。”皇贵妃觉得,自己还是替康熙挽一下尊吧。   她转头问胤禩,“小八,你有什么主意吗?”   胤禩沉吟了片刻,说:“如果他只是为了化解勇勤公府和陈家的恩怨,只需要找个汗阿玛信得过的近臣,把民间阴婚猖獗的事私底下告诉他,他虽然不会收回自己下的旨,却会从其他地方弥补的。”   毕竟,康熙可是一辈子都自诩仁君,想要做个名留青史的圣明君主的。   “可是……”胤禩疏淡的小眉毛拧了起来,胖嘟嘟的脸颊上尽是为难,“我从额娘这里听过汗阿玛最近的动作,似乎他有意提高汉人的地位,削弱满人的特权。那么,他下这一道旨意的目的就不单纯了。”   胤禛拉着一张婴儿肥的脸,说:“知道,额娘说了,他是为了替废黜满汉不通婚做准备。”   胤禩冷静地说:“如果汗阿玛抱着的是这样的目的,我不建议管现在管这件事。就算要管,也要等到这条旧俗废黜之后。”   在他看来,阴婚这回事,就算朝廷下旨了,民间也禁制不了。反而会因为朝廷特意下旨禁止,让新鲜尸体的价格高涨,更加刺激犯罪者的神经。   “哎~这一点我也知道。”胤禛泄气地说,“我们那个世界的法律就禁止,政府也一直在打击,可是那些愚夫愚妇的固执,根本就不是律法能够遏制得了的。”   后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现在?   “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皇贵妃比他更加失望。   胤禩无奈道:“除非阎王爷出来背书,说是阴间不承认冥婚。不然皇帝的旨意也不管用。”   “阎王爷?”胤禛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向封三娘,“三娘姐姐,你不是有个亲戚,是仙人和鬼神的座上宾吗?他能沟通阎王爷吗?”   胤禩震惊地顺着胤禛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一根红漆柱子和柱子上垂下的璎珞珠帘,再往远处,就是矮几、宫灯和百叶窗了。   “小四哥,你……你在跟谁说话?”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三娘姐姐呀。”胤禛白了他一眼,“你不……对呀,你还不知道。”   胤禛呆了一下,笑容有些讪讪的,“我和额娘都习惯了三娘姐姐的存在,都习惯了不是谁都天生灵觉高的。”   胤禩:虽然我对见鬼不感兴趣,但总觉得自己莫名输了一筹呢。   还有,灵觉是什么?为什么灵觉高的,就能看见他看不见的东西?   封三娘征求了皇贵妃的意见之后,把自己的口水涂到了胤禩的眼皮上。   胤禩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袭击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一闭眼,眼皮一凉,再睁开眼,就看见柱子前不远处,多了一个容颜娇美的黄裙少女。   他自问前世也是见过不少美人了,但他见识过的那些,和眼前这位一比,不说萤烛比之皓月,也是有一段差距的。   “喂,你傻了?”胤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记住你现在的年龄啊。”   “啊?”胤禩猛然回神,红着脸撇过头去,慌慌张张地说,“胤禩失礼了,还望三娘姐姐勿怪。”   封三娘还是个孩子心性,见他这样,还以为是被吓住了呢,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说:“你别怕呀,我虽然是狐狸,但不吃人的。”   胤禩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   到最后,还是皇贵妃心疼儿子,“好了,还是说正事吧。”   提到正事,封三娘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我们两家虽然是亲戚,但他们家人口稀疏,这些年走动也不多了。我马家表叔成仙之后,更是行踪不定,叫我到哪里去联系他?”   到她生死攸关的时候,倒是可以用秘法,但她现在也不是生死攸关呀。   说实话,对这位传说中的表叔,她是敬畏大过好奇的。   姓马?   胤禛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聊斋志异里专门写悍妇的那一篇。那里面有个狐仙就姓马,好像是叫马介甫?   那个怕老婆的是哪里人来者?   对了,那男的弟弟死后若干年,马介甫会带着那人的儿子来京城参加科举。   只是,那个故事开始了吗?   就算已经开始了,时间线又推进到哪里了呢?   这种事情,总不能全靠碰运气吧?   哎呀,苦恼!   见两个儿子都愁眉苦脸的,皇贵妃心疼了,“算了,算了,办法可以慢慢想,你们俩该进晚膳了。进完晚膳就去睡觉,不然长不高。”   =====   自从八阿哥的马甲掉了之后,他在承乾宫可算是不用装了,可以尽情地放飞自我了。   但一众兄弟里,他唯一能够放心的就是胤禛,就整天变着法子拉着胤禛一起玩。   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胤禛的时间被胤禩占据得多了,其他人能分到的就少了。   于是,太子和五阿哥都怨气蒸腾,对着八阿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太子还好,他已经进学了,空闲时间少,五阿哥胤祺可就难应付了。   自从知道四哥之所以不常在阿哥所待,也不常去寿康宫和自己一起玩,是因为八弟这个小妖精整日缠着四哥的缘故,五阿哥胤祺就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从那时候起,他是从早上用了点心开始,就吵着让乳母抱着他去找四哥。   四哥要去承乾宫,他跟着;四哥要去御花园捉虫逗鸟,他也跟着;四哥哪也不去,要在东四所的书房读书?   那正好,他也想学一学汉文,四哥你教我呀!   只有在胤禛要去毓庆宫找太子的时候,五阿哥不敢跟着。   于是乎,胤禛为了躲清净,每到太子从无逸斋回来,就会收货香香软软的四弟一枚。   宫中小道消息流传:五阿哥与八阿哥之争,太子殿下或成最大赢家!   兄弟几个闹了有大半年,让宫里的主子奴才们看足了笑料。   终于,胤禛有了一个出宫的机会。   一等公佟国纲的寿辰到了。   往年佟国纲过寿,皇贵妃不过是按例赏赐些寿仪,并着康熙的赏赐一起,由乾清宫的太监大张旗鼓地送到佟家,也算是皇上给外家的恩典。   但是今年,胤禛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在皇贵妃跟前磨,要替她去送寿礼。   皇贵妃享受够了儿子的撒娇卖萌之后,才终于在寿辰的三天前松了口。   “让你去也不是不行,但不许在宫外多留,等吃了席就回来。”   “儿子都听额娘的!”胤禛喜得在皇贵妃怀里蹭了蹭,嘴里下了十分保证,“额娘若是不放心,就让三娘姐姐跟着我一起去,也让三娘姐姐热闹热闹呀。”   皇贵妃笑了,点着他的额头说:“你可算了吧。你一个人我还放心些,要是把你们俩都放了出去,你们还不得上天?”   在皇贵妃眼里,小四是个傻大胆,三娘是个人来疯。若是没有她压着,这俩人怕是敢把天翻个个。   “小八想去吗?”皇贵妃柔声问八阿哥,“你若是也想去,就让你四哥带着你,你也正好看着他,别让他作乱。”   没错,最让皇贵妃信任的,正是三个里面最稳重的胤禩。   但胤禩却摇了摇头,乖巧地说:“四哥出去了,就没人陪额娘了,儿子就留在宫里,陪额娘和三娘姐姐说话。”   虽然胤禩也很羡慕小四哥在额娘面前撒娇耍赖样样拿手,但若是让他自己也跟着学,他却做不来。甚至于只是想想,他就觉得羞耻。   而皇贵妃也能感觉得出来,胤禩是一个心思十分敏感的人。在和胤禩相处的时候,她也格外注意,以免伤了这孩子脆弱的自尊心。   也正是因为察觉出胤禩性子敏感,皇贵妃本来有心将他的生母卫庶妃从钟粹宫挪出来,在承乾宫腾一间偏殿安置,却又怕胤禩多想,一直没敢跟他提。   毕竟,自从她做了承乾宫的主位,这座宫室里,就再也没有安置过别的嫔妃。猛得安置一个卫氏,的确是比较显眼,容易让人多想。   如今胤禩说了自己不去,皇贵妃也没有狠劝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儿,温柔地夸奖了他。   胤禛嬉笑着拍了拍胤禩的肩膀,非常有兄弟义气地说:“八弟你放心,我在宫外看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给你和三娘姐姐带回来!”   “那就多谢小四哥了。”   “自家兄弟,谢什么?”   =====   皇子要出宫替皇贵妃祝寿,佟家一早就得了消息,提前几天就安排好了。   原先要请的客人,佟国纲也连夜带着儿子和侄子排查了一番,凡是和自家不太亲近的,交情不超过十年的,全都裁了去,务必要确保阿哥在他们府上的安全。   “夸岱,庆复,你们俩和阿哥年纪相仿,到时候就由你们俩负责接待阿哥。阿哥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们务必要让他玩得尽兴。”   “是,阿玛。”   “是,伯父。”   夸岱和庆复都认真地答应了。   可佟国纲犹不放心,看了看自己的长子鄂伦岱,皱着眉头挪开了眼。   “嘿,阿玛,你这是什么意思?”   “嫌弃你,看不出来呀?”佟国纲是一点不给自己儿子留面子,直接就喷他脸上了。   原本鄂伦岱是不屑带着一群小孩子玩的,但被佟国纲这么一刺激,他却突然来劲了。   “嫌弃我是吧?觉得我不能把四阿哥给照顾好了是吧?”鄂伦岱把烟锅子往桌子上一磕,目光从一种堂兄弟身上滑过去,大声质问,“照顾四阿哥的差事,有人跟我争吗?”   谁敢跟他争?   这位主可是连亲阿玛打他都敢还手的,就连最是豪横的隆科多都避开了他的目光,讪笑着撇头,其余诸如叶克书、德克新、法海等庶出子就更不敢惹他了。   “哼?”鄂伦岱得意地冲佟国纲抽了抽鼻子,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往烟锅子里装烟叶。   佟国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给老子滚,滚远点,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好嘞!”鄂伦岱响亮地应了一声,抄起水烟袋就跑了,跑出门后还勾头回来交代了一句,“都别跟我抢啊。”   “滚!”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茶盅砸在门框上,碎了一地。鄂伦岱一抽头就跑了。   等鄂伦岱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佟国纲才收敛了怒色,得意洋洋地笑道:“就你小子,还敢跟老子犟?”   原来,佟国纲原本的打算就是要鄂伦岱负责四阿哥的安全。毕竟在小一辈的子弟里,就属鄂伦岱的功夫最好。   他的脾气虽然犟,但只要激将法用得好,比骡子还好用。   作者有话要说:佟国纲:你爹还是你爹!   PS:存稿的话,大家暂时不用担心,只要我们这边不要一直下雨,门店开门的话,电脑两三天就能修好。   昨天打电话问了,人家店门口淹了(捂脸)。   还有就是如果不出意外,下周四本文就要入V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倒V情节,大家这几天就不要养肥了,么么哒! 第41章 戏法   等到佟国纲过寿的那一天,胤禛在魏珠的陪同下来到一等公府的时候,佟家中门大开,佟国纲、佟国维并一众佟佳氏稍有出息的子弟都来了。   众人相互见了礼,进了二门处,就有赫鲁克氏和赫舍里氏领着一众有诰命的女眷等着。   因着有康熙赏赐的圣旨,香案就设在了这一处,男人们跪在二门外,女眷们跪在门槛之内。   魏珠也没敢拿大,捧出圣旨宣了,又把赏赐中的记忆昂特别珍贵的一一介绍了,让佟佳氏深刻地感沐了天恩之后,他才吃了茶,拿了佟国纲塞过来的荷包,和胤禛告辞。   “四爷,奴才这就要回去向万岁爷复命了。”魏珠弯着腰,陪着笑说,“奴才原是不敢拿大的,但临走之前,万岁爷有交代,奴才也不得不奉旨嘱咐四爷几句。”   胤禛眨了眨眼,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魏公公请说,我听着呢。”   魏珠便肃了神色,学着康熙的声音说:“早去早回,不许仗着身份放肆!不然等回来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说完这句,他的神色立刻就变了,多了几分谄媚,“四爷,万岁爷的交代就这几句了,您别忘了才好。”   宫里人只知道四阿哥在万岁爷那里受宠,却都没有个具体的印象唯有他们这些在御前伺候的才知道,四爷在万岁爷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太子殿下。   魏珠之所以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康熙的话转达了,就是为了卖四阿哥一份情面。   就康熙那两句话,乍一听十分严厉,可只要家里有一个熊孩子的,就能品出味来。   这哪里是严厉呀,分明就是溺爱孩子的家长威吓熊孩子的无奈之辞。至于熊孩子听不听,完全得看运气。   佟家众人是第一次知道,皇上对四阿哥有多宠。   其中,就属赫舍里氏最高兴。   她早就把胤禛当成自己亲外孙了,外孙子得盛宠,说明自己女儿在皇上那里有颜面,她怎么会不高兴?   “好吧,好吧。”胤禛无奈地应了一声,就催促魏珠,“魏公公,我这里不用你操心,但汗阿玛那里可离不了你,你快回去吧。”   不久是商业互吹吗?他也会。   果然,魏珠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又行了个礼,才带着人回去了。   他一走,众人就都围着胤禛转了。佟国纲特意带着他把在场的一干佟佳氏子弟全都认了一遍,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打发他跟着女眷们进内院去。   “外头这些小子们莽撞,阿哥还是跟着你外祖母,让她照看你。”   佟国纲的大嗓门面对胤禛时,难得温和了八个度,但嘱咐完了胤禛,回身喊自己儿子和侄子的时候,可没这么温柔了,“夸岱,庆复,你们俩要好好招待阿哥。若是阿哥受了半点委屈,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比胤禛大了两三岁的少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叽叽喳喳地赔笑,“不敢,不敢。”   应付完了佟国纲之后,两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到了胤禛面前,争先恐后地自我介绍。   “四阿哥,奴才夸岱。哎哟!”   却是庆复使了个巧劲儿,侧身一撞,就把他撞到了一边,笑嘻嘻地朝胤禛道:“四阿哥,奴才庆复,是皇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夸岱恨得牙痒痒,但碍于亲爹在旁,不敢狠闹腾,只能对这庆复龇牙咧嘴地威胁了一番。   胤禛全当没有看见他们俩的官司,矜持地还了礼,认了这两个小舅舅。   俩人立刻就欢喜得无刻无不可,若不是赫鲁克氏拦着,直接就要拉着胤禛到自己的院子里去,把积攒的玩具全搬出来了。   胤禛笑道:“两位小舅舅别急,我出宫的时候,可是带着额娘的懿旨呢。好歹先宣了旨,吃了席再说。”   懿旨本来是太后和皇后才能发的,但如今宫中无皇后,皇贵妃身为副后,便也有了发懿旨的权力。   听他这么说,一众女眷急忙簇拥着他进了内院,摆香案接旨。   胤禛一本正经地宣了旨,就有赫舍里氏和赫鲁克氏带头,佟家的女眷们都把他当自家出息的小辈,一起簇拥着他入席。   至于夸岱和庆复,早被赫鲁克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你们两个是小辈,就在末尾单设一席,别忘了给你们这些伯娘、婶子、嫂子们斟酒。”   兄弟二人只能离了玉雪可爱的四阿哥,一人拿了个酒壶,苦哈哈地当差去了。   他们俩痛苦万分,一众女眷可高兴了。就算胤禛有着贵重的身份,因着生得实在是好,规矩也比同龄人强,一众女眷都蠢蠢欲动,满心的躁动。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福晋、夫人们,都特意摘了指套,挨个凑到他身边哄着他说话。   当然了,说话本不是她们的目的,说话也用不着摘指套。她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和她说话的时候,趁机在他脸上捏一下,或在他身上摩挲爱抚一番,个个都爱不释手。   这阵仗,把夸岱和庆复吓得知哆嗦,再不敢往四阿哥身边凑了,生怕自己也遭了毒手。   胤禛一开始为了面子还能忍,但忍了有一刻钟,他就忍不了缴械投降了,嘴里嚷嚷,“外祖母救命!”   一众女眷哄堂大笑。   赫舍里氏忙把外孙护在怀里,笑着隔绝了众女眷的纤纤素手,“行了,行了,你们都收敛点,我外孙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得你们这群老菜梆子的祸害。”   大家才落下去的笑声再一起响了起来,有和赫舍里氏平辈的老夫人指着她笑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哪里是为了护着阿哥,你是想自己留在身边爱不够呢,我们什么不知道?”   “我自己的外孙,我想怎么爱就怎么爱,你们就羡慕去吧!”赫舍里氏也是毫不示弱,和几位老夫人你来我往的,说得好不热闹。   直到石佳氏笑着提醒她,“额娘,您外孙子要被大伯母抢走了。”她才扭头一看,笑骂道,“今天叫你做了个渔翁!”   只见胤禛已经被赫鲁克氏留在身边坐了下来,也没特意给他设席面,只是在他面前摆了个高桌,没当上了新菜色,就让他尝尝爱不爱吃,爱吃的就给他留在桌子上,不爱吃的就撤下去。   赫鲁克氏一边给胤禛布菜,一边得意洋洋地说:“谁叫你只顾着斗嘴呢?”   众人说说笑笑间,鄂伦岱从前面过来了,朝长辈们行了礼,又遵从母命,给一种老夫人斟了一圈的酒,才容他说话。   鄂伦岱笑道:“前堂来了个变戏法的,在京城都十分有名。阿玛叫儿子来问问,是不是叫他们父子进来,给额娘、婶子们都看看?”   他顿了顿,又说:“阿哥甚少出宫,只怕没见过这些戏法。额娘若是不欲见外人,儿子就把阿哥带到前面去。”   本来赫鲁克氏是要打发他回去的,一听要把胤禛带走,就迟疑了,问道:“你说是一对父子,多大年纪?”   鄂伦岱答道:“那当爹的有五十多了,儿子年纪却小,约有七八岁。”   听说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赫鲁克氏便道:“那就不妨事了,这些年轻媳妇们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几回新巧,今天索性就借着机会,让她们也尽尽兴。”   以鄂伦岱的夫人为首,一种年轻媳妇都来道谢。   鄂伦岱冲胤禛笑了笑,又出去了。没过多久,就有粗实婆子抬来了一口箱子并其余杂七杂八的东西。鄂伦岱领着一个极精神的老头,和一个垂髻童子走了进来。   那老头显然是懂规矩的,进来之后也不敢抬头,只拉着儿子一起给众位福晋、夫人们磕头。   有好些夫人心软,让人拿了果子给那小孩儿吃。那小孩儿一一道了谢,自己吃了一些,吃不了的都拿一个布口袋装了一大包,然后往怀里一揣,衣襟竟然平平整整,丝毫不像是装了一大包东西。   不说这些女眷啧啧称奇,就连胤禛也禁不住侧目,朝那小孩儿的衣襟上看了好几回。   接下来,他们又表演了喷火、隔空取物,空盆养鱼等十分惊艳的戏法。   但这惊艳是对于在座的女眷来说的,像鄂伦岱这种经常砸外面行走的,各种戏法都看遍了。更别说胤禛上辈子见识过多少比这更惊艳的法术了。   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让胤禛觉得很有意思。   那就是在表演的时候,那个老头看似兼顾全场,其实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观察自己的神色。   每当胤禛露出一点惊异,老头脸上就多一分得意。当胤禛兴致缺缺的时候,老头就会显露出一些焦急。   老头的这些情绪都非常细微,若不是胤禛一开始就对他们的戏法没兴趣,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老头的异常。   这就很有意思了,老头明显是知道胤禛的身份。   可是,皇子来家里这种事,佟家就算是要宣扬,也得等他安全回宫之后。在此之前,可是连许多被请来的宾客都不清楚呢。   胤禛就一会儿表现得敢兴趣,一会儿又撇撇嘴兴致缺缺,觉得看那老头变脸,倒是比他变的戏法还有意思。   大约过了两刻钟,老头可能是觉得这些简单的戏法吸引不了胤禛的注意力,就觉得使出杀手锏。   老头露出一副贪婪的样子说:“诸位夫人,小老儿几年前路过泰山时,捡到了一个小人儿,经过几年的□□,能歌会舞,还不曾在人前表演过。夫人们若是肯多赏赐一些彩头,小老儿就把小人请出来,让她为夫人们表演歌舞。”   他儿子撇了撇嘴,不大乐意,“爹,不是说好了不给外人看吗?我还要把小人养大做媳妇儿呢。”   老头呵斥道:“我早说你是糊涂了,那小人长了这么多年,还是只有拳头高,哪里能给你做媳妇儿?”   众人一听,拳头高的小人?顿时就来了兴趣。   赫鲁克氏和赫舍里氏都命人看赏,早有伺候的年轻媳妇那小箩筐到旁边堆着铜钱的大方桌上,搓了两筐铜钱,撒到了老头和小孩儿周围。   那老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没有底的小桶,掐着决念念有词的。地上的铜钱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纷纷飞了起来,飞进了那无底的桶里。   片刻之后,地上一文铜钱也没了,那桶是没有底的,里面自然也装不住东西。   也就是说,所有的铜钱都不翼而飞了。   这也是一个戏法。   不过,因为刚才看的戏法多了,像这种隔空传物的戏法,已经不能满足观众的胃口了,所以反向平平。   老头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也不失望,只是和儿子商量,“儿呀,咱们已经收了夫人们这么多放赏赐,就应该言而有信,把小人放出来给他们取乐。”   小孩儿还是不愿意,愣说小人漂亮,他舍不得。   老头笑着哄他,“若是小人表演得好,诸位夫人必然还有赏赐,到时候,拿着这些钱,足够给你娶一房极漂亮的媳妇了。”   他又哄了许久,小孩儿菜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打开之后,里面果然有一个大□□头那么高的小人。   “哟呵!”正靠着柱子抽水烟的鄂伦岱眼睛一亮,一抬腿就凑了过去,端起那匣子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只见那匣子里是个拳头高低,纤腰一束,眉目精致宛然的小姑娘。姑娘穿着鹅黄色的舞衣,头上梳着飞天髻,簪环飘带一样不少,都是按照比例特意打造的。   更重要的是,随着鄂伦岱一张大脸凑过去,那小姑娘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举起袖子挡住了脸。   他伸手往那姑娘脸上一蹭,触手温软,就是人的肌肤。那姑娘被他手指的力道推了个踉跄,委屈地嘤嘤哭泣,声音就像蚊子哼哼一样小。   “这还真是个活人呀!”鄂伦岱愣愣地看着匣子。   赫鲁克氏忙道:“快拿过来,叫我们看看。”   鄂伦岱也不问那老头,端着匣子就走,小孩儿倒是想拦呢,被老头拉住了。   在坐的可都是权贵,普通的小老百姓,怎么可能惹得起权贵?   那小孩儿颇不服气,但摄于父亲的威严,不敢闹腾。   他们父子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对匣子里的小人一点都不感兴趣,一直借着各种东西的遮掩,在偷偷观察他们。   鄂伦岱拿着匣子转了一圈,让所女眷们都看过了之后,擦放到了胤禛面前,“阿哥您看,喜欢吗?”   那架势,大有喜欢就买下来送给他的意思。   胤禛要随口应付一句“还行”的,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那小姑娘无助又凄然的神情。   小姑娘身子小,脸也小。以正常人的视力虽然看得出来她眉眼俱全,却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但胤禛不一样。   或许是吃了封三娘的丹药的关系,他不但身体越发强健,连五官都发育得异于常人。   所以,小人的神情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一动,伸手就接了过来,对鄂伦岱道:“舅舅,我喜欢这个小人,要跟她玩一会,你让他们先表演别的。”   佟佳氏这一辈里,除了皇贵妃,就属鄂伦岱年纪最大,底下的姊妹们虽然有的成婚了,但都还没有子嗣。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喊舅舅呢。   再加上胤禛生得实在是眉眼如画,玉雪可爱,声音也软糯清脆,十分动听。   一声“舅舅”入耳,他只觉得通体舒泰,再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拍着胸脯说:“阿哥放心,包在奴才身上。”   于是,鄂伦岱就去和那老头交涉了。   正给一众女眷斟酒的夸岱和庆复偷偷蹭了过来,探头探脑的,“阿哥,让我们也看看呗。”   胤禛眼珠子一转,就对赫鲁克氏和赫舍里氏说:“两位外祖母,我想和舅舅们一起去玩。”   对于小孩子要逃席,长辈们都十分宽容,只是叮嘱了夸岱和庆复,不许带着阿哥去危险的地方,就放他们去了。   三人一起从后廊上钻了出来,胤禛左右看了看,问道:“两位小舅舅,有没有安静一点的地方?”   夸岱以为他是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就把他领到了自己屋里,“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阿哥只管在里面休息。”   “我不累。”胤禛笑道,“你们不是想看小人表演吗?咱们一起进去。”   两人眼睛一亮,立刻就簇拥着胤禛进去了。   胤禛道:“咱们在席上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就不要人伺候了。”   “行。”夸岱正不想让人打扰呢,顺势就把人都赶了出去。   庆复则是心急地催促道:“阿哥,快让她跳个舞。”   胤禛没搭理他,而是把那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高脚几子上,问那小人,“你真的是他们从泰山捡来的?”   那姑娘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捂着脸嘤嘤地哭。   庆复奇怪地问:“阿哥,你问她这些干什么?快叫她跳舞吧。”   倒是夸岱不同于父兄的爆裂莽撞,心细得很,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 第42章 狗血   夸岱一把拦住了庆复,“你别急,阿哥自有主张。”   庆复想说:阿哥才多大,能有什么主张?   但到底顾忌胤禛皇子的身份,又有佟国纲的威胁在前,不敢在言语上造次,只能憋屈得闭嘴了。   不过,他嘴把虽然闭上了,心里却不怎么服气。胤禛又不是真小孩儿,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轻笑了一声,指着那匣子里的小人,“庆复舅舅,你不会真觉得有人天生就长得这么小吧?”   真以为现实里有拇指姑娘呢?   庆复到底年纪小,又是幼子,面对胤禛的敬畏也不多,当即就反问道:“那你说,她又怎么解释?我可是仔细看了,这可是个实打实的活人。”   在没有见到的时候,他还怀疑所谓的小人是机关做的。但见到之后就明白了,绝对不可能是机关,谁家的机关也不可能连温度都这么逼真。   胤禛又问:“那你就不觉得诡异?”   “是挺诡异的。”庆复皱起了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转头问夸岱,“夸岱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夸岱白了他一眼,“早让你听阿哥安排了,就你话多!”   被堂哥训了一顿,庆复灰头土脸,又觉得不服气,“阿哥比我们还小呢,我们不知道的,他怎么能知道?”   “你给我闭嘴吧!”夸岱真恨不得给他两巴掌。   阿玛让他们跟着四阿哥,是哄着人高兴的,不是让他们跟阿哥抬杠的。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弟弟嘴这么欠呢?   庆复很委屈,但庆复不敢反驳。他眼巴巴地瞅着胤禛,从内而外地透出一股“求抚摸,求安慰”的气息。   胤禛差一点就没忍住蠢蠢欲动的手。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咳嗽了一声说:“我怀疑她本来是个正常人,是中了某种邪术,才会变成这样的。”   匣子里的小姑娘大概已经习惯了普通人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根本就有想着遮掩,听见“中了邪术”,她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凄然哀婉的神色,似乎是哀叹自己的命运。   胤禛凭着超高的视力将一切尽收眼底,一边观察小人的表情,一边说:“都说黑狗血能破除邪术,也不知道对她管不管用?”   小人的神情激动了起来,眼中露出了期待胤禛了然:看来,黑狗血是管用的。   他立刻吩咐夸岱,“夸岱舅舅,你别让人知道,悄悄去找两桶黑狗血来。”   “是。”夸岱二话不说,答应了就走。   “诶,我呢?我干什么?”庆复一看夸岱有差事,就把自己闪下了,登时就不乐意了。   作为一个熊孩子,胤禛太知道怎么对付熊孩子了。   他用力拍了拍庆复的肩膀,一脸郑重地说:“庆复舅舅,等夸岱舅舅弄来黑狗血之后,我这里还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   一听有大事,庆复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连忙追问道:”大事?什么大事?”   胤禛神秘一笑,说:“既然是大事,自然不能提前说,不然容易走漏风声。庆复舅舅,想要成就大事,就得耐得住性子。”   “那……那好吧。”庆复虽然好奇得抓心挠肺,但一想到自己也是要做大事的人了,还是在外甥面前,不能再不稳重了,就努力忍住了好奇,等着夸岱把黑狗血弄过来。   今日佟家设宴,宾客众多,但凡是得脸一点的奴才,都跑到前边去伺候了。   也幸好如此,剩下看门守户的那些,平常在主子面前都不得脸。夸岱拿了一块银子叫他们去买两只毛色纯净的大黑狗时,他们一心想巴结小主子,更不敢像那些得脸的奴才一样拿大,对主子劝东劝西的。   那一块小元宝是五两的锭子,几个家人从角门出去之后,很快就牵了三只大黑狗回来。夸岱亲自验看了,见一根杂毛都没有,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你们干得很好。”   得了他一句夸赞,那几个家人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趁机说了自己的名字,好在小主子面前落下个印象。   而夸岱是佟国纲家里除了庶子法海之外,最是圆滑心眼多的,他特意把几个人的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就随意地点了点头,说:“爷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办,若是办得好了,爷便在四阿哥面前给你们讨赏。”   几个家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得晃人。   其实阿哥赏不赏他们,对他们倒没什么大干系。让他们激动的是夸岱特意念了他们的名字,他们被小主子记住了。   皇子虽然尊贵,但多久才来一次?还是在小主子这里挂了号好处多。   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嘛。   “三爷您说,小的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夸岱微微一笑,学佟国纲摸着自己的下巴,慢悠悠地说:“不必你们赴汤,更不必你们蹈火。你们只需要找几个小桶,把这三只狗的狗血都给我放出来就行了。”   几人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三爷,咱们后厨上的刘老大最擅长屠狗,小的这就把他给您叫来。”   有更擅长地来,夸岱自然不会反对,点头道:“去吧。他来了,一样有赏。”   得了夸岱的允许之后,其中一个就一路小跑,没多久就领着刘老大过来了。   刘老大手里拿着全套的家伙,手艺十分利索,根本没让狗受多大的罪。   夸岱眼睛一亮,赞赏地说:“手艺不错呀!”   刘老大憨厚一笑,“三爷谬赞了,小的祖上三代都是卖狗肉的。当年小的祖父也是因为烧得一手好狗肉,才被太爷看中,收进了府里,得了一个栖身之地。”   太爷什么时候喜欢吃狗肉了?   夸岱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只当他是吹牛呢,催促着他把另外两只狗都杀了放血,顺手就把三只狗的尸体都赏了他。   打发走了刘老大,几人合力,把三桶黑狗血搬到了他的院子里。   到了卧室门口,夸岱就指挥他们放下,“你们先在这里等着,等我进去请示了四爷再说。”   几人连忙应了,想到一门之隔就有一位皇子,他们不由自主就屏住了呼吸,生怕冲撞了贵人。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夸岱拿着个荷包出来了,把荷包递给其中一人,“这是四爷赏你们喝茶的。”   没有见到皇子,几人心里都有些失落。但得了赏,又高兴了,急忙跪下谢了赏,千恩万谢地去了。   等到了僻静处一看,不但荷包绣得是金丝银线,里面还有两个二两的银角子。   “不愧是皇阿哥,真大方啊!”   “快闭嘴吧,阿哥也是咱们这些人能喊的?得喊爷!”   几人说说笑笑地走了。   =====   打发走了几人之后,夸岱叫上庆复一起,合力抬了一桶狗血进去。   胤禛在桌子上随意捡了个茶盅,满满盛了一盅的狗血,把那小人轻轻捏了出来,头朝下放进了茶盅里。   对人来说,小小的一个茶盅,连一口的量都不到。但对那小人来说,跟水缸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小人既惊恐又期待地任由胤禛把自己倒栽进缸里,事到临头时还是忍不住挣扎起来。   ——万一呢?万一喝狗血的法子不管用呢?   但她的挣扎,哪怕是在胤禛这个三岁的小孩手里,都无力得可笑。   腥咸的血水灌入口中,让她在争取空气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去。随着狗血从她七窍中灌入,她觉得眼前的水缸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了一个正常的茶盅大小。   “哎哟!”等她身形不稳,跌落在地,看见都变小了的桌椅时,才猛然反应过来:不是桌椅变小了,而是她变大了。   她激动地摸着自己,迫不及待地想找一面镜子。   胤禛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不用找了,你的确变回来了。”   “我……我……”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本来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线索的胤禛满心无奈,只能先收另一条线了。   “庆复舅舅。”他一脸郑重地看着庆复,漂亮的凤眼里是无与伦比的信任,“你的重任来了!”   被他这目光看着,庆复下意识就挺直了腰杆,挺起了胸膛,“阿哥请吩咐,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夸岱好奇地问:“什么重任?我也有份吗?”   “见者有份。”胤禛微微一笑,对于送上门来的劳力来者不拒。   庆复不满地瞪了夸岱一眼,满心期待地问:“到底是什么事呀?”   就听见胤禛一字一顿地说:“洒狗血。”   作者有话要说:把这一章修改了一下,去掉了一些比较容易引起不适的内容。   上一章作话也放了预警,避免爱狗人士受到伤害。 第43章 《偷桃》的剧情人物   一头雾水的庆复和夸岱,遵从胤禛的命令,一人提了一桶黑狗血,一路上避着人,悄悄来到了夫人们聚会的后花园。   夸岱低声问道:“阿哥,怎么个洒法?”   “咦?那老头在干嘛?”庆复惊奇地问,复又惊呼一声,“啊,他那个绳子到底扔在哪里了?”   却原来,那老头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根很长的绳子,用力往天上一抛,绳子就像是有一端被系在了云彩上一样,垂直地悬了下来,下端堪堪离地三尺。   胤禛挑了挑眉,终于想起来这老头是什么人了。   这不是聊斋里的剧情人物吗?就是《偷桃》里的那个。   他突然心中一动,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对夸岱说:“夸岱舅舅,你们现在这里等着,看见我打这个手势,你们就拿着瓢,舀了狗血往那老头身上泼。”   庆复想问他要干嘛,被夸岱拦了下来,”阿哥放心,我们一定照办!”   看着胤禛离去,庆复不满地问:“你就不想知道阿哥要干嘛?”   “想啊。”   “那你还拦我?”庆复更加不满,瞪了他一眼。   夸岱用关爱智障的目光看来他一眼,说:“想知道自己看着不就行了,问出来岂不是显得你很蠢很沉不住气?”   庆复一愣,“对哦。”   他赞赏地看了夸岱一眼,“怪不得阿哥有差事只吩咐你呢,你果然比我稳重。看来,大一岁果然不一样啊。”   没错,夸岱之所以比他稳重,就是因为比他年龄大。至于夸岱还比他聪明的事,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夸岱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转头紧紧地盯着胤禛了。   再说胤禛从藏身的花丛里钻了出来,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跑到了赫舍里氏身边,甜甜地喊了一声,“郭洛玛嬷~”   赫舍里氏正聚精会神地看那老头和儿子耍花枪、走过场呢,听见胤禛的喊声,低头一看,立刻就心疼得不得了,一边给他摘身上挂的枝叶,一边责备儿子和侄子,“夸岱和庆复那俩臭小子呢?让他们照顾你,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   胤禛纯良一笑,说:“不关他们的事,我们一起在捉迷藏呢,我突然想郭洛玛嬷了,就来找你了。”   “我的心肝儿哟!”赫舍里氏满心爱怜,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不住地摩挲。   和她坐一桌的赫鲁克氏听见动静,笑道:“阿哥回来得正好,这小老儿正要他儿子去天宫偷桃呢?”   “啊?天宫也有桃吗?”胤禛满脸好奇。   赫鲁克氏笑道:“傻孩子,天宫住得都是神仙,想要什么没有?”   胤禛眼睛一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那有荔枝吗?大郭洛玛嬷,你别让他偷桃了,让他偷荔枝,我要吃荔枝!”   后世的魔术表演里,变出什么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他就不信了,荔枝这么不好保存的东西,产地离京城远,如今又不是产的季节,这老头能提前准备。   如果他真的偷来了荔枝,胤禛就很有理由怀里,他是真的会法术。   这世上会法术的能有几个人?既然都是会法术的,那和造畜的那个人贩子必然有些联系。   就算和人贩子没关系,那个被他们用邪术变小的女子,不也是受害者吗?   谁知道那个女子是第一个,还是第多少个受邪术控制,身不由己的呢?   上次让人贩子利用邪术跑了,这一次他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也是那老头先前的表演太成功了,又是袖里乾坤,又是隔空取物的,把一群后宅妇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都对他儿子能上天宫偷仙果的事深信不疑。   反正都是要偷的,那干嘛不顺了阿哥的心意,给阿哥偷点荔枝呢?   赫鲁克氏当即就吩咐了婢女,她的贴身婢女拿了一封二十两银子给了那老头,笑眯眯地说:“别让你儿子偷桃了,弄谢荔枝下来吧。若是讨了阿哥的欢心,还有重赏。”   一直盯着那老头的胤禛,凭着自己异于常人的视力,清晰地看到那老头眼皮子一跳,原本胸有成竹的笑容消失了一瞬。   最终,在婢女乍一听十分温软,实际上威胁意味十足的劝说里,老头不得不磨着后槽牙答应了。   “儿呀,你听见了吗?若是给阿哥取来了荔枝,你的后半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他儿子可没他那么好的定力,脸色当时就变了,变得很不情愿。   胤禛暗暗挑了挑眉:是不情愿,而不是惊恐或者为难。那就说明,荔枝他能取来,但是付出的代价比取桃大,而且还超出了他的预期。   好了,可以确定这对父子是真的有道行了。   老头又劝了几句,小孩知道拗不过,只能答应了之后,顺着绳子爬了上去,一直爬入了云端,连胤禛的视力也看不见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天上忽然掉下来许多荔枝。赫鲁克氏赶紧让人捡起来,刚好装了一碟子。   赫舍里氏让人把一碟子都放在了胤禛面前,笑道:“这回可高兴了吧?吃吧。”   胤禛惊异了一瞬,先拿怕两个给两位外祖母,“郭洛玛嬷,你们也吃。”   然后,又在两位外祖母欣慰的夸赞声中,让人拿了四五个,给前院的佟国纲和佟国维送过去。   再然后,他向赫鲁克氏讨了一些冰,用食盒装了六颗,请她派人送入宫中,献给康熙。   剩下的,他才自己拿了两颗,又请赫鲁克氏把盘子里的分给在座众福晋夫人们。   看着他小小一个人,似模似样地学大人行事。虽然称不上滴水不漏,但也颇为周全了。   更重要的是,他正得特别粉嫩可爱,五官也特别的精致出众。   人都是视觉动物,对好看的人和物先天就有几分好感。又见他小小年纪便行事周全,夫人们更是爱得不行,恨不得从赫舍里氏怀里抢过来,自己抱着好生摩挲一番。   但赫舍里氏护得严实,她们再眼馋,也只能望洋兴叹,纷纷赞叹皇贵妃教子有方了。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皇贵妃时,“吧嗒”一声闷响,一条胳膊从天上掉了下来,紧接着就是老头惨烈的哭声,“我的儿呀,你这么这么不小心,被天兵发现了呢?”   场面一时寂静,针落可闻。   接下来,一众女眷都眼睁睁地看着胳膊、大腿、五脏六腑一块又一块得从天上掉了下来,最后掉下来的才是脑袋。   胆子大一点的已经吓晕了,胆子小的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老头把儿子的尸体碎块一块又一块地装进箱子里,哭哭啼啼地对众人说:“我儿子为了偷荔枝,被天兵发现,死得凄惨。众位福晋行行好,赏小老儿几两银子,葬了他吧。”   众人猛然回神,哪有不从的?纷纷拔下金簪子贵下金镯子,让婢女扔给了老头。   老头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然后拍了拍箱子,笑道:“儿呀,贵人们赏了这么多宝物,你还不快出来谢恩?”   箱子从里面被推开了,小孩笑嘻嘻地跳了出来,向众人道谢。   胤禛眼睛微微一眯:就是现在!   他立刻向夸岱打了手势,时刻关注他的夸岱二话不说,舀起一瓢黑狗血,当头就泼到了老头身上,然后又泼了那小孩儿一身。   看戏法看得目瞪口呆的庆复听见动静才反应过来,也赶紧加入了撒狗血的行列。   他们俩都是自小练习骑射,准头好得很。可怜那对父子正在最得意的时候,被黑狗血浇了一头一身。   伴随着一众女眷的尖叫,那对父子身上”滋滋”地冒着黑气,障眼法破了,先前收起来的钱财宝物,全部都散落在脚边。   胤禛厉声道:“把这两个妖人抓起来!”   靠着柱子闭目养神的鄂伦岱立刻行动,带着几个家丁把人给捉住了。   “阿哥,这是怎么回事?”赫舍里氏愕然地问。   胤禛道:“郭洛玛嬷,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您只需要知道,这个老头是个人贩子就可以了。”   “啊,人贩子?”   夫人们都惊呼了起来,看老头父子的眼神厌恶至极。   要知道,人贩子拐孩子可不会看家世。而且大户人家的孩子生得更加白嫩漂亮,反而是人贩子的重点关照对象。她们之中有许多人都已经做了母亲了,自然对人贩子深恶痛绝。   胤禛不想和她们纠缠,示意鄂伦岱压着人,又叫夸岱去把那个受害的女子带过来,一起去前院佟国纲的书房了。   半路上,鄂伦岱一把抱起胤禛,在空中抛了几大,飞翔感和失重感脚趾,让胤禛兴奋得娃娃大叫。   ——好久没玩过蹦极了,刺激!   鄂伦岱大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外甥,有勇有谋,有胆色!”   胤禛兴奋得催促,“舅舅,再玩一次,再玩一次!”   鄂伦岱看他十分顺眼,从善如流地抛了他一路。   等他们到了书房,佟国纲和佟国维已经在等着了,劈头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鄂伦岱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把佟国纲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大骂逆子。 第44章 手好痒,想打儿子   胤禛忍着笑干咳了一声,拍了拍鄂伦岱的手,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阿哥,您放心吧,臣不累。”鄂伦岱非常光棍,抱着不撒手。   佟国纲怒道:“阿哥叫你干嘛你就干嘛,这是反了天了?”   “什么反了天了?我抱自己外甥怎么了?怎么了?你就是自己抱不到,妒忌!我什么不知道?”   “你……你……逆子!”   “你个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再到万岁爷那里,请旨杀我呀!”   一旁的佟国维急得乱转,又劝这个,又劝那个的。偏这父子俩一个都不听他的劝,该怎么吵,还怎么吵。   也不知道他们俩上辈子是有多大的怨仇,又是哪路神仙想看笑话呢,把他们俩凑到一块儿成了父子。   打小时候起,鄂伦岱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自佟国纲的庶子法海出生之后,他更是开启了叛逆模式,佟国纲说往东,他偏要往西;佟国纲说打狗,他偏要撵鸡。   虽然有时候这样的叛逆很容易被佟国纲拿捏,故意说反话让他就犯。   但佟国纲本质上也是个暴脾气,更多的时候都压不住自己的脾气,跟鄂伦岱你来我往,越吵越凶。   他们父子干仗,别人也不敢来劝,就怕遭了池鱼之殃。所以,这个被夹在中间做炮灰的,往往就是佟国维。   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佟国维劝了半天都没用,气得直躲脚,“我也不管了,你们吵吧,最好吵翻了天去!”   眼见他们吵着吵着就要动手了,还在鄂伦岱怀里的胤禛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自救。   “原来,父子相处,还有这种模式吗?”胤禛一脸好奇又跃跃欲试,“等我回宫了,也要和汗阿玛试试。”   吵闹声戛然而止。   佟国纲和鄂伦岱愕然对视了半晌,双双嫌弃地撇过头去,一个往东,一个往喜。   “切!”   “切!”   幼稚的不得了。   胤禛眨了眨眼,不解地问:“你们怎么不吵了?我还想多学学怎么和汗阿玛吵架呢。”   佟国纲的冷汗下来了,鄂伦岱也觉得有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蹿了上去,怀里原本轻巧的四阿哥,顿时变得重若千钧。   “那个……阿哥,和阿玛吵架是不对的。”佟国纲抹了把脸,讪笑着哄他。   开玩笑,四阿哥顶撞皇上是小,反正人家是亲父子,没有隔夜仇。但若是让皇上知道,四阿哥是在他们家学会的顶撞生父,少不了他们的挂落吃。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狠狠瞪了鄂伦岱一眼:这个逆子,都怪你,给阿哥做了这种榜样。   “不对吗?”胤禛一脸不信,“你别哄我,我看鄂伦岱舅舅顶撞您的时候,就挺开心的。”   鄂伦岱浑身一抖,幸亏佟国维在看笑话之余,还时刻关注胤禛,眼疾手快地把他接住了,才避免了鄂伦岱摔伤皇子的罪过。   “你个逆子!”佟国纲抬手就给了儿子一个大耳刮子,骂道,“你若是敢惊着阿哥,老子拔了你的皮!”   这时候,夸岱和庆复已经把那个女子领过来了,正碰上老子打儿子这一幕,吓得夸岱脖子一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三个人就这么僵在了门口。   鄂伦岱心里苦哇!   他心想:阿玛呀阿玛,现在哪里还用得着您动手拔我的皮?若是不能打消了四阿哥这个念头,皇上就要把我千刀万剐了,哪里还轮得到您?   抿着满嘴的苦涩,鄂伦岱自出生之后,头一回在他老子面前低头了。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抬起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给了自己一顿耳光。   “阿玛,儿子不孝,儿子不该顶撞您。儿子是个混人,净干混账事,总是惹您动怒伤身。您要打要罚,儿子都认,只求您息怒呀阿玛!”   要说鄂伦岱也是个狠人,就算是对自己,也一点不留情,这一顿巴掌打下来,两边脸颊都肿成透明的了。   看来,这一回是吓得不轻。   胤禛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眼见鄂伦岱心里还有怕头,佟国纲也也有了拿捏他的手段,便见好就收,惊呼了一声,仰头问佟国维,“郭罗玛法,鄂伦岱舅舅怎么了?   事关佟佳氏的安危,佟国维自然不会胡说八道,急忙趁机引导,“阿哥,他是突然顿悟了顶撞阿玛是不对的,正在忏悔求原谅呢。”   “啊,原来顶撞阿玛是不对的呀?”胤禛满脸震惊,一双大而微挑的凤眼瞪得圆溜溜的,好不可爱。   但在场这群人,可再不敢把他当成个普通小孩儿逗弄了。   实在鄂伦岱的前车之鉴已经在这里了,逗弄四阿哥,他有风险呀!   不等佟国维再说话,鄂伦岱就主动抢答,“不错,顶撞长辈都是不对的。今日若不是阿哥一言点醒,让奴才幡然悔悟,奴才还不知道要错到什么时候呢。阿哥大恩,奴才无以为报,请受奴才一拜!”   说完,他就着跪地的姿势,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该说不愧是整天顶撞亲爹,也能让康熙用做领侍卫内大臣的人吗?   不管鄂伦岱对亲阿玛的态度有多恶略,但面对上位者,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奴才。   像康熙这种掌控欲极强,又特别爱对臣子施恩的皇上,可不就是喜欢鄂伦岱这种既忠心,又有一头小辫子的臣子吗?   但胤禛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可不敢受内大臣这么大的礼。   他赶紧挣扎着从佟国维身上下来,亲手把鄂伦岱扶了起来,“鄂伦岱舅舅,你怎么能对我行这么大的礼呢?若是额娘知道了,一定会说我无礼的。”   “多谢阿哥。”鄂伦岱顺势起身,扭头看了一眼门外,虎着脸说,“夸岱,庆复,你们俩还不快进来,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嘿嘿,大哥。”夸岱摸着后脑勺进来了,庆复走在最后面,俩人中间夹着一个一脸血的女子。   大寿星佟国纲眼皮子一跳,脸都绿了,怒道:“夸岱,这是怎么回事?”   ——娘的,老子今天过寿呢,你弄个血人过来,是要咒你老子有血光之灾吗?   手好痒,好想打儿子呀!   胤禛连忙替夸岱澄清,“大郭罗玛法,你别怪夸岱舅舅,这是我送给您的寿礼。”   “啊,这……”佟国纲的脸皮抽动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谢恩。   一看他的脸色,胤禛就知道他是误会了,于是就问道:“不知道大郭罗玛法还记得几个月前,汗阿玛微服出巡的那一次,跑掉的那个人贩子吗?”   众人皆是一怔,佟国维的眼睛最先亮了,“阿哥的意思是说,这女子是那贼人的同伙?”   如果他能把那窝在万岁爷面前挂了号的人贩子给抓住了,岂不是就能洗刷掉自己因妻妾相争在皇上那里留下的不堪大用的印象?   这个诱惑,对佟国维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那姑娘被佟国维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怯怯得低下了头。   庆复奇怪地看了佟国维一眼,“阿玛,您干嘛呢?刘姑娘都被您给吓着了。”   原来,在来的路上,心思缜密的夸岱就已经问出了这姑娘的姓氏。   至于庆复,他是想不到这些的。   佟国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就有了和佟国纲一样的想法:手好痒,好想打儿子呀!   胤禛忙道:“郭罗玛法误会了,刘姑娘不是人贩子,而是受害者。真正的人贩子,鄂伦岱舅舅已经派人压过来了。”   “没错,就在院子里呢。”鄂伦岱说着,出去叫人压了过来,就跪在门外,“阿玛,叔父,就是这对父子。”   看着他们俩身上淋漓的血迹,佟国纲心里有些膈应,柔声对胤禛道:“阿哥,这件事就交给奴才们去办吧。”   胤禛又没有攒功劳的意思,既然是在佟府碰上了,那就交给佟家去挣这份功劳了。   因而,他只是叮嘱了不可以将这俩人身上的黑狗血洗去,就丢开手不管了。   至于受害人刘姑娘……   庆复问道:“刘姑娘,你需要沐浴吗?”   “多谢小公子。”刘姑娘行了一个汉家礼节,“只是奴家身中邪术,这狗血须得在七窍中待够十二个时辰,才能彻底破解掉。”   自从大意被拐之后,她跟着这对父子走南闯北三四年,对于他们所谓的法术,耳濡目染的,也精通了几分。   胤禛沉吟了片刻,对佟国纲道:“那这位刘姑娘,就拜托大郭罗玛法安置了。若是她想回家,就送她回家;若是她不想回家,就给她安排个好人家,送她一副嫁妆打发了也就是了。”   至于把人留在佟家这个选项,胤禛根本就没提。   虽然这位刘姑娘在被拐这件事上是受害者,但却并不是所有的受害者在道德上都是完美的。   胤禛从不要求受害者在道德上必须完美无缺,但也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就给额娘的娘家人惹上一个潜在的隐患。   佟国纲在暗暗感慨之余,突然醒悟过来:既然阿哥的心思如此周密,又怎么可能会想要学鄂伦岱那逆子顶撞生父呢?   他分明是在敲打鄂伦岱呀!   难不成,是皇上对鄂伦岱已经十分不满了?   佟国纲身上的冷汗才半干,就又出了一身。 第45章 落魄的壮士   把靠法术害人的父子俩交给佟家处理之后,胤禛是无事一身轻,趁着佟家上下正对他战战兢兢的时候,提出了趁天色还早,到天桥逛逛的要求。   如果是他刚来的时候,无论是佟国纲还是佟国维,都会言语温和却态度强硬地阻拦他,左右都让他如不了愿,佟家也不用额外的多担责任。   但是现在,佟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位阿哥的不凡,在他身上看到了投资的价值,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他。   原本这样的差事,是该交给鄂伦岱来办的,但鄂伦岱的脸被他自己打成了猪头,实在是不便出门现眼。   佟国纲沉吟了片刻,家人把叶克书和法海叫了过来,在鄂伦岱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下,郑重地将四阿哥托付给了他们俩。   对此,胤禛是无所谓的。   甚至于,比起身为嫡长子的鄂伦岱和隆科多,一向在家不受重视的法海和已经彻底失势的叶克书肯定更听话。   只要他们不自以为是地替他做主,他是不介意这俩人日后拿他的名头做虎皮的。   很显然,佟国纲也怕这俩人因他年纪小而看轻,叮嘱时的言辞十分严厉,叫他们在保护好阿哥安全的前提下,事事都要听从阿哥的安排。   法海和叶克书唯唯诺诺地应了。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胤禛就带着法海和叶克书,由张保伺候着,来到了天桥。   后世经过政府规划的天桥胤禛去过,虽然十分繁华,几乎是个不夜城。但和此时的古朴热闹比起来,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味儿。   胤禛被人护着,在边都是摊贩的街道上走来走去,看看吹糖人的,又看看演皮影戏的。甚至还有个人用笛子的声音驱使一窝老鼠表演杂剧的。   那些老鼠也不知道是怎么训练的,显然是精通音律。那训鼠人吹什么调子,它们就跟着表演什么剧目。   就算是在各种新奇取巧的短视频横行的现代,胤禛也没见过这个呀。更何况,这个可是现场版,绝对无剪辑的那种。   他由法海抱着,花了十文钱,点了个大闹天宫的剧目,演悟空那个老鼠,竟然真的演出了几分猴性。   “你这老鼠是自己训锻的?”胤禛到底没忍住好奇心。   那吹笛子的青年神色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问道:“小阿哥还要看其他的剧目吗?”   这样的反应,让刚刚抓了俩人贩子的胤禛心头犯疑,用眼神示意跟着的侍卫按住老鼠笼子,突然问道:“这些真的是老鼠?”   “这些当然是老鼠了!”那青年脱口而出。   或许是从那高大的侍卫身上看出了这小阿哥不止是出身不凡,那青年不敢再怠慢,急忙跪下陈情,“小阿哥,我的这窝老鼠虽然有了气候,但它们从来没有害过人,都是跟着草民凭本事吃饭的。”   哦,原来是老鼠精。   胤禛松了口气,为自己的草木皆兵不好意思起来。   他急忙安抚了一番,又让张保给了十两银子,急忙离去了。   逛了半天之后,胤禛也累了,肚子里那点食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就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叶克书建议道:“阿哥,往前再走五百多步,就是翠云楼,那里的炽牛心可是一绝呀!”   在这方面,叶克书可比法海懂得多多了。   毕竟在他没有失势之前,可是被佟国维当成承恩公府的继承人培养的,无论是花销还是排场,那都是最大的。   法海张了张嘴,因慢了叶克书一步,也就干脆闭嘴了。   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鄂伦岱欺压,早已经习惯了事事忍让。   但胤禛却特意问了他,“法海舅舅,你有什么好地方推荐吗?”   法海显然是没想到胤禛还会特意询问他的意见,明显怔了一下,就看见了叶克书背着四阿哥,杀鸡抹脖子地朝他使眼色。   如果是在往常,法海自然不会和他争风头。但四阿哥是第一个在自己的兄弟已经给出了意见之后,还肯问一问他的意见的人,法海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四阿哥的看重。   于是,他全当没有看见叶克书的眼色,俯身低声对胤禛道:“奴才以为,翠云楼的名头虽然大,但招牌菜就那几样,还多半是被人吹出来的,不如文顺庄的菜实惠。”   “实惠?”叶克书立刻嗤笑了一声,“阿哥差那几个钱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胤禛真心实意地反驳,“我还真差。”   没错,皇子未开府封爵之前,拿的都是亲王的俸禄,一年一万两白银。另外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出的,打赏也有皇贵妃替他准备,他几乎没有用钱的地方。   但问题是,由于他年纪小,谁也不会让他管钱呀。   大钱都是皇贵妃替他保管经营的,小钱则是由刘嬷嬷保管的,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今天出来之前,刘嬷嬷倒是给他用银角子装了几个荷包,以备他赏人用。   可为了套路偷桃父子,他的钱已经全部打赏完了。   现在他们逛街用的,都是临出门的时候,佟国纲给的。   所以说,他缺钱吗?   当然缺!   叶克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了。   还是法海性子圆滑,笑道:“走吧堂兄,今日堂兄也去尝尝文顺庄的手艺,十分不错的。”   “那……那行吧。阿哥,奴才抱着您?”   正好胤禛也累了,就不矫情了,张开手让叶克书抱着自己,跟着法海去了文顺庄。   和翠云楼占据的黄金地段比不了,文顺庄已经接近西华门了,略显偏僻。   但也正因为偏僻,地皮便宜,文顺庄的占地面积十分可观,是一个大院子。   院子外面栽种了两排垂柳,此时正当夏季,垂柳依依却又没有柳絮,有好几桌客人都不进庄去吃,而是把桌子设在了柳树下附庸风雅。   胤禛一见,便道:“两位舅舅,咱们也在外面吃吧。”   两人是陪玩的,自然依他。   于是,法海就叫伙计又抬了两张桌子出来,让叶克书带着胤禛先坐,请张保跟着他去点菜,以免点到了胤禛不爱吃的菜色。   外边的胤禛一边吃着点心等上菜,一边观察那些同坐在柳树下的人,凭借着自己超高的听力,从他们的谈话里搜集信息。   也就是从这些信息里,胤禛知道了,今年是大比之年,而且皇上改革了科举的录取方式,满人和汉人的科举不再分开考了。   这些人都是来京城赶考的汉人,对于皇上的这一英明举措,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但也有江南的考生,对于南北汉人的录取比例一样颇有微词。   自隋朝以来,天下的经济重心由西往东移动之后,越是临水的地方,经济就越繁华,钱财就越多,人才也就越多。   从南宋开始,江南就是文风鼎盛之乡,人才自然比北方多,考生的压力也比北方学子大。   如果说北方学子科举是千万人挤独木桥的话,那南方学子就是千万人挤钢丝。   在这种环境下,南北汉人录取比例相同,对南方学子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而康熙要的,也正是这种不公平。   当然了,以胤禛目前的整治素养,是想不了这么多的。但他却知道康熙这么安排,肯定有深意。   这时,一个衣衫落拓的彪形大汉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那人身形高大异于常人,也并不清瘦,反而十分魁梧,无论怎么看都不该这么落魄。   但他就是那么落魄,眼巴巴地看着众人桌上的食物,时不时还摸摸自己的肚子,显然得饿得不轻。   可饿归饿,他却完全没有仗着自己身体魁梧抢东西吃的意思。   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胤禛对他高看一眼。   正好这时候,张保先出来了,胤禛就对张保道:“你去请那位壮士来,一起坐。”   “爷,这不好吧?”张保为难道,“咱们也不知道这人的底细,万一他生了歹意,奴才们可担待不起呀。”   叶克书也在一边劝。   胤禛坚持道:“我看他目光清正,不像是歹人。你若是不去,我就自己去请。”   见他说着话就要站起来,显然是真有自己去请的意思,张保吓了一跳,急忙道:“别介,爷,您亲自去也太给他脸了,奴才这就去,您在此安坐即可。”   胤禛这才坐稳了,叮嘱道:“不可趾高气昂,对人无礼。”   “主子放心,奴才知道您的规矩。”   要说这宫里,哪个主子待人最赤忱,当属他们爷。他们爷也不是刻意放低身段,但与他相处,就是让人觉得舒服。   张保能混到阿哥身边当差,自然是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的。可自从来到阿哥身边之后,他往日里学的那些争宠打压的手段,渐渐就都放下了。   因为胤禛固然待下宽和,也不许身边人仗势欺人,趾高气昂的。   凡是不听话又被他发现的,他也不打不罚,一律退回内务府。   久而久之,他身边的人自然就学会了谨言慎行,共同创造了东四所活泼又严肃的氛围,在宫里也是独一份。   也是因为知道自己身边人的品性,胤禛才特意等了张保出来,而不是让叶克书或者是跟着的侍卫去请。   果然,张保十分有礼地把人请了过来,笑眯眯地指了指胤禛,说:“邓壮士,这位就是我们家小主子了。”   那人看见胤禛,微微一怔,急忙拱手施礼,“在下邓忠,见过这位公子。”   胤禛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笑道:“我正想着人少,这顿饭吃得不够热闹,就看见了邓壮士你。这可不就是缘分了?还望邓先生不要嫌弃,拼个桌,一起吃吧。”   这人行的礼很有意思呀,不是江湖礼节,而是朝廷武官才会行的那一种。   一个十分落魄的人,却不自觉地用着官员才用的礼节,这人的身份不简单呀。   难道,又是聊斋里的剧情人物?   他是上初中的时候读的聊斋,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几个有意思的故事和多次翻拍的那几个,都忘得差不多了。   至于里面的人物姓甚名谁,除了多次被拍成影视剧的熟人,他是一个都不记得了。   而这些熟人里,没有姓邓的。   那人迟疑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羞赧地应了,“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克书纵然心里看不上这人,但人家毕竟是四阿哥的客人,他赶紧起身,把贵客的位置让给了对方,自己打横坐了。 第46章 雷曹   “邓先生,你先吃两口点心,垫垫肚子。”胤禛把点心碟子推来了两个过去,“我舅舅去点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多谢。”   反正都已经坐下了,邓忠也就不瞎矫情了,直接拿着点心就吃了起来。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真的饿了,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吃饱过。以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饿肚子,是一件这么难受的事。   只是,酒楼里饭前赠送的点心,都是给客人消遣用的,虽然精致又美味,但就是精致得太过了。一碟八块,每块只有指头肚大小。若不是顾忌着失礼,他一口就能吞两碟。   好在,等他磨磨蹭蹭的,强忍着没把最后一块吃掉的时候,法海带着端菜的伙计一起回来了。   因为招待的是皇子,法海知道宫中的规矩,菜点了不少,由三四个伙计端着,满满地摆了一大桌。   吩咐伙计把胤禛最爱吃的几样放到了胤禛面前,法海才有心思顾及邓忠这个生面孔,“不知这位壮士……”   “舅舅,这是邓忠邓先生,是小四邀请来一起用膳的朋友。”   法海自幼饱读诗书,又善于察言观色,只凭这一句话,就明白了胤禛的意思。   他笑着对邓忠说:“既然是小四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邓先生,在下敬你一杯。”   “请。”邓忠也起身,与法海对饮了一盏,两人才在胤禛的催促下一起坐下了。   胤禛点了点法海和叶克书,笑嘻嘻地说:“好不容易在外面吃一顿,大家都不许拘束。不然,我回去告诉额娘,叫她罚你们俩。”   两人一听,就知道胤禛这是为了避免邓忠尴尬。法海微笑点头,只觉得四阿哥果然宅心仁厚;叶克书偷偷撇了撇嘴,觉得四阿哥小孩子心性,定然是话本看多了,才会对这种落魄莽夫另眼相待。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的,胤禛的身份到底在那里摆着呢,无论是法海还是叶克书,都乖乖听从。   等真吃起来的时候,甥舅三人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风卷残云”。   真的是风卷残云,邓忠吃饭的速度,凭胤禛的眼力,也只看得见筷子的残影。   几乎是片刻之后,除了胤禛面前那四碟子,桌上的盘子已经光滑得像是洗过了一样。   邓忠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法海目瞪口呆,叶克书的下巴也已经合不上了。   还是胤禛见多识广,上辈子有看大胃王吃播的经验,震惊的只是邓忠的进食速度而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好!”胤禛乐得拍手大叫,“看邓先生用膳,真的让人胃口大开。好男儿,当如是!邓先生,你还能吃吗?”   被他这一夸一问,邓忠顿时也不为自己吃得多而羞愧了,反而豪气顿生,“有何不可?”   胤禛便吩咐法海,“舅舅,再点一桌硬的。”   “是。”法海回神,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再次带着伙计回来了。   这一次,伙计端过来的都是风鸡、烧鹅、酿肉、香肠、烤猪、炽牛、焖羊……果然如胤禛吩咐的那样,个个都是硬菜。   邓忠看这桌菜的眼睛里,爆发出了别样的光芒,胤禛愿称之为“终于能吃饱了”之光。   又是一顿风卷残云之后,邓忠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诚恳地说:“八分饱了!”   叶克书的下巴已经掉了,看邓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而且,不但是叶克书,周围已经聚集了好些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邓忠吃东西。听见这句“八分饱”的感慨,不少人都咽了咽口水,表示受惊不小。   唯有胤禛面不改色,十分淡定地笑道:“既然要请客,哪里有让客人八分饱就走的道理?舅舅,再点些清淡的汤菜,给邓先生溜溜缝。”   “是。”法海已经麻木了。   这一次,邓忠终于吃饱了。   胤禛不想留在这里被人围观,就在法海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茶庄,要了个清雅的院子。   他明显感觉到,离开了被人围观的地方,邓忠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要了茶叶和泉水之后,法海就把茶博士赶了出去,自己在门口的炉子上一边煮茶,一边替胤禛望风。   胤禛本想问问邓忠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转念一想:说不定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自己不过是请人吃了一顿饭,又何必揭人家伤疤呢?   于是,话到嘴边,他又话锋一转,问道:“不知邓先生日后有何打算?”   邓忠苦笑了一声,叹道:“邓某身无长物,不过四海为家而已,哪里能有什么长久打算?”   胤禛道:“像你这样的壮士,四处漂泊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知道壮士有意从军吗?”   邓忠犹豫了片刻,反问道:“从军管饱吗?”   “当然。”   “那我愿意。”邓忠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替自己辩解,“我虽然一顿吃得多,但吃上一顿,就可以三五个月不食,不会浪费很多粮食的。”   胤禛眼皮子一跳:吃一顿顶三五个月?您不会是天蓬元帅下界吧?   但他嘴里却说:“你都吃干净了,又没有丢掉,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既然邓先生有这个意思,那我就把你推荐给我外祖父,他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职位的。”   他嘴里这个外祖父,自然不是佟国维,而是佟国纲。   虽然佟佳氏是满族人,但入关之前却编入了汉军旗,和一众满族高官一起管理汉军旗的官兵。   邓忠虽然是个汉人,但若是握着不少佐领的佟国纲愿意,把他编入汉军旗轻而易举。   他也相信,经历过不少战事的佟国纲,肯定能看出邓忠的价值的。   邓忠大喜,起身拜道:“那就多谢这位公子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色,许久之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对胤禛道:“实不相瞒,由于特殊原因,我不能欠人因果。小公子于我有一饭之恩,还为我的日后找了一个栖身之处,在下也想给公子一点小回报。”   还不等胤禛说话,叶克书就嗤笑了一声,轻蔑地看着邓忠,“我家公子什么没有?你一个落魄的饭桶,能回报什么?当我家公子稀罕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胤禛诚恳的声音,“说实话,我还真挺稀罕的。”   再次被现场打脸的叶克书:“…………”   ——阿哥,您好歹在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呀。   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法海:“…………”   ——真是不长记性,这才半天而已,又想擅自替阿哥做主了。   胤禛不大喜欢叶克书,才不管他尴尬不尴尬呢,只是诚恳地对邓忠说:“不管邓先生想要回报点什么,我相信都是一片诚心。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真心更加珍贵的东西吗?”   邓忠微微一怔,眼中闪过感动,打了响指之后,就对胤禛伸出了手,“请小公子牵着我的手,闭上眼睛。”   经历过几次灵异事件的胤禛有些犹豫,但看着邓忠真诚的眉眼,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把手放进了邓忠手里。   不过,他让邓忠把法海一起带上了。   闭上眼睛,失去了视觉之后,其余四种感官就空前敏锐起来。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响起,鼻子里出入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潮湿,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也越来越湿润。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终于再一次脚下实地了,就听见邓忠道:“两位公子,可以睁开眼睛了。”   法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俯身着急地上下打量胤禛,见他浑身上下完后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他不赞同四阿哥跟着这个人冒险,但如今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了,他也不会傻到抱怨人家。   万一把人惹恼了,他自己死不足惜,若是连累了四阿哥,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和法海不一样,胤禛一睁眼,就看见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奇特画面。   入眼望去都是一些奇形怪状、色彩斑斓却又意外和谐好看的……勉强算是人的生物?   他们像人一样直立行走,但却有的顶着发光的爆炸头,有的背上长着巨大的贝壳,还有的干脆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倒是他们这三个真正的人形,在这里成了异类。   “这里是什么地方?”胤禛听到了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放眼一望,果然看见了远处的一片湛蓝。海面上还有许多高大又造型新奇的建筑,明显不是凡间的风格。   邓忠道:“这里是海市,有很多对人类来说是宝物,但对这些精怪散仙来说不值一提的东西。相反,因为他们没有通往人间的门路,人类官制的东西在这里却是硬通货。”   金银珠宝,对这些精怪来说,天地间多的是,只要肯找,肯定是能弄到的。   但官制的东西就不一样了,由于上面带着公门对妖物天生的压制气息,除非主人主动赠送,妖仙都是不敢据为己有的。   物以稀为贵,这些东西不容易得到,自然就成了妖仙里的稀罕物品,还有很多妖仙拿来镇宅,听说效果还不错。   胤禛了然之余,终于觉得自己该问问邓忠的具体身份了。   “邓先生不是一般人吧?您的真实身份,方便透露吗?”   邓忠哈哈笑道:“在小公子面前,没有什么不能透露的。在下原是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座下的二十四雷曹之首。因犯了天条,被天尊贬下凡来,受人间疾苦。只是在下运气好,才下来不久,就遇见了身怀龙气的公子您赦免了我的苦难,给了我安身之处。”   胤禛表面淡定地点头,心里却在尖叫:啊——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事故体质?为什么每一次这种挑战三观的事情,都会让我遇见? 第47章 所谓等价交换   至于邓忠说他身怀龙气一事,法海一脸警惕,随时准备出手,胤禛却非常淡定地按住了他。   安啦,安啦,既然人家是神仙,肯定是头一眼看见他,就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不简单了。   更别说这个坑爹的世界他不科学,这里的龙气在高人眼里真就是具现化存在的东西。   对于鬼神来说,龙气就是明晃晃的一盏大灯,灯上写着一行大字:此人出身皇室,还是近支。   所以,胤禛表面上非常淡定地说:“既然邓先生给了我们这次奇遇,那舅舅咱们就别辜负了美意,一起去转转吧。”   法海神色一滞,很快就收敛了流露出来的警惕,低眉顺眼地说:“是,阿哥。”   邓忠笑道:“法海兄放心,在下会给你和小公子加好防护,不会让人冲撞了你们的。”   说着,他举起双手在胸前,变换了一阵十分玄奥的手势,就说:“好了,走吧。”   “什么就好了?”法海开始觉得他是个骗子了。   因为,在法海的视线里,就看见邓忠双手一阵乱比划,其余的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没看见没关系,胤禛可是天生灵觉高超,也就是俗称的有天眼。对于邓忠掐手决时散发出来的玄奥的毫光,他看得一清二楚。   等手决结束的时候,那些毫光已经编织成了两张网,分别把他和法海网在中间。   “走吧,舅舅,我相信邓先生。”胤禛拉着法海就往前走。   法海“诶”了一声,才惊觉自己这个皇子外甥虽。然年纪小,但力气却不比大人小多少。   邓忠笑着跟在二人身后,看着胤禛好奇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法海一开始还很警惕,发现那些奇形怪状的,不知道是妖还是仙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不一样之后,也慢慢放松了警惕,对那些人间不轻易看见,或者根本就没听过的东西表示出了好奇。   这时,胤禛在一个卖竹简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看着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竹简,胤禛好奇地问:“你这竹简有什么奇特之处,竟然也摆出来卖?”   如果这些竹简是古籍也就罢了,但胤禛大致翻了一下,都是空竹简。就算这些竹简上有灵光,空竹简也还是空竹简。   纸张都普及多少年了,谁还用竹简呀?   卖竹简的是一个背上背着两个像翅膀的鱼鳃,脸上的鱼鳞还没有蜕化干净的鱼妖。   这只鱼妖无论是长相还是衣着,都非常的少女心,连卖的竹简都透着一股少女粉。   他脸上露出的鱼鳞是粉色的,背上背着的鱼鳍也是粉色的,就连身上明显是魏晋制式的男款宽袍大袖,也是粉色打底,绣着大朵的白玉兰花。   鱼妖已经在这里坐了大半天了,面前的竹简却是无人无津。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感兴趣的,他精神一振,决心要让人好好了解一下自己东西的好处。   “这位小公子不知道,这些竹简的材料不是别的,而是龙宫里养的珠光竹。炼制着竹简的也不是别人,是洞庭君的三公子。拿上一捆竹简,就算是凡人,也可以在水中不沉。”   在水中不沉?   胤禛心动了。   但买东西嘛,最忌讳的就是让卖家看出来自己很想买。   “就这?”胤禛满脸失望,不屑地说,“凡是能到这里来的,谁会怕水?”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呀。”那鱼妖道,“小公子是金属性的,自然不怕水。但那些五行属火,却又道行不深的,许多水都是他们的克星呀。”   胤禛听了,装作又有了一点兴趣,“哦?你这竹简都能避什么水?”   提起这个,鱼妖可骄傲了,“除了三光神水,其余的都能防得住。”   看他那骄傲的架势,仿佛这炼制这竹简的不是什么洞庭三公子,而是他自己一样……咦,他自己?   吐槽吐到一半,胤禛忽然心中一动:要么这竹简是他自己炼制的,就是借了洞庭三公子的名头。要么他就是洞庭三公子。   想到一半一半的可能,胤禛也不计较竹简有没有用了,疑惑地问:“若水、八定水、忘川水都能防得住吗?”   那鱼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的还不少呢。”   胤禛心道:那是,上辈子那么多神话剧、仙侠剧是白看的吗?   又听见鱼妖道:“不过你都是道听途说的吧?八定水是佛门功德水,无论是人是仙还是鬼,沾染了都只要好处,为什么要防?”   “哇,你懂的真多呀!”胤禛满脸崇拜,拍着手催问,“还有呢,还有呢?”   被胤禛一吹捧,鱼妖满脸得意,“你算是问对人了。除了八定水之外,三光神水鬼魂受不住,但稀释之后对凡人也是大补。因而,真正需要防备的,也就是鹅毛不渡的若水,一滴忘今生的忘川水和剧毒无比的相柳毒水了。”   见胤禛仿佛听得入迷了,鱼妖受到了巨大的鼓舞。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崇拜呢,这个小公子是哪一家的?简直是太有眼光了!   “若是要渡若水,就把这竹简直接抛进去,踩着竹简就可以过去了;若是要解忘川水的药性,只需要把竹简截下一小块,磨成粉用水吞服即可;解相柳毒水则需整张竹简投入水中熬煮,五碗水煮成一碗灌下去就可以了。”   鱼妖说得唾沫横飞,十分得意,胤禛表面上惊叹连连,心里却毫无波澜。   这三种水固然厉害,但和他一个凡人有什么关系呢?   等他说完了之后,胤禛才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若是要转卖到凡人权贵手里,该怎么说?”   “卖给凡人权贵?”鱼妖诧异地看着他,“你有门路?”   胤禛道:“家里的长辈有些门路,我就是想淘换两张本朝新出的银票和一套完整的官窑瓷器,只是不知道那些权贵喜欢什么。”   别看聊斋世界里到处都是鬼狐,实际上非人类进入人类世界,也是有各种限制的。   比如买东西使用的钱财不能是障眼法变化出来的,必须是真钱;钱财的来路一定要正,不能使用五鬼搬运;若是犯了人间法律,一旦被抓入公门,就会不由自主地现出原形,再不能使用法律等等。   不违法对于一出生就生活在法制环境里的普通人来说稀松平常,对于权贵子弟来说更是不成问题,他们根本不怕犯法。   但是对于潜心修行多少年,自由自在惯了的仙或妖来说,人间处处都是枷锁。   别的不说,就光是去了人间就得彻底化成凡人的样貌这一条,除了审美和人类十分接近的狐狸,就没哪个妖怪能受得了。   鸟妖美丽的翎羽,鱼妖心爱的鱼鳍、鱼鳞,兽类皮毛上的天然花纹……哪一样在妖类自己看来,都比身为无毛之虫的人好看。   奈何,人族太过排外了,但凡是外型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们就不接纳,还要喊打喊杀。   论打架,人类自然不可能是妖类的对手。但是人族受天道眷顾呀,人伤妖天道连屁都不放一个,一旦妖伤人,就得多受一重雷劫。   要知道,雷劫可是妖族的天敌呀!   这样不对等的关系,自然让处于弱势的妖类不满。   于是,很多年前,妖族的先祖们就联合定下了规矩,不许后人和人族多接触。   由于狐族的修炼方法不一样,坚决不肯配合,所以狐族就被妖族排斥,只能混居在人类之间,或者是在人类区域的山林里生活。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很多年,当年定下规矩的妖族先祖大多已经逝去了。他们的后代虽然还遵守着这个规矩,但由于他们从出生起就和人类接触不多,所以对于祖先们厌恶人类的缘由感触不深。   相反,如今的小妖和仙二代们,对于繁花热闹的人间,大多十分向往。   只是,和人类断交太久了,他们已经失去了接触上层社会的门路了。偏他们在人间限制也多,就算去了人间,也很少有机会能接触上层。   所以,当听说胤禛有和人间权贵联络的门路时,鱼妖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态度也变得极为殷切,“兄弟,要不咱找个清净的地方聊聊?”   胤禛一脸不乐意,“我要的东西还没搜罗够呢。”   “嘿嘿。”鱼妖伸出还带着鳞片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笑道,“放心,放心,人族喜欢的东西,我这里都有,等会儿到了地方,送老弟你一些就是了。”   大概是他没有恶意的缘故,胤禛清楚地看到,邓忠给他加的防护网随着鱼妖的动作贴到了他肩膀上,并没有伤及那鱼妖。   啧,还挺智能。这是什么原理呢?   心头疑惑之余,胤禛不动声色地看了邓忠一眼,鱼妖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然后,鱼妖的脸色就变了,比起对着胤禛时的讨好,更多了几分敬畏,也不敢再来拉扯胤禛了。   虽然以他的眼力,看不出邓忠司的是哪一方神职,但那属于天神的气息,却是掩盖不掉的。   至此,他对胤禛说的家里长辈有门路的事,已经深信不疑了。   毕竟,有一位天神背书,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邓忠淡淡看了那鱼妖一眼,对胤禛点了点头。胤禛这才同意了跟鱼妖一起走,到了一颗大柳树前。   那柳树真的很大,只怕十个人手拉手环在一起,还不能把柳树抱住。树皮很粗糙,但看在胤禛眼里,却觉得这树皮上也有一层淡淡的灵光,昭示了这柳树的不凡。   鱼妖伸手在门框上敲了三下,嘴里喊了一声:“有贵客了!”   然后,柳树上就突然出现了一扇门,门向里自动打开,鱼妖率先钻了进去,回身邀请几人,“三位,里面请。”   见邓忠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胤禛才在法海的护持下走了进去。   一路走,邓忠一路给两人介绍,“这是海市里最大的一家酒楼,没有名字,谁也不知道开了多少年头了,里面的桑葚酒可是一绝。但招牌酒却是三生醉,据说凡人喝上一口,就可以梦见自己三生往事。”   “啊,那不就是孟婆汤和忘川水的克星吗?”胤禛惊奇地问。   邓忠好笑道:“只是据说而已。你仔细想想,三生得有多长,凡人的一辈子又有多长?只怕不等梦完三生,人就先死了。”   这回胤禛听明白了,“哦,也就是说,凡人喝了,就会一醉至死。”   “聪明。”邓忠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又叮嘱二人,“等会进去之后,你们可不许喝酒。”   得了两人的保证,还有法海会看住胤禛的保证,邓忠才放了心。   大约走了百十步,逼仄的树洞豁然开朗,里面筹光交错,灯火通明。胤禛仔细一看,左边放的都是小方桌,坐得都是吃菜喝酒的人,右边则是张椭圆的大长桌,有一群奇形怪状的人围在一起,正在摇骰子赌大小。   看见聚赌的,胤禛下意识就皱了皱眉,不高兴地问:“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邓忠只觉得那一群人头顶一片黑气,显然是沾染的因果不少。   他用眼神示意胤禛稍安勿躁,一行人进了鱼妖包下的雅间,他才安抚胤禛,“自作孽,有天收,你就不必操心了。”   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沾染了一股“赌”字,就少有不作恶的。   赌实在是容易上瘾,而人家开赌场的,又不是做慈善的,又岂能让赌徒真嬴来了钱?   赌徒越陷越深,输得就越来越多,到家里一贫如洗,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是最不容易收手,一心想着捞本的时候。   也就是这个时候,最容易突破道德底线。   雷部正神有二十四,平时除了给风雨助威之外,干得最多的,就是给恶人降雷罚。   听到这里,胤禛看了他一眼,不大相信地说:“我也没听说整天打雷呀。”   那鱼妖趁机插话,“小公子年纪小,大约长辈还没教到。这世间的雷劫,可不止是天上劈下来这一种。”   胤禛忙问:“哦?怎么说?”   鱼妖道:“喝水呛死的叫□□,墙头上掉砖砸死的叫□□,树倒了砸死的叫木雷,被金属割了口子破伤风死的,叫金雷。”   胤禛想了想,这几种死法,的确都是撞概率论倒霉的。在有鬼神的世界,说是鬼神的惩罚,也很有可能。   “你懂得可真多!”胤禛由衷得赞叹。   “谬赞了,谬赞了。”鱼妖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堆的匣子,摆在桌子上一一打开。   胤禛略看了一眼,眼睛差点没给闪瞎了。   有一匣子拇指肚那么大的珍珠,而且个个都粉润光滑,浑圆可爱,另外还有几匣子也是珠子,有金色的、有紫色的、有朱红的还有玉白的;形状上有浑圆的、有椭圆的、有水滴形的还有菱形的,不一而足。   这些珠子是很好看,但胤禛前世是个白富美,今生又生在皇室,再好看的珠子也就是让她多看了一眼,随即就兴致缺缺了。   鱼妖一看,人家不感兴趣,立刻就明白,自己该拿出杀手锏了。   “小公子,您再看这个。”   说着,他又拿出了一个两个巴掌大小的贝母,这贝母通身肉粉色,带着一圈又一圈的深粉色花纹,打眼一看就知道非常附和鱼妖的审美。   胤禛的目光从鱼妖一身少女粉的身上溜了一圈,又落在了贝壳上,笑问道:“怎么,这贝母里,难不成还藏着一颗拳头大的珍珠不成?”   “诶,珍珠算什么?”鱼妖一脸不屑地说,“您就好好瞧瞧吧。”   贝母被鱼妖打开了一条缝隙,就有紫色的流光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钻了出来。随着两片贝壳越开越大,光芒也越来越盛。   可怜胤禛因为视力远高于常人,差点没被闪瞎了,急忙伸手捂住了眼睛,“这到底是什么呀?凡人能喜欢吗?”   “当然了。”鱼妖把他手拉了下来,“你再看。”   耀眼的光芒已经淡了,但却还有微光缭绕,盘旋萦绕在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树上,将本就美丽的珊瑚树衬托得更加惊艳。   “这……”他看了看那贝母的大小,又看了看珊瑚树的高度,试探着问,“这是纯天然的,还是后天造的?”   但不管是纯天然的还是后天造的,这么小的贝母能装这么高的珊瑚,里面肯定自成一片芥子空间,就像是封三娘当初送给他的那个装丹药的瓶子一样。   见他满脸惊叹,鱼妖骄傲地抬着下巴,“当然是纯天然的!”   胤禛看了他一阵,招手让法海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   法海点了点头,扭身走到角落里,片刻之后再回来,手里已经拿了一叠银票。   “这是从一两到一千两的银票一套,大通票号去年新签发的。这是完整的一套,拿回去即能镇宅辟邪,又有很大的收藏价值。”   胤禛说着,示意法海把银票放到了鱼妖面前,摸了摸那装珊瑚的贝母说:“我看老兄你是个爽利人,诚心和你交易。这一套银票,就换你这株贝母珊瑚,你意下如何?”   “爽快!”鱼妖生怕胤禛反悔,立刻就把银票收了起来,把贝母珊瑚朝胤禛一推,“这是你的了!”   哈哈,一整套的,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在小伙伴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除了我,谁有一整套的银票?还有谁?   其实,这贝母珊瑚如此神奇,还自带祥光,若是真的拿到凡间去卖,没有一万两银子绝对下不来。   可对鱼妖来说,这不过就是一个好看点的摆件而已。但人间流通的银票不但有官府监制,更因其通货的特性,还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气。不管是从本身的价值来说,还是在妖族的稀有程度来说,都是非常值得炫耀的东西。   所谓等价交换,就是像现在这样,两人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第48章 送礼   看着胤禛拿出一个玉白的瓶子,把那贝母珊瑚收了起来,鱼妖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这庄交易,彻底成了!   想到一整套银票都是自己的了,鱼妖的心情就没办法不好。他顺手把那些珍珠拉过来了一匣子,殷切地问:“兄弟,这珠子你真看不上眼?”   胤禛当然很看得上眼了。   虽然他前世里有专门人工养殖珍珠的,什么样的珍品都见过,但谁会不喜欢美丽的东西呢?   更不用说,在他的眼里,这些珍珠上都散发着令人舒畅的灵气,一看就不是凡品。   不过,作为一个买主,他是不会主动去夸卖主的货物的。   他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看了看,说:“这些珠子是挺好看的,但我听说,人间皇室最流行的是东珠,于是天下都以东珠为贵。你这些珠子是哪里产的?只怕在人间不会受欢迎。”   “啊,人间不喜欢洞庭湖的灵珠吗?”   这鱼妖显然是没去过人间,一点都不了解,又觉得胤禛家里的长辈肯定都是去过的,对他话深信不疑。   “反正现在人间最流行的,是东珠。”胤禛自然不会把话说死。   “啊,这……”那鱼妖急得抓耳挠腮,满脸为难,“我今天也没带什么好东西……”   说到这里,他猛然捂住了嘴,紧张地看了胤禛一眼,解释道:“那贝母珊瑚除外,那就算是在我们洞庭龙宫,也是好东西了。”   洞庭龙宫?   看来,这位真的很有可能就是洞庭君的三公子呀。   胤禛看了邓忠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安抚道:“你不用紧张,我拿那一套银票和你交换,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说着,他又满脸可惜地叹了一声,说:“可惜我还没有跟着长辈到人间去过,若不然,一定拿整套的官窑瓷器给你换。”   官窑瓷器?还是整套的?   鱼妖无意识得吞了吞口水,暗暗猜测对面这小童家里在人间究竟有多广的门路?怎么官窑的瓷器对他来说,好像不是稀罕物了?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把桌子上的珍珠全都推给了胤禛。   非但如此,他又掏出了七八颗婴儿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全部都放在了胤禛面前。   “公子,小公子,小祖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些珠子虽然不算好东西,但也都光洁可爱,送给你打弹珠玩吧。”   胤禛差点没笑出声。   话说,他们俩到现在都还没有互通姓名呢,怎么就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他忍笑拱了拱手,报了自己前世的名字,“小弟王霏,不知兄长如何称呼?”   鱼妖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我叫柳三,原是洞庭湖的一个鱼妖,得了三公子的赏识,替他跑鬼市搜罗玩物。王弟若是不介意,就喊我一声三哥吧。”   “三哥。”胤禛从善如流。   然后,他就在柳三期待的目光中,把那些珠子都收了起来。   见他收了东西,柳三的笑容才恢复了一开始的灿烂。   胤禛看得好笑,干脆问道:“不知道你们三公子喜欢官窑的瓷器吗?正好我家里长辈找了门路,花大价钱定了一窑。你们家公子若是喜欢,我就央求长辈留一套给我,好让三哥在你们公子面前交差。”   “那可真是太好了!”柳三抚掌,他想的就是这个呀!   新认的便宜弟弟这么善解人意,让柳三禁不住有些愧疚:我拿假身份骗他,是不是不太好?   相对来说,一样隐瞒了真实身份的胤禛就心安理得多了:王霏也是我的名字,我可没骗你。   你有心,我也有意,两人迅速达成了协议。   兴奋不已的柳三为了答谢胤禛,点了许多海氏特色菜,请胤禛好好吃了一顿。   当然,胤禛肯下筷子,是因为邓忠点了头,表示这些东西他都可以吃。   吃饱喝足之后,趁着天色还早,邓忠又带着胤禛在海氏上转了一圈,从海外散仙那里交换了一副胤禛前世见过的晴雨图。   就是一张行人打伞的画,画上的人晴天时伞是收起来的,雨天时伞是撑开的。   只不过,前世胤禛见的是拿两幅画做的骗局,在海市掏到的这个,却是真的能随着天气的变化而变换姿态。   收货了这副画,胤禛就心满意足了。   正好这个时候,海市外的天也已经接近黄昏了,邓忠就带着胤禛,回到了茶庄的包间。   以叶克书为首的一群人都昏睡在那里,茶庄的伙计也仿佛忽略了这个院子,一直没有人来察看。   邓忠修改了他们的记忆之后,才把他们唤醒。在叶克书等人的记忆里,他们吃完饭之后,就一直在这个茶庄里喝茶。   “啊,不知不觉,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吗?”叶克书看了一眼窗外,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对胤禛道,“阿哥,您该回去了。”   若是再晚一会儿,宫门就要落锁了。   胤禛又当着众人的面,把邓忠托付给了法海,让法海把他引荐给佟国纲,法海郑重得答应了。   然后,胤禛就点了叶克书送自己回宫,让法海先带着邓忠回去了。   “法海堂弟,你就先回去吧,我会保护好阿哥的。”叶克书非常嘚瑟地对法海说。   奈何,法海的反应太过平淡了,让叶克书觉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这个堂弟,真是太无趣了!   =====   “额娘!”胤禛猛然扑进皇贵妃怀里,满是依恋地呼吸着母亲的气息,撒娇道,“小四都整整一天没有见到额娘了,好想你了,你有没有想小四呢?”   被直接无视了的胤禩翻了个白眼,暗暗唾弃:老黄瓜刷绿漆,真不害臊!   但隐藏在唾弃之下的,是深深的羡慕。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好像从来没有和母亲这样亲近过。无论是生母良妃,还是前后两位养母,他总是克制而守礼的,生怕哪里做错了,会引起母亲的不喜。   等他有了弘旺之后,才明白父母都喜欢儿女对自己撒娇弄痴。   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几十岁了,哪里还做得出小儿女态?   如今哪怕顶着一张婴儿的皮囊,让他撒娇,他还是觉得羞耻。   对于胤禛毫无压力地缠磨额娘,胤禩表面有多嫌弃,心里就有多羡慕。   当然了,无论是嫌弃还是羡慕,胤禩都不会表现出来,但同在的另一个人可就不一样了。   同样被胤禛忽略了的康熙直接就黑了脸,阴恻恻地问:“怎么,你就只想你额娘,不想你阿玛?”   胤禛一惊,脱口而出,“啊,汗阿玛,您怎么在这儿?”   康熙的脸,更黑了。   做了多年的帝王,康熙早已经习惯了无论何时何地,自己都是焦点,何曾被人这样无视过?   还好胤禛反应快,看出康熙脸色不对,眼皮子一跳,赶紧表达自己对阿玛的一片敬爱之心,“汗阿玛,儿臣这次出宫,得了一样宝物,正要和额娘一起献给汗阿玛呢。”   听说儿子出宫一趟还不忘给自己带礼物,康熙的脸色缓和了,不甚在意地问:“是什么宝物呀?”   其实,在他心里,并不觉得胤禛会拿出什么惊天泣地的宝贝来。觉得胤禛口中的宝物,大概也就是小孩子没见过才觉得稀罕的东西。   只见胤禛满脸得意,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扬着下巴示意张保,“张保,快把我给汗阿玛和额娘带的礼物都拿上来。”   “嗻。”张保应了一声,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和一个大贝母,弓着腰走上前,“主子,都在这里了。”   胤禛一脸矜持,先捧着那个匣子给了皇贵妃,“额娘,这是给您的,您看看,喜欢不喜欢。”   “什么东西呀,神神秘秘的?”皇贵妃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康熙的手,才接了过来,顺手就打开了。   一瞬间,温润明净的珠光从匣子里蔓延而出,一向稳重的皇贵妃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一整匣子的紫粉色珍珠。   “这……小四,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珍珠不但个个都有大拇指肚那么大,而且大小十分匀称,随便拿出两颗做对比,都看不出任何区别。   这样的珍珠,有一颗顶多算得上稀罕,若是有这么满满的一匣子,那就不止是稀罕,而是珍贵了。   别说是皇贵妃了,就算是太皇太后,也没有这样一匣子珍珠。   胤禛一脸单纯地眨了眨眼,说:“跟一个背上长着鱼鳞的道士换的呀。”   “背上长着鱼鳍?”康熙眯了眯眼,看胤禛的目光立刻就不同了,“你竟然也不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只可惜,除了我之外,别人都看不见他。”说到最后,胤禛满脸遗憾。   没错,这就是他和法海对好的口供。至于法海那里,他让带了两匣子品相略差点的珍珠,分别给赫舍里氏和赫鲁克氏,感谢这两位长辈对他的照顾。   皇贵妃急忙将他搂进了怀里,手里的珍珠都顾不上了。如果不是翠柳眼疾手快,怕是要洒一地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别人都看不见的人,你也敢要他的东西?”   只要一想到胤禛有遭遇危险的可能,皇贵妃就觉得心惊肉跳,十分后悔没让封三娘跟着他。   胤禛赶紧麻溜认错,撒娇卖萌求原谅,“额娘,额娘,小四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别再怪小四了嘛!”   因着他自小就对皇贵妃这样亲近依赖,纵然皇贵妃已经知道了他有前世的记忆,面对他时也没有别扭多少,全当自己的儿子生有宿慧。   被他撒娇缠磨,皇贵妃如何还狠得下心来?禁不住“噗嗤”一笑,轻轻点了点胤禛的额头,“你呀,就会撒娇!”   “嘻嘻。”胤禛笑得一脸乖巧。   眼见皇贵妃已经表示不追究了,康熙也不好当面反驳皇贵妃,只得瞪了胤禛一眼,说了句下不为例,就板着脸问:“你给朕带的礼物呢?”   见过了皇贵妃那一匣子珍珠后,康熙对自己的礼物也升起了几分期待。   胤禛立刻就从张保手里拿过那个大贝母,放到了康熙面前,“铛铛铛,汗阿玛,你打开看看。”   梁九功急忙上前,“万岁爷,还是让奴才来吧。”   皇贵妃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笑吟吟得没有说话。   反倒是康熙直接拒绝了他,“不必,这是给朕的礼物,朕要亲自打开。”   他知道梁九功是什么意思,但此时的康熙虽然多疑,却还不至于连三四岁的儿子都不相信。   贝母被一双有力的大手轻轻打开,璀璨的光芒差点闪瞎了康熙和皇贵妃的眼。   “哎哟,这是什么?”   片刻之后,强烈的光芒散去,三尺高的珊瑚树就现出了全貌。   吸气声此起彼伏,那些偷看的奴才们都忘了自己是在偷看了,呆呆得瞪大了眼,直直得瞧着万岁爷手中那一株精美华丽的珊瑚树。   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自认坐拥天下的康熙,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宝物。   过了许久,他才从震撼中缓过神来,满目慈爱地看着胤禛,“这真的是给朕的?”   “当然了!”胤禛理所当然地说,“我第一眼看见这株珊瑚,就觉得全天下除了汗阿玛,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   儿子的孝心,让康熙心花怒放,觉得果然是表妹会教孩子,小四时时刻刻都把自己这个阿玛放在第一位。   胤禛兴兴头头地说:“小四不但给汗阿玛和额娘带了礼物,还给乌库妈妈和皇玛麽带了礼物。对了,还有太子哥哥、大哥、五弟、六弟和八弟。”   “哦,怎么没有你三哥的?”康熙不解地问。   胤禛噘着嘴,不高兴地说:“三哥总是欺负我,还老是爱哭,我不喜欢他。”   “嘿,你这孩子,那是你三哥!”皇贵妃怕康熙怪罪,赶紧抢先训斥了一顿,“无论如何,你都要尊敬哥哥。”   “哦。”胤禛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像一棵被霜打了的茄子,恹恹地说,“那就把我留给自己的那一份给三哥好了。”   没错,他就是个小心眼,就是要借机给三阿哥上眼药。真当有“兄友弟恭”这四个字压着,他就会忍气吞声吗?   只要三阿哥以后不要再到他面前来耍威风,胤禛就不会再和他计较。   康熙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毕竟他早年接连丧子,对每一个孩子都很看重,无比希望他的儿子们兄友弟恭。而胤禛却公开表达了对兄长的不满。   但皇贵妃把胤禛训斥得泪眼汪汪了之后,他却又心疼了,急忙把那贝母合上,让梁九功拿着,笑道:“好了,好了,小四还没进学呢,不懂事也是应当。待过两年他进学了,就知道要尊敬兄长了。”   说到进学,他心里的不满就转移到了三阿哥身上。   毕竟,胤禛没有进学,三阿哥可是已经进学半年了,竟然还是欺负弟弟,真是该好好教导一番了。   他这边心思一转,三阿哥那边第二天课业就翻了一倍,写得他手指头抽筋。   东三所的奴才立刻就报给了荣妃,荣妃又是心疼又是气苦,一边让人去太医院给儿子拿药膏,一边让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探查的奴才回来禀报,昨天皇上从承乾宫出来之后,就传了三阿哥的师傅法海过去,荣妃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皇贵妃给她儿子上眼药了。   荣妃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四阿哥不怎么对付,但却一直没在意。   毕竟,两个阿哥都是小孩子,小孩子之间的打闹,皇上是不会管的。更重要的是,她儿子比四阿哥大两岁,再怎么着也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所以,荣妃的心非常大,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三阿哥收敛一些。   却没想到,皇贵妃这么不讲武德,竟然亲自下场对付一个小孩子。   她不愿意想是胤禛在康熙那里告了状的可能,下意识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皇贵妃身上。她觉得皇贵妃肯定是自己下不了蛋,就格外讨好养子四阿哥,生怕日后没有依靠。   因为怀着某种隐秘的得意,还有后宫嫔妃人人都有的妒忌,荣妃从来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皇贵妃。   结果就是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带着人就到慈宁宫去求见太皇太后了。   她儿子还那么小,才进学半年,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皇贵妃是副后,也勉强算是诸位阿哥的母亲,怎么能这样不慈呢?   得到了太皇太后的宣召之后,荣妃信心满满地走进了慈宁宫,就见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   温妃、惠妃、宜妃、德嫔这几个老对头都在,就连一向不爱出门,存在感极低的平嫔和宣嫔也在座,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   如果荣妃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德嫔的笑容看起来灿烂,眼中却藏着怒火和妒忌。   皇贵妃坐在离太皇太后最近的地方,看见荣妃进来,就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大家都有了,你这一份给你留着呢。”   最是爽利爱说笑的宜妃接口道:“臣妾就说吧,皇贵妃这次大出血,凡是鼻子灵闻到味的,都不用人请,自己就来了。”   一听是皇贵妃分的东西,荣妃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似笑非笑地说:“皇贵妃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哪怕是大家挑剩下的,也比内务府特意供给各宫的强。”   太皇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第49章 专业上眼药   见太皇太后变了脸色,荣妃心里得意极了,满是快意地看着皇贵妃,心里恨恨地想到:我的分位被你压着,受了委屈也敢怒不敢言,但太皇太后可不一样!   她以己度人,觉得太皇太后肯定容忍不了皇贵妃得到的东西比她老人家的还好。   哪怕并不是事实,只是一种可能,也足够让太皇太后对皇贵妃起嫌隙。   对荣妃来说,这就够了。   只要太皇太后这一刻对皇贵妃不满,她接着就哭诉自己儿子的遭遇,让太皇太后彻底看清皇贵妃的真面目。   得意的荣妃没有看见,在场的所有嫔妃,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   太皇太后挥退了帮她锤肩膀的小宫女,淡淡道:“皇贵妃,既然荣妃不稀罕你的东西,那一份也不用给她了。”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吩咐左右,“给荣妃看座。”   乖觉的宜妃急忙起身往后挪了一个位置,德嫔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后挪。她后面的平嫔和宣嫔也都默默地起身,往后错了一位。   如此一来,荣妃就正好和宜妃昭穆相对。宜妃冲她笑了笑,凑趣道:“还是荣妃姐姐入宫早,见识过的好东西也多。臣妾就不一样了,眼皮子浅,见识也有限。皇贵妃娘娘赏得那几颗珠子哟,我回去之后就让人打成首饰,好好臭美一番。”   太皇太后被宜妃逗笑了,大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衬得不明所以的荣妃更加尴尬。   此时此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非但没有让太皇太后对皇贵妃不满,反而是对她不满了。   怎么会这样?皇贵妃到底给太皇太后灌了什么**汤,为什么太皇太后总是向着皇贵妃?   她是皇上最早的嫔妃之一,经历过两位皇后制霸后宫的时代。   无论是以贤惠著称的赫舍里皇后,还是以严明著称的钮祜禄皇后,都不曾得到过太皇太后的另眼相待,皇贵妃又凭什么呢?   荣妃又急又气,又忐忑不安,对于自己儿子受的委屈十分不甘,却又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坐在她下首,离她最近的德嫔明眸一转,用帕子沾了沾嘴角,低声道:“我看荣妃姐姐的气色不好,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太皇太后在这里呢,姐姐有委屈尽管说,她老人家最是公正,一定会为姐姐主持公道的。”   从她一进来就炮仗似的针对皇贵妃,德嫔就猜到了,荣妃若有难言之隐,也一定和皇贵妃有关。   若不然,她才懒得管荣妃如何呢。   荣妃本来就不是一个多有成算的人,来之前又被自己的脑补彻底推到了受害人的位置上,此时被德嫔稍微一撩拨,她就忘了方才的忐忑了。   “皇贵妃娘娘,臣妾此来,是代胤祉向您赔罪的。”   正陪太皇太后说话的皇贵妃满脸疑惑,“这怎么又扯上三阿哥了?”   那一脸无辜的模样,让荣妃怒火中烧:好你个皇贵妃,你就是用这副模样骗取太皇太后信任的吧?本宫今日一定要拆穿你的画皮,让太皇太后看清你的真面目!   带着这样的信心,荣妃“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皇贵妃面前,满面悲苦的说:“娘娘,臣妾知道胤祉莽撞,肯定是哪里冲撞了您,您身为后宫之主,责罚他也是应该的。但臣妾作为一个母亲,实在是心疼儿子,还请娘娘高抬贵手,让臣妾替三阿哥受过吧!”   好嘛,这眼药上的,就算是单纯如封三娘,都看出来她是不怀好意了,更别说人精太皇太后了。   如果不是皇贵妃以眼神制止,封三娘能让荣妃当众出丑。   但现在不能把荣妃怎么样,等晚上回去,一定让她好看!   荣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记恨了,还在向众人展现自己的慈母情怀,不停地哭求皇贵妃,却字字句句都透露出是皇贵妃不慈,故意在皇上面前给胤祉上眼药。   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呵斥荣妃,让她闭嘴的时候,门口的太监进来通报,“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带着四阿哥和五阿哥一道来了。”   太皇太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快,快让他们进来,外头日头毒。”   又扭头对皇贵妃道:“琪琪格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为了炫耀小四给她的东西。”   宜妃虽然心里对太后有所不满,但她一向识时务,并不表现出来,如常凑趣,“太皇太后神机妙算,说的必然是准的。只是,太后娘娘哪里知道,您这里四阿哥孝敬了更好的。”   “什么更好的?”太后才一进门,就听见了宜妃说的话,好奇地接口。   以皇贵妃为首,众妃嫔急忙起身,“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太后一向都是乐呵呵的,也不爱在嫔妃面前摆架子。今天更是得了孙儿的孝敬,心里畅快,就更好说话了。   众嫔妃起身,皇贵妃忙把太皇太后下首的位置让给了太后,慈宁宫的宫女非常乖觉地在太后对面给她加了坐。   等她坐稳了,其余嫔妃才一一落座。   然后,胤禛领着五阿哥胤祺给众位娘娘请安,妃位以上的颔首还礼,几位嫔主子起身还了半个礼。   穿越这几年,胤禛早就习惯了宫里的这些繁文缛节。   也怪不得古人多有迂腐的,生活在这种礼教森严的环境里,但凡自我意识不够坚定的,很容易就会被环境给洗脑了。   相互见过礼之后,胤禛就和胤祺一起,跑到太皇太后身边,窝到了老太太的怀里。   老太太一手搂住一个重孙,喜得无可无不可,不住地问吃了什么,玩了什么,高不高兴,还饿不饿?   不等两人回答,她就吩咐宫女给去拿两位阿哥喜欢的点心。   从古至今,中国的老太太疼儿孙的套路都差不多,给吃的,给好吃的,给很多好吃的。   纵然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孝庄文皇后,在面对年幼的重孙时,也不例外。   很快,几碟点心就端了上来。早有人抬了一张高几放到了太皇太后身侧,两位小阿哥的点心就放在了高几上,随他们取用。   五阿哥感激地看了胤禛一眼:还好在寿康宫的时候,四哥拦住了我,不然现在就吃不下了。   嗷呜!   五阿哥幸福地咬了一大口绿茶糕,比起寿康宫的各类奶糕,还是慈宁宫的点心种类更多,也更好吃。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欣慰地看着两个小阿哥吃东西,这个指挥温柔的宫女姐姐们给他们擦点心屑,那个又赶紧叫让人给阿哥上鲜榨的果子汁,告状告到一半的荣妃被彻底无视了。   荣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坐针毡,无比难堪,心里的怒气和委屈越积越多,但太皇太后的态度又让她心生胆怯。   “荣妃姐姐请用茶。”德嫔亲自从奉茶宫女手里接过茶水,放到了荣妃面前,低声笑道,“姐姐当真好涵养。只是,过了今日之后,姐姐怕是永远都不好再提此事了。”   荣妃神色一凛,明白德嫔说的都是实话。   今天她已经把话说到一半了,看太皇太后的态度,明显是准备难得糊涂,冷处理。   如果她今天不能把事情闹出来,以后再提,不但太皇太后会厌恶她,就连皇上也会觉得她不识大体,一件事反复闹。   那么,她要让儿子吃这个闷亏吗?   她咽不下这口气。   作为最早入宫的那批嫔妃,荣妃给皇上生育过五子一女,最终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一子一女。   女儿虽然她也宝贝,但却很清楚,日后能给她依靠的,还是儿子。是以,对于儿子的事,她就更多了几分紧张。   皇贵妃又如何?   不但在宫里的资历没有她深,还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如果不是有皇上亲表妹这层身份,宫里谁能把她看在眼里?皇贵妃的位置又哪里轮得到她来坐?   奉完那盏茶之后,德嫔就老神在在地安坐,再也不搭理荣妃了。   以她这么多年对荣妃的了解,荣妃是忍不了不多久的。   冲动,小心眼,又吃不得亏。唯一可以制约她自己的胆小,也禁不住别人的怂恿。   怪不得四妃里荣妃入宫最早,排位却仅在宜妃之上呢。   如果不是她生的孩子够多,只怕这四妃之位也轮不上她。   想到这些,德嫔就打心眼里鄙视荣妃。如果换成是她,哪怕做不成贵妃,一个四妃之首是跑不了的。   果然,荣妃原本因胆怯而掉下去的气焰,被德嫔一句话彻底点燃了。   “皇贵妃娘娘,三阿哥和四阿哥毕竟是亲兄弟,兄弟之间的打打闹闹很正常,咱们大人又何必插手呢?”   好不容易因太后到来而热闹起来的氛围,因为荣妃再次冷场了。费尽心思炒场子的宜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了她的嘴。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荣妃心里怯了一瞬,但想到自己那可怜的儿子,想到此事是皇贵妃理亏,她就立刻又理直气壮了。   “皇贵妃娘娘,臣妾代三阿哥向您赔罪了,您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皇贵妃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她已经看出来了,荣妃今日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丢脸。   她在脑子里迅速思索应对之策,脸上的神色恢复了从容,准备先把荣妃扶起来。   就在这时,胤禛咽下了嘴里的点心,好奇的声音响起,“荣娘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呀?三哥怎么了,是病了吗?”   荣妃心中一喜,急忙道:“皇上罚你三哥抄写《礼记》百遍,你三哥心实,一字不落地全抄完了,手抖得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啊,三哥好笨!”胤禛不可思议地说,“汗阿玛都告诉我了,他罚三哥抄书,却并没有限定什么时候抄完。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抄到明年的。”   荣妃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住了,看四阿哥的眼神就像淬了毒。   ——不过是个包衣奴才生的贱种,也敢辱骂她的儿子!   原本准备看皇贵妃好戏的德嫔见牵连到了自己儿子,荣妃的恶意又那么明显,也不高兴了,满脸不解地开口,“四阿哥,万岁爷罚三阿哥的事,怎么会特意跟你说呢?”   胤禛响亮地说:“回德娘娘的话,因为三哥总是欺负我,我就告诉了汗阿玛,汗阿玛就说要罚三哥。”   好了,真相大白了,一切关于皇贵妃的阴谋,都是荣妃的脑补,荣妃彻底成了跳梁小丑。   众人都在用看好戏的目光看荣妃,德嫔目光一闪,看荣妃的目光十分不善。   虽然她的儿子被佟佳氏蛊惑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他的生母,但德嫔相信,总有一日,她儿子肯定会认清佟佳氏的真面目的。   荣妃的儿子凭什么敢欺负她儿子?不就是因为自己不是旗人,是包衣出身吗?   一定是荣妃平日里在三阿哥面前说多了,三阿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皇贵妃忍下怒气,淡淡道:“荣妃身体不适,回去休息吧。那几颗珍珠既然荣妃不要,本宫就转赠给三公主,就算是提前给三公主添妆了。”   荣妃灰溜溜地走了,在宜妃的努力和胤禛的助力下,慈宁宫的气氛很快就再次热闹了起来。   =====   当天晚上,康熙处理完了一天的政务之后,敬事房就送来了绿头牌。康熙也没怎么看,顺手就翻了一张。   来送绿头牌的管事太监看见被翻到的牌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大声道:“永和宫德嫔接驾~”   魏珠一边伺候康熙洗手换衣裳,一边笑眯眯地问:“万岁爷今日在哪里摆膳?”   想到给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又对自己一心倾慕的德嫔,康熙心中一软,道:“就在永和宫吧,顺便也看看小阿哥。”   “嗻,奴才这就命人到永和宫去传旨。”   等康熙到了永和宫之后,六阿哥已经被德嫔从阿哥所接过来了。给康熙行过大礼之后,她就从奶娘手里抱过六阿哥,凑到了康熙身边。   “万岁爷您看,养了这几个月,小阿哥可壮实多了。”   康熙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见原本瘦弱的小阿哥已经长了肉,脸颊也有了胖嘟嘟的模样,细小的脖子上也多了几道褶子。   此时小阿哥正醒着呢,看见康熙,兴奋得手脚只踢踏。   “果然壮实多了。”康熙欢喜地伸出手,想要捏捏儿子的脸颊,却又顾忌着自己刚从外面进来,怕把灰尘带到儿子身上,就放弃了。   了解他的魏珠赶紧伺候着他脱了斗篷,又就着宫女抬过来的水给他净了手,康熙这才放了心,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六阿哥的脸颊。   “咯咯咯咯……”六阿哥以为是在跟他玩,欢喜地笑了起来。   德嫔趁机道:“阿哥这是认得万岁爷身上的味道,知道是他汗阿玛来了呢。”   康熙笑道:“你给朕生了两个好儿子呀!”   “能为万岁爷生儿育女,是嫔妾的福气。”德嫔满脸堆笑,“嫔妾原本出身低微,是万岁爷给了嫔妾今日的地位。只要万岁爷记得嫔妃一分的好,嫔妾吃什么苦都心甘情愿。”   “爱妃何出此言?朕怎么舍得让你吃苦呢?”康熙感慨地握住德嫔的手:这又是一个爱朕爱到无可自拔的女人呀!只可惜,朕如今只爱表妹一个,她的一腔真心,朕注定只能辜负了!   作为一个皇帝,他若是想对人好,有无数种方法。   给不了感情无所谓,还可以从物质上进行补偿嘛!   康熙立刻就以江南新进供的几匹缎子适合小孩子用为借口,赏赐给了德嫔。   其实,小孩子又能用多少呢?   况且,里面有好几匹颜色都比较艳丽,明眼人一看,就是给成熟女子用的。   德嫔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满脸感激地跪地谢恩,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了,一不小心就吐露了心声,“有您这个汗阿玛疼爱,四阿哥和六阿哥也不用因为额娘出身低微而被人低看了。”   康熙神色一冷,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眯眯地亲手把德嫔搀扶了起来,柔声道:“爱妃哪里话,你是天子妃嫔,谁敢低看了你?”   他自然知道德嫔是要给人上眼药,但事关子嗣,康熙一向重视。   若是有人胆敢对皇子不敬,和皇上不敬有什么区别?康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德嫔拿帕子捂着脸,哽咽道:“嫔妾自知身份低微,从来不敢和荣妃姐姐争什么,哪怕知道三阿哥对四阿哥多有不满,嫔妾也只是在佛祖面前为四阿哥祈福,从来不敢多言。可是……可是荣妃姐姐她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四阿哥,竟然诋毁到太皇太后面前了。嫔妾……嫔妾……呜呜呜呜呜……”   说到这里,德嫔已是泣不成声了。   竟然还惊动了太皇太后?   康熙脸色一沉,扭头看了眼魏珠。   魏珠也不敢怠慢,急忙把今日慈宁宫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好一个荣妃!”康熙顺手摔了一只茶盅,在这针落可闻的环境里,声音格外响亮。   “啪!” 第50章 八阿哥的身高   不得不说,德嫔能从当年一起选出来的一群宫女中脱颖而出,除了肚子争气之外,她对康熙的了解也占了绝大部分。   方才她告状的时候,只说了荣妃针对四阿哥,丝毫没有提皇贵妃半句。   因为她自己很清楚,因着四阿哥的缘故,她和皇贵妃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但凡她敢多提皇贵妃一句,就会引来康熙的怀疑和不满。   但是,她不提没有关系,康熙一定会找人了解事情的经过的。而康熙身边的人,却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他复原一遍的。   于是,三番四次对皇贵妃不敬的荣妃,就注定要倒霉了。   对于康熙自认为皇贵妃是真爱这回事,虽然德嫔很想笑,却并不妨碍能利用的时候利用上一把。   比如,时长扮演深情不悔,让心有真爱的康熙多赏赐她一些好东西;再比如这种时候,利用皇贵妃打击竞争对手。   至于皇贵妃……   德嫔知道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比不上皇贵妃的,至少现在还比不上,也就很明智地不去硬碰硬。   但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夺回自己的儿子,再也不必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女人拿着自己儿子孝敬的东西来炫耀,还施舍般地赏赐自己一部分,偏偏自己还只能感激涕零的谢恩。   她恨呀!   佟佳氏就是她这一辈子的克星,佟佳氏一日不死,她心里的恨意就一日难以消除。   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打击荣妃。   “皇上,嫔妾受什么委屈都不要紧,但四阿哥他是皇子呀,是万岁爷的亲骨肉,怎能容人如此轻贱?”   德嫔声泪俱下地哭求道:“嫔妾斗胆,请皇上改了四阿哥的玉碟,让他彻底成了皇贵妃娘娘的儿子吧。只要没了嫔妾这个出身卑微的额娘,就再也没有人能嘲笑欺辱他了!”   改玉碟是不可能改玉碟的,不管康熙心里会下意识地替自己找再多的借口,对佟佳氏的忌惮之心,都不会让佟佳氏的女儿有亲生的皇子的。   虽然德嫔不懂政治,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她却经过多年的观察,知道康熙对皇贵妃有子嗣的态度。   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暗暗嘲笑皇贵妃:出身尊贵又如何?抢走了我的儿子又如何?只要你一日姓佟佳,你就一日无法真的抢走我的儿子。   果然,康熙不愉地说:“都是朕的骨肉,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别?”   他沉吟了片刻,先是下旨将荣妃禁足半年,又下旨将德嫔抬入了皇亲国戚云集的镶黄旗。   虽然只抬了她一个人,但有了这道旨意,日后后宫嫔妃谁也不能再拿她出身包衣说事了。   至此,虽然没有把荣妃从妃位上拉下来,但德嫔已经心满意足。   毕竟,来日方长嘛,她和荣妃,还可以慢慢斗。   =====   永和宫里,德嫔巩固了四阿哥和她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又被抬了旗,可谓是春风得意。   与之相对的,延禧宫的荣妃却是暴跳如雷,对德嫔破口大骂。   “这个贱人,贱人!枉我还以为她是好心,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额娘,您冷静一点。”   见荣妃失态,三公主赶紧挥退了伺候的宫女嬷嬷,上前劝慰荣妃。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荣妃怒道,“德嫔那个贱人,前脚撺掇我针对皇贵妃,后脚就拿这个给我上眼药。到头来,好处都让她得了,我却里外不是人。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额娘!”三公主满心无奈,您还知道自己里外不是人呀?您若是真知道,就记住教训,不要总是干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事。   被自己的女儿呵斥了,荣妃有些讪讪,羞恼道:“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   三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亲额娘,亲额娘,再蠢也要忍!   “额娘,您怎么就那么轻易被德嫔挑拨了?”三公主简直不能理解,“不管德嫔和皇贵妃的关系如何,四弟可是她的亲儿子,她又岂会不疼?我早就告诉过你,让胤祉不要再针对四弟,你总是不听。现在人家亲额娘忍不了了,你又去抱怨谁?”   荣妃恼羞成怒,“你到底是谁的女儿,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   三公主:不行,额娘太蠢又太自以为是,好难忍呀!   但她还是再次挑战了自己的毅力,忍住了,无奈地解释道:“额娘,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吃亏。”   荣妃也知道自己理亏,见女儿服软了,她也就不再抓着不放了,只是还嘴硬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管。”   三公主暗叹:猪队友真的是带不动啊!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吓吓她了。   “额娘,无论四弟的生母是谁,他都是汗阿玛的孩子。你看不上德嫔汗阿玛不会说什么,但若是纵容三弟欺负四弟,你觉得汗阿玛会怎么想?”   “我……我……”荣妃目光闪烁,出了一身的冷汗,“我”了半晌,讪讪道,“我回头说说胤祉,不让他搭理四阿哥就是了。”   见荣妃终于服软了,三公主松了口气。   甚至她心里还有些庆幸,汗阿玛把荣妃给禁足了。禁足半年,意味着荣妃有半年的时间不用外出见人,不会被人三言两语一挑拨就做出里外不是人的事了。   =====   荣妃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旨意是从永和宫发出来的事,也一起传遍了。   承乾宫里,皇贵妃歪在榻上,红枫正在给她锤褪,章佳嬷嬷在一旁伺候茶水。   听了小太监的禀报,皇贵妃示意了一下,章佳嬷嬷就把小太监给挥退了。   “娘娘,德嫔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今天的事与皇贵妃有关,而德嫔因四阿哥的缘故,一直对皇贵妃心存芥蒂,章佳嬷嬷觉得德嫔肯定不安好心。   皇贵妃沉吟了片刻,淡淡道:“再怎么说,小四也是她的亲儿子。荣妃母子如此欺辱小四,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自己只不过是拦着不让小四见她,她就恨得牙痒痒。三阿哥总是欺负小四,以德嫔的小心眼,肯定更加愤恨。   章佳嬷嬷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气恼道:“她都已经有了六阿哥了,难不成还打着把四阿哥要回去的主意?”   她早就觉得这个乌雅氏不安分,当初万岁爷要将乌雅氏的孩子抱给主子娘娘时,她就再三阻拦。   只可惜,娘娘太想要一个孩子了,就不顾身边人的劝阻,把四阿哥养在了身边。   事实证明,娘娘的眼光是对的,四阿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除了不是从娘娘肚子钻出来的,简直是无一处不好。   特别是对比同样是抱养过来的八阿哥,就越发能感觉出四阿哥和娘娘像亲生母子一般。八阿哥虽然年纪更小,也未免太规矩了些,就像是知道娘娘不是亲额娘一样。   这让章佳嬷嬷十分不喜,也越发惋惜四阿哥不是娘娘亲生的,对德嫔的敌意也就越来越大。   娘娘的眼光好,看中了四阿哥;她的眼光也不差,德嫔果然不是个好的,分明已经拿四阿哥换了前程了,还屡次妄图亲近四阿哥,破坏四阿哥和娘娘的关系。   皇贵妃摇了摇头,笃定地说:“皇上是不会再让四阿哥回到德嫔身边的。”   或许日后皇上的儿子多了,不会那么在意了。   但现阶段皇子稀少,皇上是不会允许一个嫔妃膝下养两个皇子的。   德嫔的四阿哥抱给了她,宜妃的五阿哥抱给了太后,乍一看让人母子分离,十分残忍。但从长远来看,却是有好处的。   康熙这人虽然对后宫分位比较苛刻,但却十分念旧。抱走了她们一个儿子,必然就会多宠幸她们几分,再给她们一个儿子。   如今,德嫔已经有了六阿哥,宜妃的第二子,想来也不远了。   “嬷嬷,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拦着德嫔见四阿哥?”   不等章佳嬷嬷说话,她自己又很快否决了,“不,我没有错,小四就是我的儿子,是上天送到我身边的。”   若不然,拥有宿慧的小四明知道德嫔才是他这一世的生母,为什么和自己这么亲近,却从来没有提过要认回德嫔?   章佳嬷嬷眼里的焦急立刻就消失了,坚定地支持皇贵妃的想法,“不错,四阿哥和娘娘那腻歪劲儿,谁敢说不是亲母子?”   这时,绿柳进来通报,“娘娘,四阿哥来了。”   “快让他进来。”   胤禛还没进来,隐着身的封三娘就先进来了,扑倒皇贵妃怀里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娘娘,娘娘,小四他欺负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呀!”   因为自己说话别人都能听见,胤禛也不能当面反驳,只能把嘴噘得能挂油瓶,以此来向皇贵妃抗议。   皇贵妃无奈地笑了笑,让章佳嬷嬷他们都下去。   在封三娘幻术的作用下,章佳嬷嬷没有任何意义,带着人就走了。   这时候,皇贵妃才拍了拍三娘柔软的背,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说说吧,小四是怎么欺负你的?”   胤禛委屈地说:“额娘你别听她胡说,明明是她给我捣乱,差点把我要送给哥哥和弟弟们的夜明珠弄碎了。我就是说了她两句,她就来恶人先告状。”   原来,胤禛要送给众兄弟的礼物,就是那几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一人送一颗。   不过,在送之前,他先把东西送到了造办处,让他们在夜明珠上雕刻了每一个兄弟的生肖,还刻了各人的名字。   如果不是在这个鬼狐横行的世界,暴露生辰八字很危险的话,他就直接让人把生辰八字给刻上了。   三娘不喜欢荣妃,连带着也不喜欢荣妃所处的三阿哥,在工匠雕刻给三阿哥的那一颗时,她就总是仗着别人看不见她捣乱。   若不是胤禛怕造办处的人弄鬼,吞了他的夜明珠,亲自在一旁监工,只怕属于三阿哥的那一颗就没有了。   到时候,他在皇上面前怎么交差?   到时候众兄弟都有,就三阿哥没有。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   听完胤禛的控诉,皇贵妃无奈地点了点三娘的额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呢?”   三娘自知理亏,可是见皇贵妃也不偏袒她,她又有小情绪了,噘着嘴在她怀里拱啊拱,声音甜腻地撒娇,“娘娘,娘娘,娘娘~人家就是不喜欢荣妃嘛!谁让她找娘娘的麻烦?我讨厌她,讨厌死她了!”   对三娘来说,皇贵妃是她的封正之人,是和家人同等重要的存在。如果皇贵妃是个男儿身,她肯定会以身相许的。   但很可惜,这么好的皇贵妃偏偏和她一样是个女子,她以身相许的愿望落空了。   不过这都没关系,她会保护她的娘娘一世,谁也不能欺辱她的娘娘!   所以,不长眼的荣妃就成了三娘目前最讨厌的人。   至于以后这个“最讨厌”的头衔会不会转移,得看还有没有比荣妃更可恶的人出现。   皇贵妃把三娘从怀里拽了出来,让她正对着自己,严肃地说:“无论如何,三娘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对皇上的孩子出手!”   见三娘噘着嘴,似有不服,皇贵妃叹道:“皇上是真龙天子,他的孩子生来就带着龙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修行的妖仙有什么忌讳,但龙气反噬对你们来说,一定不好受。三娘,答应我,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自从三娘来到她身边之后,皇贵妃也看了不少与鬼神有关的书。   也可能是这些书都是凡人写的缘故,写书人对于皇权总是有一种敬畏感,把虚无缥缈的龙气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皇贵妃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事关三娘,她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三娘被她这郑重的态度镇住了,呆呆地看了她好半晌,蓦然绽出入春花般绚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再次将微微泛红的脸颊埋进了皇贵妃怀里。   站在下首的胤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莫名就觉得自己好多余。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顺从直觉,先遁了吧,对皇贵妃道:“额娘,夜明珠儿子已经从造办处取出来了,趁着天色还早,我先到毓庆宫跑一趟。”   至于其余兄弟,大家都住在阿哥所,他晚上回去顺便送去也不耽误。   “那你去吧,你太子哥哥功课多,你不可多闹他。”   “额娘放心。”   皇贵妃却不怎么放心,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放他去了。   趴在皇贵妃怀里的三娘听见胤禛走了,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抱着皇贵妃的腰,仰着粉光脂腻的小脸,小小声地问:“我听娘娘的话,不去找三阿哥的麻烦。但是……但是……我能去作弄荣妃嘛?”   眼见皇贵妃的脸色又要沉了,她急忙保证我,“我只是吓吓她,保证不弄出人命,也不会让人看出来是有人作弄她了。”   皇贵妃盯着她看了许久,只看得她睫毛颤动,目光闪躲,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她算是看出来了,三娘对荣妃的怨气实在是大得很,若是不让三娘替自己出了这口气,只怕这气就要窝在三娘心里了。   既如此,就随她去吧。   皇贵妃想着,回头就跟曹佳嬷嬷说一声,暗地里整治荣妃的事,可以停一停了。   毕竟,一罪不二罚。   三娘眼睛一亮,猛然蹿了起来,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呼吸间如兰般醇香的气息呵在她的耳朵上,引得耳垂上的莲花锥子都颤了几颤。   “我就知道,娘娘对我最好了!”三娘高兴得咯咯直笑,皇贵妃被她带得东倒西歪的,笑骂道:“好了,好了,给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但见三娘这么高兴,她心里也泛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意来。   =====   再说胤禛从承乾宫出来之后,就碰见了被奶妈抱着,给皇贵妃请安的胤禩。   “小四哥。”胤禩喊了他一声,从奶嬷嬷怀来探出头来,抱怨道,“我本来要找你一起来的,谁知道你自己先来了,也不叫我。”   胤禛笑着解释道:“我今天是有事,先去了造办处,才进了承乾宫。我起来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呢,让我怎么叫你?”   胤禩老脸一红,替自己辩驳道:“我就是今天起的晚了。”   “我又没说你什么。”   他的灵魂再怎么老成,如今顶着的却是一副小婴儿的躯壳,里外的反差放在一起,就显得特别的萌。   胤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红扑扑的脸颊,笑道:“小孩子就应该多睡觉,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胤禩看着他比寻常三岁小孩高出一个头的身高,深深地心动了,“真的?”   “当然!”胤禛一脸认真地点头,“多睡觉,多饮牛乳,多喝骨头汤,你也会像我一样高的。”   胤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再多睡一个时辰,多喝一碗牛乳。   若说上辈子他对自己的外表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个子不够高,还有就是太富态了些。   富态也就罢了,显得他性情温润,更能迷惑人,但个子矮却是他永远的痛。   如今有方法能改善身高,哪怕能再高一点呢,他也愿意放手试试。 第51章 给太子送礼   兄弟俩又说了几句话,胤禩便要进承乾宫去。   “诶,你别进去了,跟我去毓庆宫吧。”胤禛赶紧拦住了他。   胤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大乐意,“你自己去吧,我要去给额娘请安呢。”   上辈子太子被废,他们底下这些皇子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无辜的。   虽然那时候是因为康熙如有若无的暗示,才让他们越来越大胆,以至于为了皇位几乎疯狂,不管不顾地相互撕咬,但太子是他们联手拉下来的也是事实。   如今重活一世,散去了心头对皇位的执念,仔细回想,一废之前的太子,堪称一个完美的储君。不但数次监国从无差错,对他们这些弟弟也十分照顾。   哪怕八阿哥是惠妃的养子,早年间不得不被归为大阿哥一派,太子针对大阿哥的时候,也很少会牵连他。   当然,误伤的时候也是有的。   但那时候他们分属敌对阵营,他也不能要求太子对他面面俱到。   总而言之,重生一世越发心软的八阿哥,他对太子心怀愧疚,暂时不想面对太子。   胤禛不知道他心里的具体想法,却能看出来他是真的不想去毓庆宫。   于是,胤禛又说:“不想去毓庆宫也行,你就先回阿哥所吧。额娘哪里……我总觉得不太方便。”   胤禩挑了挑细淡的眉毛,想问问他什么意思,但又顾忌着身边人多,许多话不好说,便点了点头,说:“那行吧,我先去你那里等着,你从毓庆宫出来了,咱们再说话。”   胤禛道:“那正好,我有东西给你,也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两兄弟在承乾宫门口分开,胤禛直接去了毓庆宫,胤禩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小四哥的,先回阿哥所了。   =====   太子刚从无逸斋回来,一口热茶还没喝上,就听小太监进来通报,“殿下,四爷来了。”   “快请进来呀。”太子茶也不喝了,起身等着胤禛进来。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都想亲自去迎接。   胤禛一进门,就受到了二哥的热情迎接。   “好你个小四,你还记得自己有个二哥呀?我还以为你在外面乐不思蜀,早就把我给忘了呢。”   好大一股怨气,好重一股酸味儿。   胤禛急忙顺毛,“二哥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呀。这不,前两天出去的时候得了几颗好珠子,让造办处收拾了一番,才一弄好,我就先给你送来了。”   说着,他朝苏培盛一伸手,苏培盛赶紧把一个巴掌大小的原木雕花盒子递了过来。   “二哥您看,这珠子上雕的花纹都是您最喜欢的山茶花。”胤禛亲自打开了盒子,拿出珠子递到太子面前。   古代的屋子,因为采光的原因,比较昏暗。   当然了,因为康熙的疼爱,宫里就算亏了谁,也不可能亏了太子。只要太子不睡,他的毓庆宫的主院从来都是灯火通明的,点着许多牛油大蜡烛。   但当这颗珠子露出来的一瞬间,璀璨的光华瞬间逼出,将屋子里两排蜡烛的光芒全部都遮得黯淡无光。   伺候太子的宫女太监们一起瞪大了眼,看那珠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稀世珍宝。   实际上,这么大又这么亮的夜明珠,在凡间可不就是稀世珍宝吗?   随着年代越来越靠后,存世的夜明珠大多都被权贵搜刮走,做了陪葬品。就算是皇室,也已经许久不见好的夜明珠了。   见惯好东西的太子也吃了一惊,“这珠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一个道士手里买的呀。”胤禛还是坚持一开始的说法。   太子目光凌厉地左右看了一圈,屋子里伺候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去,表示了臣服。   “四弟。”太子第一次对他用这么正式的称呼,以前总是小四小四地喊他,胤禛还有点不习惯,顿了一下才答应,“怎么了,二哥?”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吩咐了一句,“何玉柱,看好了他们,谁都不许出去!”   然后,就拉着胤禛往外走。   “诶,二哥,这是去哪里呀?”胤禛莫名其妙。   “去乾清宫,见汗阿玛。”太子一边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胤禛的脚步,见他有些跟不上,就把自己的步子放缓了一些。   胤禛更加不解,“都这时候了,你去乾清宫干嘛?”   太子道:“不是我去,是我陪你去,把这颗夜明珠,献给汗阿玛。”   太子已经不小了,皇室子弟又多早熟,对于君臣父子的微妙差别,他已经明白了。   汗阿玛对他这个生而丧母的嫡子十分疼爱,要星星不给月亮不假,但对别的皇子就不一定了。   像这样大的夜明珠,连汗阿玛的私库里都没有,胤禛得到了之后,却不献给皇上,而是献给了太子,难免会让汗阿玛心里不舒服。   到时候,汗阿玛不会拿疼爱的嫡子如何,但对小四的影响可就大了。更有甚者,还会牵连教养小四的皇贵妃,觉得皇贵妃没有教导小四敬畏君父。   如果是别的皇子,太子才懒得管呢。   但小四是不一样的,小四是他最好的弟弟,他不想因为一颗夜明珠,影响了小四在汗阿玛心目中的形象。   太子千回百转的心思,胤禛是一点都没体会到。   他仗着自己力气大,用力拽住了太子,无奈地说:“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汗阿玛那里我已经送了更好的。你这个就算拿过去,人家也看不上呀。”   “更好的?”太子被他拽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听见他的话,笑问道,“是皇贵妃娘娘教你的吧?”   胤禛总觉得他俩的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但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是呀。”   “那你不早说。”太子拉着他又走了回去,笑着抱怨道,“我被你闹的,连口热茶还没喝上呢。”   面对这个指责,胤禛觉得很冤枉,“我得了好东西,怎么可能只记着哥哥?当然是汗阿玛、额娘,还有乌库妈妈和皇玛麽都有份了。是你自己想太多,怪我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了回去。太子把装夜明珠的盒子塞给何玉柱,“摆到孤的书房去,晚上看书的时候正好用。”   然后,他就双手捏住了胤禛肥嘟嘟的脸颊,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孤这么关心则乱,是为了谁呀?”   “唔,唔,晃开额,额阔了。”   见他服软求饶了,太子才放开了他,顺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一边喝茶一边好奇地问:“你说你给汗阿玛更好的了,难道还有比这颗更大的夜明珠?”   这一颗已经够大了,若是再大,太子表示自己已经想象不出来了。   “哼!”胤禛得意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更大的夜明珠?太子哥哥,格局小了呀。”   太子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放下茶盅,笑问道:“你倒是说说,孤若是格局大些,该猜什么?”   正说着话呢,守门的小太监通报,说是乾清宫来人了。太子忙命人请进来一问,却原来是替康熙送帖子的。   “帖子?”太子的神色瞬间古怪起来,“拿来,给孤看看。”   自开国以来,就没有皇上给人下帖子的。皇上若是想找什么人,直接传召不久行了,哪里用得着下帖子?   何玉柱接了帖子递给太子,太子拆开外封,展开帖子一看,原来是康熙得了一株天下无双的珊瑚树,所以就特意给宗亲近臣下了帖子,于三日之后,在保和殿斗珊瑚。   谁带的珊瑚入选了前三甲,后辈子孙可以多得一个荫封。   帖子里虽然没有具体描述康熙得到的珊瑚如何,但只看字里行间志得意满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康熙对自己的珊瑚是多有信心了。   “这珊瑚是你送的?”   “什么珊瑚?”胤禛差点就忘了自己现在还没启蒙,是个文盲的事实。   太子先是把帖子念了一遍,又用大白话给他解释了一遍。   胤禛嘴角抽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汗阿玛是这么张扬的一个人?”   “孤也是第一次发现。”   因为太子还有窗课要做,胤禛不敢待得太久,给太子描述了一下送给康熙那个贝母珊瑚是什么模样之后,就告辞了。   太子拿着窗课本子,看着光华闪烁,将整个书房照得亮如白昼的夜明珠,不禁露出了笑容。   果然,四弟才是最好的弟弟。   头天晚上才发出了这样感慨的太子,第二天就听说三阿哥将四阿哥连人带礼物给打出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的脸色阴沉如水。   何玉柱不敢隐瞒,“四阿哥昨儿先将最大的一颗夜明珠献给了殿下,回去之后,因着八阿哥到东四所找四阿哥玩,四阿哥就先把准备给八阿哥的那一颗给了,然后又去东头所送了大阿哥一颗。从东头所出来之后,又去东三所找三阿哥,三阿哥就说四阿哥先给了八阿哥才轮到他和大阿哥,分明是没把来两位兄长放在眼里。因此,就……”   把四阿哥给赶出去了。   当然,那让三阿哥感到耻辱的夜明珠,也一并被丢了出去。   太子怒了,“老三真是好大的威风!”   从前老三就喜欢仗着早生了两年,在小四面前拿乔,欺负小四。小四不和他计较也就罢了,他还敢变本加厉了。   何玉柱觑了自家主子一眼,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殿下……”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太子皱眉,“还有什么事,直说。”   何玉柱等的就是这一句话,急忙道:“三阿哥之所以会如此针对四阿哥,想必是因着荣妃娘娘被禁足的事而迁怒。” 第52章 带不动的猪队友   “荣妃被禁足,又关小四什么事?”太子是真的疑惑。   荣妃被禁足,他是知道的,毕竟是妃位娘娘被禁足,而且还是一禁半年,纵然太子不爱打听后宫的事,也有所耳闻。   但因着是康熙的后宫之事,自唐朝以来,世人就忌讳儿子关注父亲的后院,太子也就没让人细打听。   可是,他不让人细打听,却不代表一心想要做太子心腹的何玉柱会放过这条消息。   看,这不就用到了吗?   他就把自己打听到的,关于那天在慈宁宫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了,因为太子更喜欢四阿哥这个弟弟,作为最急太子之急的好奴才,何玉柱的叙述虽然算得上是客观,却也难免会偏向四阿哥。   太子听完都无语了,“这荣娘娘……委实太蠢了些。”   与此同时,他对德嫔的感官也好了几分。   就凭她宁愿得罪荣妃也要替四弟出气这一点,就让太子刮目相看。   “荣娘娘被禁足,分明是自食恶果,老三也真有脸迁怒四弟。”太子起身来回度了几步,怎么想都觉得不该让四弟白吃了这个亏。   他沉吟了片刻,招手叫来何玉柱,“你去,找人把这个消息传到乾清宫去。待汗阿玛发作之后,再把消息透到延禧宫去。”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消息不必传得太急,等三日后,汗阿玛举办的珊瑚宴过后,再往乾清宫透露。”   以太子这么多年对康熙的了解,汗阿玛最喜欢看自己的儿子兄友弟恭。若是知道了胤祉将弟弟连人带礼物打出去的事,定然会发作一通的。   至于把事情压到珊瑚宴之后再爆出来,不过是太子为了保险罢了。   想想看,康熙前脚刚因四儿子送的东西在宗室重臣面前大大地长了脸,后脚就得知自己的三儿子居然嫌弃四儿子送的东西,心里会怎么想?   以康熙的自负自我,发作三阿哥是一定的。   而且荣妃蠢钝,又因早年多次丧子而对胤祉过分紧张。若是知道自己禁足之后,自己儿子就又被皇上罚了,一定会觉得是别人看她失势了,就开始谋算她的儿子了。   只要她开始疑神疑鬼,太子相信,后宫那些娘娘们自然会接手后续,给荣妃母子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对此,太子对永和宫的德嫔十分期待。   =====   果不其然,康熙用胤禛献上的珊瑚大大长了脸面,还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真命天子,所以这样的稀世珍宝才会自动往他身边来,无形中巩固了一波皇权,正是志得意满,也正是对胤禛这个儿子好感度极高的时候。   骤然得知此事,他自是勃然大怒,将胤祉也禁足了,还罚他抄写《礼记》五百遍。   这一次还限制了时间,命他在禁足这半个月之内抄完。   胤祉委屈的直哭,却又不敢违背汗阿玛的命令,只能抽抽搭搭地禁足抄书。   然后,何玉柱就把三阿哥如何被罚,处境如何凄惨,加倍描述给了延禧宫的人。   得知自己儿子在受苦的荣妃哪里还坐得住?   幸而有三公主一再安抚劝阻,又是哄又是吓的,才让勉强按住了她,没让她闹起来。   只可惜,因着荣妃才干不足,延禧宫并非铁板一块。她在宫里哭自己母子命苦的事,还没过夜,就被各宫的眼线传回了自己真正的主子那里。   不出太子所料,德嫔果断出手了。随后,宜妃也紧跟其上,推波助澜了。   温妃和惠妃虽然没有掺和,但也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收集一些德嫔和宜妃出手的证据,稳坐钓鱼台。   很快,荣妃就和三公主闹翻了。   起因是三公主一直安抚荣妃,三阿哥的处境并没有传言中那样凄惨,但没过两天,三阿哥就因为抄书过多,手腕肿了。   虽然康熙因此免了胤祉抄书的惩罚,但没有免除禁足。当然,这一回为的是让儿子好好养伤。   但荣妃不知道呀。   她就只知道自己儿子都这么惨了,皇上还要禁他的足,分明已经不在乎这个儿子了。   别有用心的人再随意散播两句谣言,说什么太子是嫡长子,自然是皇上的心尖尖;大阿哥是皇上第一个立住的孩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不一般;四阿哥的养母是皇贵妃,自然有养母替他在皇上面前争好处;五阿哥养在太后膝下,皇上孝顺,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顺便也和五阿哥把父子亲情培养了。   相比之下,就三阿哥排行不上不下,生母既不受宠,又没有表亲的情分,皇上自然就忽略了……   这些话说得似是而非的,说它不对吧,又有几分道理;说它对吧,又委实冤枉了康熙。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荣妃信以为真了。   三公主毕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而已,就算再聪慧,见识到底有限,也不能理解一个接连丧子的母亲对儿子的紧张。   所以,母女两个顺利成章地闹翻了。   三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走的时候还不敢在路上哭出来,生怕给母亲招来祸事,回到公主所之后,就趴在奶嬷嬷怀里放声大哭。   奶嬷嬷也是心疼的不行,但两头都是主子,另一个还是荣妃这样不省事的,借她一个脑袋她也不敢劝呀。   她只能轻轻哼着三公主小时候常听的摇篮曲,把三公主哄睡了。   神经紧绷了这么多天,三公主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但第二天醒来,她就接到了一个惊天大雷。   “你说什么?额娘她干什么了?”三公主恨不得晕过去,全当没听见奶嬷嬷说的话。   奶嬷嬷也觉得十分无语,心疼地搂住三公主,艰难地重复道:“荣妃娘娘她……违抗圣命,冲出了延禧宫,到慈宁宫哭求太皇太后救三阿哥。”   说到这里,奶嬷嬷的声音都艰涩了,“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受了惊吓,御医诊断说是风邪入体。万岁爷大怒,让人把娘娘拉回延禧宫了。”   三公主抓住奶嬷嬷的手,紧张地问:“那汗阿玛对额娘有什么处置?”   提起处置,奶嬷嬷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万岁爷毕竟还是顾念公主与三阿哥的,虽然愤怒,却并没有将荣妃娘娘怎么样。”   “嬷嬷,你糊涂呀!”三公主的身子一下子就瘫软了,有些绝望地说,“若是汗阿玛在额娘犯了错之后,现清白处置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日后再如何,也不会翻旧账了。如今汗阿玛压着不处置,分明是动了真怒。此次若是太皇太后安然无恙便罢,但凡太皇太后有个三长两短,额娘她……”   “啊,这……”奶嬷嬷顿时就手足无措了,“公主,这可如何是好?”   就算她再没见识,也知道生母对未出嫁的公主前程的影响。   若是皇上再因荣妃之事牵连了公主,那公主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三公主心头苦涩难言,却还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替亲额娘周旋。   “嬷嬷,快扶我起来梳洗,我要去给太皇太后侍疾。”   只盼她能讨得太皇太后欢心,让太皇太后松口了,放她额娘一条出路了。   奶嬷嬷不敢怠慢,急忙把三公主扶了起来,招呼宫女抬热水拿面巾,亲自伺候着三公主梳洗了,简单地梳了一股小两把头,嵌了两朵珠花就走了。   嫔妃若是没有皇贵妃带着,没有太皇太后的宣召,是不能随意到慈宁宫去的。   宫里处处都是规矩,后宫嫔妃就算是有心尽孝,也得看规矩允许不允许。规矩不许的,就算是想尽孝,也轮不到你。   相比之下,阿哥公主们就自由多了。老太太疼儿孙,无论什么时候,听见重孙子、重孙女们来了,都是赶紧让人进来。夏天怕外边日头毒,冬天怕外面寒风大,老太太不舍得让孩子们多等。   纵然这次太皇太后病倒是荣妃缘故,慈宁宫伺候的人忖度着太皇太后往日里的态度,也不敢阻拦前来尽孝侍疾的三公主。   只是,他们也不敢和三公主多说话也就是了。   所以,等三公主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宫之后,才知道不但皇贵妃在,连德嫔和四阿哥也在。   看见德嫔,三公主的神色僵了一瞬,很快就收敛了起来,给两位长辈行礼,“给皇贵妃请安,给德娘娘请安。”   然后又对胤禛行了个平礼,“四弟。”   胤禛急忙还礼,“三姐。”   皇贵妃看了她一眼,对德嫔道:“小四一大早就跟着过来了,这会儿也到日常用点心的时候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最是疼这些小孙儿们,不会和他计较。本宫这里走不开,你就带着小四去永和宫用点心吧。”   在一旁给皇贵妃打下手的章佳嬷嬷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皇贵妃一眼。但皇贵妃心意已决,避开了她焦急的目光。   再看德嫔满面欣喜,激动得连连谢恩,然后就满含期待地看向胤禛。   胤禛看了皇贵妃一眼,得到了一股安抚的眼神之后,才对德嫔甜甜一笑,伸手了手,“德娘娘,咱们走吧。”   他忖度着没有一个亲娘愿意听自己的儿子对自己说“麻烦”二字的,干脆就把这句客套略过去了。   “好,好,四阿哥请随我来。”   德嫔带着他出了慈宁宫,抱着他上了步撵,神态里就透出喜爱之意,双手在胤禛身上不住摩挲。   这是她儿子呀,是她的长子。若不是皇贵妃霸道,自抱养了之后就不许她和儿子相见,她也不至于到现在才能享受这片刻天伦。 第53章 六阿哥   历史上记载,雍正帝和生母德妃的关系非常不好。   不好到什么程度呢?   据说雍正帝奉遗诏登基的时候,德嫔竟然当众说了一句:“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   也是因为这句话太有名,让胤禛从这辈子出生起,就对生母乌雅氏存了几分偏见。   可是,这一刻他坐在乌雅氏怀里,却又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德嫔对自己这个儿子是真心疼爱的。   再想到那天在慈宁宫,因为荣妃言语间牵连了他,德嫔就直接怼了荣妃,让胤禛意识到:史书毕竟是史书,真真假假全在史官一支笔。   而春秋笔法,一向是史官惯用的伎俩。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句话真的是德妃的原话,这对母子之间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德妃当众说出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话?   她的儿子已经是皇帝了,也就是说她马上就是这一届的宫斗冠军,要荣登太后之位了。把胤禛拉下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至于说她是一心想让幼子十四阿哥继位,那十四阿哥就不在“吾子”之内了吗?   这些胤禛没有亲身经历过,明若虽然经历过,但胤禛不想揭她的疮疤,所以从未问过,一切只能靠自己判断。   或许康熙晚年的时候,德妃和雍正帝的关系是真的不好。但他们毕竟是亲生母子,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关系恶劣到相互仇视。   这其中应该是有一个演化的过程的。   至于演化的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避开。   可无论如何,如今的德嫔对他并没有敌意,他也不愿意因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把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推远。   摩挲了好一阵之后,德嫔才遏制住了激动的心情,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四阿哥喜欢吃什么点心?”   “德娘娘喊我小四就好了。”胤禛笑眯了眼,“我喜欢吃咸酥口的,偶尔也吃甜的,但不喜欢太甜的。”   德嫔有些惊喜,“小四的口味倒是与我相似。”   “真的吗?”胤禛惊讶了。   他的口味是延续了自己的上一世,没想打这一世的生母德妃也是这个口味。   德嫔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小四喜欢吃辣的吗?”   “喜欢。最喜欢酸辣的,还有香辣和麻辣。”   “真是太巧了,我也喜欢这几样。”   “…………”   “六弟在娘娘宫里吗?”   “我已经吩咐人去阿哥所接小六了。”   “六弟那么小,能吃点心吗?”   “能吃一点。不过,你六弟的口味随你汗阿玛,喜欢甜口的,最好是那种糯糯的、沙沙的。”   “啊,那我可以把自己的绿豆沙还有豌豆黄给六弟吃。”   “哈哈哈哈,这两样不好克化,你六弟脾胃弱,可不敢给他多吃,最多给他吃两小口。”   “那真是太可惜了。为了不浪费,我只能当着六弟的面,把剩下的一碗全部吃掉了。”   “你六弟会哭给你看的。”   “没关系,六弟哭了,小四就把他还给娘娘。”   德嫔都没想到,平时看着乖巧的胤禛会这么调皮,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但小四和小六毕竟是亲兄弟,以往是没有机会,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她就得让他们兄弟好好亲近亲近,日后在阿哥所,也好相互照应。   说话间,已经到了永和宫。因为阿哥所临近前朝,比慈宁宫更远,六阿哥还没有到,永和宫的人见自家主子领回来一个没见过的小阿哥,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幸好有那机灵的,快速去报给了留守的德嫔心腹云秀。云秀问了那小阿哥的年纪,就知道是四阿哥来了,急忙吩咐人去准备娘娘素日里给四阿哥备着的玩具,自己也快步迎了出去。   “奴婢云秀,给娘娘请安,给四阿哥请安。”   德嫔笑道:“别忙着行礼了,小四饿了,快把我份例里的蛋黄酥和牛舌饼端上来。再拿银子去御膳房,要几样咸酥口的糕点。对了,再给小六要一碗核桃露,那个他能吃。”   “是,奴婢这就去。”云秀行了个礼,笑眯眯地去了。   自然有另一个宫女墨香接替了云秀原本的差事,带着人把蛋黄酥和牛舌饼端了上来,还调了两碗解腻的玫瑰露。   另有小宫女端着水盆把另一边的地砖擦干净,铺上了上好的羊绒毯子。几个小太监抬了两口鸡翅木箱子过来,放到了毯子旁边。   德嫔看见了,给了墨香一个赞赏的眼神,就一脸慈爱地看着胤禛吃点心。   “德娘娘,这个牛舌饼真好吃,你也吃呀。”胤禛垫着脚,把一块牛舌饼送到了德嫔嘴边。   “诶,好,我吃。”德嫔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就着胤禛的手咬了一口,这才接了过来,觉得今日做白案的厨子果然是进益了,比往常的好吃多了。   这时,六阿哥被奶妈抱了进来,正要行礼,六阿哥就挣扎着从奶嬷嬷怀里下来,嘴里喊着“额娘”,摇摇晃晃地往德嫔身边跑。   德嫔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一时间糕点也顾不得吃了,大儿子也顾不得看了,下意识地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将小儿子接到自己怀里,脸上的神情放松了,嘴里却嗔怪道:“你看你,总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说着,她接下腰间的帕子,替小六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额娘,小六想额娘。”   “额娘也想小六呀。小六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今早上吃了什么呀?”   德嫔一一细问,六阿哥不过一岁多一点,能说话就已经聪慧异常了,哪里能说清楚。   可即便是这样颠三倒四的叙说,德嫔也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帮他擦一擦控制不住流出的口水。   胤禛觉得,他可能知道历史上德妃和雍正帝关系不好的导火索了。   在六阿哥没有来之前,他觉得德嫔对他很好,很疼爱。但六阿哥出现之后,她一下子就顾不上自己了。   他一个拥有成年人芯子的尚且会有落差感,何况是历史上真正的小孩子雍正帝?   根据他和明若的相处,可以看得出来,明若是一个心思很敏感,又很要强的人,还有点感情洁癖。   非但如此,她还做什么事都爱追求完美。   想来,作为亲娘,德妃的性格和雍正帝也有相似之处。   这样两个人相处起来,只要有一方不肯放下面子,那就只能越来越恶劣。   德嫔爱他是真的,但更疼爱自幼养在身边的六阿哥也是真的。   按照明若的性格,一定会觉得德嫔对他的好,只是碍于母子身份的牵强,没有几分真心。   不过胤禛是真不在意,他上辈子有亲妈,这辈子有皇贵妃额娘,从来不缺母爱。   再说了,就算都是亲儿子,他一个自小被抱养出去的,又凭什么跟人家从小养在身边的比?   换句话说,胤禛面对德嫔,就是无欲则刚。   等德嫔好不容易哄了小儿子,意识到自己有些忽略大儿子了,不禁尴尬,急忙给兄弟两人介绍,“来,小六,这是你四哥,快叫四哥。”   六阿哥眨巴着眼睛看了胤禛一眼,忽然笑出了两个酒窝,“我知道四哥,四哥还送给我一个好大的珠子,有小六拳头这么大,亮亮的,好漂亮。”   德嫔闻言,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六的奶嬷嬷一眼,柔声道:“是吗?那小六喜不喜欢四哥送的东西?”   “喜欢!”六阿哥重重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喜欢四哥。”   胤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原是上次出宫,得了几颗硕大的夜明珠,不敢独享,就命造办处雕琢了送于众兄弟。我也不知道六弟喜欢什么花色,就让人雕刻了我最爱的蔷薇。幸好六弟也喜欢。”   德嫔欣慰地说:“你们是兄弟,喜好上自然有相通之处。”   她虽然没有刻意说“亲兄弟”,但所有皇子都是胤禛的兄弟,她却只说小六的喜好与他有相通之处,就足够引人遐思了。   当然了,胤禛之所以能体会到这其中的深意,完全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德嫔是自己的生母。   若是让他穿越到一个完全架空的时代,对人际关系没有任何预知,以他目前的水平,是很难听懂那些话里暗藏的玄机的。   既然如此,那他就装不懂嘛。   谁又能指望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懂得大人间暗藏的机锋?   见他一脸懵懂地傻笑,还端起小六的核桃露,逗小六说要替小六喝光,把小六急得哇哇大叫之后,才还给小六,德嫔不由暗暗失笑:还是一个完全不知愁的小孩子呢!   宫里养孩子精细,除了胤禛和胤禩这俩强烈抗议的,阿哥公主们三岁之前是离不开乳母的,六阿哥也一样。   他现在的主食就是奶,点心和饭菜只能偶尔吃一点好克化的。   偏胤禛爱逗他,每吃一块糕点,都故意在他眼前晃一下,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才“嗷呜”一口吃掉。   六阿哥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眼巴巴地看着他,期待地问:“四哥,好吃吗?”   “好吃,太好吃了!”胤禛闭着眼睛,满脸陶醉,仿佛吃的不是糕点,而是琼浆玉露。   六阿哥吸溜了一下口水,扭头看向德嫔,“额娘~”   他也好想吃呀。   德嫔好笑地给他擦了擦口水,柔声哄道:“你还小呢,不能吃这些。”   “没错,你不能吃这些。”胤禛一本正经地哄小孩儿,“不过六弟,你放心,我会替你多吃一点的。”   听着这么不要脸的话,六阿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嘴一扁就委屈地要哭。   胤禛慢悠悠地说:“你要是哭了,我就真的不给你吃了。”   六阿哥的小脸立刻多云转晴。 第54章 德嫔的赏与罚   “四哥,不哭,吃。”六阿哥的眼睛亮得堪比胤禛送他的那颗夜明珠。   胤禛假装沉吟了片刻,才勉为其难地说:“四哥可以帮你向德娘娘求情,但你也要答应四哥,日后要听德娘娘的话,不要总是哭了,不然德娘娘也会跟着难过的。”   “嗯!”六阿哥用力点了点头。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吃糕点,不管胤禛提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的。   德嫔欣慰地看着大儿子教导弟弟听话,只觉得果然是血浓于水,哪怕自小不养在一起,血脉的力量也是剪不断的。   她对于把儿子的心从皇贵妃那里夺回来,更有信心了。   不过,此事急不得,小四还太小,很多事情说了他也不懂。这么多年都等了,她也不急于一时,徐徐图之即可。   哄好了六阿哥之后,胤禛就对德嫔说:“德娘娘,我问过御医,山药是好克化的东西,可以让六弟吃一块山药饼吗?”   至于他为什么会问御医这个问题,当然是为了说服皇贵妃,让他自己多一种口粮了。   没办法,宫里的嬷嬷们养孩子实在是太精细了,而且这些嬷嬷还一向贯彻“饿”字决。   小孩子偶尔饿饿没事,若是吃得多了,就容易积食。阿哥积食,肯定得传太医,次数多了,难免就会让上面的人觉得他们伺候小主子的人不尽心。   他是皇贵妃养的第一个孩子,养他的时候完全是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自然对嬷嬷们多有依赖。   因着不想饿肚子,也不想每顿都吃那单调的三五样清宫版儿童套餐,就只能自己另谋出路了。   但这种内情,德嫔猜不到呀。在当前这种无比温馨的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环境里,她想当然就觉得胤禛之所以会问御医这个,肯定是考虑到小六年纪小,脾胃弱。   一瞬间,她看他们兄弟相处的目光更加慈爱和欣慰了,柔声道:“既然小四已经问过御医了,那就让小六吃一块吧。”   “多谢德娘娘。”胤禛笑嘻嘻地道了谢,得意地冲六阿哥挑了挑眉,“怎么样,怎么样,四哥没有骗你吧?”   六阿哥口水直流,闹着喊着,“要吃,要吃。”   胤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拣了一块撒着枸杞子碎粒的山药饼,在递给六阿哥之前叮嘱道:“要小口小口地咬,不能一口吞,知道了吗?”   “嗯嗯嗯!”六阿哥急得不行,胡乱点头的时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都不离胤禛手里的糕点片刻。   等终于拿到了半寸见方的一块山药饼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从未尝过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好吃,特别好吃。   宫里的点心精致,就算吃吃得再慢,也很快就吃完了,六阿哥眼巴巴地看着满桌的点心碟子,显然是意犹未尽。   胤禛可不敢再让他吃了,引着他去玩。   “两位阿哥这边来,这些玩具,都是娘娘特意准备的,都还是是新的呢。”墨香领着两人到羊绒毯上玩,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对此,胤禛不动如山,听不懂还是听不懂。   接下来,就是六阿哥的惊呼秀了,“咦,这个孔明锁我也有,还有这个布老虎,跟我的一模一样!”   墨香就在一旁解说:“这是娘娘特意让内务府做的,两套一样的;这个布老虎是娘娘亲手缝的,两只一模一样的……”   胤禛有些不知所措。   他固然可以仗着年纪小,装作听不懂德嫔和墨香的话,但骤然得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有一个人这样挂念着自己,还是让他心头发热。   “这是德娘娘亲手缝的吗?”胤禛急忙抓起那个布老虎,掩饰内心的波动,“好漂亮!娘娘,您的手真是太巧了!”   德嫔温柔地说:“小四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真的吗?”胤禛先是惊喜,又犹豫地说,“我已经大了,还是留给六弟玩吧。”   虽然他很喜欢布老虎这种现代已经基本绝迹了的手工艺品,但在这个时代,它就是个玩具呀。   他这么大个人了,拿小孩子的玩具,想想还是蛮羞耻的。   德嫔笑道:“没关系,你六弟也有。”   “我也有。”六阿哥也说,“给四哥,喜欢四哥!”   “那……我就收下了。”   于是,在场的人都高兴了起来。   大约玩了一个时辰,阿哥们该睡午觉了,德嫔就让人把自己的屋子收拾了出来,给两个儿子睡。   刘嬷嬷抱着胤禛,六阿哥的嬷嬷乌雅氏抱着六阿哥,一前一后进了内殿。   因为是在熟悉的怀抱里,生理的本能让兄弟两个很快就哈欠连天了。   但相比于刘嬷嬷的心无旁骛,乌雅嬷嬷却是满心的忐忑,不知该如何应对德嫔即将到来的盘问。   她只巴不得六阿哥今日和四阿哥玩得太过兴奋,不好哄一点。可是六阿哥毕竟只是个小娃娃,玩了那么久,纵然精神亢奋,身体也早累得不行了,反而比往日睡得更快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大宫女茴香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娘娘看两位嬷嬷辛苦了,请两位嬷嬷前去领赏呢。”   刘嬷嬷暗暗忖度着皇贵妃的心思,觉得皇贵妃既然已经允了德嫔娘娘和阿哥接触,自然就想到了德嫔娘娘会有赏赐。   这样一想,她就心安理得了,起身笑道:“多谢姑姑传话。”   “是呀,多谢墨香姑姑。”乌雅嬷嬷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她反应这么奇怪,让刘嬷嬷不禁多了几分忐忑:不是领赏吗?怎么乌雅氏的样子,像是上刑场一般?   随即她就想到了,往日自己因着皇贵妃的态度,对德嫔见四阿哥这件事,一直严防死守。德嫔娘娘不会跟她一个奴才计较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刘嬷嬷比平日里更加谨言慎行,德嫔询问一些关于四阿哥衣食起居的事,能答的她都仔细答了。   至于不能答的,倒也没有。只是刘嬷嬷心里有数,说的时候尽量淡化了皇贵妃的存在。   果然,德嫔十分满意,不但没有翻旧账,还赏了她一对金簪子,并四个五两的银锭子。   “好好伺候阿哥,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嬷嬷急忙谢恩,“多谢娘娘赏,奴婢定当克勤克俭,尽心尽力,一心一意伺候阿哥。”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等阿哥醒了,你就不得闲了。”   德嫔温和地安抚了她一番,就让人领她去了厢房歇息。   等刘嬷嬷一走,乌雅嬷嬷就满身大汗地跪下了,哆哆嗦嗦地说:“娘……娘娘,奴婢有罪,请娘娘恕罪。”   德嫔没有搭理她,只是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捏了一颗杏子,慢慢地掰开了,剃了杏核,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整个屋子里除了德嫔咀嚼杏子的声音,再不闻一丝异响。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本就心虚害怕的乌雅嬷嬷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干,终于瘫软在地。   吃完了半颗杏子之后,德嫔把剩下的半颗随手赏了墨香。云秀急忙递上手巾,她一边慢慢地擦手,一边听不出情绪地说:“乌雅嬷嬷,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我的本家吧?”   乌雅嬷嬷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对对,娘娘,奴婢和您还是没出三服的本家呢。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保证,日后精心伺候阿哥,再不敢犯了。”   “呵。”德嫔终于露出了些许情绪,却是一声嗤笑,嘲讽地看着乌雅嬷嬷,“当初我之所以选你做阿哥的奶嬷嬷,就是看在你我同族的份上,给你寻个好差事。谁曾想,你却因此自视甚高,妄图摆布阿哥。你还有脸求我饶了你?”   她一掌拍在桌面上,精美的甲套都震掉了,“当啷啷”滚落在地。   到底身居高位多年,哪怕德嫔自知出身不高,未免受人讥讽,很少疾言厉色,一旦沉下脸,也颇具威严。   那乌雅嬷嬷因着是德嫔的同族,又奶着德嫔的爱子六阿哥,平日里见到的都是和颜悦色的德嫔,但凡有找她私下说话的,也就是问问六阿哥的情况。   整个西二所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只要哄住了六阿哥,具体情况如何,还不是全看她怎么说?   平日里六阿哥的份例,还有德嫔跟给六阿哥的东西,胤禛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得的东西分给六阿哥和八阿哥。   这些东西都是没数的,她没少昧了去,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   而她的胃口也就这样,一步一步被养大了,这才敢吞了胤禛给六阿哥的夜明珠,并且让德嫔这里一点消息都听不见。   如果不是这次六阿哥说漏了嘴,日后德嫔知道了胤禛给众兄弟都分了夜明珠,却不见六阿哥那里有,心里对胤禛肯定会生出芥蒂,也会更狠皇贵妃教坏了她的儿子。   德嫔越想越气,看着乌雅嬷嬷磕得额头破碎,满脸鲜血,她也没有半点心软。   如果不是顾忌着宫里见血不吉利,她真恨不得把这狗奴才当着众人的面打死,也好给剩下的人一个警醒。   不能打死,德嫔也不准备留她了,直接让人压着她退回内务府。   “看在同族情义的份上,你的东西本宫会让人收拾好,替你送回家去的,你就安心地去吧。”   已经绝望的乌雅嬷嬷再次大惊失色,挣扎哭喊道:“娘娘,娘娘开恩呀娘娘,娘娘开恩……唔……”被人堵住嘴,拖了出去。   她已经失去了宫里的差事,在家里就再没有威风可耍了。她攒的那些东西,一旦落入家里那群豺狼手中,还能给她剩多少呢?   该说德嫔不愧是从底层爬起来的,怎么让底下的奴才们更痛,她心里门儿清。 第55章 荣妃降位   等六阿哥醒来的时候,来接他的就不是经常带他的乌雅嬷嬷了,而是另一个乳母孙氏。   “孙嬷嬷,怎么是你?”六阿哥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八个奶嬷嬷都喂他吃奶,但是乌雅嬷嬷最得德嫔信任,她性子又霸道,早就将整个西二所掌控住了。   其余几位奶嬷嬷不敢缨其锋芒,平日里除了给阿哥喂奶,阿哥身边的大小事她们都是插不上手的。   六阿哥虽然年纪小,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身边的嬷嬷从熟悉的换成了陌生的,他也会觉得不自在。   而且,小孩子没那么多心眼,觉得不对劲,他就直接问了。   “阿哥醒了?喝不喝?”孙嬷嬷说着,就吩咐小宫女把已经调好的蜜水端了上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六阿哥喝了。   睡在六阿哥旁边的胤禛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闭着眼睛喊了一声,“嬷嬷。”   刘嬷嬷赶紧上前,喂他喝了一碗玫瑰露调的水。   两位嬷嬷迅速伺候两位阿哥洗漱,抱着去见德嫔。   在这个过程中,六阿哥没有感觉到一丝不适,渐渐地也忘了要问乌雅嬷嬷的事了。   旁观全程的刘嬷嬷不禁对孙嬷嬷刮目相看。   因为胤禛平时对八阿哥的东六所和六阿哥的西二所关注比较多,东四所的奴才们对这两处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少。   西二所被乌雅嬷嬷把持的事,在他们之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看来,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乌雅嬷嬷犯了错,被德嫔退回内务府了,这个顶上来的孙嬷嬷立刻就能把六阿哥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可见平时虽然不近主子的身,但对主子的事,却一直密切关注。   这个发现,让刘嬷嬷心头一凛:东四所的其他奴才,肯定也在密切关注四阿哥的喜好,时刻准备对她取而代之。   紧接着,她就想到了毓庆宫。   原来毓庆宫里最得脸的奴才,也是太子殿下的一个奶嬷嬷凌嬷嬷。可是凌嬷嬷的心太大了,惹了太子殿下厌弃,如今被几个小太监联手踩在了脚底下。   她曾经也暗暗嘲笑过凌嬷嬷,如今想来,这些都是她的前车之鉴呀,她日后还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给德嫔请过安之后,胤禛看了看屋里摆着的座钟,就向德嫔告辞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小四还要去慈宁宫请安,就不打扰娘娘了。”   他要尽孝,德嫔也不好阻拦,只能再三地叮嘱刘嬷嬷,让她好好照顾阿哥。   “我要和四哥一起。”六阿哥拉住胤禛,不让他走,嘴里缠磨德嫔。   胤禛无奈,哄道:“小六听话,你身子弱,不方便去慈宁宫。等明日你来东四所找我,我有好东西给你,好不好?”   德嫔也想到了太皇太后还在病中,怕六阿哥过了病气。正要阻拦,就被胤禛抢了先。   不过,她却一点都不恼,反而很欣慰,觉得大儿子懂得照顾弟弟。   “小六,听你四哥的话。若不然,你四哥日后不带你一起玩。”   “啊?”六阿哥吃了一惊,急忙放开了手,“我听四哥的话。”   然后,又不放心地叮嘱胤禛,“四哥,你以后有好玩的,一定要带我一起呀。”   胤禛忍笑道:“好,下个月你五哥过生日,我带着你一起去寿康宫。不过……你可要给你五哥准备礼物哟。”   六阿哥的眼睛亮晶晶地,用力点了点头,“嗯!”   胤禛又摸了摸他的光脑门,这才向德嫔行礼告退,“德娘娘,小四就先走了。”   “去吧,路上小心点。”   直到胤禛走出永和宫大门了,六阿哥还伸着脖子,依依不舍地目送他。   “就那么喜欢你四哥?”德嫔轻轻捏了捏他的耳朵。   “喜欢!”六阿哥用力点了点头,“四哥给我了好多玩具,不过,那些玩具我都没怎么玩,就被嬷嬷收起来了。”   说到最后,六阿哥鼓着脸颊,显然无比郁闷。   德嫔的目光冷了一瞬,温柔地哄着六阿哥一起用晚膳,心里却觉得,自己对乌雅嬷嬷,还是太仁慈了。   她就说嘛,小四和小六都是她的儿子,两兄弟从根上就更加亲近,又同住阿哥所,岂会毫无交集?   原来不是他们兄弟没有交集,而是有些奴才的心养大了,为了贪昧主子的东西,学会上下相蒙了。   哄好了六阿哥之后,她示意孙嬷嬷先把六阿哥抱回去,挥手招来云栽,低声吩咐了几句。   云栽听完,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请娘娘放心。”   等到太皇太后身体大好的时候,德嫔就收到消息,乌雅嬷嬷因为偷盗夫家财务,被休弃回娘家了。   哦,对了,如今已经不能叫乌雅嬷嬷了。她本是图门氏的女儿,夫家既然已经将她休弃了,自然得改回她的本姓了。   德嫔冷笑一声,方觉得稍稍解恨,“真是便宜那老奴了!”   前两日太皇太后已经痊愈,今天是十五,也就是后宫嫔妃一个月里唯一一次能跟着皇贵妃去觐见太皇太后的日子。   除了这一天,除非是在老太太面前特别得脸的,否则上赶着尽孝就是僭越。   当然了,众位嫔妃最在意的也不是这个,而是因冲撞了太皇太后而禁足至今的荣妃,终于到了宣判的时候。   德嫔到的不算晚,温妃、惠妃和宜妃都还没有来。皇贵妃倒是已经来了,但人家在太皇太后面前得脸,如今正在内殿伺候老太太梳妆呢。   但是荣妃却已经到了,三公主也已经来了,母女二人都低着头,双双跪在慈宁宫正院的青石砖上。   慈宁宫的宫女倒是给二人拿了垫子,但两人为了表示诚心和悔意,坚决不肯,就跪在凉地上。   德嫔瞥了一眼三公主,就明白这俩人没来多久呢。   若不然,太皇太后就算不管荣妃死活,也不会不管重孙女。   她想了想,进了大殿之后,就请慈宁宫的宫女进去禀报太皇太后,“就说三公主一片孝心,非要和荣妃姐姐一起跪在凉地上。她小小一个人,可禁不得这个,若是落下了病根,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是。”对于有子的嫔妃,哪个宫的奴才都高看一看,小宫女应了一声,就进了内殿,把德嫔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太皇太后。   比德嫔早来一步的平嫔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德嫔姐姐真是心思细腻,想得周到。”   德嫔淡淡一笑,“都是为了孩子的一片心罢了。”   没有孩子的平嫔噎了一下,忍怒闭嘴了。   原本以为德嫔家世低微,必然不敢顶撞她,哪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怕她,让她碰了个软钉子。   彼时,太皇太后正好喝了完了补汤,正在漱口,皇贵妃则是在一旁指挥奴才们给老太太端漱口水,拿面巾。   其实,后宫嫔妃侍疾,和外面的大家夫人给长辈侍疾差不多,都是或坐在那里,或站在那里,指挥下人们干活。   毕竟,都是娇养出来的大家千金,真让她们伺候人,她们也伺候不好呀。   听了那小宫女的汇报,太皇太后轻笑了一声,“德嫔倒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皇贵妃笑道:“想要在这后宫生存,自然还是谨慎点的好。”   “不错,一旦失了谨慎之心,妄图得到不该期待的东西,也就离死期不远了。”太皇太后叹息了一声,皱了皱眉,“这荣妃可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   她自己有错也就罢了,非要带着三公主一起来负荆请罪。这是仗着太皇太后疼爱小辈,借着三公主的脸面来为自己开脱?   皇贵妃忙道:“也可能是三公主自己孝顺,不忍亲额娘遭罪。”   这些日子以来,三公主可谓是日日不落地来慈宁宫侍疾,最开始的几天几乎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伺候太皇太后一应都十分精心。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再怎么杀伐果决,如今到底是年纪大了,心也软了。特别是面对亲儿孙们,又更多了几分纵容。   三公主这么卖力,为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本一片孝心,太皇太后又怎么会一点都不动容?   只是,荣妃的操作一向很迷,迷的不喜欢她的皇贵妃都觉得无语。   当然了,主要还是替三公主不值。   今日荣妃若是老老实实地来请安,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请罪请罚,太皇太后就算是看在三公主的面上,也不会重罚她的。   但荣妃偏不,她非得一大早跪到慈宁宫来,还拉着三公主一起。   这负荆请罪的诚意固然是做足了,却难免有威逼的嫌疑。   只怕这一次,降位都是轻的。   果然不出皇贵妃所料,太皇太后顾忌着三公主,很快就带着她出去了。温妃等人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总算是在太皇太后出来之前赶过来了。   想来,她们都是得了荣妃带着三公主负荆请罪的消息,这才能来这么快。   众妃嫔请完了安之后,还不等太皇太后说什么,康熙就派了李德全来传旨了,传的正是将荣妃降为荣嫔的旨意。   若不是顾忌着三公主和三阿哥,只怕荣嫔得到的惩罚,就不是降位一级那么简单了。   荣嫔接了旨之后,直接就晕了过去,差点没把三公主给急死。   ——我的额娘诶,您好歹等回了延禧宫再晕呀! 第56章 宜妃的打算   “哎哟,真是大快人心!”   回到永和宫之后,德嫔就忍不住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住在偏殿的几个小妃嫔见主位娘娘高兴,都来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搔她的痒处。   德嫔带她们进了正殿,让云秀上了好茶好点心,十分愉悦地说:“今日本宫的对头倒霉了,本宫自然高兴。”   贵人袁氏赔笑道:“娘娘这么慈悲的人,竟然还有人和娘娘作对?”   庶妃章佳氏一向比较沉默,这时也忍不住附和了一句,“娘娘待我们这些底下人都是极好的。”   别的不说,德嫔从不为难这些小嫔妃却是真的。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这些人安分守己,不给她添乱惹麻烦。若不然,她会直接让内务府把人迁出永和宫。   至于迁出去之后遇到的主位是什么性子,或者干脆连主位都没有,出了事都没个做主的人,就不关德嫔的事了。   章佳氏也是宫女出身,侥幸得了圣宠,却因性子沉闷无趣,没得宠几天就被康熙抛到脑后去了。   平日里德嫔见她随分从时,也不爱掐尖要强,不免就多拂照了几分,章佳氏一直感怀在心。   因而,对于和德嫔不对付的人,早已息争宠心思的章佳氏也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思。   德嫔抿了一口茶水,只笑不再说话。   袁贵人一时讪讪,又干巴巴地奉承了几句,得了一对金簪子,就和其他人一起告辞了。   唯有章佳氏有几分心思,落在了众人后面,待人走光了,又退了回来,俯身行礼,斩钉截铁地说:“娘娘,自奴婢进了这永和宫,娘娘就一直厚待奴婢。若是您有什么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德嫔笑了。   她放下茶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亲手扶起了章佳氏,欣慰地说:“好妹妹,这些年,姐姐总算没有白疼你。”   章佳氏心头一紧,就明白,轮到自己报答德嫔多年厚待的恩德了。她认真地说:“娘娘是永和宫的主位,您的荣耀,就是整个永和宫的荣耀。”   “好!”德嫔赞了一声,携着章佳氏的手进了内殿,“妹妹且随我来。”   内殿里,云秀和惠香早已抱出了五六疋上好的料子,色色都不是庶妃能享用的份例;另外还有几套珍珠头面,虽然不十分华丽,却很衬章佳氏温婉沉静的气质。   章佳氏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滑过,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了一股念头,却又不敢相信,忐忑又期待地问:“娘娘,您这是……”   德嫔没有说话,笑着拿起一疋杭绣蝶恋花的缎子,在她身上比划了一番,啧啧赞叹道:“妹妹到底比我年轻几岁,又未曾生养过,真真是带露的花儿一般鲜嫩。”   “娘娘谬赞了。”章佳氏羞红了脸,双手揪着衣角低下了头。   如今她已经确定了,德嫔娘娘真的有意抬举她。   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有自己孩子的机会。   对于帝王的宠爱,她早已经学会不再奢求了。   可是,她却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让她可以在这深宫里数着日子熬下去。   如果德嫔娘娘能够给她这个机会,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愿意。   毕竟,这宫里的日子太长也太冷了。如果不给自己找个盼头,她要怎样忍受呢?   见她粉面羞红,德嫔就知道,她不用多费口舌了。   于是,她只是交代了一句,“你别的也不用做,只要让皇上多宠你几分,就可以了。”   这个任务看似简单,但章佳氏却心里发虚,“可是娘娘,万岁爷自来就嫌弃奴婢木讷……”   德嫔微微一笑,道:“正是木讷才好呢,本宫自然会教你,怎样只在万岁爷面前不木讷。”   这种人前人后的反差,最容易勾起像康熙这样的男人的探究欲。只要让他起了兴趣,还怕不得宠吗?   只要章佳氏入了万岁爷的眼,以她的性格,根本不用德嫔特意交代什么,就能让德嫔达到目的。   =====   对于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来说,时间过得飞快。   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五阿哥的生辰。   这天一大早,五阿哥先到乾清宫去给康熙磕了头,又到翊坤宫给亲额娘宜妃请了安,这才转道去了寿康宫。   因为五阿哥不是宜妃亲自养的,一年到头除了端午、中秋和春节这三个大节日之外,也只有胤祺自己的生日,宜妃才能见到儿子来请安。   她心里真的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又有千种柔情亟待发泄。   可是,她不敢。   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不敢将儿子留得太久,以免惹得皇太后不悦。   因而,宜妃只是匆匆嘱咐了几句,留儿子吃了半盏樱桃酥,就催着人去寿康宫。   反倒是五阿哥,左右看了看,见自己的奶嬷嬷和平日伺候的人都不在,起身就跪倒在地,给宜妃磕了三个头。   “诶,小五,你这是做什么?”   五阿哥肃着一张肉乎乎的脸,认真地说:“四哥说,儿的生日,就是额娘的受难日。为着儿子,让额娘受苦了,儿子这是感谢额娘生养了儿子。”   宜妃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一把搂住五阿哥,语无伦次地说:“好……好……额娘的小五……长大了。”   五阿哥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额娘,你为什么哭呀?是不是还疼?小五呼呼就不疼了。”   说着,就从宜妃怀里抬起头来,一阵乱呼。   “诶,小五呼呼,额娘就不疼了。”宜妃赶紧擦了擦眼泪,柔声哄道,“额娘已经不疼了,小五快去寿康宫吧,别让你皇玛麽等久了。”   “那额娘,小五走了,您也不要哭了。”   “去吧。”   嬷嬷郭氏亲手把五阿哥领出了内室,交给了五阿哥的奶嬷嬷,并顺手塞过去了一股荷包,满脸赔笑地说:“有劳老姐姐跑这一趟,娘娘心里感念得很,这是请老姐姐喝茶的。”   唐达嬷嬷悄悄捏了捏荷包,捏到两个圆圆的、硬硬的东西,就知道里面装的是珠子,不是金珠就是珍珠。   她心里十分满意,对郭嬷嬷也客气几分。双方你好我好大家好,让听完郭嬷嬷汇报的宜妃松了口气。   ——只要肯收她的礼就行,最怕遇见那油盐不进的,随便在太后面前编排两句,就够她受的了。   “娘娘您就放心吧,咱们五阿哥虽然不长在您跟前,却到底是您的亲骨肉,和您心连着心呢。”   有宫女端来了红枣乌鸡汤,郭嬷嬷亲自服侍宜妃喝汤。   宜妃轻轻摇了摇头,自己接过红釉缠枝牡丹花样的碗,瓷勺在碗里搅了半天,待热气散了些许,才慢慢地喝了半碗。   “四阿哥倒是个好的。”宜妃把剩下的半碗鸡汤放回宫女端着的小茶盘上,示意她撤下去,思索了片刻,对郭嬷嬷道,“往日里我只见太后除了小五之外,就对四阿哥最亲,还颇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四阿哥果然是个好的。”   郭嬷嬷笑道:“两位阿哥虽非同母,但到底是亲兄弟,住的又近,自然相互照应。”   “嬷嬷说的不错,不管是什么关系,想要长久地维系,都得相互照应。”   宜妃笑了笑,吩咐道:“派人盯着点延禧宫和永和宫,这宫里的妃位一直都有四个,猛然空出来一个,到底是不美。还是早日添补上了,才好让底下那些小嫔妃们消停。”   郭嬷嬷一怔,“娘娘的意思是……”   宜妃笑道:“皇贵妃那里,我们暂时是出不上力了,还报到德嫔身上也是一样的。”   虽然四阿哥一直养在皇贵妃身边,但皇上却一直没有提过改玉碟的事,想来是对佟佳氏颇为忌惮了。   既然皇上不肯改四阿哥的玉碟,那他的生母分位高一些,总是好处多多的。   而且,她帮了德嫔,也不能让德嫔糊涂着,须得让其知晓,自己之所以会帮这个忙,全因四阿哥的缘故。   毕竟,如今德嫔膝下,可以又有了一个六阿哥了。一个自幼抱走给别人养的,一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在德嫔心目中的地位怎么可能一样?   宜妃之所以帮德嫔,是为了报答四阿哥,自然要最大限度地让四阿哥受益。   至于德嫔的另一个儿子六阿哥,就让他沾沾光吧。   =====   为了给五阿哥过生辰,太后娘娘专门让人把西配殿打扫了出来,给几位阿哥做玩乐之所。   这西配殿原是先帝淑慧妃晚年居住的地方,因着康熙朝对蒙古妃嫔都不怎么友好,几位太妃没有了先帝朝的优待,心情自然不大好。   特别是像淑慧妃这种心胸不宽广的,早早就郁郁而终了。   淑慧妃薨逝之后,太后也一直没让别人住进来,一直空着,如今却是派上用场了。   五阿哥第一次自己做东道主,心里又忐忑又兴奋,拜见过太后之后,就在西偏殿等着哥哥和弟弟们的到来。   奶嬷嬷劝他可以到后殿休息一会子,等有人来了再出来,他却说什么都不乐意。   对于一个什么都是别人安排好的小孩子来说,让他自己做一件事,哪怕再无聊,吸引力也是很大的。   再说了,按照规矩,八弟和六弟肯定要比别的兄弟来的早。他们俩年纪又小,四哥肯定是要领着他们俩一起的。   他要等四哥!   见劝不住他,奶嬷嬷也不敢狠劝,只能让他等着,自己吩咐人准备各位阿哥喜欢的点心,酥酪等物。   因为太后娘娘的饮食习惯,这寿康宫别的不多,酥、酪一类的制品特别丰富。   五阿哥一连听了好几样,不是这个奶糕,就是那个酥,不由皱了皱眉,不满地说:“点心就没有咸酥口的?这些四哥都不喜欢。”   索性太后娘娘早有吩咐,今日一应份例都由她老人家出,不必拘泥于五阿哥的份例,只求让五阿哥尽兴。   所以,奶嬷嬷也不和他争辩,见他要咸酥口的点心,转眼就让人准备了一二十样。   五阿哥这才满意了。   用了早膳没多久,胤禛就叫上了八阿哥和六阿哥,带着他们俩一起去寿康宫。   八阿哥懒得动,不满地嘀咕道:“时候还早呢,你急什么?”   “你就别抱怨了,让五弟久等了不好。”胤禛说着,催促伺候他的宫女,“快,拿个凉手巾,给你们主子醒醒神。”   宫女没敢动,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胤禩。直到胤禩不情不愿地点头了,她才去了。   胤禛挑了挑眉,低声道:“不愧是八贤王呀,手段果然不一般。”   不管芯子如何,胤禩如今的外表才两岁,竟然就能让伺候的人都看他脸色行事,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可胤禩却觉得这没什么好骄傲的,淡淡道:“我们这样的情况,少不得身边的人嘴巴得严一点。毕竟,就算藏得再深,演得再好,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不露破绽。”   胤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就听见胤禩忽而一笑,调侃道:“不过,小四哥赤子之心,自然没有这样的隐忧了。”   一开始胤禛还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知道人家是说自己幼稚呢。   “好哇你,我就幼稚给你看!”胤禛搓了搓手,捏住他两边的脸颊,恶狠狠呲牙笑道,“我总不能白担这名不是?”   胤禩赶紧求饶,“小四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闹了一阵,宫女绞了凉手巾过来给胤禩擦了脸,两人就一起去西二所找六阿哥了。   比起八阿哥这个老黄瓜刷绿漆的妖孽,真小孩六阿哥就乖巧多了,胤禛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三人很快就到了寿康宫。   “四哥,我就知道,你会提前来的。”五阿哥欢喜地上前,一把拉住胤禛的手,邀功般地说,“快进来,我准备了很多四哥爱吃的东西。”   他拉着胤禛就走了,徒留六阿哥和八阿哥面面相觑。   六阿哥咬着手指,一脸懵逼地问:“八弟,五哥是不是没看见我们。”   “很有可能。”胤禩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还是自己进去吧。”   这个小四哥的人缘,可比老四那个冰块脸好多了。不管是太子还是五阿哥,都和他极好。大哥虽然为人比较傲,但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   当然,也有不喜欢他的,比如三阿哥。   但三阿哥的人缘极其糟糕,太子因为小四哥不喜欢他;大阿哥觉得他欺软怕硬,看不上他;剩下的五、六两位和自己这个八阿哥,都是和小四哥交好的,自然会疏远和小四哥不对付的人。   所以说,三阿哥完全不具备参考价值。   说曹操,曹操到。   胤禩正想到三阿哥呢,胤祉就背着手进来了。   “五弟,三哥来给你庆生了。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自从三阿哥进了学,因为读书认真被康熙表扬过两回之后,他就把好好读书作为了自己人生的奋斗目标,还特别爱在兄弟们面前拽文……   不,应该是说特别爱在弟弟们面前拽文。   因为太子身份尊贵,他打心眼里就怯;大阿哥脾气暴躁,在大阿哥面前炫耀,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相比之下,弟弟们就很好欺负了。在这个长兄如父的时代,哪个弟弟敢明目张胆地嫌弃哥哥呢?   人未至声先闻的三阿哥一到,胤祺原本欢快的笑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神色肃穆的仿佛不是要庆生,而是要送终。   “四哥你先坐着,我去迎迎三哥。”   “别,咱们还是一起去吧。”胤禛可不想再为这一点小事让三阿哥挑理,搅了五弟的生辰宴。   被她这一提醒,五阿哥也明白了过来,撇了撇嘴说:“是我疏忽了,咱们这位三哥,架子大得很,千万可不能怠慢了他。”   两个哥哥都一起去了,一直被五阿哥忽视的六阿哥和胤禩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一起去了。   六阿哥很有哥哥犯地牵着八弟的手,凑到胤禩耳边抱怨道:“三哥好讨厌,我不喜欢他。”   “咳。”胤禩咳嗽了一声,也凑到他耳边说,“四哥说了,不能当着三哥的面讨厌他。”   这小子最听胤禛的话了,胤禩直接拿他的七寸。   果然,六阿哥虽然还是不高兴,但见了三阿哥之后,礼数还是很周全的。   但六阿哥礼数周全,却不代表三阿哥会放过他。   和尚且懵懂的六阿哥不一样,三阿哥已经明白许多事理了,自然也知道自己的额娘之所以会被降位,少不了德嫔从中作梗。   虽然这件事后宫的高位们或多或少都插手了,但荣妃一心认准了德嫔一个仇人,三阿哥得到这样的信息之后,自然也认准了德嫔。   因而,一进门,三阿哥就背着手,十分矜傲地说:“原来四弟和六弟也来了呀,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来晚了。”   六阿哥听不出其中的阴阳怪气,只是下意识地不喜欢听他说话。   但胤禛就不一样了,胤禛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弟弟与五弟是自小一块长起来的,比起别的兄弟自然要来得早上几分,才不辜负五弟待我的一片拳拳之意呀。”   没错,他就是在讽刺三阿哥人缘不好。 第57章 被碰瓷的太子   三阿哥是真想咬他,如果不是咬人这项运动过于不雅的话。   眼见在胤禛这里是占不到便宜了,三阿哥目光一转,就落到了胤禩身上。   “八弟倒是好快活,只是可怜卫贵人卧病,亲儿子却不在身前。”   在三阿哥眼里,老八就是老四的应声虫,不管老四说什么,老八都只会叫好。   所以,恶心不到老四,恶心恶心老八也是好的。   胤禩表面上一脸茫然,心里却厌烦极了:怪不得三阿哥在一众兄弟里人缘都不好呢。用小四哥的话来说,这情商,真是低的可怜。   卫贵人生病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因着卫贵人一向安分,不管是皇贵妃,还是钟粹宫的主位惠妃,看在她生育了一个皇子的份上,一直都很照顾她。   再说皇贵妃这里,因着早已经养了四阿哥,对八阿哥就没有那么紧张了,从一开始就默许身边的人告诉胤禩,他的额娘是卫贵人。   所以,卫贵人生病,自然有人报到胤禩这里来,胤禩也早就在第一时间去看过了。   所以他才觉得,三阿哥的举动,除了恶心人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不会反击。   胤禩茫然了一瞬,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胤禛,“四哥,我额娘的病是不是又重了?我们去求皇玛麽,派御医给我额娘治病好不好?”   胤禛立刻心领神会,“好,咱们这就去。到时候还要好好替三哥表表功。若不是三哥提醒,你还不知道呢。”   “嗯。”胤禩用力点了点头,又扭头对五阿哥说,“五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呜呜呜呜呜……”看起来好不伤心。   五阿哥本来就心软,见年纪最小的弟弟哭成这样,哪里还会计较是在自己生辰上哭的小事?   “八弟快别哭了,我和你一起去求皇玛麽。”   六阿哥虽然迷迷糊糊不明所以,但哥哥都要去,他也立刻举起手表明立场,“我也要去!”   三阿哥的脸都白得犯青了。   且不说诅咒庶母,吓唬幼弟是什么罪过,只论太后娘娘对五阿哥的宠爱,因为自己一句话搅了老五的生辰宴,在太后那里他就讨不了好。   “诶,八弟八弟,三哥就是给你开个玩笑,卫贵人已经大好了。”他急忙拦住几个弟弟,低头对一向看不上的老八赔笑。   那副明明看不惯他,却又干不掉他,还得低下头讨好他的模样,说是灰头土脸一点都不为过。   八阿哥心里痛快了,但却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   “四哥?”他泪眼汪汪地看向胤禛,带着询问的意味,明显是信不过三阿哥。   “……”三阿哥都快呕死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老四那个滑头这么好?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四弟?”   这是让胤禛识趣点,赶紧替他摆平老八的意思。   自认不算小心眼的胤禛都要气笑了。   ——这是求人的态度?有求于人还不舍得弯腰低头,以为别人都欠你吗?   其实胤禛也知道,论起出身来,自己和八弟都一样,胤祉之所以对自己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在八弟面前却能拉下脸来,除了德嫔和荣妃的恩怨之外,就是因为他欺负自己欺负惯了,脑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弯。   但胤禛却不准备惯着他。   “小八,钟粹宫的事咱们也没处打听,还是去问问皇玛麽吧,她老人家肯定知道。”   胤禛一发话,五阿哥和六阿哥立刻就跟着起哄。   一直表现得没有主见的八阿哥也立刻就改变了主意,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听四哥的。”   三阿哥差点没破口大骂。   ——老八这个应声虫,果然老四说啥就是啥!   但他再气再恼,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捅到太后那里去。   因着荣嫔把太皇太后气病的事,太后本来就不喜欢荣嫔一脉。这事若是捅到太后那里,不管谁对谁错,他都讨不了好。   太后和太皇太后可不一样,皇上的儿女都是太皇太后的亲重孙,但和太后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老人家喜欢哪个,全凭自己的喜好来。   在荣嫔禁足之后,三公主拉着弟弟千叮咛万嘱咐,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叫他再惹事。   但欺软怕硬,媚上欺下是三阿哥的天性,他就只用心记住了哪一个是一定不能得罪的,哪一个能一句话就决定他命运的。   至于其他的,他转眼就忘了。   若是三公主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弟弟丝毫没有领会到,反而成了弟弟媚上欺下的标准制定表,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老四!”三阿哥这回是真的急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拉着八阿哥就要绕过他走。   哪知道,下一刻就见三阿哥眼圈一红,泪珠子扑簌簌就下来了,“你……你们都欺负我!”   胤禛目瞪口呆,八阿哥也呆呆地看着这个三哥,再一次确定自己不是重生回了过去,而是穿越到了平行空间。   要不然,那个书生意气,把脸面看得比命都重要的老三,怎么可能是个哭包呢?   如果明若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他:会觉得老三不是哭包,全因你生得晚了。   就在这时,大阿哥比太子早了一步到了。   真的就早了一步,大阿哥前脚进来,太子后脚就进来了。   看见里面的情景,太子直接问胤禛,“四弟,这是怎么回事?”   别人不问,只问四弟,那四弟说的话肯定就先入为主了。太子的偏心,可谓是明目张胆,让一直讨好太子的三阿哥委屈万分,眼泪流得更欢了。   不等胤禛开口,大阿哥就翻了个白眼,撇嘴道:“没看见是老三哭了吗?明知故问。”   这一句是嘲讽太子的,下一刻火力就转移到了三阿哥身上,“不过,老三哭一点都不奇怪,他哪天要是不哭上两回,我怀疑他能不能过下去。”   太子顺势就说:“行了,三弟别哭了。今天是五弟的生辰,兄弟们好不容易得了半天假,该好好乐一乐才是。”   他也不管三阿哥心里乐意不乐意,转头就笑着问五阿哥,“五弟,今天兄弟们都来给你庆生,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哦,对了,孤新得了一套唐宫仕女俑,就送给五弟做生辰礼吧。”   说着看了何玉柱一眼,何玉柱立刻就把装仕女俑的匣子捧了上来。   大阿哥也不甘示弱,大着嗓门说:“五弟,大哥送的这副棋子,可是上好的白玉和墨玉做的,不比什么仕女俑差。”   五阿哥还能怎么办?只能一脸感激地把东西收了。   其实大家都是来庆生的,又怎么会不带礼物?   只是,我大种花自古以来都讲究含蓄,便是送了再贵重的礼物,也都是连着盒子一起递给底下管事的人,等主人自己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才拆。   像太子和大阿哥这样当面就把自己送了什么东西说出来的,除了要和对方较劲,胤禛想不出别的理由。   胤禛抚额叹了一声,笑着示意张保把自己的礼物也拿了上来,“五弟,我也没别的好东西,这套机关马也算是我的心爱之物,就送给五弟了。”   “啊!”五阿哥惊喜地轻呼了一声,“四哥最好了!”   这不就是自己曾经在四哥那里玩过的机关人马吗?那时候四哥就想送给自己,但他觉得四哥也很喜欢,就没要。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了,想不到四哥不但记着,还把这套玩具送给他做生辰礼了。   六阿哥和八阿哥在外面的时候,一向都是跟着胤禛行事,见他把礼物直接当面打开了,两人也都把礼物拿出来了。   其中六阿哥的是一块金锁片,八阿哥的是一双小孩子带的银镯子,一看他们俩的礼物就都是奶嬷嬷帮忙准备的,适合五阿哥这么大的孩子,却毫无新意。   不必说,五阿哥最满意的礼物就是胤禛的那套机关马。   见自己输给了老四,大阿哥有些不高兴。但转念一想,总比输给太子强。   而太子的心思也差不多,甚至他还比大阿哥多了几分骄傲。   ——嬴的是他的四弟,老大靠边站吧!   被太子和大阿哥一打岔,胤禛也就顺势忘了要找太后告状的事了。   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让太后把三阿哥如何,只是让再次给三阿哥提醒,自己不和他计较,不代表自己好欺负而已。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三阿哥能不能记住教训呢?   因为已经入学的三位皇子只有半天的假,下午还要接着读书,宴席上的很早。   席间,大阿哥和太子不停地争斗,使用的战术包括但不限于隔山打牛、指桑骂槐、声东击西……胤禛心累不已,五阿哥和六阿哥被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惊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胤禛见他们实在可怜,干脆就起身告辞,顺便把太子拉走了。   “五弟,我还有几句话要和太子哥哥说,就先走一步了。”   “四哥……啊,太子哥哥慢走,四哥慢走。”五阿哥如蒙大赦,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六弟,八弟,你们要乖乖的听嬷嬷的话,一起回去,不要乱跑。”这是把六弟托付给八弟了。不管是明白的八阿哥,还是不明白的六阿哥,都乖乖地点了点头。   太子矜持地对五阿哥点了点头,非常顺从地跟着胤禛走了。   两人走到半路,胤禛就吩咐张起麟,“去膳房要两碗鸡丝面,再配几个凉菜就行。”   然后又扭头问太子,“太子哥哥,你有什么想吃的?”   太子笑道:“就这样吧。”   他自小就没自己点过菜,从来都是膳房上什么,他就吃什么。猛地让他自己点,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胤禛想了想,又问:“你喜欢鲜肉馅儿的小混沌吗?配牛骨汤的那种。”   看他的架势,是非要自己点两样了,太子有些无奈,觉得这都是弟弟对自己的爱,都是甜蜜的负担呀!   自我脑补了一番之后,太子感动极了,沉吟了片刻,说:“那就让膳房上两小碗,凉菜的话就要个耳丝,要个松花蛋,其余随意。”   胤禛点了点头,问张起麟,“记住了吗?”   “诶,奴才记得了。”张起麟又重复了一遍,果然一字不差。   等两人走回东四所,张起麟已经领着几个膳房的小太监把东西送来了。   鸡丝面两碗,小混沌两碗,凉菜却有十几样,摆了一桌子。   胤禛吃了半碗面,倒是把一碗混沌吃完了。太子比他大两三岁,饭量却和他差不多。   等正儿八经吃了顿东西之后,两人一人一碗消食茶,胤禛才道:“太子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太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还真有话说?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五弟那里的菜色呢。”   胤禛心说:五弟人虽小,对我却尽心,我的口味他都记得。   不过,他深知自家太子哥哥醋性大,这话也就没说出口,只是笑道:“就算真不合口味,少吃几口也就是了。若不是真有要事和你说,我也不会拂来了五弟的面子。”   太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加深了:果然,我才是四弟心目中最重要的兄弟。   见胤禛只是沉吟,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太子就猜测他要说的话恐怕有僭越之嫌。   因而,太子直接给他架了梯子,“你想说什么,直说吧。你我兄弟自小就要好,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倒也没什么忌讳的,就是我得想想怎么说。”胤禛又沉吟了片刻,决定从一个问题开始,“太子哥哥,你知道什么叫碰瓷吗?”   碰瓷?   太子摇了摇头,“这个……孤委实不知。”   四弟呀,你触碰到孤的知识盲区了呀。   胤禛就给他解释了一下何为碰瓷。   碰瓷最开始就真的拿瓷器去讹人,把碎瓷器装好,在大街上找个不识路数的人帮忙看着,过一会儿再回来,打开检查自己的瓷器,说是对方打碎了自己祖传的古董,以次来讹人钱财;   后来就演化成了所有以伤、以病、装伤、装病讹诈人的手段的统称。   “哦,原来民间还有这样的恶徒。”太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思维很快就和政治接轨了,“看来,想要达到圣人口中的大同盛世,任重而道远呀!”   胤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大同盛世,就想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被大哥碰瓷?”   太子好奇地问:“此话怎讲?”   虽然他不喜欢总是和自己争长短的大阿哥,但也不相信大阿哥是那种讹人的小人。   而且,大阿哥讹他什么了?   胤禛解释道:“太子哥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储君,和我们这些普通皇子是不一样的。严格算起来,包括大哥在内,我们都是你的臣子。”   太子忙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从未将四弟当成是……”   “太子哥哥!”胤禛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今天咱们不论私情。我只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和大哥的区别?”   “……我是君,他是臣……”   “是呀,你是君,他是臣,他对你不恭敬,那是他无礼,别人嘴上不说,眼里全都看着呢。但若是你三番五次和他争长短,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对他却是好处远远高于坏处。”   太子的神色沉了下来,显然是把胤禛的话认真听进去了。   而且,胤禛的这段话,再结合前面说的碰瓷,太子已经明白了四弟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自己是储君,大阿哥是臣子,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如果自己不顾身份,三番五次地和大阿哥争一时的意气,无论胜负,对自己都没什么好处,反而会平白无故地将大阿哥在众人心目中提高到和自己一样的高度。   只要有了这一样好处,大阿哥便是输了,也是嬴了。   只是……   “老大怕是没有这份脑子。”太子冷静地分析,“早在老大进学之后。纳兰明珠就三番五次接触过他,对于老大对孤不恭敬的事,纳兰明珠不会不知道,但他却从来都没有劝阻过……”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无论明珠到底有没有存这样的心思,只要太子觉得他存了,那他就是存了。   涉及到前朝的事,胤禛还没有接触过,所以也不敢胡乱给太子出主意,只是提醒太子,“太子哥哥,那是咱们的大哥。”   太子笑着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意味不明地说:“不错,那是咱们的大哥,多谢四弟提醒我。”   既然是大哥,那他日后自然要尊敬几分。   至于这份尊敬,胤褆能不能消受得起,就只有天知道了。   见他似乎是悟出了什么,胤禛也就不再多说了,转而道:“二哥下午还要上课,要不要在我这里歇一会儿。”   太子睨了他一眼,“那你呢?”   难不成,是要和孤同床共枕?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你自己想想,今天在寿康宫干了什么事?五弟好不容易才办一回庆生宴,全让你和大哥给毁了。”   面对四弟的指责,太子麻溜认错,并且知错能改,“你是要去找五弟?正好,代孤给五弟道个歉,搅了他的生辰宴,并不是孤的本意。”   他只是见不得老大得意而已。   但如今想想,就算让老大得意一时又如何呢?到了正式场合,谁是君谁是臣,根本不用自己多说。 第58章 审美的反差   安抚完了太子之后,胤禛就把自己的书房让给了他,自己去东五所了。   “二哥只管安心在书房里歇息,时辰不到,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的。”   太子只是以为是东四所奴才的规矩好,只有胤禛自己知道,自己的书房之所以安全,是因为有一群常人看不见的家仙在看守。   没有胤禛的命令,若是有人擅闯书房,就会陷入迷阵里,不自知地一阵乱转悠,直到设定的时间到了,才会猛然惊醒,继续往书房里去。   离去之前,胤禛按照太子下午开课的时间,给家仙定下了允许别人推开书房门的时间,这才转道去了东五所。   这个时候,五阿哥肯定还没回来。   因着两人关系亲近,东五所留守的太监将他引到了五阿哥的卧室,转头就让人去寿康宫去请五阿哥回来了。   正好,被三阿哥,太子和大阿哥先后一搅和,五阿哥觉得这生辰宴实在是索然无味了。   胤祺找了个借口,和皇太后告退之后,就领着六阿哥和八阿哥一起回阿哥所了。   几天前乖孙就兴冲冲地要办庆生宴,又是准备这个,又还是准备那个的,还掰着手指头念叨要请谁。   可是到了正日子,好好一场宴会却草草收场了,太后心里如何会不犯嘀咕?   在寿康宫发生的事,只要太后想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完了奴才的汇报,太后的脸色立刻就不好了,“荣嫔真是不会教孩子,好好的阿哥,都让她给带歪了。”   三阿哥不是她的亲孙子,以太后的通透精明,自然不会说三阿哥半句不是。但凡三阿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到了她嘴里,都是亲额娘不会教。   等到日后三阿哥大了,娶了媳妇,再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三福晋不够贤良,劝不住丈夫。   总之,她是不会说三阿哥半句不好的。   但不管太后怎么说,伺候的人都知道,老太太这是对三阿哥不满了。   不过,这些事情,太后是不会让五阿哥知道的,五阿哥也想不到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果然还是四哥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今天的生辰过得不痛快,就让人早早把自己叫回去,再庆一回生。   并且他还在暗暗庆幸:幸亏太子走了之后,大哥和三哥也很快就告辞了。若不然,回东五所和四哥一起庆生,还得带着这俩大黑脸,真是太晦气了!   五阿哥带着六弟和八弟一起回了东五所,果然他四哥早等着他们了。   四人各自出了自己的份例,让御膳房又凑了几样他们平日里爱吃的东西,甚至还要了一壶浅浅的有点酒味的果子露,好好地玩乐了一个下午。   临告辞的时候,胤禛笑着打趣五阿哥,“这回高兴了吧?”   “高兴!”五阿哥脸上因兴奋而晕出的潮红一直都没散,闻言用力点了点头,向往地说,“明年的生辰,还怎么搞就好了!”   胤禛嗤笑,“有这一回你就知足吧,还能年年都把几位哥哥排除在外不成?”   “也是啊。”五阿哥瞬间泄气。   “好了,好了。”胤禛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门,似乎是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对了,太子哥哥让我替他向你道歉,他今日只顾着和大哥斗气了,不是有心搅了你的庆生宴的。”   “啊,我……我知道了,不怪太子哥哥。”五阿哥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似乎是很激动,又带点惧怕。   原来,太后不止一次和他说过,太子是储君,和他是不一样的,让他在太子面前不要淘气,不然汗阿玛就要拿板子打他的屁股。   最后这句威胁,大人一听就知道是哄小孩子的,但五阿哥这个真小孩不知道啊。   这种话听得多了,他心里不知不觉就对太子产生了一股敬畏之情,在太子面前根本就不敢大声说话。   听到太子让胤禛代为转达歉意,他在惊奇之余,自然难免激动和受宠若惊。   这就像是一直欺负你的校霸,突然有一天对你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不欺负你了,还说要认你做老大,听从你的指挥。你是不是也要受宠若惊?   被胤禛牵着手的八阿哥眨了眨眼,歪着头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大哥怎么老是和太子哥哥争呢?”   没错,他就是要坑大阿哥。   前世他附翼于大阿哥时,自认对他也算尽心尽力了。可大阿哥是怎么回报他的呢?   眼见自己被皇父训斥,彻底失了圣心了,就拿术士张明德骗吃骗喝的话术去在康熙面前举荐他,还是在康熙盛怒的时候举荐他。   若说大阿哥是一片好心,傻子都不信。   他这样无非就是自己倒了,就不希望一直跟在的八阿哥起来,压自己一头罢了。   如今重来一回,胤禩有机会,自然要坑他一把是一把。   本就敬畏太子的五阿哥立刻就觉得:是呀,大哥怎么能和太子争呢?太子可是储君,他难道不怕汗阿玛打他屁股吗?   他煞有介事地下了结论,“大哥好像不大聪明的亚子。”   胤禛悄悄捏了捏胤禩的掌心,认真地说:“所以,你们可不能和大哥学。”   五阿哥和六阿哥赶紧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然后,胤禛替太子说了几句好话,让他们在太子面前只要不失礼就可以,不必战战兢兢的。   “其实太子哥哥人很好的,只是他身为储君,很多咱们不必遵守的规矩,他都得遵守;很多咱们不必学的东西,他也得全部学会;很多咱们不必做的事,他都得一一做到。要做的,要学的东西多了,自然就没空像咱们一样一起玩耍了。”   两位小阿哥听得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感叹:“太子哥哥好辛苦!”   五阿哥更是心有戚戚地说:“真是太可怜了!”   宫里的孩子启蒙都早,他也已经到了让识字的嬷嬷带着启蒙的时候,自然就对学习的苦楚体会得更深。   =====   因为皇贵妃一直不希望胤禛太早冒头,所以哪怕胤禛虚岁早到三岁了,她也一直没有安排他启蒙的事。   但眼看着比他小的五阿哥都开始启蒙了,皇贵妃知道不能再拖了,就召见了自己的母亲赫舍里氏,想让她找一个可靠的人手。   这天胤禛带着胤禩一起给皇贵妃请安的时候,正好碰见已经说完了正事的赫舍里氏。   “给两位阿哥请安。”   “郭洛玛麽快快请起。”胤禛哪敢让人拜下去,抢上前两步,一把将人扶住了,满脸惭愧地说,“我和八弟不知道郭洛玛麽今日前来,未能及时拜见,还要请郭洛玛麽见谅才是。”   赫舍里氏顺势就起了身,拉着胤禛笑道:“阿哥们正在长身体,正该多睡一会儿才是,臣妇不敢叨扰。”   又对八阿哥笑道:“多日不见,八阿哥又长高了,也壮实了。”   作为一个不到两岁的婴儿,八阿哥也没有做神童的打算,就装作听不懂地傻笑。   胤禛忍着笑教八阿哥,“八弟,这是郭洛玛麽,来,叫郭洛玛麽。”   八阿哥盯着赫舍里氏看了半天,才怯怯地喊了一声,“咕噜妈妈。”   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后,就羞怯地躲到了胤禛身后,好一个腼腆羞涩的小盆友。   见他如此,皇贵妃就知道他不欲出头,笑着招呼赫舍里氏入座,“小八胆子小,也腼腆,让福晋见笑了。”   赫舍里氏客气地说:“孩子还小呢,等大了就好了。”   她和八阿哥没怎么见过,印象不深,也没什么感情。再加上有四阿哥珠玉在前,八阿哥聪慧与否,她更加不在意了。   客气了一句之后,转头就招手叫胤禛过去,“来,四阿哥,让郭洛玛麽好好看看。”   胤禛笑嘻嘻地偎了过去,乖巧无比地回答了赫舍里氏许多问题,这才一脸好奇地问:“对了郭罗玛法,我上次出宫的时候,推荐给大郭罗玛法的邓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阿哥不提,我险些忘了。”赫舍里氏笑道,“因着是阿哥推荐的,大伯亲自考校了。哎哟,那可真是个力大无穷的巴图鲁。就那一百五十斤的石锁,他一手一个,跟举草棍似的。”   皇贵妃惊呼了一声,“当真有这样的壮士?”   “可不是嘛。若不是你阿玛亲眼见了回来说给我的,臣妇也不敢相信呢。”   赫舍里氏笑道,“大伯说了,等以后有机会了,会把他推荐给万岁爷的。这样的壮士,一般人家也不配使。”   胤禛已经听明白了,这是把人家当护卫用了。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毕竟现在天下承平,没什么大的战事,轻易用不着佟国纲这个一等公。   好在邓忠找个进身之阶是为了躲避劫难,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若是能被推荐到康熙身边,离龙气的源头更近,对他的助益也就越大。   胤禛就请皇贵妃写了封信给佟国纲,请佟国纲把家里多余的官窑瓷器拿两套给邓忠,好让邓忠给故旧送礼,答谢以往的拂照之情。   赫舍里氏回去之后,就让人把信送给了佟国纲。   因着佟国纲对邓忠十分欣赏,认定以他的勇武,只要有一个机会,就会一飞冲天。   而胤禛的这个要求,无疑是给他机会向邓忠施恩,他自然是欣然答应,亲自去库房选了两套汝窑瓷。   一套是一对美人耸肩瓶,一套是薄胎茶壶并配套的八个瓷杯,每一套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但邓忠只是随意看了一眼,道了谢,就找他告了一天假。   别人不知道胤禛的意思,他却是明白,这是要他拿这瓷器再去海市,兑现和柳三当初的承诺。   =====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走了。   海市还是一样的热闹,柳三也还是那一身粉润润的打扮,只是袍子换了个款式而已。   海市之所以叫海市,除了交易的地点是在海上之外,还因为这些交易的地点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岛屿,而是依存海市蜃楼。   因此,海市的环境和建筑都不是固定的,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变化的。   胤禛跟着来的那一次,海市的建筑颇具异域风情。这次邓忠再来,周全全是高大端严的秦汉式,只一眼便能震撼人心。   只可惜,邓忠见得多了,根本不觉得稀罕。他进了海市之后,没对周围大变样的环境多看一眼,直接就顺着上次留存的气息到了一个三丈围圆的大贝壳前,施法找到了机关,用力敲了三下。   这个大贝壳就是海市有名的客栈,上次他们来时,这客栈还是依附在一棵空心大柳树内部的,这次就换成了空置的大贝壳。   邓忠也没废话,直接让里面的伙计去找柳三。   那柳三在海市也算是个风云人物,邓忠一说,伙计就知道了,连邓忠给的赏钱都没要,直接就变成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飞鱼,尾巴打了个漩儿,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邓忠知道他不要自己的赏赐,肯定是因为柳三那里给了他更大的好处,也就没有强求,老神在在的坐在雅间里喝茶。   “哎哟,我的冤家,你……怎么是你?”   片刻后,柳三一头扎了进来,看都没看就嚷嚷了起来。待看清来的是邓忠,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邓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家小主子上学去了,不得空。若不是他和你约好了,连我也不会来。”   “嘿嘿,嘿嘿,您别误会,我只是意外……意外而已。”柳三怕的是他身上带着的雷电之力,如今却不得不舔着脸上前给人倒茶,嘴里还问,“对了,您喝酒吗?”   邓忠淡淡道:“喝酒误事,早戒了。”   他之所以被贬下凡,就是因为办差的时候酒没醒,雷电误杀了一个大善人。   那大善人功德无量,自然是再投好胎,他这里却是不能不罚。   “哦,好……您喝着……哦,我说的是喝茶。”柳三语无伦次地陪着笑,突然想起来还没上菜,又赶紧让伙计拣招牌菜上几样。   邓忠也无意为难他,吃饱喝足之后,就拿出了那对一尺来高的美人耸肩瓶,“看见没,正经的汝窑瓷,还是官用的。就这样的极品,三品往下的官员家里找不着几件。”   对于官窑瓷器,柳三也就是在父亲的宝库里见过。老爷子自己也宝贝得很,根本不给人多看一眼。   凭他这点微薄的眼力,自然看不出什么极品、精品的。但眼前这对美人瓶,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舒适,看起来非常舒适,无论是构造还是花色,简直处处和谐。   “我能摸摸吗?”他忐忑又期待地问。   邓忠淡淡道:“可以,但你小心点,瓷器脆。”   柳三控制住力道,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只觉得胎质非常细腻,上面的缠枝牡丹微微的凸起,来回摩挲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手感,不惊艳但却勾得人上瘾。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我这辈子头一次见这么好的东西。”   “那是自然。”邓忠无不自傲地说,“这可是从皇帝他老丈人家里弄来的。”   “啊,这……”柳三急忙开了天眼看了看,果然看见了一层薄薄的紫气萦绕在美人瓶周身。   他倒吸了一口气,欢喜得恨不得抽过去,“这……这么好的东西,您真舍得换给我?”   邓忠也不费话,直言道:“既然是好东西,自然得好东西来换,你能拿出什么来?”   柳三立刻道:“我有火树银花两对。”   说着,他右手上的一片鱼鳞闪了四下,雅间里就出现了四棵缀满了各色金珠宝石的树,每一棵都得有六尺来高,树干是黄金做的,树枝则是不掺杂质的雪花银。   满屋的流光溢彩,差点没把邓忠的眼睛给闪瞎了。   别以为神仙就不爱钱,神仙想过好日子,也得有财力支撑呀。   但想到这是替别人换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带着点嫌弃地说:“就这?你觉得那小公子家里缺这个?”   柳三嘴角的得意立刻就垮了。   ——也是呀,能找到通行人间高层的门路的,家里哪会缺这些?   邓忠冷眼看了片刻,估摸着他再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了,这才勉为其难地说:“罢了,罢了,谁让我家小爷乐意交你这个朋友呢?换了。”   “啊,多谢,多谢。”柳三迫不及待地把美人瓶收了起来,笑嘻嘻地坐到了邓忠对面,“您要是还想换点海外的奇物,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   “怎么说?”邓忠挥手就把两对火树银花收了起来。   柳三道:“您来的时候应该看见了,这海市周遭的建筑与环境都改了个大样。”   “幻术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邓忠颇为不屑。   也不怪他如此不屑一顾,世间万法,雷电为尊。管你是什么幻术,毒术、奇术,他只一道雷下去,保管都得现原型、应因果、领业报。   柳三笑道:“糊弄外行的东西,您自然是看不上的。”   邓忠问:“这是要糊弄谁呀?”   “当然是海外贵客了。”   那“贵客”二字,柳三咬得极重,也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原来,东海之外还有一片陆地,那里的人审美和中原及其周边完全相反,而且是十足的以貌取人。   在中原人看来丑得惨绝人寰的,在那地界可以做宰相;三鼻独目的,可以做个上大夫;跟张飞仿佛的,可以做中大夫;五官端正但身体残缺的,可以做下大夫。   若是生得白白净净,身强体健的,那就只能做个平民百姓;若是中原的美人到了那边,那可了不得了,走在大街上可是要吓死人的。   那边的贵人还极惜命,既喜欢海市上的各色珍宝,还不愿意自己来冒险,每年三四月里,就会派遣底层平民,带着他们那边特有的珠宝或草药,来海市换取他们每见过的东西。   邓忠不以为然地说:“化外之地,也就是奇异的矿石多一点了,有什么可以称奇的?”   珠宝这东西,也就是因为数量少才值钱。若是多了,世人人不觉得稀罕了,也就一文不值了。   “诶?”柳三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他们的珠宝是没什么稀奇的,工艺也粗糙的很。不过,有一样草药,肯定很受凡人欢迎。”   “哦?什么草?”   “鹿衔草。” 第59章 女先生黎嬷嬷   深夜,胤禛睡得正香,房间里突然爆出一阵亮光,一下子就把他给惊醒了。   但他并没有睁眼,而是轻轻问了一句,“谁?”   他问的不是闯入的那个人,而是早就移动到他卧室的四个地砖精灵。   可是,地砖精灵却没有回答他。   胤禛心中一紧,知道这回是遇见硬茬子了,不禁暗叹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邓先生?”待他看清来人,先是愕然了一瞬,接着就放松了下来,失笑道,“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至于他是怎么隔绝龙气,进入皇宫的,胤禛全当不知道有这回事。   邓先生瞟了一眼瑟瑟发抖地缩在床脚的地砖精灵,又看了一眼仿佛很正常的墙壁,笑道:“我刚从海市回来,因着明日还要当值,就趁夜把从海市换来的东西给你送来。”   “海市换来的东西?”胤禛刚醒来,脑子还不大清楚,迷糊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忙道,“先前得的珠子和珊瑚已经足够抵价了,这次不过是为了不失信于人,才劳烦先生多跑一趟。不管换了什么来,先生自己收着就是了。”   “你也不问问是什么?”   胤禛正色道:“我既然这样说了,无论是什么,都是先生的。”   “好!”邓忠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看错人,你果然是个豪侠之士。”   胤禛道:“那也得看是对什么人了。若是不合眼缘的,我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若是像先生这样的直爽仁义之辈,便是散尽家财又何妨?”   邓忠本就有几分嫉恶如仇的品性,这话更合他的胃口。   他沉吟了片刻,说:“别的东西你不要也就罢了,反正你出身富贵,也不缺那些身外之物。只有一样,我留着没用,你留着却是有大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打开之后,就见里面放着一颗泛着金光的兰草。   “快,快把它吃了。这草一旦采下来,三十六个时辰之内必须使用,不然就没有效果了。”   胤禛二话没说,张嘴就吞了。   那草入口之后,就化作一股清苦的液体,顺着喉管就流入腹中了。   胤禛吐了吐舌头,苦着脸问:“邓先生,那是什么草呀?苦的。”   见他毫不相疑,张嘴就吞,邓忠看他的目光更加温和了,柔声解释道:“这可是好东西,叫鹿衔草,对凡人来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鹿衔草?   有点耳熟,应该还是聊斋里的道具。   邓忠温和的声音徐徐传入耳中,“只不过,这东西比较邪性,长在地里的时候是没有效果的,非得采摘下来才有效。但刚采下来的时候效果最好,放在死者鼻端闻一闻就能把人救活。随着离土的时间越长,效果也就越弱。你吃的这颗采下来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了,索性还没超过二十四个时辰,所以吃下去还能起效。若是再拖十二个时辰,就只能救治重伤了。”   “啊,可我现在是个活人呀。”   “所以你吃了它,等于多了一条命呀。”   “多一条命?”胤禛细品了品,这不就是打游戏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一根血条吗?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胤禛眼睛一亮,响亮地说了一声,“多谢邓大哥!”   听他换了称呼,邓忠心里也舒坦,打趣道:“怎么,不叫先生了?”   胤禛是个厚脸皮,理直气壮地说:“邓大哥给了我一条命,咱们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刎颈之交,就是生死兄弟,叫先生不就生分了吗?”   “算你小子识趣,我早听那句先生不顺耳了。”邓忠照着他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好了,我得走了,再不走护体金光就要失效了。”   胤禛一听,忙道:“那您就别耽搁了,这龙气对你们鬼神可是堪比硫酸的大杀器。”   邓忠又摸了摸他的脑门,转身要走时,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身嘱咐了一句,“对了,等到七月二十二那天,你想法子出宫一趟,到城南财神庙门口等我。”   “行,那天我一定去。”胤禛也没问是什么事,直接就应了。   见他答应了,邓忠也没再多说,双臂一展,变成了一只缩小版的金色雄鹰,眨眼间便展翅而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还没睡够呢,苏培盛和张保就带着小宫女进了卧室,一张凉帕子敷到他脸上,他就彻底清醒了。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呀?”胤禛一边由着他们更衣,跟着着伸手抬腿,一边非常不满地问。   张保赔笑道:“主子爷,昨个皇贵妃娘娘不是拜托承恩公夫人给您打听女先生了嘛。晚上您刚睡下,承乾宫那边就传了消息来,说是人选已经有了,就等您今天去碰个眼缘。”   “行吧。”胤禛少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心里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   上辈子他寒窗二十多载,好不容易毕业了,还没享受完毕业旅行,就措不及防地穿了。   谁有他命苦?还有谁?   而且穿到哪里不好,偏偏穿越到了清朝,还是清朝的皇子。   现代但凡看过两本清穿的,谁不知道清朝皇子的变态教育制度?   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算什么?一年四季天不亮就要起床才是咸鱼这个种属最大的天敌。   六岁,还是虚六岁开始,他就要享受这种酸爽时光了,在这之前,就不能让他好好松快五年吗?   张保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他的脸色,犹豫着提议,“要不,奴才背着您?”   胤禛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自己走走,就当是醒醒神。”   张保虽然比自己大了四五岁,但太监的饭菜本就油水少,为了不在主子面前出洋相,还有许多营养充足的都不能吃,他也瘦弱得很。   “那奴才扶着您点。”   “行了,走吧。”   俩人身高差那么多,张保扶着他,那腰弯得胤禛怵得慌。   说话间,苏培盛已经把杂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打发了连个小太监拿上面巾痰盂等物,由张保跟着出门。   因为胤禛年纪小,走路也慢,一行人就慢悠悠地穿过御花园,抄了个近道。   承乾宫那里,已经有四个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嬷嬷等着了。   这四位,就是赫舍里氏帮着挑的女先生。   其实,说是让赫舍里氏帮着挑,实际上是让佟家帮忙调查这些识字老宫女的家世背景和过往经历,尽量把那些爱掐尖要强的,好出风头的,有可能仗着半师之宜拿捏主子或者撺掇主子的都刷下去。   最后选出来三四个,再看小主子自己的眼缘。   不过,在皇贵妃这里,她们四个还要经历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关,那就是让三娘望气。   气运纯正绵长的,才是首选。   因为在这个大染缸一样的皇宫里,只有认得清自己本分的人,才能够气运绵长,活得长长久久。   承乾宫的掌事嬷嬷之一的章佳嬷嬷正在给四人训话,余光瞥见胤禛进来,她立刻就闭了嘴,提醒那四人,“四爷来了。”   那四人赶紧转身,动作标准,神态恭敬地行了礼,“奴婢给四爷请安,四爷福寿安康。”   “几位嬷嬷都起来吧,不必如此大礼。”   本着尊师重道的原则,胤禛侧着身子,只受了这四位准先生半个礼。   这番表现,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谦逊知礼,品性温良,几位嬷嬷对于伺候四阿哥的差事,更多了几分期待。   像她们这些人,都是没了旧主子,又没赶上新主子挑人的。虽然清宫的宫女年过二十五的就可以出宫嫁人,但那都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才有的待遇。   要么就是伺候得好,得了主子的恩典;要么就是犯了什么不好明说的错,被主子“恩典”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少数。大多数还是像她们一样,蹉跎到了三十岁,才有主动出宫的机会。   可是,都这个岁数了,还出宫做什么呢?   给人做后娘,还是让娘家兄弟侄子榨干自己的防身银子,让自己孤独终老还不得善终?   再者说,她们早已习惯了宫里的生活,出宫之后能适应吗?   倒是留在宫里,还会有像这次一样的机会,给自己的下半生留一丝曙光。   但如今的情况,却是披荆斩棘之后,仍需要在四个人里杀出重围。   四个人对于自己的处境都有很清晰的认知,因而彼此之间都带着敌意和防备。   胤禛的目光在四人身上过了一遍,先问章佳嬷嬷,“嬷嬷,额娘还没有起吗?”   章佳嬷嬷一向都比较严肃,便是已经彻底接受了胤禛这个小主子,平时也难见一个笑脸。   此时她一样是板着脸说:“回四爷,主子娘娘已经起了,正梳妆呢。”   “那我就在外面等一会儿。”胤禛拣了个座,示意张保把自己抱上去,笑着朝章佳嬷嬷撒娇,“嬷嬷,我来的早,还没用早膳呢。”   章佳嬷嬷虽然还是板着一张脸,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去给胤禛端点心了。   只是,点心端了之后,她声音很不温和地叮嘱,“待会儿就要用膳了,阿哥稍稍垫垫就可以了,切不可贪多。”   “唔,我知道了。”   等胤禛吃了一碟四块小点心之后,皇贵妃已经梳妆完毕出来了。   “额娘,您今天好漂亮呀!”   曾经作为女人的胤禛,可太知道什么才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赞美和最有效的讨好了。   皇贵妃本来看见他就高兴,听了这话更是跟喝了蜜一样,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我的儿,快过来,让额娘好好看看,你嘴巴里是不是含了蜜?怎么就这么甜呢?”   胤禛煞有介事地说:“儿子别的优点全没有,只有爱说实话这一头还算可取。”   一句话,逗得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红枫一边扶着皇贵妃坐下,一边打趣道:“阿哥没吃蜜就这么会说话,若是吃了蜜,奴婢们还有活路吗?”   胤禛摇头晃脑地说:“那我就把自己份例里的蜜,多分点给姐姐们吃吧。”   “哎哟,那奴婢们可要好好谢谢阿哥了。”端着茶盘进来的翠柳正听见那一句,赶紧谢恩。   红枫得意地昂着下巴,拿眼睨着翠柳,“阿哥那里我自会拜谢,但你们可都是沾了我的光,要谢也得来谢我。”   一旁的青莲和绿蒲笑着赶了上来,撕嘴的撕嘴,抱腰的抱腰,嘴里笑骂道:“好个皮厚的小蹄子,竟是拿阿哥的东西做起人情了。”   “哎哟,姐姐们,可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红枫赶紧求饶,“娘娘,娘娘快替我说说情吧。”   皇贵妃笑着喝了一口醇香的奶茶,一推二五六,“可别,你们的官司,本宫可不掺和,省得落个里外不是人。”   容她们笑闹了一阵之后,章佳嬷嬷才出来控场,“行了,都别闹了,四位嬷嬷还在等着娘娘召见呢。”   皇贵妃道:“都过来吧,让阿哥好好看看。”   四位嬷嬷得了令,这才走到近前,给主子们请安,分别报了自己的姓氏和出身。   “奴婢王氏,原本是在浣衣局当差的。”   “奴婢何氏,原本是在东篱园当差的。”   “奴婢李佳氏,原本是在御花园做洒扫的。”   “奴婢黎氏,原本是在景阳宫当差的。”   胤禛进门第一眼,就对黎氏很有好感,觉得这四个人里,就属她的气质最为温和,对其他人虽有防备,但却并不尖锐。   如今听她原本是在景阳宫当差的,心里就“哦”了一声,暗道:那就怪不得了,此时的景阳宫本是做书房用的,她在景阳宫当差,多半是做些整理书籍的工作。   恰好这时候,三娘也凑到他身边,指着黎氏说:“小四,选那个,那个的气运最稳定也绵长,肯定是个好人。”   等她提示完了,皇贵妃才柔声问道:“小四,你最喜欢哪个呀?”   胤禛立刻就指着黎氏说:“额娘,我要黎嬷嬷,黎嬷嬷好。”   其余三人忍不住露出了失望之色,倒是被选中的黎嬷嬷虽然也激动,却还能稳得住。   皇贵妃微微一笑,对章佳嬷嬷示意了一下,章佳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叫来三个小宫女托了三个小茶盘过来,上面都放着工艺相同,款式却各有区别的三对金簪,落选的三个人一人一对。   “这是娘娘赏你们的,娘娘说了,不能平白耽误了你们的差事,回去之后各升一级,往后都不必再做粗活了。”   三人眼睛一亮,赶紧跪地谢恩,这一次可真心实意多了。   前面说过了,她们虽然在宫里蹉跎了多年,身上却还没有品级,都是老宫女,只能跟着上头的姑姑们干活。   如今各升了一级,就成了管事的姑姑,往后就是指挥别人干活的了。   黎嬷嬷又给皇贵妃行了个礼,很自觉地就站在了胤禛身后,认了这个主子。   那边翠柳已经带着人摆膳了,母子二人就移步侧殿用早膳。   等八阿哥来请安的时候,残席已经撤下去了。   八阿哥看了一眼黎嬷嬷,悄悄对胤禛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胤禛白了他一眼,一脸的生无可恋。   兄弟两个和三娘凑在一起,拿纸牌玩了几圈斗地主,眼看到了内务府各处管事来给皇贵妃汇报公务的时候,他们很自觉地就告辞了。   “小四哥,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胤禛想了想,慈宁宫昨天去过了,毓庆宫的话太子今天没有假,泄气道:“还能去哪儿?回阿哥所吧。”   “那也行,我和你一起去。”胤禩拉着胤禛,让奴才们都退远一点,低声道,“你书房那些小人不是排了戏吗?咱们一起看吧。”   原本三娘给胤禩开的天眼是有针对性的,只能让他看见她自己。但也许胤禩是重生的缘故,灵魂的力量比一般人强大,慢慢地竟然可以看到除了三娘以外的非人类了。   宫里的消遣少,胤禩的年纪又太小了,皇贵妃是不可能放心让他出宫去的。   让一个拥有成年人灵魂的孩子整天憋在家里,哪怕是天生的宅男,没有网络做辅助,也得疯啊。   胤禩偶然有一次去找胤禛的时候,胤禛正指挥小人排演后世的经典武侠剧。   那些小人虽然娇小玲珑的跟娃娃似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物,又天真烂漫,可塑性极强。再加上演戏是他们的消遣加爱好,有了胤禛提供的好几本,可不就干劲十足,把武侠剧演得荡气回肠?   胤禩上辈子虽然也曾位高权重,但毕竟有时代的限制,哪里看过这样的剧目?   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只可惜,就那一回之后,胤禛觉得自己书房的防护还不够强,联合地砖精灵和小家仙们,再次加强了防护,让他再没眼福了。   胤禛想了想,点头道:“行吧,正好有一个情节,他们怎么都抓不住精髓,你去帮着想想法子。”   两兄弟心里都着急着回去,就再次抄了近道,从御花园走。刚走到芍药圃附近,胤禩突然拽了胤禛一下,“小四哥,你看那边。” 第60章 佟贵人获宠   两人走到芍药圃,胤禩突然拉了胤禛一下,指着芍药圃里面的余蓉亭说:“小四哥,你看那边。”   胤禛顺着他的手指一看,也吃了一惊。   可是不等他细看,黎嬷嬷和赵嬷嬷就一人抱起一个,带着他俩就绕路跑了。   直到进了东四所,胤禛才有机会说话,“刚才那个不是……”   “小主子慎言。”黎嬷嬷唬得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柔声哄道,“您和八阿哥都是万岁爷的儿子,万岁爷后宫的事,不是你们该管的。”   胤禛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扭头喊张保,“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吧?”   “是,奴才看见了。”不用多说,张保自然是听胤禛的。   “既然看见了,爷现在就给你个差事。你去端一碟额娘喜欢的芙蓉糕,就说是做儿子的孝敬额娘的。”   康熙爱宠幸谁都是他的自由,但背着额娘宠幸佟贵人,他看见了却不能当没看见,让额娘蒙在鼓里。   平日里胤禛很少自称“爷”,但每一次用这个自称,都是在他愤怒的时候。   黎嬷嬷刚来不知道,可东四所的奴才却都明白,他们这位小主子虽然待人温和,却也决不允许别人拿捏他。   主子主意大,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得夹着尾巴才好做人。便是要劝,也不能像黎嬷嬷这样带着教训的口吻。   再者说,黎嬷嬷对四爷和皇贵妃之间的情谊并不了解,只把他们当成普通的养子和养母,劝得也并不合时宜。   若他们当真是普通的养母和养子,遇到和皇贵妃娘家有关的事,胤禛的确是该避嫌。   但实际情况明显不是。   黎嬷嬷不明情况,心里也是真的为胤禛打算,待要再劝,却被苏培盛拉住了。   “嬷嬷,您的屋子我已经带人收拾好了,我带您去看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好在黎嬷嬷也不傻,只看这架势,就知道苏培盛怕是有好话要提点自己,就担忧地看了胤禛一眼,跟着苏培盛出去了。   等她再回到胤禛身边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自己方才犯了怎样的错误,直接就跪在了胤禛面前,“小主子,方才是奴婢心急了,望小主子恕罪。”   “罢了,嬷嬷先起来吧。”胤禛示意从承乾宫回来的张保把人扶起来,正色道,“不知者不罪。我毕竟年幼,有许多不知道的地方,日后还需要嬷嬷多加提点。”   “是,奴婢一定谨记在心。”   胤禛这才露出了笑容,从椅子上跳下来,顺便把胤禩也扶了下来,“我要和八弟去书房玩,你们送些点心和果子汁进去就好。”   这意思,就是不让人打扰了。   东四所伺候的人早已习以为常,黎嬷嬷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被苏培盛提点过后,也知道这是小主子的习惯,她也只能让自己努力适应了。   把人都打发走了之后,两人却都没心思看小人表演、更没心思喝果汁、吃点心了。   沉默了许久,还是胤禛先忍不住问道:“这个佟贵人,上辈子受宠吗?”   胤禩淡淡道:“前世额娘薨逝之后,尚且是庶妃的佟贵人一跃晋为贵妃,位在四妃之上,掌握着宫里的人事调动之权。直到太子大婚,太子妃石氏嫁了进来,这权力才归了毓庆宫。”   “这我都知道。”胤禛翻了个白眼,“我问的是额娘薨逝之前,她有受过宠幸吗?”   “你这是在为难我,汗阿玛后宫的事,我哪里知道?”胤禩也想翻白眼了。   没错,他是等于重生一世,但上辈子身上又没装扫描仪,别人的事哪里会事无巨细都知道?   两人对视了一阵,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再次沉默了许久,胤禩迟疑着说:“汗阿玛后宫妃嫔无数,额娘应该不会在意一个佟贵人吧?”   重生这么久,他早就看明白了,这辈子都皇贵妃和上辈子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对康熙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因着没有私情,皇贵妃在处理后宫事物才能无欲则刚,反而阴差阳错投了太皇太后的眼,让太皇太后愿意在后宫嫔妃面前替她做脸,让她得以以皇贵妃的分位,坐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太皇太后是何等样人?能入她老人家眼的,都得足够聪明,足够清醒,不会为了私情而误了大义的。   “你不知道,佟贵人不一样。”提起佟贵人,胤禛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皮,“当初她还没进宫呢,就想着对额娘取而代之。如果不是她亲娘犯了事,在外面不好找亲事,汗阿玛是绝对不会允许她进宫的。”   既然佟贵人是以这样的原因进宫的,以康熙那死要面子的性格,很大概率是不会宠幸她的,更别说是在芍药圃这种地方了。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佟贵人是怎么做到的,都是令他们无可更改的事实。   =====   按照宫里的规矩,新嫔妃入宫之后,得了皇上的宠幸,才有资格给后宫之主请安。   如今宫里没有皇后,皇贵妃就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   因而,第二天众嫔妃请安的时候,佟贵人就满面羞涩地来给皇贵妃行礼,顺便在后宫诸位娘娘面前亮相了。   关于佟贵人是在何处得宠之事,后宫早就传遍了。今天的嫔妃们来得也格外的早,大多数心里都存了看笑话的意思。   但也有例外的,比如宜妃。   因着胤禛对五阿哥十分照顾,宜妃心中感念,一直思索着如何还报一二。   德嫔那里还好说,只要在德嫔自己努力的时候推上一把,一个妃位足够了。   麻烦的是皇贵妃这里。   皇贵妃是后宫之主,在得皇上宠信的同时,还有太皇太后的看重,可谓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宜妃想还人情都没机会。   没想到,佟贵人居然给她创造了这次机会,她自然要紧紧抓住,向皇贵妃示好了。   不管众位娘娘们来的早晚,丝毫都没有影响到皇贵妃。   她还是在往日的时辰里出来,端坐上首受了后宫诸妃的礼。   等众人集体请过安之后,佟贵人就颤巍巍地走到了中央,解帕子行礼一气呵成,“兴庆宫贵人佟佳氏,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皇贵妃淡淡道,“既然你有幸得了万岁爷的宠幸,日后就好生伺候万岁爷吧。红枫,看赏。”   大宫女红枫端着早就准备好的小茶盘,走到了佟贵人面前,上面放着一支金钗,一根玉簪子。   钗分两股,便是两根簪子。如今皇贵妃赏给她一支金钗,一根簪子,就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日后你福祸自担,休要胡乱攀扯。   佟贵人脸色一白,泫然欲泣地看向皇贵妃。但皇贵妃却只顾垂眸饮茶,根本就不搭理她。   “姐姐……”   “大胆!”宜妃一声清喝,打断了佟贵人的话头,“皇贵妃娘娘乃是后宫之主,你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也敢直呼皇贵妃为姐姐?真是好大的脸!”   佟贵人咬了咬唇,神情瑟缩地说:“宜妃娘娘,奴婢与皇贵妃娘娘本就是亲姐妹,如何便不能以姐妹相称了呢?”   宜妃睨了她一眼,笑眯眯地反问:“这么说,在佟贵人心目中,家礼是要大过国礼了?”   佟贵人猛然一惊,急忙道:“当然不是!”   明朝时期的中央集权已经达到极致了,清朝上承明制,虽然有八旗掣肘,但皇权却始终像是一团巨大的阴影,牢牢地笼罩在天下权贵和百姓的头顶。   纵然佟贵人再怎么自以为是,也不敢说家礼能大过国礼去。   宜妃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既然佟贵人已经入宫为妃嫔了,自然就应该遵守国礼,你在家里那一套,还是趁早收起来吧。”   这句话是一语双关,话里有话。明面上是告诫佟贵人,进了宫就要以以国礼为上,实际上却是嘲讽满满地提醒她:宫里不比你家里,你那点小手段,还是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周围嫔妃的嗤笑声虽然低,却清晰无比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佟贵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也不知道究竟听懂了几层。   这时,德嫔放下茶盏,拿着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笑眯眯地看着佟贵人,“佟妹妹果然是年轻貌美,花一样的容颜。和她一比,咱们这些人,都是老橘子皮了。”   众嫔妃里有附和的,也有不以为然的。但无论哪一个,对于突然多出来一个竞争对手,心里都不怎么高兴。   等众人打趣得够了,佟贵人原本高昂的头也低得快要埋进脖子里了,一直不曾开口的惠妃才温和地说:“佟贵人,还不快谢皇贵妃赏赐。”   被众人阴阳怪气地奚落良久的佟贵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台阶,赶紧抬袖擦了擦眼泪,双手接过了红枫手里的小茶盘,哽咽着行礼谢赏,“多谢皇贵妃娘娘赏赐。”   此时此刻,她的形容十分可怜,但在场的嫔妃包括皇贵妃在内,却没有一个同情她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若是皇贵妃给你赏赐的时候,你就安安分分地接了,哪里会有后来的事?   纵然有心人一看就知道皇贵妃给的赏赐里有文章,但佟贵人毕竟和皇贵妃是一家子姐妹,只要有这一层,别人就轻易不敢动她。   只是,她自己偏要作妖,却又没算到皇贵妃一点颜面都不给她留,直接就把姐妹二人不和的事摊在了众人眼前。   现在可好了,少了皇贵妃这层保护伞,佟贵人即将迎接的,就是数不清的明枪暗箭了。   正在佟贵人万分不甘的时候,李德全带着康熙的圣旨到了,指明是给佟贵人的。   在众嫔妃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佟贵人立刻一扫颓色,志得意满地跪地接旨,“奴婢佟佳氏接旨。” 第61章 父与子   李德全一点都没客气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念完了圣旨,就拉着尖细的嗓音,提醒已经呆住了的佟贵人,“佟贵人,快接旨吧。”   “……奴婢……领旨谢恩。”   佟贵人闭着眼睛,深深地磕下头去,高举双手接过来圣旨。   很显然,这道旨意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赏赐或者是晋位的,而是一道禁足的圣旨。   圣旨的大意就是贵人佟佳氏御前失仪,着禁足三个月。   李德全把圣旨往她手里一放,转身就走,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像佟贵人这样低微的分位,也还不够格赏赐康熙身边的大太监。   “李公公请留步。”温妃出声留住了李德全,看了一眼佟贵人后,问出了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佟贵人昨日不是伺候了万岁爷吗?难道是哪里伺候得不好?”   “这……万岁爷的事情,哪里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配议论的?”李德全干笑了两声,只说乾清宫还有差事,迅速遁走了。   既然李德全那里问不出来,就只能从另一个当事人那里入手了,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佟贵人身上。   此时的佟贵人,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傲气,面对众人语气温和的一声声逼问,她左支右绌,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贵妃不耐烦看她们的官司,直接就让她们跪安了。   转回内殿之后,皇贵妃终于忍不住砸了个茶盅,“这个佟易柔,还真好本事,好得很!”   头一天侍寝,第二天就禁足,明显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关键是你使就使了吧,还让皇上给察觉到了,这不是老寿星上吊——纯粹找死吗?   “主子,您消消气。”章佳嬷嬷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娘娘放心,奴婢这就着人去查。”   别人查不到的事情,不代表皇贵妃也查不到,真以为掌管后宫的事是白做的吗?   皇贵妃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算了,不要查了。这种事情,皇上是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   他们这位皇上呀,她可太了解了,平生第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面,第二才是江山社稷。   她才说了这话不到两个时辰,康熙一下朝,就来承乾宫找她诉苦来了。   “表妹呀,你是不知道,那佟佳氏实在是太可恶了!禁宫之内,她竟然偷渡……偷渡那种药物。”   当然了,最让康熙觉得气恼的,不是佟贵人给他用药,而是他竟然一时不察,中了佟贵人的招。   “事后朕也让人查了,朕路过芍药圃完全就是临时起意,倒是那佟佳氏一连几天都在余蓉亭里赏景,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心思如此深沉,又如此善于隐忍,这样的毒蛇留在宫里,实在是令人寝食难安!”   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皇贵妃的眼皮子就没有停止过跳动。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也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心灵树洞解语花,你到别处说去吧!   如果可以,皇贵妃一定会把上面那句话喷到康熙脸上的。   只可惜,有君臣之分卡着,她不能。   她只能暗暗吸了一口气,满脸惊怒地说:“什么?那贱婢竟然敢给万岁爷用药?您有没有找御医看过?那药在体内还有残留吗?会不会影响龙体安康?”   给康熙顺毛,皇贵妃一向都是专业选手。   康熙心头的那一口郁气很快就被她给顺平了,握住她白皙柔嫩的柔荑,感慨地说:“这满宫的妃嫔,也只有表妹最心疼朕!”   “哎呀,皇上!”皇贵妃急得直拧他不老实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话。”   她也不顾康熙的意思,横了他一眼就吩咐曹佳嬷嬷,“快,去吧孙御医请过来。”   手上捱了一下,康熙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安抚道:“表妹别担心,朕已经没事了。”   话虽如此,但他却没有阻止曹佳嬷嬷去请御医。   皇贵妃嗔了他一眼,故意板着脸说:“有事没事,皇上说了不算,御医说了才算。现在皇上就老实坐着,等御医来了,臣妾自有分说。”   康熙竟也乖乖听话,真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孙御医来。   只是,孙御医还没等到,倒是把两个儿子等来了。   胤禛领着胤禩,一边喊“额娘”,一边往里跑。后面跟着的奴才们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小主子磕了碰了一点,让他们跟着吃挂落。   在他们眼里,反倒是比胤禛小上两岁的八阿哥更稳重一点,一路被他拉着跑,嘴里却是一声不吭。真难为八阿哥是怎么跟上四阿哥的脚步的?   其实,他们只要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四阿哥若是真的随着性子乱跑,八阿哥怎么可能跟得上?   “汗阿玛,您也在呀?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胤禩也跟着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因着上辈子一群兄弟没一个好下场的原因,胤禩面对康熙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抗拒。   但无缘无故的,哪怕康熙本人也不会想到,年方三岁的小儿子会在心里埋怨自己,大家都只以为八阿哥是天生腼腆的性子,惧怕皇上龙威罢了。   对此,胤禩不但默认了,还主动加深了众人心目中的这种印象。   这也就是为什么三阿哥会认为他是胤禛的应声虫的原因。   只是他做得十分隐秘,过渡得又十分自然,便是被他利用的当事人胤禛,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这个好八弟当成了挡箭牌使。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反正他这辈子的目标就是做个吃喝玩乐的咸鱼,并不想争权夺利。   “起来吧。”康熙笑问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突然又想起来一回事,笑容消失,蹙眉看着胤禛,“你额娘不是给你选了女先生了吗,你怎么还有空到处跑?”   胤禛可不怕他,颠颠跑到皇贵妃身边钻进额娘怀里,理直气壮地说:“儿臣没有乱跑,是带着弟弟来给额娘请安。”   “哼!”看着他那副骄纵的样子,康熙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满地说,“你太子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背《三》、《百》、《千》了,哪里像你,整日里就想着疯玩。”   胤禛嘻嘻一笑,接口道:“要不然怎么说汗阿玛英明神武,选了太子哥哥做储君呢?”   被亲儿子童言无忌地一捧,康熙的脸就绷不住了,失笑道:“你呀,也就这张嘴利索了。”   在他看来,胤禛才多大,英明神武之类的话,一个没开蒙的小儿如何知晓?还不是表妹对自己一往情深,在孩子们面前说得多了,小孩子就记住了。   果然,这皇宫里,最爱自己的,还是表妹。   被自己脑补得满心感动的康熙,正要再握住表妹的手心意相通一番,就听见他四儿子一点不害臊地说:“儿子嘴巴利索还不好吗?日后靠嘴就能给您哄回来一个儿媳妇,可省了您老的大事了!”   这句话,完全就是嘴瓢。   实际上直到现在,他对自己穿越之后转换了性别的事,还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   毕竟,孩子还小的时候,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来说,都没有男女有别的意识,这是青春期才会有的烦恼。   或许等这副身子长到了青春期,他才能真正感受到性别转换带来的苦恼。   康熙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脑门上扒拉了一下,“你才多大呀,就想媳妇了?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媳妇,等你长大了,汗阿玛给你指个好的。”   “唔,汗阿玛,八弟还在呢,您就给儿子留点面子吧。”胤禛捂着脑袋躲闪他的无情大手。   偎在皇贵妃身侧的胤禩立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声道:“四哥,我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伺候的人都笑出了眼泪。   胤禛气得要捶他,咬牙道:“真是白疼你了!”   康熙难得起了逗儿子的兴致,大手一伸就把他的两只小肉爪给钳制住了,笑道:“诶,你这么大了,可不许欺负弟弟。”   “您这么大了,可不许欺负儿子!”胤禛一点都不甘示弱,张牙舞爪地挣扎。   “嘿,你这臭小子!”   头一回被儿子顶撞,康熙是又好气又好笑,还觉得有点新奇。旁观的胤禩却是胆战心惊,恨不得把胤禛拽回来藏在身后。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从小还是到大,包括胤禩在内的这些皇子们面对康熙时,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了君父?   在他的印象里,康熙对儿子们……特别是年纪小的儿子们虽然慈爱,但却时刻都不会放松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   他对儿子们的慈爱,更像是一个无限富有的人对乞丐的施舍:无论是什么东西,我给你了,你就得乖乖接着;若是我不想给你,你却来抢,那就是罪大恶极!   胤禛这样没大没小的,恰恰就是触犯了康熙为君为父的威严,胤禩如何不惊,如何不怕?   自重生以来,胤禛这个哥哥就对他很好。哪怕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来历,这份好也没有变质。   胤禩不是一个不知道真心换真心的人,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胤禛拉到身后藏起来,避开皇上的盛怒。 第62章 佟贵人有孕   但他终究没敢动。   上辈子对康熙的敬畏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哪怕重生一世,套着一个虚三岁的壳子,他也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   好在这个时候,孙御医来了,对形象特别在意的康熙立刻就停止了逗儿子,清了清嗓子端坐如神。   “微臣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见过两位阿哥。”   皇贵妃急忙道:“好了孙御医,不必多礼了,快给皇上看看。”   那副焦急的模样,让孙御医误会了,以为康熙得了什么急症,心里“咯噔”一声,冒着“提头来见”的风险拿出药枕,给康熙诊脉。   “万岁爷,您把手放这儿。”   只是,他诊完左手诊右手,脸色逐渐古怪起来。   皇贵妃一惊,本来七分做戏的焦急,倒是有八分真了,“孙御医,皇上到底怎么样了?你不必有顾虑,直接说出来,本宫保你无事。”   她担心康熙的身体是一,担心佟佳氏因此遭难是二。这两样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家族,无论是哪一个出了事,她心里都不会好受。   “没事的表妹,别担心。”康熙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蹙眉催促孙御医,“有话快说,做什么怪样?”   对于这个专门给他诊脉的老御医,他可是太了解了。   孙御医的表情最终归于没有表情,跪地回话,“回主子娘娘的话,万岁爷只是精气流失过多,有些体虚而已。臣再为万岁爷开几副药,按时服用,修身养性半个月,也就圣躬无恙了。”   皇贵妃松了口气,“这就好,你去开药吧。红枫,送孙御医出去。”   红枫行了个礼,“孙御医请。”   等出了内室的门,红枫便拿出一个荷包塞给孙御医,“这是娘娘赏你喝茶的。”   “那臣就多谢娘娘了。”都是宫里的规矩,他也不想标新立异,以免惹怒了上头的主子。   内殿里,康熙笑道:“朕就说了没事,偏你总是把朕当成瓷做的,老是不放心。”   皇贵妃白了他一眼,嗔道:“幸好皇上没事,若不然我非剥了佟贵人的皮不可!”   “好了,好了,朕已经罚过她了,你就别再气了。”康熙反过来劝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舅舅的女儿,也不好罚得太过。”   “皇上心里有数就好,往后可得离她远着些。”皇贵妃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皇上不因此牵连整个佟佳氏就好。   康熙被管束得十分舒坦,连连应道:“好,好,好,都听表妹的。”   隔着皇贵妃的一条腿,胤禛对着胤禩挤眉弄眼:看见没,人性本贱呀!   胤禩满脸无奈:我的小四哥诶,就算为了弟弟的心脏,你就老实点吧!   =====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的时候,解除了禁足的佟贵人在又一次给皇贵妃请安的时候,高调又强势地向后宫嫔妃宣布了她的回归。   她怀孕了。   说起来,她用的招数十分老套,无非就是趁着行完礼喝茶的空档,假装胃里不舒服,做出呕吐的样子。   宫里生育过的嫔妃可不止一个两个,一看她这架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德嫔率先猜测道:“看佟贵人这模样,该不会是有了吧?”   在宫女的服侍下重新坐稳的佟贵人轻轻拿帕子沾了沾唇,难掩得意地说:“德嫔娘娘不亏是生育过的,好眼力,已经三个月了。”   宜妃眸光一闪,突口而出,“那不就是芍药圃……”   说到这里,她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大妥当,急忙轻轻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哎呀,看我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佟贵人,你可别见怪呀。”   芍药圃邀宠的事毕竟算不上光彩,佟贵人自己做得,却不容别人说得,怎么可能不见怪?   但禁足三个月,总算是让她学乖了一些,知道像宜妃这样的宠妃,不是她可以得罪的。   “宜妃娘娘说笑了,奴婢怎么敢呢。”佟贵人讪笑了两声,再次捂住了嘴巴。   她身边的大宫女苏勒立刻就领会了主子的意思,急忙道:“皇贵妃娘娘,我家小主身体不适,请娘娘允许我家小主先行告退。”   皇贵妃也无意为难一个孕妇,挥手就让所有人都散了。   得了皇贵妃的话,佟贵人匆匆行了个礼,赶在众位嫔妃反应过来之前,扶着苏勒迅速遁走了。   一边走,她还一边在心里暗骂皇贵妃阴险:明知道那些嫔妃妒忌她怀了龙种,还让他们一起走,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然后她转念又一想,忍不住得意起来:说起来,你虽然贵为皇贵妃,却实实在在的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心里指不定怎么妒忌我呢!   哼,她要好好养胎,生一个健康的阿哥。到那个时候,空出的妃位肯定是她的。等她坐上了妃位,再慢慢谋划,贵妃、皇贵妃,都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小主,您慢点。”苏勒笑着奉承她,“您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金贵得很。”   佟贵人得意地抬着下巴,“那是自然。那些嫔妃再怎得宠,生得再多,又哪里比得上本小主?本小主可是万岁爷的亲表妹。”   深知自家小主心思的苏勒立刻跟进,“不错,只要小主平安生下皇子,妃位指日可待。”   主仆二人志得意满地去了,从假山后面转出两个人来,盯着佟贵人的背影看了许久。   其中一个出声提醒,“小主,赶紧走吧,再晚汤就要凉了。”   另一个眼神闪了闪,淡淡一笑,道:“走吧,去乾清宫。”   主仆二人一路徐行,很快就到了乾清宫。   此时康熙还没有下朝,在东暖阁留守的魏珠看见她们,笑眯眯地就迎了上来,“章佳小主,又来给万岁爷送汤呀?”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庶妃章佳氏和她的替身宫女杏花。   “魏公公好。”章佳氏对魏珠点了点头,示意杏花将汤盅递给他,温柔地说,“还是要麻烦魏公公呈给皇上了。今日是老鸭汤,最是滋补又不上火的。”   魏珠接了过来,笑问道:“小主不进来等等?万岁爷也快下朝了。”   章佳氏急忙道:“奴婢不敢打扰万岁爷的政务,还是请公公代为转呈就是了。公公,奴婢这就告退了。”   说完,她朝着东暖阁的方向行了个礼,就带着杏花离去了。   魏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套着皮套子的汤盅,意味不明地笑道:“要不怎么说个人造化不同呢,有些人千方百计地恨不得粘在万岁爷身上,万岁爷偏烦得很;有的人知情识趣守分寸,万岁爷反而顾念几分。”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康熙下朝回来了。梁九功伺候着换衣裳,魏珠就把章佳庶妃来送汤的事回报了。   当时康熙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可当天晚上就翻了章佳氏的牌子。   此时的清宫还没有把嫔妃脱光了卷在被子里抬到养心殿的规矩,皇上要幸哪个嫔妃,自然得到正主的住处去。   这边翻了牌子,那边永和宫上下就接到了消息,准备接驾了。   却说章佳氏从乾清宫回来之后,就去见了德嫔,把在御花园听见佟贵人和其宫女的对话汇报了一遍。   德嫔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恨恨地骂了一句,“佟佳氏的贱人,一个比一个可恶!”   但骂完之后,她就嗤笑了起来,“小佟佳氏这贱人是白日做梦呢!宫里已经有一个佟佳氏的高位了,她竟然还敢肖想,真当后宫是他们家开的呀?”   章佳氏垂首站在下首,默默不语。   实际上,德嫔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自己发泄了一通之后,就让人又拿了两匹缎子给她,柔声道:“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操心,自有本宫处理。你呀,就好好打扮打扮,把万岁爷伺候好了,比什么都强。”   因着这段时日章佳氏颇得了几分圣宠,说话做事也多了几分底气,德嫔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满意。   ——只有永和宫的小嫔妃们过得好了,才更能显出她这个主位娘娘的贤良不是?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康熙就过来了,在德嫔的正殿用的膳。德嫔也十分善解人意,让打扮一新的章佳氏伺候着康熙用膳。   两个嫔妃一个贤惠大度,一个小意温柔,让康熙从身到心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用完了膳,又喝了一碗消食茶,康熙就在德嫔略带打趣的催促声中,带着章佳氏去了偏殿。   章佳氏的性格比较沉闷,但经过德嫔的调理之后,单独面对康熙时,却是个语笑嫣然的小美人。   “皇上,奴婢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呢。”   章佳氏说着,紧紧挨着康熙坐下,头一歪就靠在了康熙的肩膀上。   果然就像德嫔说的那样,章佳氏这种人前人后的巨大反差,让康熙有一种隐秘的快意和兴奋,猿臂一伸,就把人搂进了怀里。   “爱妃时刻念着朕,朕心里都知道,这不就来看你了吗。怎么,你还吃你德主子的醋不成?”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章佳氏嗔怪道,“有德主子做主位娘娘,奴婢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呢。说句不怕皇上怪罪的话,奴婢平日里伺候德主子,比伺候您还要精心几分呢。”   康熙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底下的小嫔妃的吃穿用度都归主位掌管,要想过得舒坦,自然要讨好主位娘娘。这段时日里,章佳氏的吃穿用度,他都看在眼里,德嫔是半点都没克扣她的。   而且,他十次来永和宫,有六七次都是来找章佳氏,德嫔也丝毫没有妒忌不贤,更不曾暗地里给章佳氏难堪。   只这一点,就比大多数嫔妃强了。   康熙心思转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调笑道:“哦,你说说,平日里是怎么伺候德嫔的?也像伺候朕一般吗?”   “皇上~” 第63章 反常的宜妃   作为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康熙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哪个妃嫔把他伺候得舒服了,他就多去几趟;哪个惹他厌烦了,他就全当没有这个人。   前者比如章佳氏,后者比如佟贵人。   可是,纵然是皇帝,也不得不为了某些事情妥协。   比如,子嗣。   佟贵人仗着自己怀了龙嗣,几次三番借着肚子不舒服的理由,把康熙从别的嫔妃那里拉走了。   一时间,后宫怨声载道,纷纷到皇贵妃那里陈情,希望皇贵妃能够管一管不守规矩的佟贵人。   对此,皇贵妃也很无奈。   若是在平常,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但如今佟贵人怀着身孕,一个弄不好就会落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她和佟贵人虽然是一家子出来的,但佟贵人从没进宫开始,就对她没有半分好意,时时刻刻想要对她取而代之。   万一佟贵人丧心病狂,拼着舍了肚子那个也要把她拉下来,她上哪里说理去?   但后宫嫔妃明显是商量好的,都来她这里陈情,她若是不管,日后还有什么威信统率后宫?   她思来想去,还是得从康熙那里下手。   这天,康熙一下朝,就听留守的李德全说,皇贵妃让人传了话,请皇上下朝之后,到承乾宫去一趟。   因着皇贵妃平日里从不邀宠,她让人来请,康熙就知道是有正事。   等他到了承乾宫,迎接他的就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康熙顺手把皇贵妃扶了起来,两人携手一起坐到了主位上,对众嫔妃道,“朕与皇贵妃有要事商议,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嫔妃依依不舍地走了。   皇贵妃明显松了口气,夸张地对康熙行了个大礼,“臣妾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真是贫嘴!”康熙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甚在意地说,“你若是不耐烦见她们,就让她们跪安就是了,何必委屈了自己?”   表妹就是太贤惠了,将后宫嫔妃都照顾得极好,不肯让朕有半点后顾之忧。   对于他这种话,皇贵妃从来都是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从不往心上放。   她嗔了康熙一眼,笑道:“皇上且别在一旁说风凉话,臣妾这可是代你受过呢。”   “哦,这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康熙疑惑了。   皇贵妃睨了他一眼,半嗔半怨地说:“皇嗣固然重要,但皇上也得顾忌后宫的怨气,雨露均沾才是长久之道呀。”   见康熙露出恍然之色,皇贵妃接着说:“再说了,皇上又不是太医,佟贵人不舒服,您过去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宣太医?”   后宫安定关系着前朝的安稳,康熙纵然不喜欢被人掣肘,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妥协。   “此事,是朕疏忽了。”康熙握住皇贵妃的手,感慨地说,“表妹真是我的贤内助,这件事也只有表妹才会直言不讳地提醒朕了。”   皇贵妃笑道:“臣妾也没有别的本事,唯有打理好后宫,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专注于前朝的大事。”   康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满目深情地注视着她,只觉得彼此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皇贵妃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若不是本能过于强大,她都要把康熙的手给甩开了。   幸好这时,红枫端了新茶上来,皇贵妃趁机抽回了手,亲自捧了茶奉给康熙,“皇上,尝尝今年的新茶。”   康熙撇了撇浮起的茶叶,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一件正事,“对了表妹,三个月后,朕准备南巡,后宫还需要表妹坐镇。”   意思就是不准备带她去了。   ——终于来了!   “皇上放心,宫里一切都有臣妾呢。”皇贵妃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就说嘛,若是没有大事要她做,她的好表哥又岂会有这么多的深情厚谊?   康熙又道:“这次朕准备把太子、老大、老三和小四都带去。待路过南京时,让他们跟朕一起去祭祀明孝陵。”   祭祀明孝陵,自然不是他对前朝的皇帝有什么好感,而是一种政治活动,目的就是为了收揽江南的文人之心。   虽然朝廷一直设立的有博学鸿儒科,给了江南文人许多的便利,但这些人因着种种原因,非但不肯出仕,还对着朝廷的政策指手画脚,张口闭口都是蛮夷外族。   若说这些人对明朝忠心耿耿,怕是只能骗骗三岁小孩了。他们之所以一直不肯顺服,说到底还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自明朝中后期,江南文人就和商贾勾结,结成了利益团体,兼并土地,建立庄园,把平民百姓变成他们的佃户甚至是奴仆。   崇祯帝在位的时候,国库里穷得连军费都凑不齐,崇祯堂堂天子,穿得衣服都打补丁。   明朝真的很穷吗?   不,一点都不穷。   只不过,明朝的钱都不在该在的地方,而是落入了这些道貌岸然的文人和胆大包天的商贾的口袋里。   当初后金与明朝对峙,打生打死,使用的兵器都是从哪里来的?   要知道,关外虽然自然资源丰富,但一没有人会探旷,二没有人会冶铁铸造。   皇太极改后金为满洲之后,还可以说是皇太极重用汉人,那些汉人带来了技术,但在那之前呢?   若是没有那些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的商贾往草原输送铁器,清朝能不能建立,还是两说呢。   只要拖个三五年,中原混战的诸侯有一个靠谱的站起来,后金再强也得回东北老家打鱼狩猎。   而这些大商人背后的靠山,正是在朝中做高官的文人们。   当初他们挖明年超墙角是为了肥自己的荷包,如今他们坚持不肯顺服清朝,也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们不想让朝廷过多插手江南的事,不想让自己既得的利益被朝廷新贵瓜分。如果可以,他们还想从朝廷这里争取更多的利益。   而他们和朝廷最大的矛盾点,就是康熙不可能承诺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后可以一直拥有。   对于满族权贵圈地,康熙都无比反感,且亲政之后一直致力于削弱权贵的势力,怎么可能允许那些江南的庄园主们变相圈地,继续逍遥?   所以,江南他必须去,明孝陵他也必须祭祀。   一方面,他是为了在大义层面堵那些文人的嘴,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隐隐的胁迫。   明孝陵里埋的是谁?   明太-祖朱元璋。   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呀。   康熙专门带着儿子去祭祀他,表达对他的崇敬,谁知道他有没有跟着学的意思?   =====   当天,康熙就留宿在了承乾宫。   等用完晚膳,佟贵人故技重施,派了宫女苏勒来请康熙,说是肚子不太舒服。   康熙当时就沉了脸,呵斥道:“没用的奴才,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来人,把这个奴才拉去辛者库,以儆效尤!”   苏勒霎时面如土色,跪地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呀皇上,奴婢也是奉了小主之命……唔……”   很快就有人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走了。   “慢着!”纵然不愿意,为了龙胎,皇贵妃还是不得不替佟贵人求情,“皇上……”   “表妹不必说了。”康熙抬手拦住了她,坚定地说,“你派个靠谱的嬷嬷去照看佟贵人的胎,顺便把孙御医也请过去。”   皇贵妃:“…………”   ——真的好想揍你一顿呀!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头几欲暴起的怒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上,无论佟贵人如何不知事,但她腹中毕竟怀着龙胎呢。若是这个时候处置了她的贴身宫女,难免会让她心中惶惶,于养胎不利。”   当然,最重要的是,万一她这胎出了什么问题,你是不会觉得错在你处置了她的贴身宫女,只会怪我没有拦住你!   为了龙子,康熙终究是妥协了,“罢了,先打她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日后不可事事都由着主子胡闹。其余的暂且记下,若是佟贵人这胎有个三长两短,两罪并罚!”   “皇上英明!”皇贵妃松了口气。   说的再好听,皇贵妃也终究是妾妃。以妾妃的身份掌皇后的权力,很多时候,她也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管怎么说,仗着肚子横行无忌的佟贵人终于折戟沉沙了。消息传入后宫,简直就是普天同庆。   几日后就是十五,但请安一向积极的佟贵人,这一次却告了病没有来。   心直口快的宜妃第一个嗤笑,“可不就是得病嘛。依我看,她这病既不在身上,也不在心上,而是在脸上!”   众人会意,纷纷掩唇而笑。   唯有德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人的病在脸上,有人的却是在嘴上。祸从口出的道理,某些人总是不明白。”   宜妃被噎了一下,笑了笑,竟然忍了。   与预料中完全不同的发展,让德嫔诧异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了宜妃一眼,暗暗疑心她是不是在酝酿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   反常即为妖。   如果没有阴谋,为什么接连几次自己出言讥讽宜妃,她都全当没听见,忍耐下来了?   不管再过多久,她都不可能忘记,当初若不是宜妃特意跑去刺激她,她的小六也不会提前出生。   德嫔下意识地忽略了,六阿哥出生的时候已经到了预产期,直接就把六阿哥生来体弱的锅,一股脑全扣到了宜妃头上。 第64章 自作主张   睚眦必报的德嫔却不知道,人家宜妃忍她,却不是白忍的。   人家每忍她一次,都是在消耗她亲儿子胤禛照顾五阿哥带给她的人情。   原本宜妃是准备助她登上妃位,还报这个人情的。   但因为佟贵人冒犯皇贵妃,宜妃站在了皇贵妃这边,替皇贵妃出了头,就等于是还了一部分了。   偏德嫔心里记恨宜妃,屡次出言不逊。   宜妃又岂是什么好性的人?   若非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早就怼回去了。   既然德嫔如此不识趣,那她就干脆不管她的事了,且忍她几次,全当还了人情了。   眼见宜妃甘愿吃哑巴亏,皇贵妃直接宣布了一件大事,“前几日皇上说了,三个月后要南巡,除太子之外,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也都要随行。”   此言一出,惠妃和德嫔立刻就激动了。   只不过,惠妃可以毫无顾忌地为自己儿子收拾东西,德嫔虽然有心,却只能忍着。   有儿子随行的嫔妃自然是把重心放在儿子身上,没有儿子随行的,关注点就在另一方面。   温妃柔声问道:“皇贵妃娘娘,不知道皇上可曾提过,是否要嫔妃随行?”   这个问题,不止是温妃一个人关心,好些低阶嫔妃也想知道,却又碍于身份低微又不甚得宠,不敢出声询问。   如今温妃出言询问了,她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皇贵妃,只盼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若是能趁机怀上一胎,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远的不说,只说如今有孕在身的佟贵人。因着肚子里有张护身符,得罪了那么多人,大家不还是要忍着她?   皇贵妃淡笑道:“南巡非一日之功,自然是要带嫔妃随行的。至于带哪一个,本宫还要和皇上商议一番,到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们。”   温妃暗暗搅弄着自己的帕子,再一次感觉到手里有没有宫权的差距。   若是宫中掌权的是她,后宫有大事小事,皇上必然都是去永寿宫,和她商议的。   若是如此,便是不得宠,她也无所谓了。   但现实的情况,就是她手里既没有权力,身上也没有圣宠。若不是她娘家的子弟出息,皇上偶尔还到永寿宫去坐坐,留宿一夜,她在这深宫里,就是真的没有半点盼头了。   那些小嫔妃们自然不会有温妃这么多的想头和野心,但皇贵妃既然没把话说死,大家就都有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乾清宫突然就多了许多送汤送点心的嫔妃,御花园里的花也突然就变得格外鲜亮,格外地吸引人了。   康熙享受了一番小老婆团的讨好之后,终于有些吃不消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前些日子一直坚持往乾清宫送汤的章佳氏,最近却缩了回去,没了动静。   这个章佳氏,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康熙带着几分兴味地笑了笑,处理完了当天的政务,就去了永和宫。   由于他并没有翻牌子,搞的突袭,章佳氏见到德嫔派来请她的人,着实懵了一下。   懵完之后,她就对德嫔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皇上今天来的可真不巧,正赶上她来了葵水了。   章佳氏一边在心里遗憾,一边迅速换了衣裳,到正殿去觐见天颜。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德主子请安。”   “起来吧。”康熙示意她起身,她就自觉地站到了康熙身侧,挽着袖子替他布菜,正好让康熙看见她左手小指上的石榴红的戒指。   这个戒指他自然认识,是宫妃的特殊时期从敬事房领来的,待葵水过去再交还回去。   康熙略有些可惜,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大约七分饱的时候,康熙就示意不吃了,章佳氏赶紧伺候着他漱了口,就很自觉地告退了。   这让康熙又发现了一股永和宫的特点,那就是住在这里的宫妃,都非常懂事,伺候他的时候十分尽心,却又从不为了圣宠相互倾轧争斗。   “爱妃,还是你会调理人呀!”康熙感慨地拍了拍德嫔的手。   他又哪里知道,不懂事的,德嫔根本就不会给她们出头的机会。   德嫔笑着给他献上消食的茶水,柔声道:“也是章佳氏自己懂事,因着近些日子皇上要忙南巡的事,日理万机的,她怕打扰了皇上,就坚持不再到乾清宫那边去。”   见康熙脸上闪过一丝明悟,德嫔心下一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天可怜见的,这丫头在嫔妾面前念叨好几天了,又怕皇上怪罪她不够殷勤,又担心皇上操劳过度,还担心乾清宫的奴才们伺候的不够尽心。哎哟哟,嫔妾这双耳朵呀,都快备她念出茧子来了!”   德嫔说着,自己先笑出了声,“要嫔妾说,她也是关心则乱。能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伶俐人儿?拿她那点本事跟人家比,那是拍马都赶不上。”   被自己的爱妾这样惦念,康熙心里十分得意,也十分受用,看德嫔的目光也更柔软了几分,“你们俩,都是可人!了。爱妃放心,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皇上这是哪里话?”德嫔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带着万种风情,又有几分风姿楚楚,柔情款款地说,“万岁爷不嫌嫔妾出身粗鄙,提拔了嫔妾做一宫主位,与许多满洲贵女平起平坐,已经是嫔妾毕生不敢肖想得大恩德了。”   康熙搂住她一同往内室走去,无不怜惜地说:“爱妃何必妄自菲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有了康熙这句话,德嫔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南巡的名额,已经差不多到手了,就等皇上下最后的决断了。   =====   后宫嫔妃的随行名单很快就定下来了,高位嫔妃有宜妃与德嫔两个,除此之外还有布贵人、蓝常在人和章佳庶妃等五六个小嫔妃。   后宫的事,康熙一向十分看重皇贵妃的意见,对于随行嫔妃的人选,他也基本都是随皇贵妃的意思安排。   反正真到了江南,也不会缺了他的美人享用,宫里的旧人,带谁不是带?   看着皇贵妃在白纸上拟定的名单,章佳嬷嬷本就少有笑颜的脸一下子就皱出了满脸褶子,满不赞同地说:“娘娘,这次皇上出巡,稍大些的阿哥都要随行,您怎么能……”   后半句她没有说下去,但皇贵妃如何猜不到她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让德嫔随行,就是给了德嫔接触四阿哥的机会。四阿哥年纪还小,德嫔性子又狡诈,万一让她离间了四阿哥与皇贵妃的感情,皇贵妃岂不是要伤心?   但皇贵妃却有自己的考量。   这次南巡,康熙一开始就定了基调,让她留在京城,坐镇后宫,但小四却是要跟去的。   虽然她知道胤禛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但他的身子却实实在在是个三四岁小孩的身子。   他底子又弱,再加上舟车劳顿的,若是不能被人妥善照顾,皇贵妃怕他吃不消。   只是,她这承乾宫里从一开始就只住着她一位主子,偏殿配殿也自来都由她随意用。   往日里它觉得十分清净,但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才察觉出不方便来。   她固然可以让三娘在暗中保护,但衣食住行却得有明面上的人照应。   纵然皇贵妃不大想承认,却也知道,德嫔对胤禛曾儿子,一直都十分惦念。若是让德嫔随行,她就不用再担心胤禛了。   皇贵妃笑着摇了摇头,对章佳嬷嬷说:“此事我自有考量。而且,嬷嬷未免太小看我的小四了。”   不等一脸焦急的章佳嬷嬷再说些什么,皇贵妃便将那拟好的签字递给了红枫,“行了,送去内务府吧。”   “娘娘!”章佳嬷嬷急了。   红枫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皇贵妃。   “去吧。”皇贵妃示意她快走,红枫快步离去。   眼见名单都送到内务府了,章佳嬷嬷就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再也无可转圜了,不禁跌足长叹,“娘娘,您这是引狼入室呀!”   皇贵妃拉住她的手,安抚道:“嬷嬷放心,小四这孩子机灵得很,哪就那么容易被人给哄骗了?”   “罢了,罢了,既然娘娘主意已定,奴婢也就不多嘴了,免得讨人嫌!”   说完,她朝皇贵妃行了个礼,就径自告退了。   皇贵妃知道她是一片真心为着自己,所以并没有怪罪,还让翠柳吩咐伺候章佳嬷嬷的小宫女,好生伺候着,务必让嬷嬷气顺了。   只是,章佳嬷嬷一直对德嫔敌意这么大,却让皇贵妃很是头疼。   这些年她也想明白了,德嫔毕竟是小四的亲娘,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   当年也是她刚刚看透了皇上的真面目,明白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所以对胤禛过于紧张了,对德嫔的隔绝也太严苛了。   造成如今的局面,固然有德嫔心大不懂规矩的原因,她也不是没有责任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皇贵妃将今日的宫务处理完,把内务府一众管事太监好和掌事嬷嬷打发走了之后,青莲和绿蒲就各端着几样茶点上来了。   “娘娘,喝口茶,用些点心吧。”   “也好。”皇贵妃吐了一口气,见点心里面有两样章佳嬷嬷爱吃的,就说,“把那芸豆糕和鹅油卷给章佳嬷嬷送去吧,她爱吃那个。”   绿蒲领命而去,片刻后,却是一脸严肃地回来了。   “娘娘,章佳嬷嬷去阿哥所了。”   “阿哥所?她这个时候去阿哥所干嘛?”皇贵妃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一呆之后,脸色就变了,怒道,“本宫对你们真是过于宽宥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章佳嬷嬷去阿哥所还能干什么? 第65章 八阿哥解除心结   一开始,胤禛也是懵逼的:这章佳嬷嬷毫无预兆地突然过来,一脸愤愤却又强自隐忍地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娘娘对你一片慈心,你切不可辜负了娘娘的厚爱;什么有些人居心叵测,见不得娘娘好,你可阿千万不能被这启子小人蒙蔽了,惹娘娘伤心……   还没等胤禛回过味来,翠柳就来了。   “章佳嬷嬷!”翠柳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对章佳嬷嬷也特别的不客气,“娘娘让你现在就回去。”   然后,她也不顾章佳嬷嬷瞬间铁青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对明显在状况之外的两个小主子说:“大阿哥、小阿哥,奴婢还有别的差事,就先告退了。阿哥们安心,娘娘一切都安好。”   说完,就硬拽着脸色逐渐灰败的章佳嬷嬷走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呀?”胤禛一头雾水地看向胤禩。   由于信息量过少,胤禩也无从判断,只能问自己的奶嬷嬷赵氏,“赵嬷嬷,最近宫里除了南巡,还有别的大事吗?”   赵嬷嬷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了。”   胤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猜测道:“这次南巡,十有八-九,永和宫娘娘会随驾。”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来看,南巡一向都没有掌权宫妃的事。   一开始皇贵妃掌权的时候,四妃还有随驾的机会。等后来皇贵妃薨逝,四妃分掌宫权之后,就再也没这机会了。   所以,这一次南巡,皇贵妃肯定还是留守禁宫的命,反观德嫔虽然无权,如今却正得宠,很有随驾的可能。   被他一点,胤禛也明白了过来,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复杂之色。好半天,他才长叹了一声,“我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修罗场?”   如果德嫔随驾,他肯定少不了与德嫔相见。   根据以往的经验,德嫔对他虽然不如对六弟那般事无巨细,但疼爱他也是真的。若要与德嫔毫无交集,根本就不可能。   一来德嫔肯定会主动来找他,二来他也不忍心对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视而不见。   但若是他与德嫔走的近了,额娘心里必然不好受……   他真是太难了!   见他愁眉苦脸的,胤禩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胤禛觉得,自己很受伤,指着胤禩控诉,“你个没良心的弟弟,我这次出去,是不会给你带礼物的!”   胤禩连忙求饶,“诶,可别!小四哥,小四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胤禛又岂会错过。   他傲娇地哼了一声,抬着下巴说:“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是有条件。”   “小四哥,您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胤禛示意伺候的人,“你们都下去吧,接下来我和八弟说的话,都是机密,你们不能听。”   两个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机密,就算这俩小孩儿表现得比一般孩子早熟早慧,也依然让人忍俊不禁,根本就不会往深层次去想。   黎嬷嬷和赵嬷嬷都忍着笑,带人退下了。   胤禩笑道:“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在他想来,胤禛说的条件,就算再为难人,也无非是让他这辈子不许和太子作对。   而他上辈子已经吃够了夺嫡的苦,也早就看透了父亲康熙的冷酷与专权,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被康熙递出的诱饵诱惑,去做那搬倒储君的棋子。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了,不该用自己那充满整治肮脏的头脑,去揣测心思赤忱的小四哥。   对,他就是赞美小四哥心思赤忱,绝对没有内涵小四哥政治白痴的意思。   胤禛瞥了他一眼,暗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条件,“你往后再喊我,把那个‘小’字去了。四哥就四哥,什么大四哥小四哥的?你这辈子还有几个四哥?”   胤禩一呆,怔怔地看着胤禛,好半晌才眼眶泛红地说:“多谢四哥。”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躯壳虽然已经重生了,但内心深处却没有彻底把自己融入这个新生的世界。   比如见到康熙时他会下意识地排斥,见到太子时却总是掩饰不住的惋惜。   而他一直喊胤禛“小四哥”,就是一直在提醒自己还有一个前世,那个前世里还有许多自己放不下的恩怨情仇。   其实,这对他日后是很不利的。   现在他的外表还小,无论是康熙还是太子,都不会多想。若是再过几年,这两个人精肯定会察觉出不对劲的。   被天子和储君同时惦记怀疑,胤禩这辈子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胤禩一直觉得这辈子这个四哥但单纯,还一直担心他会被人称斤论两的卖了。   如今看来,不是四哥太单纯,而是他自己早就被权谋心机给浸透了,总把赤忱和单纯混为一谈。   其实,四哥对人情世故都明白,他只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政治,所以在这方面就显得过于天真了而已。   胤禛嘻嘻一笑,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去江南,若是遇见了有意思的东西,一定不会忘了你那一份的。”   胤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如果东西不好,我可是不依的。”   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此刻自己脸上的笑容,肯定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这时,黎嬷嬷在书房外请示,“小主子,皇贵妃娘娘派人里请阿哥了。”   胤禩低声笑道:“你烦恼的事就要解决了。”   “嗯?”胤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抽空对门外的黎嬷嬷说,“来的是谁呀?嬷嬷先领她去喝杯茶,我随后就到。”   “是。”黎嬷嬷应了一声就走了。   胤禛这才问道:“什么要解决了?怎么就解决了?”   “哎呀四哥,你怎么这么……”胤禩忍了忍,到底把那个“笨”字给咽了下去,提示道,“额娘先后派了两回人手,前脚把章佳嬷嬷带走,然后才让人来找你,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事?”   胤禛恍然大悟,“没错,没错,我不用再经历修罗场了!”   他兴奋地蹦了两下,扭头问胤禩,“八弟,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胤禩心想:额娘现在找你,明显就是要推心置腹,我跟着去算什么?   但胤禛却不放过他,挑眉笑道:“难道你就不想见额娘?”   “我当然想了!”   “那就走呗。”胤禛伸手去拉他。   胤禩急道:“可是……”   “哎呀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   胤禩一呆,挣扎了力道立刻就松懈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我就去吧。”   往后他得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得把前世和今生彻底割裂开来。   =====   兄弟二人手拉着手走了一路,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胤禩就闹着说累了,不想走了。   赵嬷嬷心里虽然惊奇,但她自小把胤禩奶大,看顾他比看顾自己的亲女儿的时候还多,心里哪会不疼?立刻就上前把小主子抱在了怀里。   至于胤禛这里,因为黎嬷嬷不是专门的奶嬷嬷,没有抱过孩子,一时有些不敢伸手。   但小太监张保机灵,笑眯眯地上前蹲下,“主子爷,奴才背着您走一路。”   胤禛看着张保瘦弱的身板,本不欲让他背的,但余光瞥见胤禩,又觉得八弟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割裂前世与今生,彻底从新开始,如果自己不要张保背,八弟必然也不好意思然赵嬷嬷抱。   因而,他沉吟了片刻,终究是爬到了张保的背上,让人背着走。   然后他才发现,张保看着瘦,力气还挺大,背上背着一个人,却依然走得又快又稳。   他忍不住惊奇地问:“你力气不小呀张保?”   张保“嘿嘿”一笑,憨厚地说:“我们做奴才的不比主子天生贵命,进宫之后就在各处打杂。那些资历老的太监们最爱欺负小太监,时常把该他们干的活分给我们这些小太监们。活儿干得多了,这把子力气也就练出来了。”   “哦。”胤禛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被选到阿哥所的?”   张保迟疑了片刻,忖度着胤禛不是那种严苛的主子,才实话实说:“一开始奴才什么都不懂,只会死干活,慢慢的就学聪明了,把自己每月的月钱都送给一个管事的太监,拜了他做干爹,平日里服侍讨好的周到。后来皇贵妃娘娘要挑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那老太监才把奴才推荐了上来。娘娘身边的嬷嬷见奴才还算机灵,就选了奴才。”   胤禛听完,只有一个感觉:幸亏我运气好,穿成了个皇阿哥。这要是穿成个小太监……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了。   张保担忧地问:“主子爷,您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别让额娘等急了。”   赵嬷嬷和张保走的,可比他们俩小朋友快多了,很快就到了承乾宫。   胤禛兄弟俩是来之前就知道承乾宫肯定发生了什么,但进来之后却发现,整个宫里的氛围都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很显然,这是皇贵妃为了不让他们俩多想,特意交代敲打过了。   两人心中感动,对视了一眼,上前请安,“儿子给额娘请安,祝额娘福寿安康。”   “快,都起来吧。”皇贵妃急忙叫起,招手让两人上前,又示意曹佳嬷嬷,“你们都下去吧。”   曹佳嬷嬷欲言又止,皇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就不敢再多言,行了个礼,带人出去了。   等人都出去了以后,皇贵妃就让三娘现身,四个人坐在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既然小八和你在一起,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吧?”这话,皇贵妃是对胤禛说的。   胤禛无语地看着她,“额娘,在您心里,你儿子就这么蠢?”   皇贵妃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补刀,“蠢的只有你,别把小八也带上。”   “哈哈哈哈哈……”胤禩拍着巴掌大笑,一点都不给他四哥面子。   胤禛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给比我聪明的人带礼物。”   “哈哈……嘎?”胤禩的笑声戛然而止,急忙讨好地凑到胤禛身边,垫着脚尖又是捶腿又是揉肩的,“四哥,好四哥,额娘嘴里那个蠢儿子,肯定是我,我怎么可能比四哥聪明呢?”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他还谄着脸向皇贵妃和三娘求证,“额娘,三娘姐姐,你们说是吧?”   三娘“噗嗤”一笑,捂着脸不说话,但纤秀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在憋笑。   皇贵妃倒是忍住了没笑,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你呀你!”   几人笑闹了一阵,皇贵妃神色一正,“好了,说正事。”   其余三只立刻乖乖坐好,一个比一个板正。   “小四,这次南巡,德嫔也在随驾之列。”皇贵妃说话的时候,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胤禛的脸色。   这让胤禛有些无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为纲,子女奉孝。特别是子女还年幼的时候,生死贫富几乎全都仰仗父母的给予。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父母还会看子女的脸色,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爱得深沉,生怕自己的举动会给孩子造成伤害。   胤禛笑着问:“额娘可是因为自己不能去,所以想让德娘娘照顾我?”   皇贵妃轻轻松了口气,三娘拍手笑道:“果然是母子俩,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就知道,小四会懂的。”皇贵妃认真地说,“我虽然不喜欢德嫔心思狭隘,睚眦必报,但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对你的心却是不掺假的。有她照顾你,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胤禛感动地说:“额娘的一片苦心,儿子都明白的。您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三娘也急忙保证,“娘娘放心,我也会照顾好小四的。”   “三娘姐姐也要去?”兄弟两人异口同声,都表示了诧异。而胤禛还更多了几分担忧,“只有额娘和小八在宫里,能行吗?”   虽然三娘对人情世故还不怎么通,但她毕竟是个有神通的狐仙。有她看顾着,胤禛至少不必担心皇贵妃的安危了。   也是巧了,皇贵妃的想法和他差不多。这一路上有三娘暗中保护,她就不用为胤禛的安危担心了。   相对来说,三娘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她之所以要跟着去江南,是因为感应到自己的机缘在那里。   所以,当胤禛提议让她留在京城的时候,她断然拒绝了,理由也很正当、很充分。   “机缘总是转瞬即逝,有的人一辈子也感应不到。我好不容易感应到了,怎么可能放弃?”   胤禛哑口无言。   胤禩道:“四哥放心,我和额娘会相互照顾的。”   胤禛白了他一眼,心说:我就算是不放心,也已经这样了。   =====   承乾宫这边算得上是母子天伦,其乐融融,永和宫却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不管德嫔骨子里倒是是个什么脾性,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出身上的劣势,也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在皇上那里的定位。   所以,不管真也罢,假也罢,她表现在外的脾气一直很好很温和。当然了,和其余的高位嫔妃斗嘴那是免不了的。   毕竟,宫里的女人娱乐少,彼此之间要是再没了争斗,还有什么乐趣?   但她却几乎没有发过大火,像今天这样怒火滔天,几乎把整个永和宫正殿都砸了的情况,更是头一次见。   惠香、墨香、云秀、云栽四个大宫女吓得浑身发颤,却还得强忍着,壮着胆子去劝德嫔息怒。   她们都德嫔的心腹,和德嫔可谓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德嫔好了她们鸡犬升天;德嫔不好她们也的跟着跌进泥里。   “娘娘,您息怒,息怒呀!”惠香大着胆子上前,捉住了德嫔伸向一个观音瓶的手,大声道,“您若是气坏了身子,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是呀娘娘,您就算不想别的,总得替咱们四阿哥和六阿哥想想呀。”云栽也跟着劝道。   发泄了这么久,德嫔的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了云栽的话也只是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四阿哥自有皇贵妃事事周全,哪里用得着本宫自作多情?”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次随驾的恩典是佟佳氏施舍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替”她照顾四阿哥,德嫔就恨不得把佟佳氏那贱人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她就不是在永和宫砸东西了,而是直接冲到承乾宫去,掐着佟佳氏的脖子用力摇晃,声嘶力竭地告诉她:“小四是我的儿子,我的,我的!我照顾我的儿子天经地义,何须你来操心安排?”   墨香忙道:“不管怎么说,您才是四阿哥的亲额娘,母子之间血浓于水,又岂是别人可比的?”   “是呀娘娘,四阿哥可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这宫里谁人不知四阿哥的亲额娘是谁?也就是如今四阿哥年幼,没有自己的人手,所以才一无所知。”   “…………”   四个大宫女你一言我一语,尽拣德嫔爱听的话说。   往常听到这些话,德嫔虽然嘴上不说,但脸上的神情却表明了她十分受用。   但这一次,她一张芙蓉面却始终阴沉沉的,半点不见缓和。   墨香和云栽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娘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第66章 太子告状   德嫔在想什么,随行南巡的墨香和云栽很快就知道了。   皇上出行,可不像是普通人家,在堂上拜别了父母,由兄弟送出城门就罢了。   康熙一大早就起来了,先是拜别太皇太后,再拜别太后,然后和皇贵妃话别,又接受了留守宫妃的拜别,最后由群臣送出京城十里之外。   这个时候,天都要黑了。   所以,头一天根本就没有走多少路,也就是仪仗的末尾堪堪离开了京郊而已。   当天安营扎寨的时候,德嫔洗漱过后,询问了章佳庶妃是否安置妥当,就面朝墙壁安歇了,显然是不准备多说话,也不让人多说话。   墨香和云栽对视了一眼,不敢打扰,放下帐子,又把蜡烛灭了三四个,悄悄地退了出来。   到了外间僻静处,墨香才疑惑地问:“娘娘怎么没问一句四阿哥?”   “大概是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吧。”云栽说着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   就算是再劳累,有功夫问一句章佳庶妃,就没工夫关心两句四阿哥吗?   这两个宫女对德嫔也真是忠心耿耿,一心盼着主子好,便私底下商议,明日两人轮流当差。但凡哪个不在娘娘跟前伺候时,就注意打听四阿哥的动向。   然后就瞅着时机,主动在娘娘面前提起。   “娘娘慈母之心,便是因着一些事情一时不愉,听多了四阿哥的消息,一颗心慢慢软了,不就什么都好了吗?”   云栽点头赞同,“不错,娘娘平日里那么在意四阿哥,如今她心里别扭,正该是咱们表忠心的时候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两人看见德嫔的眼睛有些红肿,就更肯定了自己猜测。   ——娘娘这般,必然是昨天哭了半夜。   于是,这一整天,或是墨香,或是云栽,就会借着自己休息的空隙,这个给胤禛送两碟点心,那个询问一番胤禛旅途是否劳累,和兄弟相处是否吃了亏。   她们两个是德嫔的贴身大宫女,一举一动在别人眼里自然都是代表了德嫔的态度。   因而,无论是太子、宜妃这一类关心四阿哥,还是像大阿哥这种喜欢和太子唱反调的,亦或是像三阿哥这种巴不得胤禛倒霉的,都觉得德嫔不愧是亲额娘。   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三阿哥。   他额娘荣嫔尚在禁足之中,这次南巡别说随驾了,康熙连提荣嫔一句都没有,更没有提前解除禁足的意思。   偏偏老四的亲额娘却捞到了伴驾的资格,怎能让他不恨?   本来他心里就够不舒服了,德嫔又对胤禛嘘寒问暖的,恨不能时刻捧在手里心才放心,就更让三阿哥看不顺眼了。   只可惜,他势单力孤的,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得忍着!   =====   这天下午,在太子的车架里玩了半天的胤禛,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却被太子赶了出来。   “这一天德娘娘派人问了你不下十遍,你也该去给她请个安,让她看见你好好的,也好放心。”   “我吃完饭再去吧。”胤禛挣扎了一下。   虽然德嫔对他也很好,但和长辈同桌吃饭,总是不那么自在。   “行了,赶紧走,赶紧走,孤还得去陪汗阿玛用膳呢。”太子无情地继续驱逐他。   一听说他要去陪康熙吃饭,胤禛立刻麻溜儿地下车。比起陪康熙吃饭,他宁愿去陪德嫔。   今日的御驾停在了一处城郊,负责此次安保工作的是索额图和容若。   两人商议了一番,又请示了康熙,提前就派人征用了一个地主的园子,等御驾到的时候,该打扫的都打扫完了,闲杂人等也都清理干净了。   因着园子不大,随行的嫔妃是不可能一人住一个院子的,德嫔带着章佳庶妃和另外两个庶妃住一个院子,宜妃带着布贵人、蓝常在等住在她们对门的院子里。   宜妃有些轻微的择席之症,用不惯别人的东西,就让随行宫女先收拾屋子,她自己就坐在院子里喝茶赏景。   正好,她住的那个院子西侧,有一丛野玫瑰,主人家收拾的时候没有移走,反而又移了一丛凤尾竹来。另外还散养着几只仙鹤,也不怕生人,时不时就从宜妃身边过一遍。   宜妃看得心喜,拿出荷包里的炒松子剥开了喂给它们,很快身边就围满了等待投喂的仙鹤。   伴随着宜妃清亮的笑声,胤禛带着张起麟来给德嫔请安了。   守门的小太监一早就得了墨香的吩咐,胤禛一来,就立刻请了进去,让他坐在院子里的一颗盛如华盖的银杏树下等候片刻。   “阿哥爷少坐,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行了,你去吧。”   小太监行了个礼,急急忙忙地去寻墨香了。   那树下设了一张原漆圆桌,配的椅子干脆就是原木的墩子,颇有几分雅趣。   胤禛仔细欣赏了一番这三百年前的民间工艺,这才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墨香满脸笑容的出来了。只是胤禛却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当时他心里就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而且,这预感很快成真了。   墨香先是觑了觑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阿哥,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娘娘也累了,您也累了。不如……您先回去休息?”   胤禛细淡的眉毛皱了起来,直觉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想看到的事。   他有心问问,但是看着墨香明明为难却要装作无所谓的神情,又把询问的话咽了下去,若无其事地说:“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劳烦墨香姐姐代我向额娘请安。”   “阿哥一片孝心,奴婢一定转达。”墨香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把胤禛送出了门。   对门的宜妃见他才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且脸上半点欢悦之色都没有,不禁心下生疑。   其实生疑的又岂止她一个?   胤禛出了门之后,便用眼神示意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三娘,潜进德嫔身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三娘也一脸怒气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劈头盖脸来了一句,“幸好你被抱给娘娘养了,有这样一个亲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胤禛已经提前清好场,如今内室里只有他们两个,说话自然也不用顾忌。   “好了,三娘姐姐息怒,有话慢慢说。”他顺手递了杯茶过去。   三娘接过来,一口饮进,气呼呼地说:“你以后也别去给她请安了,反正人家也不乐意见你。”   胤禛无奈道:“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   他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好做出判断呀。   三娘白了他一眼,说:“方才我偷偷潜入德嫔的卧室,正碰上她身边的宫女劝她见见你。哼,她哪里是累了?看她发脾气时那副精力十足的模样,怕是比我都精神。”   原来,墨香出来应对胤禛,云栽就留下来劝解德嫔。   “娘娘,到底是亲生的母子,您这样,不是将阿哥越推越远吗?”   云栽说的都是一心为她的好话,奈何德嫔已经钻进了牛角尖,一心认定了自己南巡期间若是管了胤禛一丝一毫,就是接受了皇贵妃的施舍,日后在皇贵妃面前必然要在气势上矮上一截。   所以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路上,哪怕胤禛冻死饿死,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云栽和墨香一开始觉得她们多说点四阿哥的事,就可以慢慢缓和德嫔的心情,是因为对她们的主子还没有了解透彻。   事实证明,德嫔的固执,并不是别人可以动摇的,哪怕是贴身的心腹也不可以。   因而,德嫔默默不语,并不为云栽的话所动。   云栽小心去看她的脸色,只是她正以掌心撑着额头,垂眸看向桌面,一张芙蓉玉面半隐半昧在阴影里,站在云栽那个角度,根本就看不真切。   看不到主子的神色,也就意味着无从判断主子的反应。云栽踌躇了片刻,忖度着往日德嫔待四阿哥的心思,觉得她应该是听进去了。   于是,她准备再接再厉。   “娘娘……”   “不必再说了!”德嫔突然出声,声音冰冷得像是三九天的铁器,偏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让人想当自己错辩都不成。   她极为镇定地说:“本宫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除非佟佳氏死了,绝对不会再过问四阿哥分毫!”   “娘娘!”云栽悚然而惊,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德嫔看过来的眼神惊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   莫说是作为当事人的云栽了,就连听三娘转述的胤禛都惊呆了。   好半晌,胤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真的这样说?”   “我骗你做什么?”三娘不满地看着他。而后又愤愤道:“她竟然敢咒娘娘,真是岂有此理!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算是她死了,娘娘也死不了!”   胤禛却无心与她多言了。   因为他实在是弄不明白,德嫔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对他的态度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直到圣驾弃车登船,胤禛也仍是想不明白。   太子见他一直闷闷不乐的,担忧地问:“四弟,你怎么了?可是伺候的奴才欺你年幼,不尽心?”   胤禛摇了摇头,兴致不高,“有德嫔娘娘跟着,他们哪里敢呢?”   不管德嫔的心思有着怎样剧烈的变化,她的性情一向隐忍,不会直白地表现出来,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胤禛依然可以享受生母在侧的恩惠。   见他提起德嫔的时候,神态不似以往,太子心中一动,“和德娘娘有关?”   “嗯。”面对最信任的二哥,胤禛没有半丝隐瞒,把自己的苦恼直言相告,“二哥,你说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可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太子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胤禛就隐去了三娘,把德嫔和云栽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听到德嫔说的那些话,太子的脸色逐渐冷得掉渣。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怒火往下压了压,安抚胤禛,“小四别怕,你听二哥的,接下来这一路上,每日里晨昏定省都不要间断。”   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漫不经心的睥睨,“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二哥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德嫔为母,胤禛为子,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若是胤禛直接和德嫔置气,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胤禛制不住她,却有别人能够制得住。   收拾德嫔,他自有法子!   胤禛闷闷地点了点头,恹恹道:“我听二哥的。”   原本按照他自己的心思,既然德嫔都这样说了,又一而再地将他拒之门外,他绝对不会再拿热脸却贴对方的冷屁股的。   可是太子这样尽心地为自己筹谋,他却不忍心不领情。   他得承认,比起土生土长的太子,他对这个时代特有的某些东西,认知的并不够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和德嫔住同一条船的宜妃就看见,四阿哥日日不落地来给德嫔请安,一早一晚,绝不间断。   但德嫔却每一次都避而不见,仿佛不知道自己儿子来请安了。   如此反常的情况,宜妃自然就留了心,在一次伴驾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说给了康熙听。   当时康熙是没说什么,但宜妃一走,他就叫人传了太子来,询问起了胤禛的近况。   太子心中一动,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四弟最近因着德娘娘的事,心情一直不大好。儿臣虽然每每安抚他,但大约是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别人的安慰又怎么能济事?”   康熙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小四是个孝顺的孩子。”   太子便接口道:“都是佟娘娘教得好。”   反正和德嫔无关。   这话就带有很强的主观意愿了。   汉人家的庶子,若是有出息,那就是正妻教养得好;若是不学好,那就是小妾不会生,从根上就坏了。   但那都是汉人的规矩,在满人权贵里却说不通。   满人的妻妾地位其实相差的并不大,也就是顺治、康熙两朝天子都重视汉学,坚持从上而下地立规矩,才让各府的正福晋稍稍缓一口气,不用担心哪一天突然就被侧福晋取而代之了。   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是那么好破的。   就算是现在,好些公候上折子替自己的庶子请封世子,哪怕他们家里嫡子尚在,康熙也不能不准。   说到底,还是八旗旗主手里的权力太大,康熙若是坚决要求他们请立嫡子,无疑就是在插手各府的继承人事务,很容易引起各旗主的警惕甚至反弹。   这些事情,只能用水磨功夫,慢慢改变。雷霆手段,是行不通的。   但太子明晃晃地表达了对德嫔的蔑视,康熙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只因太子的教育是他一手经办的,从小就深受汉人文化的熏陶,嫡庶君臣那一套对他影响极深。   这也是康熙希望看到的,因为他坚信,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把八旗旗主的权力削去大半。等到来日太子登基,那些旗主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康熙道:“既然小四心里不好受,明日午间,大船靠岸补给的时候,朕就带着你们到岸上去转转。”   太子眼睛一亮,急忙谢恩,“多谢汗阿玛!儿臣这就去告诉四弟。”   他得把这事给砸实了,省得让四弟空欢喜一场。   眼见太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退到门口,一转身就没了踪影,康熙摇头失笑,“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今日近身当值的魏珠赔笑道:“这是太子爷疼弟弟呢。天家兄弟如此和睦,真是天下百姓之福。”   康熙嘴角的笑容遮都遮不住,无不骄傲地说:“保成自小就友爱兄弟,不但对底下的弟弟好,对上面的哥哥也一向尊重忍让。”   在名为“爱子”的滤镜下,康熙下意识就把从前太子总是和大阿哥争胜的事给忘了,只记得近些日子太子对大阿哥的忍让和对大阿哥挑恤的毫不计较。   只是,太子的储君风范,却把大阿哥衬得小肚鸡肠,不懂规矩,不知敬畏储君。   康熙想到了太子,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大阿哥,然后脸色就落了下来,沉声道:“保清若是有保成一半的气度,朕也就不用操心啦!”   由此可见,太子以前爱和大阿哥争锋的后遗症十分严重,哪怕他现在已经痛改前非了,康熙在想到他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想到大阿哥。   这说明在他心里,隐隐地还是将大阿哥放到了一个和太子差不多的地位。   但只要太子能坚持如今的人设,相信总有一天,这个情况会改变的。   =====   在另一艘大船上,纳兰容若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导大阿哥。   “太子爷毕竟是储君,阿哥为什么就非要和他争个长短呢?”   大阿哥“哼”了一声,梗着脖子说:“他也就是仗着会投胎。除此之外,哪一点比爷强了?”   容若无奈道:“只会投胎这一点,就比你强了。”   要怪就只能怪大阿哥生不逢时。   若是当初还在草原上的时候,嫡庶哪里分得这么清楚?只要有本事,便是女奴所生,也照样有出头的机会。   可是如今,早已时移世易啦 第67章 胤禛落水   “阿哥,当今重视汉学,看重嫡庶,你整日里和太子作对,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又岂会……”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大阿哥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苦口婆心,不高兴地说,“怎么你说的和舅舅说的一点都不一样?难道你比舅舅更懂汗阿玛的心思吗?”   他嘴里的舅舅,就是明珠,是容若的亲阿玛。   容若心说:若论对皇上的了解,我阿玛还真比不上我。   但这话却不能明说出来,偏大阿哥已经被明珠暗中引导地对其深信不疑了,想要掰过来,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见他张口无言,大阿哥得意地“哼”了一声,抬着下巴威胁他,“你若是再对爷说这些有的没的,爷回京之后就要告诉舅舅,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就像一只斗胜了的大公鸡,昂首挺胸地走了。   容若呆立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声,暗暗道:阿玛呀阿玛,你可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终有一天会烧到自己吗?   皇上一心盼望着大阿哥和太子,能像他和裕亲王一般,明君贤王,成就一段佳话。   但明珠却因着不服索额图仗着太子横行无忌,暗中挑拨大阿哥和太子相争。   这些容若都看在眼里,私底下也劝过明珠,只是没有劝动。明珠只是让他一概不要插手,一心忠于皇上。哪怕日后事败了,皇上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赦免了容若的。   也是太子年幼,心性不定,一开始的时候,大阿哥的确是引动了太子的怒火,多少占了些便宜。   但最近太子明显是得了高人指点,再面对大阿哥的挑恤时,总是一笑置之,并不计较,竟把大阿哥衬托成了一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只可恨大阿哥执迷不悟,还和他阿玛明珠一样不听人劝,容若就算是想拉他一把,也架不住他自己执意往坑里跳呀。   大阿哥哼哼唧唧地回去了,半路上碰见了出来透气的三阿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擦过三阿哥走了。   三阿哥眼眶一红,喊了一声,“嬷嬷。”   “没事的,阿哥。”胡佳嬷嬷把他抱了起来,柔声哄道,“阿哥不是要去看鱼吗?奴婢抱着您过去,再叫小太监钓鱼好不好?”   “嗯。”三阿哥破涕为笑,拍手道,“走,看小太监钓鱼!”   来到夹板上之后,三阿哥才发现,原来他那好四弟也在,立刻就不高兴了。   “这世上,真是处处都不缺煞风景的,真是扫兴!”   胤禛挑了挑眉,认同地点了点头,“三哥说得不错。”然后就示意张保去钓鱼,不再搭理三阿哥。   三阿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胤禛扫兴,胤禛回那一句,是借着他的话头还了回来。   “你……”他抖着手指着胤禛,脸色涨得通红。   “怎么了三哥,你不是来钓鱼的吗?”胤禛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看起来特别真诚也特别可爱。   但落在胤祉眼里,就只剩下可恶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胤禛就抢先说:“太子哥哥说他也要来呢,三哥不想和太子哥哥一起钓鱼吗?”   和太子一起钓鱼?   不得不承认,三阿哥心动了。   从他回到这座皇宫时就清楚地知道,在这华丽的宫廷里,是有着严苛的等级制度的。   他们的汗阿玛自然是在宝塔的顶端俯视着一切,排在第二位的却不是太皇太后,而是和他同为汗阿玛儿子的太子。   不是没有妒忌过,不是没有不忿过,但骨子里对皇权的敬畏,让他在面对太子的时候,只剩下了惧怕与讨好。   惧怕太子看他不顺眼,会在汗阿玛面前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讨好,只盼能蹭点太子的光辉,让汗阿玛能看见自己。   可是,自己努力了许久都不曾得到的东西,他的四弟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送到眼前了。   是的,送到眼前。   三阿哥不止一次地看到,自己处心积虑地讨好的太子,在和四弟相处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太子哄着四弟。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胤祉愤恨,胤祉不服,胤祉想要向太子证明,他比四弟更乖更听话,读书也会比四弟更厉害!   不过,现在他得先证明,自己的奴才钓鱼比四弟的厉害!   “高翔,你去钓鱼。”   虽然他没有特意吩咐什么,但高翔从小就伺候他,只看见他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定要赢过四阿哥那个小太监。   高翔低下了头,“是。”   他根本不敢说,自己是北方生长的旱鸭子,根本就不会钓鱼。   张保看了高翔一眼,带着高手特有的睥睨,“小高公公,请吧。”   说着,他还特意往旁边挪了挪,给高翔腾了个地方。   只这一个细小的举动,就刺痛了三阿哥在胤禛面前总是特别旺盛的自尊心。   “四弟倒是养出个好奴才。”   “三哥谬赞了,太子哥哥也是这样说的。”胤禛把他的阴阳怪气全当夸奖,照单全收,顺便还把太子拉过来做虎皮。   三阿哥心里憋了一股气,连声催促高翔,“快去钓鱼,一定要比他钓得多!”   “……是。”高翔战战兢兢地去了,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张保看。见张保下饵他也下饵,见张保甩钩他也跟着甩钩。   多亏了宫里太监生存不易,能出头的太监别的不说,学习模仿的能力都还不错。高翔的动作又迅速,再加上三阿哥站得稍微远一点,并没有发现高翔的动作总是比张保慢一拍。   但被模仿的对象张保发现了。   张保这小子也是蔫坏,故意在鱼儿将要咬钩的时候用力一提,这一钩自然是空了。   然后,他没好气地看了高翔一眼,转头向胤禛请示,“主子,奴才想到船舷那边去钓,这小子不老实,把奴才的鱼都吓跑了。”   胤禛是无所谓,随口道:“那你就去吧。”   高翔心里一急,也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却见三阿哥面沉如水,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本来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根本不可能赢得过张保的。如果再多事,到时候三阿哥只会更加恼怒。   离了甲板之后,张保找了一个离高翔不远,却又保证高翔看不见他鱼钩的地方,静心钓了起来。   他出生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沟,钓鱼摸虾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没过多久,他就高兴地嚷了一声,“上钩了,上钩了!快拿桶来。”   跟着伺候的小太监赶紧把准备好的木桶递了过去,张保麻利地把鱼解了下来,投入装了水的木桶中。   胤禛凑过去一看,里面游着一条半尺长的鲫鱼。   他得意地朝三阿哥炫耀,“三哥你看,鱼。”   三阿哥自然恼怒,却还是信心十足地说:“四弟就没听过后来居上吗?”   而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长长地“哦”了一声,优越感十足地说:“也对,四弟还没有进学,据说启蒙读书也不认真,不知道什么叫后来居上也很正常。”   胤禛心中一动:他怎么知道我启蒙不认真的?   肯定是故意打听了。   自从给五阿哥过完生日之后,三阿哥已经很少当面找他的麻烦了,最多的是像今天一样的挑恤,力图凭实力压他一头。就好像嬴了他,就能证明什么一样。   胤禛原本还觉得他是长进了,知道找一个比他小的弟弟的茬会显得自己很没品了。   如今看来,是胤禛想多了。   没错,三阿哥的确是长进了,但却没往正地方长,而是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把明面上的针对转移到暗地里去了。   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胤禛真诚地说:“等翻过年弟弟入学了,三哥就能深刻理解什么叫做后来居上了。”   不就是挑恤吗?好像谁不会一样。   这回三阿哥没再说什么,只是自信一笑,显然是对高翔的垂钓水准十分有信心。   胤禛见了,不禁在心里犯嘀咕:难不成,这个高翔还真是个钓鱼的高手?   趁着别人不注意,他悄悄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三娘使了个眼色,三娘立刻就施展了一个迷幻术,让别人暂时忽略胤禛。   “好了,你可以说话了。”   得到首肯之后,胤禛急忙道:“三娘姐姐,你有没有法子让张保多钓点鱼?一定也熬比高翔钓得多,哪怕只多一条也行。”   三娘本来就不喜欢荣嫔母子,立刻就爽快地说:“我下水去看看,若是能找到一两个水鬼,就叫他们替你赶鱼。”   说完,她的身形就化作了一道流光,瞬间就钻进了水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张保突然惊呼了一声,“好多的鱼!”   与此同时,他用力一拉鱼竿,又钓上来一条。而且这一条的大小是刚才那条的三倍有余。   胤禛知道,三娘已经找到帮手了,不禁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故意挑恤三阿哥,“三哥,你这个后来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居上呀?”   这时候,张保面前那片水域里已经聚集了许许多多的鱼,大多是鲤鱼、鲫鱼、草鱼之类的,而且个头都挺大。   平白无故有这么多鱼聚在这里,早就闹出了大动静,许多人都跑故去看热闹。   按理说,环境这么嘈杂,鱼儿都应该被吓跑了才是。但这些鱼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张保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没多久就钓了大半桶了。   随着张保一条又一条地往桶里放鱼,三阿哥的脸色已经黑成碳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大步走到高翔身后,一脚踹到高翔的小腿上,“没用的东西!”   那高翔本就因为自己对主子隐瞒了不会钓鱼的事心里发虚,随着张保钓上来的鱼越多,他的冷汗流的就越多。   慢慢的,他只觉得浑身发软,手脚颤抖,连站立都勉强。三阿哥那一脚,正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翔的身子往前一倾,“噗通”一声就跌进水里了。   胤禛之所以联合三娘作弊,就是为了要气气三阿哥,自然是要时时刻刻看着他的脸色解气。   也幸好如此,在高翔掉下去的一瞬间他就看见了,急忙呼喊道:“有人掉进水里了,会水的快下去救人!”   “不准救!”三阿哥气急败坏地大喊了一声,站在夹板上对在水里扑腾的高翔道:“你既然钓不到鱼,就在水里给爷抓。什么时候抓的鱼比张保那狗奴才钓的多了,什么时候上来!”   看热闹的都是船工和伺候的奴才,两个阿哥意见相左,他们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只能装聋作哑,全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胤禛急了,上前两步往水里看了一眼,见高翔扑腾的毫无章法,连忙道:“三哥别闹了,他明显就不会游泳,再晚一会儿人就要淹死了。”   此时胤禛站的地方离边沿极近,三阿哥突然就恶向胆边生,大喊一声,“要你多管闲事!”扑过去用力一推,就把胤禛推了下去。   “主子!”张保一惊,一边大喊,“三爷把四爷推下水了!”一边跑到胤禛落水的地方,“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自小在河沟里长大,他可是会水。   正好这个时候,容若要从这边往隔壁船上去,见夹板上乱糟糟的,急忙抓住一个人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他抓住的是个船工,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四爷,四爷落水了,四爷落水了!”   “什么?”容若大惊失色,一边解腰带,一边推开人群,“让开,都让开。”   挤到边沿的时候,他已经把外袍甩了出去,接着纵身一跃,就跳入水中。   三阿哥脑子一热把胤禛推进了水里,回过神来早就浑身哆嗦地钻出人群,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彼时三娘正在水里和一个水鬼一起赶鱼,忽然听见张保那一嗓子,登时一惊,“不好,六郎,快和我去救人!”   水鬼王六郎也十分义气,跟着她就走了。   没了一狐一鬼的暗中操纵,那些聚集起来的鱼立刻就四散奔逃,唯恐跑得慢了,再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鬼打墙。   三娘看了一眼情况,说:“我去救小四,你去救那个不会水的太监。”   但王六郎却看着挣扎求存的高翔愣在了那里。   “愣着干嘛,快救人呀!”三娘催促了一句,就游到了胤禛身边施法。   只是,她的法术本不是水里的神通,用尽了全力也只能保证胤禛沉不下去而已。   幸好张保的水性是真不错,单手把胤禛托了起来,还能保证两人浮在水上。   王六郎深深地看了高翔一眼,闭目感知到了高翔的心声,长叹了一声,说:“好,我这就去救人。”   说完,他就操控着水潮,把高翔托在了水面上。   不过,高翔不会水,落水之后满心恐惧,一直在挣扎求救,根本就没发现自己许久都没沉下去。   直到容若跳下来之后,从张保手中接过了四阿哥,胤禛让张保去拉住了他。   这时候,有船工扔了绳索下来,容若让胤禛骑在自己脖子上,双手抱紧自己的脑袋,腾出双手抓住绳索,再把胤禛提到胸前,将两人牢牢绑在了一起,才大声让船工拉绳索。   从容若把胤禛接过来,直到两人被船工拉上来,胤禛全程表现地都很镇定。   一上船他就立刻吩咐:“快,把高翔也拉上来,他不会水!”   容若不禁想起了两年多前,那个为了几个不相干的被拐妇女特意拜托他的小娃娃。   小娃娃虽然已经长大了一点,却还是一样的可爱,一样的处变不惊,一样的宅心仁厚。   唉,若是大阿哥能有四阿哥一半的好心性,他也就不用如此头疼了。   “小四爷别慌,已经有人去救高翔了。”容若抓起自己先前甩在船上的干衣裳,把胤禛整个包裹了起来,并用多余的地方给他擦头擦脸。   幸好胤禛还不到五岁,而满族小孩无论男女,发型都是光头,随便擦擦头皮就干了。   阿哥落水这么大的事,早就惊动了康熙和随行的妃嫔。   高翔和张保先后被拉上来之后,康熙就匆匆赶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四呢?朕的小四呢?”   后脚赶来的太子和大阿哥也都面露焦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太子的双手直哆嗦。   “小四没事吧?一定会没事的。”   容若急忙抱着胤禛朝康熙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几乎整齐划一地跪在了两旁。   “皇上,四阿哥已经救上来了,还是先让御医看看吧。”   “对,对,孙御医,快给小四看看。”康熙大声命令一起带过来的孙御医。   孙御医也不敢怠慢,几步跨到容若身边,替窝在他怀里装乖的胤禛诊脉。   片刻后,他轻轻舒了口气,对康熙道:“皇上,四阿哥福大命大,没什么大碍,喝两碗姜汤便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是康熙。   “我就知道,小四不会有事的。”这是太子。   父子二人大松一口气的神态如出一辙,让人一看便知是亲父子。本来也很担心胤禛的大阿哥看在眼里,一时间什么担心都消散了,只剩下了对太子的妒忌。 第68章 王六郎   “汗阿玛,儿臣不孝,让汗阿玛担心了。”胤禛从容若怀里下来,向康熙请罪。   确定了儿子没事,康熙满心的担忧都化作了带着后怕的怒气,呵斥道:“谁让你到夹板上去的?伺候你的奴才是干什么吃的?主子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看着儿子浑身湿哒哒的,他的一腔怒气终究是对着奴才发了。   太子走过去,心疼地看了胤禛一眼,一撩衣袍跪在了他身旁,祈求道:“汗阿玛,是儿臣没有看好弟弟,您要罚就罚儿臣吧。四弟的衣裳还湿着呢,还是先让四弟去换一身衣裳吧。”   康熙横眉立目,“还不快去!”   “汗阿玛,汗阿玛。”胤禛赶紧出声表达自己的诉求,“让人也给张保和高翔看看吧。张保是为了救儿臣才跳进去的。还有容若大人,他也是为了救儿臣才跳进去的。”   容若也就罢了,他是康熙的心腹,自然不会缺医少药。   但宫里的奴才命贱,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自己熬,病情一加重就要被挪出去自生自灭,哪里有福气看太医?   他自认高翔落水自己有责任,张保更是为了救自己,他不能就这么放任两人湿着身子去领罚。   若是自己不出声替二人求情,两人一定会变成康熙的出气筒的。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魏珠,快把四阿哥送回去。胤扔,你也跟着去,亲自看着他把姜汤喝了。”   自他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康熙的情绪如此外露,还是因为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   也就是从今天开始,胤禛心里真正把康熙当成自己的父亲了。   他嘻嘻一笑,冲康熙扮了个鬼脸,一边大喊,“多谢汗阿玛恩典。”一边撒丫子往船舱的方向跑。   “诶唷,四爷,您慢点。”魏珠赶紧追了上去。   而太子则是匆忙行了个标准的告退礼,才脚下生风地跟了上去。   “这个臭小子,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康熙冲着儿子的背影笑骂了一句,再回过头来就是神色冷沉,帝王威仪显露,把在场的人都压得抬不起头来。   “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   “娘娘,娘娘,不好了娘娘!”墨香惊慌失措地闯进了德嫔的卧室,“奴婢刚刚接到消息,四阿哥落水了!”   “什么?”德嫔手中的玉梳应声落地,他用力抓住了墨香的手,“你说什么?谁落水了?”   “是四阿哥,是咱们的小主子呀,娘娘。”墨香急的不行,“现如今阿哥已经被救上来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好,快走。”德嫔头发也不梳了,随手扯了一件大斗篷,把自己整个裹住,就带着墨香往阿哥们坐的船上去了。   阿哥们坐的船上果然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无处躲避的船工。也幸好德嫔裹的严实,才没有被外男看了去。   几位阿哥都住在第二层的舱房,德嫔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胤禛的房门外,却猛然拉住了要叫门的墨香。   “娘娘?”墨香疑惑地看着她。   德嫔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然后,就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里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是胤禛耍赖不肯喝姜汤,还有太子对他威逼利诱的动静。   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胤禛说话中气很足,就知道他并没有大碍,暗暗松了口气,对墨香道:“走吧,回去。”   “娘娘?”墨香急了,“来都来了,您就进去看看吧。小主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心里必然是想要额娘安抚的。”   德嫔犹疑了片刻,想到宫里的佟佳氏,想到佟佳氏高高在上的施舍,努力硬起了心肠,斩钉截铁地说:“他的额娘是皇贵妃!”   然后,转身就走。   墨香无法,只能跟了上去。   等两人回去之后,德嫔拿掉斗篷,在铜镜前呆坐了许久,才幽幽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四阿哥怎么会落水?”   虽然从胤禛出生,他们母子就分离了,平日里甚少见面。但德嫔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让人关注着胤禛的消息。   因而,她知道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跳脱,其实像她一样,行事极有分寸。若不然,又岂能每一次都踩着万岁爷的底线蹦跶,还能让万岁爷对他疼爱有加?   胤禛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绝对不会因为自己靠近水边掉进去的。一定是有人害她的孩子。   而墨香很快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是三阿哥!”墨香愤怒地说,“是三阿哥把咱们小主子推下去的。”   “三阿哥,荣嫔的儿子?”   “没错。当时在夹板上,好多人都看见了。”墨香说得斩钉截铁。   德嫔的目光一下子就凌厉的像刀子一样,转瞬又疑惑道:“好端端的,小四为何会到夹板上去。”   这个墨香早就打听清楚了,此时一五一十地回道:“是三阿哥先把自己的太监踹下来水,还不让人下去救。咱们小主子心善,就过去劝说他。谁曾想,三阿哥小小年纪,心思如此刻毒,竟然把四阿哥给推下去了。”   德嫔冷笑一声,“荣嫔的儿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他这是记恨本宫把他额娘送入了冷宫呢。”   墨香突然心中一动,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可不是嘛。这满皇宫除了咱们阿哥被蒙在鼓里,谁不知道您才是阿哥的亲额娘?娘娘,前些日子您不是疑惑为何宜妃娘娘好几次都心甘情愿地在您这里吃了闷亏吗?奴婢已经打听出来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德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墨香自顾自地说道:“宜妃娘娘之所以躲避娘娘的锋芒,都是因为四阿哥在阿哥所照顾了五阿哥,她心里感激,所以才不和四阿哥的额娘争锋。”   “四阿哥的额娘”这个定语,她咬得特别重,究竟是什么心思,德嫔一下子就明白了。   但先有宜妃因四阿哥忍让于她,又有荣嫔的儿子因她而害四阿哥,这种祸福与共的事实,让德嫔心里无比受用,心里一直因皇贵妃而积郁的怒气和怨气一下子就泄了大半。   可是,经过南巡这一回事,她心里对皇贵妃的怨恨加剧,甚至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让胤禛知道自己的身世,然后在自己和佟佳氏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她的儿子,绝不能认贼作母!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替儿子报仇。   “墨香。”   “奴婢在。”   德嫔轻笑一声,伸出食指,缓缓地抚摸着铜镜中的如花容颜,轻轻巧巧地说:“三阿哥的额娘不在,本宫虽然不是亲额娘,但也是庶母,该替荣嫔姐姐好好关照一下她的儿子才是。”   说到这里,她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件已经在她心里积压了好几年的旧事。   “对了,还有大阿哥。都是小四的兄长,本宫也不好厚此薄彼。”   墨香一惊,“娘娘,大阿哥那里……”   对付三阿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牵连大阿哥?   “哼!”德嫔冷笑了一声,“荣嫔固然不是个好东西,惠妃又是什么好人?我儿抓周那天,大阿哥仗着自己年长欺辱我儿,我一刻都不曾忘怀。往日在宫里是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本宫自然要还以颜色!”   “是。”墨香不敢再劝,应了一声退下了。   =====   不管是那些船工还是伺候的太监们,没有一个人敢在皇上面前撒谎,康熙很快就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整件事总结起来也简单,就是两个小阿哥斗气,各自让奴才比钓鱼,三阿哥输了心有不忿,就把自己的奴才给踹下了水。   然后四阿哥心生不忍,呼喊救人,三阿哥偏不让救。两人争执了两句,三阿哥嫌四阿哥多管闲事,就把四阿哥推了下去。   审问完了之后,康熙的脸色冷得直掉冰渣,一众船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刻就有几个吓得尿了裤子。   一股尿骚味随风飘来,康熙嫌弃地皱了皱眉,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去让人把三阿哥给朕找来。还有,把三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朕绑了。好好的小主子,都让他们给挑唆坏了!”   古今家长的通用技能:我的孩子是很好很好的,如果不好了,那一定是别人教坏的。   康熙对这项技能的熟练度是99+。   三阿哥是在胤禛的舱房里见到康熙的,原来康熙放心不下胤禛,审完那些船工和太监之后,直接就转道来胤禛的舱房了。   “给汗阿玛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三阿哥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了,战战兢兢地请了安,就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啪!”的一声脆响,碎裂的细瓷崩到了三阿哥脸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察觉到脸上的疼痛,三阿哥眼圈一红,泪水簌簌而下。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他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没想要害四弟的。对,他只是一时冲动,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   自我催眠了几句之后,他迅速就被自己说服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替自己辩白,“汗阿玛,汗阿玛,儿臣不是故意要推四弟的,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冲动呀汗阿玛……”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推了小四了?”康熙抓的重点,和三阿哥想要表达的南辕北辙。   三阿哥瑟缩了一下,更加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儿臣只是和四弟争执地时候一时气不过,随手推了他一下,真没想到他会掉进水里呀。”   一直躺在船上装虚弱的胤禛翻了个白眼,小心地抓了抓康熙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汗阿玛,我怕。”   太子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转头请求康熙,“汗阿玛,今日四弟受惊不小,只怕暂且见不得三弟,还是让三弟先下去吧。”   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背,柔声叮嘱道:“这两天你好好歇歇,朕会让你二哥盯着你,不许乱跑了。”   胤禛闻言,脸色一苦,急忙拽住康熙的袖子,弱弱地问:“汗阿玛,你不是答应了明日要带儿臣下船去玩吗?”   康熙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子一眼,好笑地点了点胤禛的额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这话他前脚才和太子说了,太子后脚就告诉了胤禛。   被弟弟转手卖了的太子有些尴尬,讪笑道:“这不是四弟闹着不肯喝姜汤,儿臣为了哄他,这才把汗阿玛的恩典说了。”   “行了,朕又没说你什么。”儿子们兄友弟恭,从来都是康熙喜闻乐见的,自然不会有怪罪的意思。   只是,他觉得胤禛现在需要修养,明天下船的事,是没他的份了。   不带他去也就罢了,康熙还要逗他,“你放心,朕若是看见了好吃的好玩的,就叫人给你送回来,就当是你跟着一起去了吧。”   “啊?汗阿玛!”胤禛只觉得痛苦难当,拉着康熙的袖子不肯放手,凄凄惨惨地喊道,“汗阿玛,您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呀!”   坐了这么多天的船,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去放个风,怎么落个水就没了呢?   再说了,落水的可是他,他是受害者好不好?   康熙笑了一阵,见他出了一脑门的汗,就知道身体里的寒气发出来了,遂正色道:“好了,明天是不行了,等到了江宁,朕一定带你们兄弟去转转,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   胤禛立刻转悲为喜,撒娇道:“汗阿玛最好了!”   见康熙要走,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汗阿玛,儿臣今日虽然落水,却没有呛到,一定是有河神相助,请汗阿玛允许儿臣祭几倍薄酒,聊表谢意。”   救他的是谁他心知肚明,但三娘的确是找了运河里的鬼神帮忙赶鱼了。   虽然这事对鬼神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却不能对别人的帮助视作理所当然。   正好他与高翔两个不会水的人都只是受了惊吓,他干脆就借口祭拜一番,当做酬谢。   听他这么一说,康熙也想起来了,那些船工和太监的口供里,还有一件在凡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   “小四,你那奴才钓鱼的时候,是不是有鱼群聚集?”   “是呀。”胤禛睁着圆溜溜大眼睛,兴奋的手舞足蹈,连比带划地说,“汗阿玛,您是没有看见,当时张保面前的河面上,有好多好多的鱼,这么大。”   康熙如有所思,片刻后,又问:“那你三哥那个奴才面前呢?”   “哼,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了。”仗着年纪小,胤禛毫不遮掩地表达对三阿哥的不满。   因着三阿哥推他入水的事,康熙当然不会觉得他没规矩,只是想着小四到底还小,没什么城府,喜怒哀乐都显露在脸上。   不过,平日里他身边聚集的人,有太多心机深沉的了。面对年幼的儿子,他很愿意做一个溺爱儿子的老父亲。   只要儿子们长大了之后懂规矩,不在外人面前丢了皇家颜面也就罢了。   因而,康熙只是笑了笑,瞥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三阿哥,沉声道:“老三跟着朕走,朕还有话要问你。”   对于鱼群的事,康熙自然不会认为是张保那小太监有什么大福气。真有福气也不会被去了势,送进宫里做了太监。   有福气的自然是他的儿子。   出了胤禛的舱房之后,康熙就沉下了脸,冷声道:“在入江宁之前,你就不要出门了。待会儿朕会让人给你送一部《礼记》,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做兄友弟恭!”   三阿哥瑟缩了一下,哭着替自己辩解,“汗阿玛,儿臣真的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就可以谋害兄弟了吗?”康熙的嗓音蓦地拔高,三阿哥吓得双膝一软,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白着一张婴儿肥的脸,惊恐地看着康熙。   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更是让康熙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滚回去!”   三阿哥连滚带爬地走了,再不敢辩解一句。   康熙目送他离去,不禁叹了一声,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仔细替三儿子选几个伺候的人,至少得把他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改一改。   等他回到龙舟,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魏珠去选人,接着就叫人把索额图,容若等随行官员都传了过来,商议祭祀河神之事。   =====   再说三娘确定了胤禛无恙之后,就转身又投入了河里,循着气息找到了抱膝孤坐在河底细沙上的王六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的此时的王六郎,比起今日初见的时候,失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哀色。   “六郎,你怎么了?”三娘游到了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心事重重的王六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警觉,直到三娘出声,才知道有人靠近。   他猛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三娘片刻,慢慢道:“你不知道,今日我救的那个小太监,他命里该是我的替身。他淹死了,我就能投胎去了。”   “啊,这……”三娘大惊失色,“这……这可怎么办?” 第69章 河神设宴   听说王六郎救了自己的替身,三娘大惊失色,“啊,这……这可怎么办?”   他们狐狸多在人间行走,对于各种出没于人间的鬼怪也十分了解。   像王六郎这种枉死的鬼,尤其还是年纪轻轻就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是轻易不能投胎的。   他们的魂魄会被困在自己枉死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那种从生到死的窒息痛苦。直到地府判下的受苦年限到了,才能有一线生机,指引他找一个替身。   是地府判下的苦受够了之后,才能从噩梦中解脱,但却还要在原地等替身的到来。   这种等待是不记录在册的,但对这些枉死鬼本身来说,岂不正是另一种痛苦和煎熬?   更坑的是,这份天机却是双向的,若是那替身另有机缘,死里逃生,王六郎就得继续等下去。而下一次机缘,却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呢。   三娘想问:既然他是你的替身,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但是看着王六郎哀伤的神色,她实在是不忍再于他伤口上插刀。   无论如何,王六郎宁愿放弃投胎的机会也要救人,乃是一片善念。而善意是不应该被指责和质疑的。   于是,她就只能陪着他,希望自己无声的陪伴能够稍稍慰藉他的痛苦。   过了许久,王六郎才有了倾诉的**,“我活着的时候,就是个仗着父母疼爱,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整日里斗鸡走狗,喝花酒捧花魁。我之所以在这运河里跌死,就是因为在花船上喝多了失足,被一个水鬼缠上,做了她的替身。”   提起这段尘封数百年的往事,王六郎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的那一刻,无数的水流从五官七窍中涌入,封闭了他的呼吸,崩裂了他的眼膜,振聋了他的耳膜。   那个时候,他想到了自己已经年迈的父母,他们只有自己这一个不孝子,若是自己死了,谁来奉养他们呢?   他死死地盯着面目浮肿的水鬼,无声地祈求对方能放他一条生路,让他能痛改前非,奉养父母颐养天年。   可是,最终他还是慢慢地失去了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尸体浮上了水面,魂魄却被困在了河底,变成了这河里的水鬼。   三娘在手心附着了些法力,用力握住了属于鬼物虚无的手,认真地安慰他,“你心地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好报的。”   看着姑娘真诚的脸庞,王六郎心中一动,只觉得暖意融融。再开口时,萦绕在他语气里的哀伤绝望就消散了许多。   “那日我看着那个在水里挣扎的小太监,听到了他的心声。他本是好人家的孩子,是因为家里穷困,才被父母卖进了宫里。可饶是如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想着宫外的父母家人,怕没了自己这一份月钱,家里人就要回到忍饥挨饿的境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抽泣了一声,两颗晶莹的泪水滑落腮边,便是在水里也特别显眼。   三娘看见了,吓了一跳,慌乱地去捂他的眼睛,“诶,诶,你可不能哭。鬼物落泪,消耗的可是魂力。”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觉得自己有第二次福缘了。”话虽这样说,但王六郎感念她的善意,还是努力遏制住了落泪的冲动。   他接着说:“当年我被水鬼拽住脚踝,挣扎无能的时候,一直在妄想那水鬼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让我能回去孝敬父母。”   “可是,我没有成功。”他叹了一声,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郁气都叹尽了。   尽管,他根本就没有实体。   “我自己的愿望没有实现,却可以帮别人实现他的愿望。”王六郎笑道,“我的父母早已作古啦,可是那小太监却还有机会继续孝敬他的父母。”   他是想笑得洒脱些的,但笑着笑着,鼻子却又开始发酸了。   三娘只能安慰他,“你有这一念之仁,一定会有福报的。”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水波荡漾,河水从河床开始左右分开,两队水夜叉各执铁戟,分水来到了王六郎面前。   “你就是王六郎?”领头的水夜叉直截了当地问。   王六郎急忙起身,躬身行礼,“不错,小人就是王六郎。”   那水夜叉道:“府君请你赴宴。”   然后,又态度温和地对三娘道:“这位姑娘也一起去吧。”   这些水夜叉都是河神麾下的兵丁,他口中的府君,指的自然是河神。   一鬼一狐相视一眼,都是满腹狐疑。因为这些水夜叉对三娘的态度更好,三娘就出面询问:“赴宴?不知贵府君因何设宴?”   那水夜叉喜道:“府君得了人皇的祭祀,上达天听,今晚不但要设宴款待一众官吏,还散了酒食与河中得道的灵物。”   他们这些亲信们,自然是得的头份赏赐,由不得他不欢喜。   只是,府君为什么特意请王六郎一个水鬼赴宴,他们却不得而知了。   三娘“哈”的一声,对王六郎道:“我就说你好有好报,你的运道来了!走,快走吧。”   不说王六郎不明所以,就算是来请贵客的水夜叉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一行人才进了水府,运河的河神就亲自迎了上来,“不知贵客临门,小神有失远迎,还望仙姑恕罪。”   三娘心中一动,舍弃了惯常的汉家礼仪不用,改用满族的宫廷礼仪还礼,“府君真是折煞小仙了。能得府君之邀,当真是三生有幸。”   河神目光一闪,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又和王六郎寒暄了两句,侧身把两人让进去,“两位里面请,舍下已备好了薄酒,各处士绅也都已入座,就等仙姑与王生了。”   一进门,就有许多形体各异的人迎了上来。他们有的是纯粹的人形,还有的却保留着本体的一部分特征,让人一看就大致知道他们的本体是什么。   当然了,河神的酒宴上,来的基本上都是水族。三娘大略扫了一眼,见没什么特别的,就保持着疏离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跟着河神把人认了一圈。   妖族大多随性,这一点也表现在了给自己取名字上,什么章大仙、沙学士之类的,只听名号,就基本上能猜出来他们的本体。   所以,“黑山”这个名号,在这里就显得特别突出了,让三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三娘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黑山身材高瘦,脸色泛白,双眼之下各有一道清灰色的细线,一双眼睛本应湛然有神,此时却像是化成了胶水一样,紧紧地粘在了三娘身上。   见三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黑山明显是误会了什么,面露喜色,脚步往前一动,薄唇微启,似乎是要说什么。   三娘急忙收回了目光,指着他旁边的那位问河神,“府君,不知这位仙姑是……”   “哦,这是萼仙姑,你们同为女仙,等会儿可以一起入座。”   河神知道黑山好色,又知道三娘背景深厚。他两边都不想得罪,索性就安排了三娘和萼仙姑坐在一起。   萼仙姑形貌虽然粗陋,但却是修正道的水妖。有她照应,三娘必定吃不了亏。   “那今日就劳烦萼仙姑照应小妹了。”三娘冲萼仙姑笑了笑,带着示好之意。   跟着皇贵妃这么久,三娘早就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了。对于人情世故,她学了许多,自然明白河神的用意。   萼仙姑“哈哈”一笑,声音粗嘎难听,语气却十分温和,“好说,好说。等妹子认完了人,咱们就到那边坐去。”   说着,她指了指东边的一株珊瑚,珊瑚一侧安置了一张桌案,上面也有美酒佳肴。   一时众人入座,河神满面红光地举起水晶杯,大声道:“小神无德无才,竟得人皇亲自祭祀,并上达天听,实在是荣幸之至。诸位,且随小神共敬大天尊一杯。”   众人连忙跟着起身,大家一起举着酒杯,齐声说了一句,“敬大天尊一杯。”   无数杯美酒浇了出去,一阵淡淡的金光闪烁,那些浇出去的酒水凝聚在了一起,化作一道酒线冲向水面,不知飞向了何方。   河神更是大喜过望,朗声道:“诸位,大天尊接了咱们的祭祀了。”   要知道,三界六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神、妖、鬼祭祀大天尊,又有几个有幸能让大天尊品尝一口祭品呢?   众人一时骚动,就连百无聊赖的三娘都不能免俗。   那可是天帝呀,哪怕是她那早已成了仙,在天庭和地府都有人脉的表舅,也不曾见过一面。   无论是在凡人眼里,还是妖神心中,大天尊都是无比崇高的存在。   有了这件大喜事打底,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大家盏来杯往,不多时就酒酣耳热起来。   王六郎虽然因错过了投胎的机会而心情沉重,但他生性好酒,如今美酒管够,他也就顾不上伤怀了。   只是,总有那不长眼的喜欢煞风景。   因着这里只有王六郎一个水鬼,还没什么修为,大家都不爱搭理他,他就靠着三娘安坐的珊瑚树坐在了铺地的金砖上,独自拿了一壶酒,喝得畅快无比。   “好酒,好酒……呃,阁下找我有事?”   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地仰起脸,眯着眼去看那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团阴影。   醉眼朦胧地辨认了半天,他才认出了黑影是谁,不禁笑道:“原来是黑山大仙。”   黑山将一个酒壶送到他面前,低声道:“不知这位小兄弟能否赏脸,陪在下共饮一杯?” 第70章 色中饿鬼   有人要找他喝酒,王六郎自然不会拒绝。虽然独饮也有趣,但若是有人对饮,两人互拼,则更增几分趣味。   因而,王六郎想都没想,就举起自己的酒壶和他碰了一下,朗声笑道:“来,干!”   见他如此豪爽,黑山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之意,两人各自仰头喝了一大口,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正和萼仙姑品酒低叙的三娘往这边看了一眼,看见黑山微微蹙了蹙眉,但她也不好插手王六郎交友,索性就当没看见,抬手给萼仙姑布了一筷子玉兰片。   “仙姑尝尝这个,和河神府的厨子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但食材鲜美,富含灵气,也别有一番滋味。”   萼仙姑闻言,粗直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恍然笑道:“怪不得府君对你颇为殷切,原来妹子竟然还有这等造化,连宫里御厨做的菜都吃过。”   提起自己的得意之处,封三娘忍不住的眉飞色舞,偏还要假做谦虚,故作矜持地说:“嗐,小妹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道,得蒙宫中贵人赏识,入宫相伴左右而已。”   也亏得萼仙姑和一直分神偷听的黑山都不知道她这种言语叫做“凡言凡语”,不然心里就不是羡慕,而是想要揍她了。   黑山低声对王六郎道:“不愧是让府君都另眼相待的人物,又是这般的品貌。也只有这般的品貌,才能入得宫中贵人的眼呀!”   唏嘘慨叹之余,不□□露出几分自艾自怜来。   王六郎心中一动,诧异地看着黑山,“黑山兄,你……你不会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一双湛然清澈的眸子却在他和封三娘之间过了个来回,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显露无疑。   黑山“嘿”的一笑,余光觑着封三娘,脸上露出痴迷之色,幽幽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愚兄虽然自认不算是个君子,但这爱美之心,却是君子一般无二。”   王六郎好笑地白了他一样,醉醺醺地往珠子上一靠,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地说:“你……你那是爱美之心吗?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嗝……你就是馋人家身子!”   “诶,老弟,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黑山凑了过去,目光灼灼地在他耳边问道,“如此佳人伴你左右,难道你就不馋吗?”   “嘿嘿,嘿嘿。”王六郎已经醉糊涂了,不大利索地拍了拍黑山的肩膀,大笑道,“能把好色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你也是个人才了!”   这一笑,他声音蓦地拔高,三娘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在黑山慌乱的眼神里,封三娘俏脸一寒,素手一挥,就引了一道冰凉的水柱击到了王六郎额头上,立刻就把他打得酒意全无。   脑子一清醒,王六郎便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言行多么放浪不羁,连忙起身向三娘赔罪,“小生言语无状,还请三娘子恕罪。”   三娘轻哼了一声,讥讽道:“生前喝酒丢命,死后还不知悔改。”   一言命中红心,王六郎登时羞愧的无地自容。   黑山左看看王六郎,又看看封三娘,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由得十分懊恼。   原本他来找王六郎喝酒,就是觉得王六郎和封三娘是一起来的,怀疑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们这些异类可不像人族一样在意贞洁,就算王六郎真的和封三娘有什么,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实力和财富,不知胜过王六郎这个游魂孤鬼多少,一定能从王六郎手中把封三娘这个大美人给抢过来的。   哪曾想,这俩貌似还真是君子之交,根本就不想自己想的那样。   一瞬间,他看王六郎的目光就幽深了起来,还若有若无地往人家下三路瞟去。   ——也是,男人变成了死鬼,身上没了阳气,说不定就不是个男人了。   王六郎被他别有意味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如芒在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急忙往旁边闪了闪,转头道:“黑山兄,喝酒误事,又误人误己,从今往后,小弟下定决心要戒酒啦。”   “啊?这……”黑山不解道,“若你连酒都不能喝了,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在黑山心目中,男儿在世,最快活的莫过于“酒”、“色”二字。这个色字王六郎明显是没机会粘了,若是连酒都要戒,岂非十分可怜?   但王六郎却是下定了决心,只是道:“小弟心意已决,黑山兄若是要拼酒,还是去找别人吧。”   其实黑山找他,哪里是为了拼酒?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得了王六郎的逐客令,黑山不舍又黏腻的目光频频顾望三娘,期盼着三娘能有一字半句的挽留之言。   三娘对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厌恶,巴不得他快走,哪里会留他?   黑山踌躇了片刻,不见佳人挽留,心下失望之余,眼珠子一转,谄着脸凑到了萼仙姑面前,“仙姑,不若小弟陪仙姑饮几杯?”   只要能多看美人几眼,哪怕得几枚白眼呢,他心里也畅快。   萼仙姑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和我这妹子正好有体己话要说,黑山大王在这里,不合适。”   直接就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黑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嘴里对着萼仙姑感叹,眼睛却始终粘在封三娘身上,“罢,罢,罢,左右是我少了几分福气,便不在这里讨嫌了。”   说完,摇头晃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封三娘嗤笑:“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讨人嫌呀?”   萼仙姑却正色叮嘱她,“这黑山老妖可是有名的色中饿鬼,妹子日后可要警醒些,莫要给了他可趁之机。”   三娘神色一凛,“多谢姐姐提醒。”   =====   等河神的酒宴结束,已经是三天后了。胤禛的身体早好了,但大阿哥和三阿哥却又病了,且病得来势汹汹,让康熙担忧得几天都没合眼。   就算因着前番三阿哥推胤禛落水之事,康熙对这个三儿子颇为失望,但到底是亲儿子。康熙早年夭折的子女太多了,能平安长大的每一个他都是放在心上疼爱的。   纵然这份疼爱比不过对太子的爱之深,但眼见三阿哥烧得稀里糊涂,胡话连篇的,康熙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气,也都消尽了。   “一群废物!”康熙拂袖怒斥一声,随行的八个御医个个含首缩肩的跪在地上,恨不得学个隐身术,就此消失不见了,避免承受这天子之怒。   “汗阿玛息怒。”推门而入的太子一脸担忧地劝道,“大哥和三弟还需要诸位大人诊治,汗阿玛且容他们将功折罪,他们心里感激了,自然会更加尽心尽力的。”   自从被胤禛点播之后,太子仿佛开启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不管心里如何想,至少在康熙面前,他对每一个兄弟都有几分关怀。   是以,此时康熙全不怀疑他的用心,也颇能听进去他几句话,吸了一口气,忍怒道:“你们快去拟方子,给两位阿哥退烧。”   “是,是,多谢万岁,多谢太子殿下。”   一群御医逃命地退了出去,出了舱房的门才敢松一口气,擦了擦汗,彼此对视了一眼,八张脸上全是苦笑。   孙太医苦笑道:“诸位,咱们还是商议一番,重新拟个方子吧。”   一门之隔,太子对康熙道:“汗阿玛,儿臣刚从大哥那里出来,大哥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保清……”康熙痛苦地捂住了脸,“保清是朕头一个站住脚的孩子,难不成朕当真是亲缘浅薄,上天要将朕的儿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收走吗?”   “汗阿玛!”太子心头一惊,急忙道,“您是真龙天子,又岂能妄自菲薄?”   此时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了个主意,“对了汗阿玛,如果几位御医束手无策,您可以广发榜文,请民间的大夫来诊治呀。虽然全天下最好的医者都在太医院里,说不定民间就有遗珠呢。”   康熙也是病急乱投医,觉得反正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在民间找大夫也是个法子。   他当即精神一震,“不错,不错,御医们虽然医术高明,但却最爱开太平方,说不定民间的大夫就有法子呢。”   等胤禛得到消息的时候,不但榜文已经发出去了,而且还有大夫毛遂自荐来了。   “是个女大夫?”胤禛好奇地问张保。   张保道:“没错,不但是个女大夫,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夫。”   听见“年轻漂亮”四个字,胤禛心里怀疑她是精怪一类的。   毕竟,若是学艺不精的,哪个大夫敢来欺君?若要艺术精湛,没有数十年的辛苦钻研,哪里能够呢?   像小说里那样,年纪轻轻就医术通神的人物,胤禛活了两辈子还没见过一个呢。   他当即就从软塌上跳了下来,对张保道:“走,咱们去看看。”   若她是个精怪,肯定逃不过胤禛这双眼睛。   去看热闹的不止胤禛一个,张保自然不会劝阻他,而是顺手拿了条披风,才跟了上去。   几位阿哥都住在一条船上,那女大夫既然是给两位阿哥诊治的,自然也在这条船上,倒是方便了胤禛了。   他一路小跑,在路上拉了个小太监问了问,知道那女大夫已经给大阿哥诊完了脉,此刻正给三阿哥诊脉呢。   得了确切消息,他脚步一转,就去了三阿哥的舱房。 第71章 口技   “汗阿玛,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禛赶过去的时候,正碰上康熙送那女大夫出来。他迅速且仔细地看了那女大夫一眼,一点没耽误给康熙行礼。   不过,这女大夫漂亮是挺漂亮的,却并无什么缥缈仙姿,从外型上看也就是一个寻常的美妇人罢了。   最重要的是,胤禛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红光、白光、紫光、黑气一类的不是凡人的代表。   奇了怪了,难不成他今天还真遇见了一个天才人物?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见康熙笑着问他,“你是来看你三哥的?”   胤禛嘻嘻一笑,非常实诚地说:“是看三哥,也是看看应召而来的神医。”   “你这臭小子!”康熙笑骂了一句,揉了揉他光溜溜的脑门就放了行,“行了,你三哥已经睡下了,你就跟着朕一起吧。”   康熙心里非常明白,胤禛这次的目的,看三阿哥只是顺便的,看热闹才是主要的。   皇上发榜招医,来的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医者,本来就很引人遐思。自从这女医者登上龙舟之后,来打探消息的和看热闹的就没断过,但像胤禛这么光明正大的,却是头一个。   他这个儿子,自小就活泼好动,偏又生了一张抹了蜜似的好嘴,把皇贵妃和太后都哄得把他当心肝,让他想罚一罚,刹刹儿子的性子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当然,康熙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个活宝似的儿子承欢膝下,他自己也受用得很。那惩罚的念头虽然多次蹦出来,却从来都是一闪而逝,没有长久留存过。   胤禛欢喜地答应了。   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被看出来了,那胤禛也就不必找借口了,直接就大大方方地盯着那女大夫看了又看,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小阿哥一直盯着奴家做甚?”   胤禛诚实地说:“头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神医,心里好奇。宫里那些有本事的御医们,个个都是长胡子,有的胡子都白了呢。”   那女大夫微微一笑,神秘地说:“奴家治病,与他们不同,自然不可以年貌取之。”   胤禛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女大夫笑道:“若是小阿哥好奇,今夜奴家开方子时,可以一同前去观看。”   这就更奇怪了,古代的大夫看病,不都是望闻问切之后,直接就开方子吗?   就算需要斟酌,也都是在距离病人不远处,以便随时观察病人的气色变化。   但听这女大夫的口气,开方子只在夜间进行。   若是在一个无神论的世界里,她的行为十分奇怪。不过想想这个世界混合了聊斋背景,胤禛也就释然了。   “汗阿玛,儿臣要去看。”胤禛直接拽住了康熙的衣摆,摇晃着祈求。   康熙答应得极爽快,“好!”   反正今天晚上想来看热闹的不止一个,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带上四儿子也不妨事。   =====   却说当天夜里,约莫二更时分,那女大夫开方子的时候到了。康熙左右带着太子和胤禛,身侧有大臣和后妃随行,一起停在了按照女大夫的要求准备的舱房之外。   从出了宫门开始算,这是胤禛头一次看见德嫔,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德嫔本也在看他,但发现胤禛在看自己之后,就直接冷了脸,把目光定在了那舱房的门上,似乎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胤禛满心疑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德对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小四。”一只比他的手大了一圈的手握了过来,让胤禛心中一定,抬头喊了一声,“二哥。”   却原来,是太子瞥见他一直盯着德嫔瞧,德嫔却不屑一顾,怕他伤心,才特意从康熙身后饶了过来安慰他。   “别怕,二哥在。”   前面的康熙微微一笑,以目视左右,不让人打扰他们兄弟相处。   不知何时,一缕月光从天际洒落,一半铺散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另一半则是映照在了众人所在的龙舟上,却又偏偏分出了一缕,隔着浅红色的窗纱钻进了舱房里。   这莫不是什么法术?   众人好奇之际,突然听见舱房里传来了女大夫的说话声,“三姑来了?”   然后又有另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来了。六姑也来了吗?”   女大夫道:“六姑还没来。她的女儿刚刚满月,出行怕是不易。”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妩媚撩人的女声响起,“我来晚了,不曾迎接三姑,该罚,该罚!”   伴随着妩媚的女声,还有婴儿的咿呀哦语。   接着就是三个女人逗孩子的声音,夹杂着小孩子或兴奋或疑惑的回应声。   在一片嘈杂里,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穿了进来,“几位来得好早,倒显得我来迟了!”   三姑登时笑骂道:“好你个十二姑,分明就是你爱躲懒,偏还总有话说。”   十二姑的嬉笑声伴随着拉开椅子的声音,女大夫请十二姑入座,然后就说:“今日我看了两个病人,脉案我已经写下了,大家一起参详一下,如何拟方子才好。”   屋里面叽叽咕咕的说话声,还有婴儿的咿呀声不时传来。间或夹杂一声六姑的惊呼声,说是孩子尿了,然后便是淅淅索索换尿布的声音。   舱房外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怀疑莫不是遇见了仙人?   康熙目光闪烁,眸色沉沉,忽然对索额图使了个眼色。   索额图神色一凛,大手一挥,就有隐在暗处的兵丁冲了出来,一脚踹开了舱房的门。   以宜妃为首的嫔妃们纷纷惊呼出声,着急麻慌地躲避,或是举起帕子遮住自己的脸,或是转头钻进贴身宫女的怀里,让宫女帮自己护住头脸。   胤禛无语了片刻,暗暗吐槽康熙:你要演这一出,就别让嫔妃们随行呀。   还是太子反应的快,急忙向康熙请旨,“汗阿玛,儿臣护送诸位娘娘回去吧。”   “嗯。”康熙点了点头,“让容若和你一起,把小四也带回去。”   于是,看热闹看了一半的胤禛就被康熙顺手丢给太子和容若了。   这一路上,他好几次都感觉到有人在不时地看自己一眼。但每当他顺着那股目光看回去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将脸瞥向别处,一脸冷漠的德嫔。   很显然,看他的是德嫔,但德嫔却不想承认这一点。   胤禛心中非常无奈。   他很清楚,他和德嫔之间,急需一场沟通。   但以两人目前尴尬又敏感的关系,想要实现全无顾忌的沟通,是非常困难的。   与其鸡同鸭讲,让彼此心中生出更多的芥蒂,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保持现状呢。   于是,他假装没有发现看自己的是德嫔,转头问容若,“纳兰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那个女大夫是神仙吗?她屋子里的那些人,是她请来的仙友吗?”   对上四阿哥亮晶晶的眼睛,一直为大阿哥的病情担忧的容若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松快的笑容,耐心地解释道:“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江湖上的口技。”   “口技?”胤禛立刻就想到了需要全篇背诵的那一篇文言文,头皮有点发炸。   那篇文言文,可真长啊!   但容若对他的遭遇却一无所知,只以为他是不知道什么叫口技,就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胤禛很配合地惊呼出声,“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臣自然不会骗四爷。早在四爷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京城就来了个善口技的人,一个人就把整场《西厢记》给表演完了。不但各个人物的唱词、唱腔,就连伴奏用的管弦丝竹都一样不少。如果不是亲眼见了亲耳听了,臣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奇人。”   太子心中一动,问道:“所以说,汗阿玛一早就猜出来那些所谓的仙姑,都是那女子的口技?”   “不错。”容若对太子微微躬了躬身以示尊敬,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万岁爷还怀疑,那女子是白莲教的余孽。”   其实这“余孽”二字,用的并不准确。   白莲教从南宋开始就盛行,历朝历代的造反者里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宋朝时他们反宋,元朝时他们反元,明朝时他们反明,到了清朝,他们又开始反清,简直就是把造反当成职业来干了。   他们造反可不是像口号里喊的那样是为民请命,说到底只是为了他们高层的野心和利益而已。   只是可怜了那些被他们忽悠了的百姓们,平白无故就为他们的野心送了性命。   “白莲教?”   听到这个名号,不但是太子,就连宜妃和德嫔都吃了一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太子见状,急忙安抚道:“诸位娘娘稍安勿躁,有大内侍卫在,不会让那些反贼惊扰了诸位娘娘的。”   “多谢太子。”几位嫔妃急忙向太子致谢。   但胤禛却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再一次碰上了聊斋的剧情,那一篇名字叫什么来着?   啊,不太有名的篇章,隔得时间也久了,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那女大夫只会故弄玄虚,开的药却比太医的太平方强不了多少。 第72章 考判官?   三娘回来的时候,胤禛已经被太子亲自送回来了。太子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最近有事没事都最好别出门。   叮嘱了几句之后,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怕胤禛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大哥和三弟那里你也少去,谁知道他们得的什么病,万一传给你了,后果不堪设想。”   胤禛一惊,紧张地抓住他的手,“那太子哥哥你也别去了。”   就像太子数的那样,谁知大阿哥和三阿哥得的是什么病?有没有传染性,万一有了传播途径又是什么?   要是空气传播的话,离得近了岂不是危险?   太子笑道:“你放心,汗阿玛不会让我离他们太近的。”   但他心里却在苦笑:但凡他要保住在康熙心目中兄友弟恭的完美形象,就不能不去。好在四弟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借口今天遇到的事受了惊吓,不便出门。   见胤禛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太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怎么,你还不相信你二哥吗?我对汗阿玛的了解,岂是你能比的?”   “我不是,我没有。”胤禛急忙反驳,“我就是担心二哥。要知道疾病这种东西,可不认识什么高低贵贱。”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为了二哥好,二哥逗你呢。”太子笑容温和,柔声道,“让你的嬷嬷给你熬一碗安神汤,喝了就赶紧睡吧。我会跟汗阿玛说,你听了纳兰大人说白莲教的事,受了惊吓,这几日不宜出门。”   “好吧。”   太子情真意切,胤禛不忍拒绝,只能选择听他的话。   “乖。等老大和老三好了,我再求汗阿玛,带你一起上岸去玩。”太子又安抚了他一番才离去。   三娘“啧啧”叹道:“你这个二哥,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好。”   “是呀,他对我真好。”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不一定谁和谁能看对眼。   据明若所说,他认知里的太子,对每一个弟弟都挺包容的。哪怕后来他的太子之位被废了又立,太子绝望之下放浪形骸鞭挞大臣,对上最有竞争力的四阿哥和八阿哥,最多也就是言语上冷漠了许多,却不曾给他们难堪。   而胤禩对太子的描述差不多,让胤禛完全能够理解,明若口中诡计多端的八贤王为何会对今世的小太子心怀愧疚。   不过,太子却从来没有对哪一个弟弟,像对胤禛一样,简直像是当儿子养。   如果不是试探过太子的确没有多余的记忆,胤禛都怀疑,太子莫不是也重生了,所以才对自己这个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四阿哥特殊?   三娘可没有他这么多的想法和感慨,很直接地说:“他对你好,你对他也不赖呀,就差掏心掏肺了。”   但凡胤禛对太子的感情不够深,他一个拥有成年灵魂的人,也不会教太子如何应对大阿哥。   胤禛粲然一笑,“他是我哥。”   所谓真心换真心,胤禛又不是铁石心肠,太子对他的一腔真情,他又岂会无动于衷?   在他心里,早就把太子和其它兄弟区分开来,当成亲哥哥看待了。   “诶对了,三娘姐姐,那天你是找了谁帮忙呀?”   说起这件事,他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虽然他也有转移康熙注意力的意思,再加上不知道到底是谁帮他赶鱼,就推到了河神身上。哪知道康熙就是这么实诚,搞了那么大个祭祀,真就只祭了河神。   你好歹把水鬼、差役什么的捎带一下呀。   当然了,也可能康熙是自恃身份,觉得那些小鬼牙差根本不配他这个皇帝亲自祭祀。   总之,胤禛真正该感谢的没谢到,他就想着找补一下。   他一转移话题,立刻就把三娘的注意力给转移走了,“是一个水鬼,叫王六郎。”   然后,她又一脸唏嘘地说了王六郎因一念之仁,放弃找替身的事,话里话外都带着赞赏和惋惜。   胤禛知道,因为皇贵妃的悉心教导,封三娘是一个熟谙人类礼义廉耻,道德标准和人类无比接近的狐狸。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像寻常妖物一样,觉得王六郎的举动就是傻。   胤禛从怀里掏出三娘给他的那个储物瓶子,扣住瓶底,从里面倒出一坛惠泉酒,“这是我给他的谢礼,劳烦三娘姐姐替我跑一趟。”   “可别,人家刚戒酒。”三娘急忙拦住了他,又把他为什么要戒酒说了一遍。   但胤禛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上面,惊讶地喊了一句,“黑山老妖?”   “嘘,你小声点。”三娘横了他一眼,赶紧到门口看了看,见自己的迷惑术依旧在奏效,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才松了口气,问道,“你知道这个黑山?”   胤禛道:“如果他是我知道的那个黑山的话,你最好离他远点,那是个色鬼。”   原主里就说了,电视剧里也演了,黑山老妖有很多小老婆,兰若寺那个老妖婆为了巴结他,才要把美貌的聂小倩嫁给他。   当然,还是做小老婆。   听到“色鬼”两个字,三娘嗤笑了一声,“那八成就是他了。好了,别说他了,你给人换一样谢礼吧。”   “换一样?”胤禛绞尽脑汁,想想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给非人类做礼物的。   想了半天,他突然灵机一动,“有了。”   然后,封三娘就看见他揭开茶壶盖,刺破自己的食指,往里面滴了几滴鲜血。   “好了。”他一边噙着受伤的手指,一边把壶盖重新盖好,递给了三娘。   地砖精和家仙们都对他的□□很感兴趣,说是里面含有龙气。血液是人体的精华所在,龙气含量应该比唾液更高吧?   三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过茶壶就消失不见了。   ——本来她就是想逗逗胤禛,然后替他出一件谢礼的。不过胤禛这一份的确比她的好处更大,她就不再多言了。   这一回,三娘去了有两个时辰,回来之后告诉胤禛一个好消息,“因为王六郎帮你赶鱼,让河神得到了人皇的祭祀,河神已经推荐他去阴司考判官了。如果考上了,那就是有品阶的鬼神,再也不用困在这运河里等替身了。”   “考判官?”胤禛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聊斋里有一篇叫做《考城隍》,那里面被考官关二爷欣赏的文章的主旨是是什么来着?   他蹙眉思索了半晌,才灵光一现,想了起来,“三娘姐姐,劳烦你再跑一趟,替我给王六郎传两句话。”   “什么话?”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意为恶,虽恶不罚。”   既然同处聊斋世界,那所有鬼神的思想应该都是原著作者蒲先生思想的延续。   虽然这十六个字的主旨在胤禛这个现代人看来太过唯心了,根本不符合他从小受到的唯物主义教育,但入乡随俗的道理,他从来都是明白的。   他更明白,若是王六郎想要考中鬼神里的官差,迎合鬼神团体里的上意,也是必须的。   就算他想要改革,也得先进入体质内,摸清了所有的情况再说。   若不然,历代改革失败者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意为恶,虽恶不罚。”三娘低声念了几遍,脸上显出几分恍悟之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向胤禛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句话带给王六郎的。”   =====   那女大夫的事,康熙很快就查明白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骗子,不是白莲教的教徒。   但欺君之罪,也足够她死全家了。   幸好康熙是一个一心想要做仁君的君主,并没有杀她,而是将当地乡绅耄耋都请了来,让他们约束那女子的行为,不使她日后再行骗,就把人给赦免了。   当然了,这一举动自然会被那些乡绅耄耋们在当地宣传一番,给康熙以仁德教化百姓的名声添砖加瓦。   听着三娘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胤禛脑子里突然就闪出了四个字:政治作秀。   原来,古往今来的大小政客无一例外,能成功做出名头的,都是政治作秀的高手。   他再次确定,自己并不是玩政治的那块料。   演技他自认不输于人,但政治作秀需要的不止是演技,还有伪善和狠心。   反正胤禛是不相信,康熙把那个女大夫交给乡绅耄耋们监察看管之后,女大夫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番特赦,康熙想要的名声已经得到了,那些乡绅们不管是为了迎合圣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不会让那女大夫好过的。   胤禛叹了一声,“三娘姐姐,你能不能帮帮她?”   “帮?帮谁?”三娘不解,“皇上不是已经赦免了她吗?”   “是呀,但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自作聪明和别有用心的人。”胤禛冷笑了一声,顺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拆了两颗珍珠下来,“你若是能救的话,就把这两颗珍珠给她,也能换一二百两银子,省着点花够用十几年了,让她日后不要再用医术去行骗了。”   在这个没有医保的时代,老百姓看病本来就有倾家荡产的风险,若是再遇上了骗子,那更是雪上加霜。   三娘接过珍珠,笑道:“行善积德的事,有什么不能做的?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有狐仙出马,女大夫那边很快就安排好了。如今圣驾还未起行,那些负责看守的乡绅们看丢了人,自然不敢声张。康熙日理万机的,还要为两个病情越来越重的儿子担心,也没工夫关心一个下场注定不好的骗子。   于是,这件事就在上面不屑问,下面不敢提的情况下,不了了之了。   只是,三娘救得了女大夫,却救不了两位阿哥。   “施法的人道行比我高,我不是对手。”   “什么,施法?”胤禛大惊失色。 第73章 太子的恶趣味   “对呀。”三娘点了点头,“宫里的御医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了,天下间他们不能治的病十不存一。而且,这其中绝对不包括风寒。”   而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症状,就是风寒。   胤禛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翻身下榻穿了鞋,让人搭小船载他登上康熙的龙舟求见。   “四阿哥,皇上正在接见当地官员呢。”李德全为难地拦住了他。   “没关系,我可以等。”胤禛说完,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摆明了是见不到康熙不罢休了。   李德全心里为难,却也不敢得罪皇贵妃的养子,只能让人给他上了茶点,再三保证康熙见完了人就替他通传。   “那就有劳李公公了。”胤禛礼貌地道谢。   李德全的笑容立刻就真诚了许多,“哎哟,四爷真是折煞奴才了,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不得不说,就算是宫女太监们,也是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的。真尊重和假尊重,像李德全这样的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礼贤下士,李德全明显地感觉到,四阿哥虽然对他存着几分尊重,但却并没有放低身段的意思。就仿佛他是在做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若是有人犯了规矩,他也不会手软。   他心里暗暗嘀咕:怪不得魏珠那老小子总喜欢给四阿哥行方便呢,像四阿哥这样的,才真真是天潢贵胄呢。   李德全想了想,又仔细问了一句,“不知四爷求见万岁,所为何事呀?”   在他看来,四阿哥的年纪还是太小了,肯定不知道一件事要怎么说,才能最大限度地引起万岁爷的注意,增加成功的机会。   反正也就是顺手而为的事,他进去通报的时候,就在言语上替四阿哥描补一二吧。   他的这番好意,胤禛并不知道。   实际上,他心里是十分焦急的,李德全这个天子近侍肯多问一句,他自然不会隐瞒,直言道:“是关于大哥和三哥的病情,我怀疑她们根本不是生病了,而是中了邪术。”   “邪术?”李德全大惊失色,目光锐利地扫过小厅里伺候的奴才,直到他们都深深地低下了头,李德全才心有余悸地对胤禛说,“我的四爷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想到史书上有名的巫蛊之祸,胤禛闭嘴了,“多谢李公公提醒,是我疏忽了。”   这样礼貌的小阿哥,真是让人想不爱都不行,李德全忍不住笑着安慰他,“四爷年纪还小呢,许多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过,您是万岁爷的亲儿子,纵然一时失言,万岁爷也必然不会怪罪的。”   他特意说这句话,安抚胤禛是一方面,警告小厅里伺候的奴才们是另外一个方面。   ——你们别想着拿四阿哥的一时失言为自己牟利,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万岁爷的亲儿子。   事关两位阿哥,李德全也不敢耽搁,和胤禛说了一声,就立刻就禀报康熙了。   彼时康熙正在翻看当地近几年的收成和旱涝、刑狱等文书,自巡抚往下的当地官员都站在下面,随时听候康熙的传唤。   李德全悄悄从后面走到康熙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康熙神色一凛,眼中有精光闪过,朗声道:“你们都先跪安吧,朕有事会随时传唤。”   “臣等告退。”   那些人虽然心里无比好奇,但皇命不可违,他们只能带着好奇走了。   康熙很快就来到了胤禛等候的小厅,挥退了除李德全以外的奴才之后,才盯着胤禛问道:“你怎么知道保清和胤祉是中了邪术?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人教我。”胤禛当然不会把封三娘供出来了,“不知汗阿玛还记不记得,您第一次带儿臣白龙鱼服,出宫去玩的那次?”   康熙当然记得,那是他头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法术,把人变成畜生的法术。   当时九城兵马司都出动了,却还是让那个人贩子给跑了。   幸而后来胤禛出宫给佟国维庆生的时候,又抓住了一个白莲教的贼人,让朝廷获悉了一些破解邪术的方法,让掌控欲极强的康熙松了口气。   若不然,只要想想这世上还有举朝廷之力都对付不了的人物,他真的会寝食难安。   见他陷入了回忆,胤禛又说:“还有京城瘟疫那一次,我听额娘说,好像也是有人使用了邪术。这一次大哥和三哥若真都是得了普通的风寒,孙御医等都是国手,又岂会群策群力之下还束手无策?”   康熙的神色凝重了起来,船外的日光打在河面上,又经由河面的反射映进小厅并不算大的窗户里,泼洒了一部分在康熙脸上,形成一片半明半昧的阴影。   在这种无声的沉默里,胤禛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所谓王-霸之气的压迫。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淡淡出声,“你猜的也有道理。”   胤禛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自己憋了这么久。   放松的一瞬间,新鲜的空气从口鼻灌入呼吸道,让他有种生疼的畅快。   康熙见状,对他笑了笑,柔声道:“好了,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回去好好修养吧,朕自有主意。”   胤禛知道,只要康熙意识到大阿哥和三阿哥的风寒不是普通的风寒,对后续的处理一定比他自己能想到的周全十倍,所以就很放心地应了一声,笑道:“那汗阿玛,儿臣就先回去了。”   目送他蹦蹦跳跳地离去,康熙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一会儿一样样子。”   一旁伺候的李德全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斟酌着陪笑道:“也是万岁爷您教导的好,不但太子殿下友悌兄弟,就连四阿哥小小年纪的,也知道关心兄长。四阿哥自己受了惊吓,修养中还不忘关心兄长。”   被他一提,康熙也记起来了,昨天太子忧心忡忡地对他说,因着若容说了白莲教的事,胤禛受了惊吓,精神有些不好。   康熙心头一软,吩咐道:“朕记得出来的时候带了两株高丽参,匀一株给小四,那个参性温,小孩子也能用。”   “嗻。”   =====   康熙到底是怎么处理的,胤禛不知道,但隔了一天,就听说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烧退了,只需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笼罩在整个御驾上空的阴云终于被阳光破开了一道口子,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原因无他,康熙的心情波动,就足以影响整个队伍的所有人。   两位阿哥病重难治的时候,康熙担心儿子,整日里都没个笑脸,平时会轻轻放过的小错误都会得到重惩,从索额图到御前侍卫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   如今儿子好了,虽然还没有查出幕后真凶,康熙的脸上还是有了笑容,手段也恢复了从前的温和。   胤禛很高兴地和太子一起探望了大阿哥和三阿哥,因为有太子在,三阿哥纵然心里再不喜欢四阿哥,也不敢露出分毫。   至于大阿哥,人家从来都没有把胤禛这个小弟弟放在眼里过。在他心里,配做自己对手的只有太子,自然不会去为难胤禛。   只可惜,太子不这样觉得,面对他的挑恤总是纵容一笑,根本就不接茬,让大阿哥好像是挥着重拳捶棉花一样,憋屈得胸闷气短。   “好了,我要休息了,太子爷和四弟先请吧。”说完,他扯着被子往头上一蒙,完全不准备再搭理太子。   气死了,气死了,太子从前虽然讨厌,但性子也算爽利,该怒就怒,该骂就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担忧地说:“既然大哥要休息了,孤带四弟离去便是。只是大哥可千万不要把脸蒙得这么严实。你的身体还虚弱,若是阳气不足,于修养不利。”   说完,就拉着胤禛,施施然地走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呼”的一声,是薄被猛然被人掀开的声音。   “爷,爷,您息怒,息怒。”   这是大阿哥的替身贴身太监万年的声音,急切中带着劝阻。   而太子已经领着胤禛跨过了门槛,一转身就顺着回廊走远了。大阿哥愤怒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无非是骂太子阴险狡诈,不敢和他正面刚之类的。   胤禛有些无奈,“二哥,你又何必总是逗大哥?”   太子从袖子摸出一把折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刷”地展开,慢条斯理地摇着,唇角挂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意味不明地说:“不是你说的吗,他那副明明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十分有趣。我仔细欣赏了一番,的确挺有趣的。”   胤禛无语。   ——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和大阿哥针尖对麦芒,所以说来开解你的而已,你怎么还实际操作起来了?   不过,太子和大阿哥之间,他自然是向着太子的。无语过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句,“那你可悠着点,别把人惹急了。”   太子淡淡一笑,成竹在胸,“放心,狗急跳墙的道理,我比你懂。”   招猫逗狗嘛,自然是要冒一点风险的。而怎样降低风险,就是他需要仔细斟酌的了。 第74章 太子的反思   “打听出来了吗?到底是哪位神医治好了大阿哥和三阿哥?”   今日这龙舟上难得的清净,德嫔就带着云栽一起出来转转,也算是散散这段时日因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病情带来的晦气。   是的,德嫔觉得晦气,十分晦气。   原本还没等到她亲自动手,大阿哥和三阿哥就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她心里可高兴坏了,觉得真是老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都要病死了的大阿哥和三阿哥,一夜之间就被神医找到了病灶,眼见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她一开始也只是想要让他们俩病上一病,给他们一些教训,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并没想过要他们的命。但仇人要病死之际又突然绝处逢生,这感觉可真是不好。   晦气,真是十分晦气。   听见德嫔的询问,云栽犹豫了片刻,说:“这件事娘娘还是问问四阿哥吧。”   德嫔一愣,“这跟小四又有什么关系?”   见云栽抿着唇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德嫔秀眉微挑,眸光流转间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件事……莫不是还有小四的手笔?”   虽然胤禛看起来天真活泼,但作为亲娘的德嫔就是直觉地知道,这孩子聪明得很。有些事情他处理不了,不是因为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年纪小,见识得少而已。只要给了他机会……   听主子的口气,明显是猜出了什么,云栽索性就自己说了,也免得由别人开口,再添油加酱。   “奴婢打听到,四阿哥头天中午去见了万岁爷,到了第二天一早,就传出来大阿哥和三阿哥好了的消息。”   “这样啊……”   就在德嫔若有所思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胤禛惊喜的声音,“德娘娘,您的身体好了吗?”   德嫔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栽。云栽貌似乖顺地低头行礼,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她真的没有故意把主子引出来,也没有故意让人去通知四阿哥,一切都是巧合。   对,都是巧合。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   “云栽姐姐不必多礼,德娘娘身体不适,辛苦姐姐照顾她了。”   云栽笑道:“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当阿哥的谢。”   刻意躲了这么多天,德嫔再没想到,再和胤禛单独见面,会是这样的措不及防。   只是,见都已经见到了,她还能再避开了不成?   前些天以身体不适为缘由避而不见,也算是有个由头,小四还小,身边的嬷嬷都是懂规矩的,知道该怎么哄他。   可是,今天已经见到了,她若是再避开了,聪慧如小四,又岂会察觉不到?   说到底,小四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纵然不是她养大的,也是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儿子,她自然是希望他好的。   对上胤禛小心翼翼的眼神,德嫔心中一痛,对皇贵妃空前痛恨起来。   他们母子之所以会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佟佳氏那个贱人的错!   若不是她太过专横霸道,不让自己这个生母见小四的面,他们母子又岂会生分至此?   这是她的亲儿子呀!   “四阿哥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德嫔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见她还愿意和自己好声好气地说话,胤禛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我要去找太子哥哥,远远地看见了娘娘,就让人把小船划过来了。”   纵然随行的几个皇子年纪还小,嫔妃和皇子,也是不能乘坐一条船的。   作为首善之地,天下道德的楷模之所,宫里的规矩,自来就比外面的大些。他们些嫔妃和皇子,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为此付出骨肉分离的代价。   德嫔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一声叹息消散在河面上微微荡漾起的清风里。   “听说小四病了,现在好了吗?”   胤禛心念数转,见左右无人,决定对她实话实说:“让娘娘担心了,其实我没有生病,是太子哥哥怕我去探望大哥和三哥过了病气,才在汗阿玛那里替我告病的。”   以他从前的观察,德嫔就算不会助他,却也不会害他。   他不知道德嫔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却明白若是想缓和两人的关系,改变现状,总得有一个人先低头服软。   德嫔是长辈,又是明若亲口认定的倔性子,胤禛可不敢指望她,只能自己先坦露出柔软的肚皮,博得她几分怜爱。   果然,德嫔的神色更加柔和了,对胤禛招了招手,示意他再往前走一点。当胤禛走到她身边,就有一只柔软而修长的素手抚上了脑门。   因着德嫔性子低调节俭,那只手上并没有戴宫里流行的精美甲套,只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戴了一枚碧玺戒指,一枚殷红,一枚翠绿。红绿相映,衬着白皙如春葱的手指,莫名生出一股糜丽的艳色。   有时候胤禛看着德嫔的穿着打扮,也会暗暗地想:怪不得一起出来的宫女有那么多,却独德嫔一个脱颖而出呢。这衣品、这审美,又雅又艳,可纯可欲,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德嫔柔声道:“太子殿下都是为你好,你要听他的话,不要惹他动怒。”   这个时期可不是几十年后,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觉得身为嫡长子的太子殿下将来会顺利继位的。   虽然他们满人对嫡庶不是很看重,但谁让皇室从太-宗皇太极那一代开始,就注重汉学,世祖和当今又将这种重视抬高了一个层次呢?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大臣和嫔妃们都知道万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万岁爷想要让嫡长子继位,不但是因为他自己觉得汉人推崇的“嫡长子承位制”的确是最稳定的传承方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借此进一步收揽天下文人的心。   文人最重规矩,因为规矩是他们用来制衡皇权最大的筹码。若是运用得好,就是宋朝那样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若是玩脱了,就是前朝洪武和永乐年间,诛九族不过瘾,诛你十族!   因为知道万岁爷看重太子,德嫔对于自己的大儿子和太子走得近,是喜闻乐见的。   她又怕胤禛年纪小,又是皇贵妃的养子,难免被养得骄纵,不知轻重恶了太子。   所以,才有了这句细细叮咛。   胤禛心里虽然觉得太子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和他计较,但为了让德嫔放心,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德娘娘教诲,小四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自己去找太子为的什么事,连忙左右看了看,仰着白嫩的小脸说:“德娘娘,你能抱抱我吗?”   德嫔一呆,眼眶都热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让我抱你?”   “对呀。”胤禛侧头一笑,左边脸颊上露出了一个和德嫔一模一样的酒窝。   其实他的长相和德嫔并不是十分相似,只有五六分,剩下的还有两分像康熙,另外两分却神奇的和前世的自己有些神似。   但这侧头一笑,各种和德嫔相似的特征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母子二人竟然神似了□□分。   德嫔心里激动,随手将帕子往腰间一掖,弯腰就把胤禛抱了起来。   “德娘娘,小四是不是很重?”   “重了好,重了好。”德嫔欢喜地说,“重了说明阿哥的身子康健,我心里才高兴。”   “我也好高兴。”胤禛又往左右看了看,见的确是没有别人,才凑到她耳边低语,“德娘娘,小四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呀?”德嫔好笑的问,分明是照顾小孩子的面子,心里并不以为然。   但胤禛却给她抛下了一个炸雷。   “德娘娘,其实大哥和三哥不是病了,而是中了邪术。你最近要小心一点,最好不要出门。”   德嫔心头陡然一惊,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胤禛,却对上了一张稚嫩又真挚的脸。   数息之后,那股惊意慢慢缓了过来,德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嗯。”胤禛露出大大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见他这般乖巧,德嫔心头涌起万般的怜爱,之恨不得直接把儿子抱回去,好生亲昵一番。   但她知道,她不能。   哪怕她心里再想,也始终清明的知晓,只要有皇贵妃在一日,万岁爷就不可能让胤禛认回她的膝下,胤禛就永远都是皇贵妃的儿子。   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讽刺的事实。   ——无论她再怎么怨恨皇贵妃,再怎么不愿意接受皇贵妃高高在上的施舍,也正是因着这份施舍,才能让她在南巡的途中,多看几眼她的儿子。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忍者不舍把胤禛放了下来,柔声笑道:“你不是要去找太子殿下吗?快去吧,别让太子久等了。”   胤禛乖巧地点了点头,“外面风大,德娘娘也回去吧,小四先走了。”   目送胤禛登舟而去,平安回到了皇子们坐的船上,德嫔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然后,她才察觉到了手臂的酸痛。   满族女子尊贵,未嫁的女子尤甚。不管是从前在家的时候,还是后来入宫当差,她拿过最终的东西,也不过是与另一个宫女一起抬一盆洗脸水。   胤禛已经不小了,全身上下还肉嘟嘟的,分量委实不轻。就抱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身体就已经发出抗议了。   “走吧,回去吧。”   回去这后,得让墨香好好给她按按。   =====   这边胤禛到了太子那里,把告诉的德嫔的话原样告诉了太子。   太子知道的可比德嫔多,想到的也比德嫔多。   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抹茫然和伤感,仿佛有什么他一直尽量避免的事,终究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愿发生了。   胤禛心尖一颤,忍不住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担忧地问:“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太子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头,“那天你去找汗阿玛,就是为了提醒他这件事的吧?”   “是呀。”胤禛道,“我虽然不喜欢三哥,他老是欺负我;也不喜欢大哥,他总是和你作对。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们去死呀。”   见太子脸上的笑容有些虚幻,胤禛急忙问道:“二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管这件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太子忍着的那一口气,终究是叹了出来。   “不,四弟,你做得很对。不管如何,老大和老三都是我们的兄弟,能救他们自然要救。”   或许很多年后,他的想法会随着现实而改变。   但这一刻胤禛很肯定,他说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可是,我也给太子哥哥添麻烦了对不对?”胤禛抬起小胖手,抚上了太子紧皱的眉头。   “这不是你的错。”太子修长的右手覆上了弟弟肉乎乎的胖爪,心里划过一抹似是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苍凉和绝望。   算算日子,胤禛是五日前去找康熙的,但直到现在,他这个一直被皇父看重的太子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康熙对太子背后的势力产生了怀疑。   其实这很正常,毕竟大阿哥和太子不和满朝皆知。双方有任何一方出了事,另一方都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至此,太子终于尝到了当初和大阿哥争斗的苦果。他和大阿哥这对冤家的绑定,直到现在都没有在康熙心里解开。   “太子哥哥。”胤禛有些心慌,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根本就不知道,顺应自己的本心救人,也会给自己在意的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太子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换成我,明知道会有麻烦,也会这样做的。”   “但若是换成你去说,汗阿玛就不会怀疑你了!”胤禛大声道。   他只是政治觉悟不够高,不是傻。有了太子的提点,很快就能举一反三了。   “对不起二哥,我不该把事情想得那样简单,我该先来找你,先和你商量的。”   大阿哥和三阿哥那里完全可以稍微拖一下的,听完太子的意见再做决定。   “四弟,你不要自责了,我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以后不管是和老大相处,还是和康熙相处,他都会更加谨慎。这样来说,也不算全是坏事了。   “我也会吃一堑长一智的。”胤禛坚定地看着太子,“再有类似的事情,我一定会先来找二哥商量的。”   是他太天真了,就算他没有站队的意思,可他从小就和太子亲近。不管是太子背后的势力,还是反对太子的势力,都会自动把他归到太子的阵营里来。   他是不愿意让无辜的人受累,但却不是个绝世圣父。在自己的安危和别人的安危发生冲突的时候,自然还是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   太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屈指弹了弹胤禛的额头,笑道:“你能有这番长进,我这个亏也不算白吃了。”   不是他不愿意护四弟一世,而是这个皇宫里,乃至这个朝堂上,都容不下傻白甜。   四弟是皇子,将来必然是要入朝听政的,有些东西,由不得他不沾,由不得他不学,更由不得他不懂。   不过,不急,他会慢慢教导他的四弟,扶着四弟的手一起走下去。等到日后自己登基,延续汗阿玛和伯王裕亲王“明君贤王”的佳话。   =====   等滞留多日的龙舟再次起行的时候,当地官员和士绅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天高皇帝远的日子过久了,猛地掉进了皇上的眼皮底下,他们还真不习惯。   当天晚上,胤禛将睡未睡的时候,三娘兴奋地冲了进来,把人给摇醒了。   “快醒醒,快醒醒,大好事,大好事!”   幸好胤禛营养均衡,没有低血糖,也没有起床气,突然被人叫醒也就是困得睁不开眼而已。   “哎呀三娘姐姐,什么大好事呀,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说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好困呐,好想睡觉,不行眼睛睁不开了,睁不开就算了吧……   于是,他迷迷糊糊的说服力自己,很快就又要睡过去了。   “哎呀小四,真的是大事情!”   三娘再次把他给薅醒了,趁着他睁开眼大声说:“王六郎考上了!”   “啊?”胤禛猛然一惊,立刻就清醒了,激动地问,“真的吗?他真的考上了?”   王六郎的考试,可有自己一份功劳呢。那可是地府的判官呀,他怎么能不激动?   “真考上了!”三娘欢喜地说,“如果不是龙舟上的龙气太重,没有特赦他上不来,他就亲自来找你道谢了。不过你放心,他说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胤禛道:“我也不用他报答,只要他好好好当差就可以了。”   “诶,用,用,用,我已经替你谢过他了。”   胤禛一怔,笑道:“那也罢了。”   总归三娘姐姐是不会害他的。   三娘道:“他谢你不但是因为你对他的提示,还有你那一壶沾染了龙气的茶水。因为他沾染了你身上的龙气,直接就被分派去协助崔判官管理帝王将相和王公贵族的《生死簿》了。”   胤禛心中一动,问道:“他来之前不会翻了关于我的那一页吧?”   雍正皇帝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短命啊。 第75章 三娘的机缘   三娘抚掌笑道:“就喜欢和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   不但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许多不好明说的话都可以靠暗示来表达。   被人夸聪明,胤禛可一点都看不出高兴,他急切地问:“我多少岁?是不是个短命鬼?”   三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念想到凡人大多都想往自己长命百岁,也就自以为了解了他的心情。   “你虽然不长寿,但也不算短命了。”三娘安慰他,“五十八岁呢,这世上大多数人连四十岁都活不到呢。”   她说的一点都不错,古代生产力底下,医疗条件更是和后世不能比。别说是普通百姓了,就连稍有家底的地主阶级,也是怕病的。   因为,一场大病,很可能就毫光家底,把一家子地主变贫农了   穷人干脆看不起病,富人轻易不敢看病,达官贵人倒是不缺钱财也不缺药材,但这世上的达官贵人又有多少呢?   所以,在大部分人都缺吃少穿,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平均寿命要是能上的去,那才是见鬼了。   种种综合起来,人均寿命能有三十就不错了。   所以说,五十八岁在这个时代,真的算是高寿了。   毕竟寿过四十不为夭嘛。   但胤禛不这样认为呀。   要知道,他穿越的时候,大种花的人均寿命已经提升到七十岁了,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他也不贪心,只要能让他活到这个平均寿命就可以了。   反正他这辈子有钱有闲,是个注定不愁吃喝,不愁老了没人照顾的达官显贵,当然是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了。   于是,他立刻就自己打脸,期期艾艾地问三娘,“三娘姐姐,王六郎有没有说怎么报答我呀?能不能给我增加十几二十年的寿命?”   三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那就要看你能肯出什么样的价钱了。”   “昂?什么意思?”胤禛一时没明白过来,但略略回想了一下聊斋里那些鬼神的做派,就明白了,不禁笑容一淡,讥讽道,“这王六郎倒是一点都不怯生,刚走马上任,就懂得收孝敬了。他若是不死,倒是个做官的好料子。”   因着前世死的时候刚刚读完研究生,还没来得及社会实践,胤禛心里还是存着一些对黑白之间单纯美好的幻想的。   是以,对于这种官员收受贿赂,更有甚者主动索贿的事,他心里有些反感。   三娘急忙解释道:“他要的东西不是自己享用的,而是为了疏通关系,孝敬顶头上司崔判官的。”   虽然都叫判官,但判官与判官之间也是有等级的。像崔判官这种汉朝时就在地府任职的,多年以来不知积攒了多少人脉,又岂是王六郎这个初出茅庐的雏儿能够撼动的?   王六郎被阎君赋予了掌管王公贵族那一部分《生死簿》的重任,但其实不过是让他给崔判官打下手而已。   地府所有的《生死簿》,都是由崔判官和陆判官这两位掌总,只不过陆判官掌握的是仙妖部分,崔判官掌握的是人畜部分。   王六郎则是刚刚到任,没有半点根基,若是想要更改一个人的寿命,自然是要上下打通关系的。   听完三娘的解释,胤禛知道自己是误会王六郎了。   也是,王六郎宁愿放弃投胎也不愿意害人,又怎么会才一坐上判官之位,就忘了初心?   他吐了一口气,对三娘道:“你去转告他,用心办差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我原本以为他既然掌管《生死簿》,凡人的寿数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既然地府自有规制,那就不要让他为了我去接触潜规则了。”   原本他就没打算要王六郎的报答,之所以提点他那一句,也不过是觉得他品性好,若是多了一个这样的鬼神,也可以让这世间少一些冤孽而已。   只不过,在知道自己的寿命可以增加的时候,他还是被迷住了心智。   幸好他及时醒悟,没有让王六郎铸成大错。   要知道,有些底线在没有打破之前一切都好。可一旦打破,就很容易变得没有底线。   想到这里,胤禛又说:“对了,明日你到集市上多买些香烛供马之类的,烧给王六郎。他已经去世多年,家里只怕早没人给他祭祀香火了。至于我寿命的事,你一定要叮嘱他,我觉得健康快活地过到五十八岁就很好了,不想经历老迈病弱,让他一定不要改动。”   王六郎自己手里有了钱,就不会想着收贿赂了吧?   说完之后,见她久久不动,胤禛奇怪地催问:“三娘姐姐,你怎么不去呀?难道是没钱?来之前额娘应该给了你不少银钱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皇贵妃疼三娘可不比疼他这个儿子少。他是皇阿哥,一路上衣食住行自然没人敢怠慢。所以皇贵妃就额外给了三娘不少散碎银子,让她喜欢什么就拿钱买。   并且,还特意叮嘱,不许再偷拿人家的东西,哪怕把玩之后再还回去也不可以。   三娘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在他再次催促的时候,才问:“你真的决定了?”   “是呀。”胤禛一脸认真,“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我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到底还是自己的一些坚持的。”   “那好,你先睡吧,我走了。”   封三娘走了,但胤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说实话,能有机会增加自己的寿命,他当然会心动,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会不心动。   但若是因为自己,让一个初入仕途的鬼神踏出了向潜规则妥协的第一步,他也做不到。   或许很多年后,王六郎自己就会和光同尘,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后果也是他自己承担的,别人只能唏嘘,只能指责,却不能代他做决定。   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晨曦的微光映在了窗户上,在厚重的窗帘上透出一丝昏黄的光晕来。   张保领着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抬了一盆热水进来,浸湿了手巾,替睡梦中的胤禛擦脸洗手。   等手脚都洗干净了,他才轻轻不把胤禛喊醒,伺候着迷迷糊糊的主子如厕更衣。   如今他还在告病中,给康熙和德嫔请安的事自然就免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胤禛也用完了早膳,黎嬷嬷就拿着一本《三字经》进来了。   这就是他这些天过的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跟着黎嬷嬷学几句《三字经》,略认识几个比较简单的字。   总体来说,悠闲得很。   再有半个月,龙舟就要进入苏州地界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接待圣驾的会是康熙的伴读之一,江苏制造曹寅,也就是曹雪芹大大的先祖。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大观园的原型了,胤禛十分激动,恨不得一天问三遍走到哪里了。   太子以为他是记着康熙承诺到了苏州带他出去玩的事,好笑地安抚了他好几次,还承诺若是康熙没空的话,自己带他出去。   “那我就先谢谢二哥了。”胤禛立刻顺杆就爬。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太平安稳,龙舟一路顺风而行,很快就到了江宁府。   江苏制造曹寅带着这一带的官员在码头上迎接圣驾,君臣二人分别多年,这是有说不完的离愁别绪。   但皇上出巡从来都不是以游玩为主的,康熙此次南巡,最主要的政治目的就是亲往南京,祭拜明孝陵,进一步收揽天下士子之心。   没办法,谁让大清朝的太-祖努尔哈赤本是明朝的建州卫呢?   做臣子的篡夺了君主的江山,不管君主再怎么昏庸,在舆论方面,总是不那么理直气壮的。   因为康熙出巡是匆忙之间决定的,从下旨到出行,才三个月的时间,江宁这边准备行宫是不可能来得及了。   曹寅灵光一现,干脆就把自家的庄园修整了一番,贴着规制往江南风雅那边靠。   如此一来,华贵虽然不足,但比之庄严富丽的紫禁城,却别有一番风味。   一行人才安置好住处,康熙就迫不及待地把曹寅传召了过去,君臣二人先接了个头对了个线,让康熙对江南文人这几年的动向和行为转变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不至于在宴请耄老乡绅的时候露怯。   当年康熙之所以把曹寅的父亲委派到江南,为的就是替他收揽江南士子之心。   后来曹寅他爹曹玺死了,作为深受康熙信任的伴读,他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接续为康熙收揽士子外兼搜集情报。   而且曹寅在做官和揣摩圣意这方面,比他阿玛可强多了,不到十年就坐上了江苏织造。   “万岁爷改革科举的事,在江南深受好评,不少有识之士都称赞万岁爷是不出世的明君,只待明年博学鸿儒开科,就要进京赴考。”   说起康熙的功绩,曹寅满脸崇敬。他本就生得俊眉修目,十分雅致。如今年纪长了,微微发福,更显得平易近人,令人观之可亲。   他原是曹玺的庶长子,曹玺膝下还有嫡子。他能越过嫡出的弟弟继承父亲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对康熙的了解,知道怎么说话才能让康熙高兴。   但这一次,康熙的反应却出乎了曹寅的意料。   只见康熙听完,神色淡淡,非但没有露出半点笑意,反而叹了一声,“子清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搪塞朕?”   子清是曹寅的表字。   曹寅呆了一下,惊道:“奴才怎敢搪塞皇上?虽然也有许多士子对北方汉人士子要和江南的才子们平分科举果实新村不满,但那些都是困于藩篱的虫蛇。但凡有识之士,哪一个不知道皇上这是有心要平衡满汉之间的差距?”   康熙冷笑道:“这世间有识之士又有几人?说到底,还是庸人俗人更多。”   曹寅哑口无言,顿了半晌,干脆转而说起了最近几年的出色文人。   君臣二人为了正事一刻都不舍得休息,胤禛就不一样了。他简直就是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据说是大观园原型的曹家庄园。   幸而他们这群皇亲国戚都被安排这园子里居住,倒也不必再惊动别人。   “你呀,真是一天都老实不了。”太子嘴上嫌弃他,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带着他一起游园了,凤眼中湛然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胤禛嘻嘻一笑,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二哥着想。二哥在船上闷了那么久,现在终于靠岸了,当然得多看看岸上的景色,也好换换心情呀。”   嘴里说着话,他的眼睛也没闲着。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一只枯叶色的蝴蝶说:“二哥你看,那是枯叶蝶呀,我们快去抓住它。”   他一溜烟就追着蝴蝶跑了,太子怕他出事,急忙招呼伺候的奴才,“还不快跟上去,别让你们四爷跑丢了。”   一行人追着胤禛转过一座假山,穿过一片梅林,远远的就有悠扬的琴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胤禛前世也是学过声乐的,虽然他学的是钢琴,但乐理这回事,无论用什么乐器演奏,都是相通的。   顺着花香飘摇而来的琴声含着一股哀怨之意,就好像是一个被情郎抛弃了的少女,声声凄切,似是质问,又似是祈求。   一时间,胤禛竟听住了。   片刻后,太子也来到了他的身后,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五步意外的那座亭子里的抚琴人。   待到一曲终了,太子才猝然回神,忍不住抚掌赞道:“这位姑娘好琴艺!”   是的,抚琴的是个姑娘。纵然从他们这个方位,只能看到一个伶仃的背影,也能感觉到那股窈窕孱弱之态,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窥真容。   只不过,太子年纪还小,胤禛虽然芯子大,但他前世是个女孩子,今生也还没有到需要甄别男女之别的时候。   因而,这样一个但凭背影就惹人遐思的美人,在这对兄弟眼里,也就是个琴弹的特别好的人而已。   那亭中美人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娇躯一颤,慌张地起身,侧着身子朝这边行礼,“不知贵客临门,奴家失礼了。”   太子笑道:“是我们兄弟误入此间,未经同意就擅自听了姑娘抚琴,失礼的是我们才是,还望姑娘见谅。”   “两位小公子……两位小阿哥言重了。”却是她一眼瞥见两人的穿着都是满族服饰,急忙改了口。   想到父亲和曹大人的反复叮嘱,她心里明白,此时出现这里的满人贵族少年,除了皇上的儿子,不做第二人想。   原来,皇上已经来了吗?   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那美人心头一恸,不由泪盈于睫。   幸好太子和胤禛一行人隔的够远,双方中间又种着一颗合欢树,枝影摇曳,阻隔了大部分的视线。   之所以说是大部分,是因为还有一个胤禛视力异于常人,将她海棠落泪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这位明显是藏着心事。   不过,胤禛可没打算问,更没打算管。   他又不是个傻白甜,这姑娘既然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曹家的庄园里,不是曹家的女眷,就是曹寅给康熙准备的美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该沾染的。   于是,他拽了拽太子的袖子,“二哥,咱们走吧。”   恰好,太子这回和他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闻言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姑娘,我们兄弟叨扰多时,这就告辞了。”说完,牵着胤禛的手就走了。   待远离了哪个亭子,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之后,胤禛低声问太子,“二哥,这位姑娘会不会变成宫里的娘娘?”   太子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笑斥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些事情做什么?汗阿玛的后宫,也是咱们可以置评的?”   “好吧,我不说就是了。”胤禛无趣地撇了撇嘴。   没想到,当天晚上,胤禛就从封三娘中听到了关于这位姑娘的事情。   “白天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位姑娘,你还记得吧?”   “记得,她的琴弹得很好听。”胤禛脸上露出了回味之色,转而又奇怪地问,“你怎么说起她来了?我告诉你,那位很可能是曹家准备献给汗阿玛的,你可别去招惹人家。”   这世上威力最大的风,就是枕头风。   万一那姑娘记仇一点,趁着得宠在康熙面前告上一状,就算有皇贵妃庇佑,也会很麻烦的。   难得见他犯糊涂,三娘乐得大笑,“你忘啦,这里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我,就算我去捉弄她一番,她也不知道该告谁的状呀。”   胤禛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蹙眉道:“好端端的,你去捉弄人家做什么?”   但三娘却已经收敛了嬉笑之色,蹙眉叹道:“一见到她我就感应到了,我这次的机缘就应在她的身上。只是……”   她咂了下嘴,吐了一口气,苦恼地说:“只是我观她面相,印堂发黑,就在近几日就有血光之灾。万一我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机缘,她就死了,那可怎么办?”   胤禛呆了一下,提议道:“那你就跟着她,护着她,直到把机缘弄到手?”   三娘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第76章 胡九娘   做出了决定之后,封三娘就开始付诸行动了。   仗着别人都看不见自己,她非常嚣张地进了那美人居住的屋子,准备来个贴身保护。   只可惜,她刚准备往内室里进,东边靠墙那个桌子上供奉的一座小观音像突然射出了一道金光,直冲封三娘而来。   也幸好封三娘并没有存着恶意,那观音像射出的金光只是警告她,并没有伤她。   但这已经足够让她觉得惊吓了。   想不到,一个准备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姑娘房里,竟然会有高僧开过光的观音像。   此次是她大意了,日后须得记住这个教训。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封三娘收敛了气息,出了屋子转了半圈,从窗户去看内室的情景。   这屋子布置的倒也雅致,只是许多东西都可以看出来,是临时挪到这个屋子里的,因而总体上略有些不和谐。   若是在以前,封三娘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又有皇贵妃言传身教,略一思索就明白这屋子是专门为了迎接康熙准备的。   想明白了之后,她不禁撇了撇嘴:出门在外还不忘猎艳,哪里配得上娘娘的青睐?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狐狸,其实封三娘对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抵触,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旦牵扯上了皇贵妃,她就双标得厉害。   在她看来,皇贵妃那么好,康熙就算是不能为她守身如玉,出门在外也该收敛一些,别总是给皇贵妃添加工作量。   “咕咚”一声闷响,拉回了封三娘的思绪。她疑惑地循声望去,差点惊得魂飞魄散。   “诶,你别呀!”   危急时刻,她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了,合身一扑,就要抱住那美人,将她从绳子上放下来。   但下一刻,她却突然感觉到脖子很疼,窒息感阵阵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正当她惊慌失措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叫,“姑娘,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然后,就是杂乱的脚步声,她觉得自己被人举了起来,呼吸终于顺畅了。   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自己被人放倒,不多时就抬到了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先前那个发出尖叫引来众人的丫鬟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哭着说:“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是呀,何苦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想法子解决,偏要寻短见呢?   三娘在心里附和了一声,却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丫鬟和她家姑娘说话的时候,貌似……好像……应该……就是看的她吧?   难道,她在不经意间附了人家的身了?   想到这种可能,封三娘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摸脖子。   “诶,姑娘,您不要乱动,大夫马上就来了。”   丫鬟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紧急地握住,以防她再胡乱动作。   好了,不用摸脖子辨认了,现在她的确是占了那美人的身子,那丫鬟自然要对着她说话了。   她完全不用想着如何伪装才让人看不出来她不是本尊了,因为凭着本心就让她的脸色无比难看了。   虽然她不是走雷劫成仙的道路,但也是正经修行的狐狸。像这种附身夺舍的事情,是她不屑为之也不能为之的事情。   这可是要沾染因果的呀。   或许是这具身体太过娇弱了,她心里一激动,就晕了过去,耳边最后的声音是丫鬟的惊呼声,“姑娘!”   =====   三娘那边是鸡飞狗跳,胤禛这边也不遑多让。   因为康熙和曹寅还有许多正事需要商量,康熙决定先在苏州城停留两日,再带着儿子和王公大臣们启程去南京,将嫔妃还留在苏州等候圣驾。   于是,饱饱地睡了一觉之后,胤禛一大早就蠢蠢欲动,从用早膳的时候就开始缠磨太子。   太子被他缠得没办法,又想到他在船上憋了那么多天,就领着他换了汉人的衣裳,让护卫们隐在暗中保护,明面上只带了八个,往苏州城中去了。   江南之地果然繁华,各种雅玩集舍和绣纺不计其数。兄弟二人拣着招牌吸引人的进了几家,买了许多金珠玉器、笔墨纸砚、绫罗锦绣之类的,先让人送了回去。   然后太子又带着他逛了花鸟市场,看了两场斗鸡,胤禛还凑趣压了一回注。   因为他天生灵觉异于常人,又吃过了三娘从翩翩那里讨来的灵药,对于物体的灵气十分敏感。   所以,在别人都压灵气更充足,看起来精神更加饱满的那一只鸡时,他选了煞气更重的那一只。   到最后当然是他嬴了。   胤禛欢呼雀跃,豪气云干地一挥手,“二哥,走,弟弟请你吃饭!”   “好。”太子宠溺一笑,使劲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   “啊,二哥,不许摸我的头!”胤禛捂着脑袋直躲,惹得太子哈哈大笑,“走吧,我已经让人打听好了苏州城最好的酒楼。”   苏州城最好的酒楼,却不是最出名的白鹤楼,而是一家做私房菜的馆子。   这家馆子也没名字,因为老板娘兼做菜的厨娘叫胡九娘,所以熟客给这馆子起了个诨名,就叫做“胡九记”。   太子和胤禛一样,都是头一回来江宁地界,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对江宁的各种地方都了如指掌。他之所以知道胡九记,自然是曹寅安排下的伺候的人告诉他的。   像这种私房菜馆,一般施行的都是预约制度,他们昨天才刚到,怎么可能今天就能订上席?   胤禛满心疑惑,也诚实地向太子表达了这种疑惑。   太子微微一笑,淡淡道:“昨日问了曹家的下人,他们给推荐的,我就带你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漫不经心,胤禛却是恍然大悟,“哦,原来二哥昨天就想着带我出来玩了。二哥最好了!”   如果不是早就想着带他出来玩,又为何在大家都还没有安稳的时候就问这种事?   见他满脸的欢喜感动,太子就觉得,多问这一句,哪怕传到汗阿玛耳朵里,被训斥一顿玩物丧志也值了。   经过老大和老三被人以邪术暗害的事,太子的心态再次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上一次经过胤禛的提点,太子已经不屑和大阿哥争锋了的话,那这一次经由康熙亲自出手,亲身上阵演示了何为天家无父子,太子那股一定要上进,一定不能让汗阿玛失望的心思至少散了一半。   其实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何这么容易就对汗阿玛失望了?   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那股发自内心的心寒和疲惫,却又让他觉得,失望就是失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如何不让汗阿玛失望上,还不如随心所欲地做一回自己。   从出生启至今,他无论是在别人眼中,还是在自己心里,都是大清国的太子,不是爱新觉罗胤礽。   如今,他想做一回爱新觉罗胤礽,想单纯地做一回四弟的二哥。   哪怕只是在这一座小小的苏州城内。   只可惜,今天这桌私房菜他们是一口都没吃上。   为了让客人吃得尽兴,也是为了保证菜品最佳的口感,菜都是客人来了现做,做一道上一道。在菜没做好之前,自然有干鲜果碟供客人消遣。   胤禛正对着一叠盐渍梅子流口水,隔壁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隐隐约约的听见一阵惊呼,还有“头掉了”之类的话。   他想出去看热闹,却被太子压住不让出去。   “小四别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边明显是发生了命案,你少去沾惹是非。”   “好吧。”胤禛到底不是真孩子,被他一栏就放弃了去围观现场的打算。反正外面保护他们的侍卫有很多,等回去之后随便叫一个人来问问也差不多。   但他们不准备参合,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拉他们下水。   没过多久,老板娘胡九娘就亲自在门外求见,“两位小公子,奴家胡九娘求见。”   胤禛看向太子,太子微微蹙了蹙眉,对何玉柱说:“让她进来吧。”   虽然他不想惹事,但若是事情找到自己眼前了,却也不会怕事。   房门推开,胡九娘在何玉柱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但见其虽然衣饰简洁,却难掩其瑰丽之容。她又身段风流,行走间摇曳生姿,便是太子年岁不大,胤禛心中对男女之别还不大上心,却也觉得心驰神遥。   “奴家胡九娘,给两位小公子请安,小公子万福。”   太子一惊,猛然回神,看向胡九娘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打量和警惕,淡淡道:“不知老板娘因何来此?可是我们兄弟点的菜,你这里缺少食材,做不出来?”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私房菜馆一般都没有固定的菜单,但每天有什么食材,都会单独列一份菜单出来。客人点菜自然是按照菜单上有的点,又怎么会出现点了菜却不能做的情况?   太子之所以这样说,表达的就是不想多管闲事,和他们无关的事莫要来找他们的意思。   那胡九娘大概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拒绝过,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忽而一笑,魅惑天成,声音温软地说:“两位小……”   眼波流转间,她的余光突然看见了胤禛,登时便呆住了,不但魅惑之气尽去,还有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没把她噎死。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胤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太子身后躲。   太子一手将四弟护在身后,神色不善地看着胡九娘,讥讽道:“这江宁府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我们兄弟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在心里已经给曹寅记上了一笔,觉得他推荐这么个不着调的地方给自己,要么就是不怀好意,要么就是不够上心。   如果曹寅知道了,怕是要哭晕在厕所里了。   但胡九娘却不搭理他,只伸着脖子去问他身后的胤禛,“你这小子,是不是认识我封家表妹?”   胤禛心中一动,握住了将要动怒的太子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是何人?”他从太子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凌凌地望着胡九娘。   胡九娘见他年岁虽小,身量也不足,却自有一股独特的气势,不禁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胡家的九娘,我的母亲姓辛,我辛家舅母姓封。”   原来是三娘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怪不得三娘从来没提起过呢。   再想想她方才的态度,显然和封三娘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都算不上友好。   那她之所以察觉到自己身上沾染的封三娘的气息就突然收手,绝对不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倒是有九成的可能是忌惮封三娘的实力。   他曾听封三娘说过,因着她的封正之人,也就是皇贵妃身怀凤气,她才一成仙法力就远远高过了同辈中人,这胡九娘妒忌甚至是忌惮她,很有可能。   既然对方投鼠忌器,那胤禛可就一点都不怕了。   “原来是胡家姑娘,三娘姐姐倒是甚少在我面前提起你。”   太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真是旧识的亲戚?   胡九娘讪讪一笑,回神看了一眼门外,再回头时神色里就多了几分诚恳和祈求,“还请两位小公子为奴家作证,还奴家一个清白,也给这饭庄里的伙计一条活路吧。”   听她说的凄切诚恳,胤禛不禁动容,正要开口,却被太子用眼神制止了。   和见识不多的胤禛不一样,太子不但自幼长在宫廷,还是跟着后宫真正的主人康熙一起生活,被动见识了太多后宫女人的手段。   说句不好听的,就胡九娘这点手段,去除了狐族天生的魅惑神通,在太子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此时因着胤禛在这里,胡九娘心里忌惮封三娘,不敢把那套手段使出来,太子自然是不为所动。   “我们兄弟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根本就没出去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胡九娘哑然片刻,就知道自己方才施展魅惑之术的事,把人给得罪了。   她急忙敛衽施礼,诚恳地说:“这位公子,方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两位小公子。还请两位我小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太子嗤笑,“你倒是识时务。”   胡九娘只是赔礼,对嘴的话半句不说,果然是十分识时务。   见她如此,太子也觉得针对一个女子没什么意思,便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终于松口了,胡九娘暗暗松了口气,把这雅间隔壁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这胡九记有个规矩,每天只接待两桌客人,每桌二十两银子,一共做十八个菜。   就这十八个菜,哪怕你要从佛晓吃到天黑,那也随你,只要你不嫌弃菜放久了无味。   反正这一天除了这两桌客人,胡九记是不会再接待别人了。   今天出事的,就是除太子和胤禛兄弟之外的另一波客人。   胡九娘说:“那几人也在等菜上桌,喝着茶吃着干果正讲笑话呢。也不知道哪一位说了个什么笑话,另一位笑得前仰后合的,直接把脑袋给笑掉了。”   兄弟二人都呆住了。   ——头笑掉了?   别说太子才十岁出头,就算是胤禛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事。   不过,若是考虑到这是在聊斋世界,所有的出奇,也就不算出奇了。   胡九娘叹了一声,满脸的晦气,“我们做生意的,就怕沾染上人命官司。但谁能想到呢,奴家本本分分的经营,接待的客人也都是懂礼守节的雅客,还能碰见这种离奇的事。”   太子忍不住挑了挑眉,怪声反问:“本本分分?你说的是你自己?”   他可还没忘呢,就在双方刚照面的时候,这胡九娘就对自己和四弟这两个孩子施展了魅惑之术。   若不是四弟身上有让她忌惮的东西,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实。   胡九娘自知理亏,尴尬地笑了笑,诚恳地说:“奴家平日里虽然喜欢耍些小手段,但却从来不敢沾染人命的。这一点,这位小公子可以证明。”   她指了指胤禛,太子就转头看向胤禛。   胤禛仔细看了看她周身的气息,见其确实没有血煞之气,便点了点头,“二哥,她说的不错,她没杀过生。”   “对呀,对呀,奴家连鸡都没有杀过,怎么敢杀人呢?”   胤禛无语地看了眼顺杆就爬的胡九娘,吐槽道:“你是不杀鸡,但也没少吃鸡肉吧?”   狐狸爱吃鸡,这是天性。   就像封三娘,哪怕已经成仙了,爱吃鸡的本性却一点没变。自从承乾宫里多了她这一口狐,鸡类菜肴的消耗量逐次递增,就没降下来过。   胡九娘干笑,“这也没办法,我们这一类就这一个爱好。”   “你们这一类?”太子明锐地抓住了重点,追问道:“你们是哪一类?”   偏在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了吵嚷声。胡九娘面色一变,焦急道:“是官差来了。两位小公子,你们可要为奴家作证呀。那位客人头掉的时候,奴家可是正在厨房忙活呢。”   公堂上的浩然正气,对他们这些异类的压制只比龙气弱一点,她可不想去体验一遭。 第77章 黄夫人和高先生   “人在哪里,快带我们过去。”官差的声音十分凶恶,只怕比朝堂上那些大臣的派头都大,太子不禁暗暗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小人得志。   “几位差爷这边请,就在这边的陶然居里。”领路的伙计一路赔笑,还在试图替自己家的买卖辩解,“这种事真是谁也没想到,本来一桌子客人吃得好好的,突然就闹了起来。小人等赶紧闯进去一看,哎哟,那血流的呀,到处都是,好大一颗人头滚在地上,差点没把人吓死!”   但那官差显然不买账,冷笑道:“事实究竟如何,还得查过了才知。”   “是是是,差爷说的不错。”伙计谄媚道,“差爷,我们老板娘已经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几位来都来了,不如移步过去,喝几杯水酒。我们老板娘亲自下厨。”   官差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个样,“老板娘一片好意,兄弟们自然不忍心辜负。不过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小哥快带我们过去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能耽误了几位差爷的正事。”   太子睨了胡九娘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对这些门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胡九娘只是赔笑,心里却忍不住吸了口气,暗想:这位小公子年岁虽然不大,却真真的龙章凤姿,气度斐然。只是可惜,年纪太小了。可惜,可惜!   她之所以要来求这间屋子的客人帮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位小公子的身份不简单。   原本今天这一桌可是江宁知府定下的,结果知府没来,却来了两个小公子。   能让知府把自己好不容易定下的酒局让出来的,不必多说,身份肯定不一般。   再加上最近皇上南巡要来江宁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胡九娘猜测,这两位说不定还是皇子呢。   与其说她是找人帮忙的,不如说是想趁机结交贵人,好趁机蹭点贵气。   只不过,这两位贵人年纪虽然小,却一个都不好糊弄啊。   胡九娘带着隐忍的垂涎,飞快地看了太子一眼,却也只能把所有的心思都生生压下。   “两位小公子,你们看……”   太子淡淡道:“何玉柱,留下一个人处理此事。”   然后,他就带着胤禛走了,态度之漫不经心,完全没有给胡九娘半点留恋的念想。   一直走到了大街上,太子才放慢了脚步。胤禛追了上去,笑着哄道:“二哥,你别生气了,为了只狐狸动怒,实在犯不上。”   “狐狸?”太子的眉头拧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还算干净的小馆子说,“咱们到那边说去。”   正好这个时候,早膳的时辰已经过去了,馆子里根本没几个人。张保走在前面,拿了银子让掌柜的把剩下那两桌客人都请走了,又让他搬了架屏风挡住了大门,这才勉强满意了。   “二爷,四爷,这地方简陋,您二位将就着坐一会儿吧,奴才道厨房去盯着,务必要他们做几样干净的菜色。”   一个小馆子的厨房是什么样的,可想而知。张保进去转了一圈,脸上的嫌弃就没下去过。   他直接拿出一锭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扬着下巴吩咐掌柜的,“先把这厨房都收拾干净了,特别是这菜案和灶台。”   做生意的嘛,只要给钱,一切都好说。   掌柜的非但一点都不恼,反而亲自动手,和伙计们一起收拾。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等第一道菜上桌,胤禛已经把自己认识了一只叫封三娘的狐狸和一位叫邓忠的雷曹的事都和太子说了。   只不过,他隐瞒了封三娘一只跟着皇贵妃住在承乾宫的事实,只告诉了他自己书房里住了一群家仙。   他倒不是不够信任太子,实在是古人对鬼神之事比较忌讳,任谁知道自己家里住了只狐妖,心里能安定的?   为了太子哥哥的身心健康,他还是先隐瞒着吧。   等哪一天太子哥哥的心脏足够强劲了,他再丢下这颗炸雷也不迟。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目光有些呆滞地感慨,“原来,这世间真的有鬼神的存在。”   忽而思及己身,他不由就胡思乱想起来:既然世上有鬼神,就必然有因果。那么上天让他生而丧母又是为何呢?是他前世造孽太多,还是今生天将降大任呢?   胤禛不知道他已经把思维发散到哪里了,有些诧异地反问:“当年汗阿玛祭天,有金甲神人从天而降的事,你没听说过吗?”   太子讪讪道:“听说是听说了,只不过……”他只当是康熙叫人造势传播的谣言。   好嘛,这位太子虽然是个古人,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把上次金甲神人天降的事当成康熙的整治宣传手段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能理解,康熙虽然从来没有推广过西学,他自己却是学贯中西的。太子自小跟着康熙长大,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就不信这些了。   只不过,三观这种东西,碎着碎着就习惯了。   两兄弟要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张保也盯着后厨收拾干净之后,把第一道热菜做出来了。   掌柜也算有些见识,被张保指使着干活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少年皮肤过于苍白,嗓音也比这么大的男孩子尖细一些。   而且,张保身上穿的衣裳虽然是普通的汉家小厮的样式,料子却一般富户都舍不得穿的。   再想想万岁爷已经到了江宁的事情,掌柜的已经意识到了,他这棵老榆树今儿是积了大德,落了凤凰了。   他害怕伙计门不懂事,得罪了贵客,就亲自来招待。张保一说可以开始上菜了,他就亲手端了一叠四样鲜果送上了桌,顺便把一开始上的两碟干果和两样咸酸并残茶撤了下去。   “两位小公子,慢用。”   太子对他微微点头示意,说了句劳烦,才转头继续叮嘱胤禛,“这件事你千万不能让阿玛知道,不然你以后就别想安稳的玩乐了。”   以汗阿玛多疑的性子,知道有鬼神下界不来结交自己,却来结交自己的儿子,心里肯定会有想法的。   但很神奇的,太子发现,身为储君的自己,竟然对这种几乎是昭示弟弟比自己更得天命的事一点猜忌之心都没有。   真是怪了,难道是因为我和四弟的关系足够亲密,我又足够了解四弟,知道他没有野心吗?   可是野心这种东西,不都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隐现的吗?现在没有野心,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当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的争执声。   “你们开门做生意的,凭什么不做我的生意?”   一个成熟而颇有风韵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却没有多少恼怒,反而是戏谑更多。   然后就是这馆子的伙计好声好气的解释声,“这位大嫂子,不是小的狗眼看人低,不肯给你方便,实在是今日小店已经被人给包下了,已经收了人家的钱,总不能自砸招牌吧?”   按理说,人家都解释得这样清楚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该安安分分地离去,尽量不要惹祸上身。   但那妇人却是不依不饶,“我转了半个江宁城了,也就是你们家的饭菜还算干净。你去问问那包了店的人,许不许我吃这一顿饭。”   屏风后的两兄弟迅速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女子怕不是个普通人。   时下无论是汉人女子还是满洲贵女,都没有像这妇人一般,理直气壮地自称“我”的。   见太子的神色有些激动,胤禛起身道:“二哥等着,我出去看看。”   比起太子,他和非人类打的交道多了,也更有经验。   这馆子是真不大,从屏风里边转出来,往前不到十步就是门口。那自称“我”的妇人手里牵了一头大肚子毛驴,身上穿着青色衫子和褐色褙子,腰上系了一条浅褐色的马面裙。   只看外表,她约莫有三十岁上下,正是一个女人风韵最盛的时候。   偏她身段窈窕,体格风骚,系群的丝绦又扎得极紧,掐出一段不盈一握的纤腰来。   胤禛仗着自己年纪小,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眼中便不由自主地带出些赞叹之色来。   他看那妇人的时候,那妇人也在看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她也不和那伙计争辩了,直接问他,“这位小公子,你怎么说?”   胤禛还能怎么说呢?   他直接对那伙计道:“让这位夫人进来吧,她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怪不容易的。”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暗地里还骄傲了一下。却不知道,他小小一个人,却偏要做大人姿态,学大人说话,让人多么惊奇喜爱。   那妇人就先爱了三分,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小公子了。”   “不用,不用,我二哥说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夫人快进来歇歇脚吧。若是不嫌弃的话,今日我们兄弟请客了。”   那妇人好笑地看着他,用逗小孩的语气说:“有人请客,那自然最好。只是,小公子可不要嫌我和这驴子的肚皮大呀。”   这时,太子也出来了,朗声道:“我们既然说了请客,就没有怕客人吃的道理。夫人只管随心,只要不浪费,随你吃用多少。”   而后又嘱咐伙计,“把夫人的毛驴牵下去,饮清水,喂上好的草料。”   既然包场的人说了请客,自然就有伙计主动牵了那夫人的驴,到后院去喂草饮水。   那妇人提着裙摆走了进来,声音爽朗又暗含柔媚,“我还有一个朋友要来,不知道两位一起请吗?”   太子道:“那是自然的。”   “那我就先代他在此谢过了。”   既然已经请客了,太子索性就让人把那架屏风也撤了,将那妇人安排到了邻桌,吩咐掌柜的,“这位夫人要吃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万不可怠慢。”   “诶,小的明白,这位小公子您放心。”   说话间,胤禛他们先前点的菜已经做好了两样,伙计端了上来,一碟是清炒虾仁,一道是蟹粉狮子头。   菜刚端上桌,太子拿起筷子正要给胤禛挑虾仁,就听那妇人道:“我平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吃虾,不知两位小公子可肯割爱?”   太子拿筷子的手一顿,淡笑道:“一道菜而已,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伙计,把这碟清炒虾仁给夫人端过去,若有多余的虾,再给这位夫人多做几样。”   “多谢这位小公子。”那妇人道谢得挺没诚意的。   而且,这还不是结束。   接下来,每当他们这一桌上两个菜,那妇人都要以各种借口要去一个,太子也都很好脾气的让人端给她了。   胤禛仔细观察了一番太子的神色,惊奇地发现太子居然真的没有动怒,不由肃然起敬。   不愧是康熙精心养育的太子呀,面对可能有用的人才,小小年纪就能把礼贤下士做到这种地步。   反正换了他,他自认是做不到唾面自干的。   他们要的三十六道菜已经上了十八道了,不过真正留在他们桌子上的,只有九道。   “想什么呢?”太子给他布了一筷子大煮干丝,柔声道,“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哦。”胤禛觉得,有太子哥哥在,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胡吃海塞吧。   不过,说来也是神奇,第一道端上来的蟹粉狮子头已经这么久了,还是和刚上桌时一个样,不管是腾腾直冒的热气,还是飘散出来的香味,都和刚端出来时一模一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妇人一眼,突然就觉得被她夺走一半菜,也挺值的。   太子一边给胤禛布菜,一边询问道:“夫人的那位朋友,还没有来吗?”   “已经快要来了。”   “不许挑食。”太子强硬地把一筷子青菜放进胤禛碗里,转而又问那妇人,“还不知夫人贵姓?”   那妇人笑道:“在问别人之前,小公子是不是要自报家门?”   艰难地咽了一口青菜的胤禛抬头抢了一句,“我们姓王。”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自己上辈子的确姓王。   而且,姓王多好啊。若是直接说他们姓金,不等于直接告诉别人他们满姓爱新觉罗吗?   这世上的有识之士还是很多的。   太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一股讨好的笑容,于是就随他去了。   反正他也不可能把真正的姓氏告诉别人。   “原来是两位王公子。”那妇人笑道,“我姓黄,两位小公子喊我一声黄夫人就好。待会儿我要来的那位朋友姓高,两位喊他一句高先生即可。”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人接口,“黄家妹子倒是好兴致,在这里哄两个小娃娃。”   黄夫人神色一喜,起身就往门口去迎,“高大哥快进来吧,小妹等你多时了。”   等人一进来,不管是胤禛还是太子,都吃了一惊。   先前他们看着黄夫人的衣着首饰虽然不算贵重,但也是家境殷实。更何况她还有一头驴代步,一般人家哪有这待遇?   看着黄夫人,他们想当然的就以为她的朋友应该是和她差不多的,纵然不是大富,家境也该不错。   但眼前这人枯瘦如柴,邋里邋遢,还没进门,一股子馊饭味就先飘了进来,胤禛差点就没忍住把刚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相比于胤禛只看到了表面就不愿再看,太子在吃惊过后,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了这人的不俗之处。   只见他虽然又脏又臭的像个乞丐,自己却全然不以为卑,反而神情坦荡,步履自若,仿若进的不还别人的地盘,而是自家的庄园一样。   那掌柜的神色极为难看,为难地看向太子,“小公子,这……这……这如何使得?”   大街上那么多人都看着呢,让这么个人进了他们店里,怕是好长时间要遭客人嫌弃了。   太子没说话,直接对何玉柱使了个眼色。何玉柱会意,上前塞给掌柜的一张银票。   那掌柜的悄悄一看,一百两。   顿时,他就一扫方才的嫌弃和不情愿,非常热情地招待高先生和黄夫人。   高先生和黄夫人相对而坐,太子和胤禛也是相对而坐,双方一偏头就能看见对方。   那高先生略有些惊奇地打量了太子两眼,大笑道:“你这小娃娃,倒是好涵养。”   太子笑道:“既然答应了黄夫人要请客,自然没有嫌客人多的意思。高先生,黄夫人,我们兄弟年幼,不能饮酒,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好,请!”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举手投足间虽不如太子贵气天成,却自有一股豪迈,也十分令人心折。   若说一开始,太子只是因为猜测到那王夫人很可能不是普通人而着意结交的话,现在却是真的对这二人十分欣赏了。   “两人真是爽快!”太子大笑着吩咐伙计,“快给二位斟酒。高先生喜欢吃什么,尽管让他们去做。若是这里没有食材的,我让随从去买。”   他一片真心,高先生也颇为动容,正色道:“今日能与两位公子结识,实乃三生有幸。”   而后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高某多日不曾饱时,今日却是公子破费了。”   “先生哪里的话?”太子又岂会在意这些?   只是听说他多日不曾饱食,习惯了宫中养生之法的太子不禁蹙眉,略显强硬地劝道:“非是小子吝惜钱财,先生既是若饥饿多日,切不可骤然暴食,还是先进些汤水养胃的好。”   说着,就转头吩咐,“伙计,有上好的鱼汤先上一碗。”   就想好好吃一顿肉的高先生:“……多谢小公子费心。”   ——其实我就想吃肉。 第78章 梦   吃肉是不可能让他吃肉的。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他忍饥挨饿多日,太子哪能任由他糟践身子?   太子虽然年幼,却自有一番威仪,特别是板着脸蹙着眉的时候,更是让人不敢逼视,更不敢违抗。   当然了,那高先生自然是不怕他的,但他却害怕辜负别人难得的好意。   虽然整顿饭下来,太子都在管束他,但却实实在在是一片诚心,生怕他这没有油水的肠胃骤然暴食荤腥,会吃出病来。   所以,高先生一边啃着青菜喝着鱼汤,一边眼馋地看着另外三人大鱼大肉,耳朵里听着太子普及养生惜身之法,那真是痛并快乐着。   其实太子猜的不错,高先生就是个神仙。   只不过,他这个神仙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乃至到了地府,受到的都只有嫌弃,从来没有欢迎。   因为,他是穷神。   作为穷神,因为神职特殊,同僚们怕沾染晦气,平日里少有肯与他来往的,更不要说关心他的身体了。   没想到,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温情,竟然在一个凡人小娃娃这里感受到了。   他本想替这两个小娃娃除除穷气,报答一番,但仔细一看,却见二人都是紫气灌顶,天生的大富大贵之命,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多此一举。   嘿,这可真是……穷神仙遇见狗大户,想报恩也无门呀。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神情难免既有些呆滞。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因为吃不到肉难受。   胤禛看得不忍,又隐约猜测这高先生不是凡人,就开口替他求情,“二哥,你看高先生已经吃了那么多蔬菜和鱼汤打底了,稍微吃一点荤腥也不打紧吧?”   高先生眼睛一亮,急忙道:“不错,不错。小公子,我们穷苦人的肠胃没有那么娇弱,平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的。”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太子,只盼他松口,让自己吃一口油汪汪的红烧肉。   太子看得好笑不已,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罢了,稍微吃几块大约也不妨事,不过可不能多吃。”   他一松口,高先生就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块红烧肉送进嘴里,脸上的幸福自然而然的显露无疑。   见他如此容易满足,太子不由暗生感慨:是否这世间的穷苦百信都如高先生一般,有一口肉吃就满足了呢?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软,声音也软了下去,“你慢点吃。你放心,我会给这家馆子的老板留些银子,日后你若是想吃肉了,就来这里,让老板烧给你吃。”   说完,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不可暴食,于身体不利。”   接下来,太子一直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吃饭也心不在焉的,就连胤禛偷偷扔掉了好几条青菜都没有注意到。   等胤禛吃饱喝足,喊了一声“二哥”,他才回过神来,柔声问道:“吃饱了?”   “八分饱。”胤禛乖巧地说。   太子赞赏地摸了摸他头上的帽子,肯定了他的行为,“八分饱就很好,饱食不利于养生。”   而后,他从怀里掏出金表看了看时间,歉意地对高先生和黄夫人说:“两位,我们兄弟出来的久了,怕家里担心,这就回去了。”   两人急忙起身相送。   太子吩咐何玉柱,“多给老板些银钱,方便高先生日后就食。”   “是。”何玉柱应了一声,却面露难色。   不是他可惜那点银子,实在是今天出门带的银子都已经花光了。   正在何玉柱为难的时候,胤禛借着自己的小荷包做遮掩,掏出了一颗小拇指肚大小的珠子,“把这个给老板吧。”   “多谢四爷。”何玉柱感激地看了胤禛一眼,赶紧接了过来,去办自家主子吩咐的事了。   几个人都没看见,高先生和黄夫人看见那颗灵气四溢的珠子,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原本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临别的时候,却是更关注胤禛了。   ——这小公子是什么来头,怎么有龙宫里出来的珠子?   =====   太子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明显是压了什么心事。   因为是在外面,胤禛也没有多问,直到回到曹家的庄园,进了太子的居所,他才忍不住询问:“二哥,你怎么了?”   太子缓缓地抬起头,温润的烛光映照在他玉白无暇的脸颊上,给他脸上的迷茫更增添了三分暗淡。   胤禛心头一揪,急切地追问道:“二哥,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就算我不能帮你解决,倾诉一番也是好的呀。”   太子呆呆地问:“四弟,你说,那高先生是个神仙还是妖精?”   “不知道。”胤禛摇了摇头。   这题对他来说,委实超纲了。   好在太子也不是要追根究底,蹙眉道:“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妖精,总之都不是凡人,比凡人要强得多吧?”   “那是自然的。”这个问题,胤禛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他。   不管是神仙还是妖精,都有法力护体,只要不遭遇重创,是不用担心“病”这一大害的。   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连他都会因为吃了一口肉而心满意足,普通百姓岂不是连他还不如?这世间有多少富家子食厌膏粱,那都是平日吃得多了才会如此。百姓会因为吃一口肉就心满意足,自然是因为他们平时根本就吃不上肉。”   见他说着说着,脸上竟露出一股似是自嘲又似是嘲讽,似哭又似笑的古怪神色,胤禛一惊,急忙握住了他的手,回头怒视何玉柱,呵斥道:“带着人都下去!”   他二哥这么骄傲一个人,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的软弱显露在这群奴才面前?   何玉柱早就低下了头不敢看,听了胤禛的吩咐,简直如蒙大赦,连声应“是”,一手拉着张保,一手挥了挥,把一屋子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胤禛忙着安抚太子,“二哥,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呀。”   若真要怪,也该怪如今在位的康熙帝,和尚未出阁的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太子猝然回神,眼中闪过迷茫之色,暗暗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低头见胤禛一脸担忧,他露出安抚的笑容,继而又冷笑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朝中那些大臣每每对着汗阿玛,都是三呼万岁,歌功颂德,把汗阿玛治理的天下吹成万古未有的盛世。衮衮诸公遍身绫罗,每日里山珍海味,可知道世上还有连一口肉都吃不上的人吗?”   他的目光逐渐空茫起来,毫无焦距地看向撑开的百叶窗。   今日是个阴天,虽然开了窗户,作用也只是透透气而已,屋里面若是不点蜡烛,仍旧一片昏暗。   太子就这么透过窗棂,怔怔地看着一片混沌的窗外,呆滞的眼神可以让人看出来,他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胤禛满心担忧地握紧了他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也隐约知道,他只是想要倾诉,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过了半晌,他忽而冷笑,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他们当然知道了!只不过,冻的不是他们,饿的也不是他们,他们自然就不在乎,自然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睁着眼说瞎话,上下相蒙讨好天子。”   话锋一转,他突然问出了一道送命题。   “四弟,你说这些事情,汗阿玛都知道吗?”   胤禛:“…………”   ——我就听听,不说话。   他都吓呆了好吗?   倒不是说他才来了几年就对皇权产生绝对的敬畏了,而是此时的太子太过反常了。   胤禛是个后世来的芯子,对着雍正皇帝也敢普及鲁迅先生的语录,自然不会敬畏皇权。   但太子不一样呀。   土生土长的太子可是真的自小就被灌输了对皇权的敬畏,从胤禛记事起,就没见太子对康熙撒过娇。   宫里宫外都说太子是康熙最疼爱的儿子,但康熙的疼爱绝对是爱之深责之切的那一款,他对太子的要求在诸皇子里是最严的。   这中爱,不知道太子本身能够感受到几分,反正胤禛觉得换成自己绝对无福消受。   是以,太子对康熙,绝对是敬畏大于孺慕的,又怎么会说出这中质疑皇权的话?   “太子哥哥,你没事吧?”胤禛把“太子”二字咬得极重,意在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太子是什么身份呢?   在诸王大臣面前,他是君;在皇上面前,他却又是臣。   这么一个卡在半山腰不上不下的位置,稍微坐得不够稳当,就有倾覆之险。   太子拍了拍他的手,叹息道:“这些话,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说说了,换个人是万万不敢的。”   这下子连胤禛也觉得奇怪了。   看太子平日里的行事和神态,分明就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怎么会时不时就露出这中经历了世事,将要看破红尘却又难脱樊笼的沧桑之色呢?   在太子面前,他一向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有了疑惑,他就直接问了。   “二哥,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大好的梦?或者是有人在你耳边说过什么?”   他觉得,这两个问题都应该很好回答。若是太子不想说,也会直接说不让他多管。   他二人相处一向如此,所以才格外亲近。   但太子却觉得这是一个千古难题。   他皱眉苦思了许久,才在胤禛越发担忧的目光中说:“我……我也不清楚。我知道,我经常会做梦,但究竟梦到了什么,一觉醒来却又全然不知了。”   “怎么会这样?”胤禛大吃一惊。   他觉得,这件事绝对不简单。难不成,其实太子也和八阿哥一样,只是意外失了记忆? 第79章 小妹是自愿的   等他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找不到封三娘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封三娘是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一玩起来就忘了回来的事了。   可是,等到他要睡的时候还没等到封三娘回来,他就意识到,封三娘很可能遇见麻烦了。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封三娘每一次夜不归宿,都会提前和他打招呼,一是为了让他放心,二就是她不在的时候让他更加小心。   今天早上分开的时候,封三娘并没有说过今天晚上有事回不来的话,那她就肯定会回来。   除非,她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被麻烦绊住了。   不会是被跳大神的看出了破绽,人家要捉狐狸了吧?   “张保。”   “诶,奴才在,爷有什么吩咐?”   宫里的太监仿佛都有“神隐”的技能,方才胤禛独自思考的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张保的存在。但他喊了一声,张保就无比神奇地突然出现了。   胤禛吩咐道:“你去找个人问问,今天曹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记得早上离去的时候,三娘说是要去看那个寄居在曹家的王姑娘,那姑娘是她的机缘所在。   那位王姑娘明显是曹家准备献给康熙的,但康熙现在有一大堆正事要忙,曹家就算要献美,至少也得等到祭祀过明孝陵之后。   那么在此之前,曹家对这位王姑娘肯定是藏在深闺,绝对不会让人出去抛头露面的。   封三娘若是要跟着王姑娘,肯定出不了曹家这园子。   若是这园子里来了个神棍神婆什么的,肯定瞒不住人。   “嗻。”张保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另一个贴身太监张起麟无声无息地补了进来,同样发挥了“神隐”绝技,胤禛不需要他的时候,绝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保就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爷,今日这园子里的确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虽然曹家一力隐瞒,奈何他们家的下人嘴巴太碎,到底是让奴才打听出来了。”   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胤禛睁开了眼,翻身坐起看着张保,“什么事?说。”   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会关注曹家的事,但张保却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当下也不敢多言,急忙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位王姑娘,就是昨天咱们在园子里遇见的那个,她今天早上悬梁了。幸好伺候她的丫鬟发现得及时,喊人把她放了下来,这才侥幸救下了一条性命。”   “悬梁?王姑娘?”胤禛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位王姑娘是曹家要献给康熙的吧?他可不信王姑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使命。   康熙来了,她却要悬梁寻死,很明显是不愿意入宫伺候康熙。   不是他被封建制度腐蚀得太快,但就他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入宫为妃为嫔,在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眼中,真的事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了。   毕竟如今的康熙还年轻,入宫之后有很大的概率能诞育皇子。只要生下一位皇子并平安养大,后半生也就不用愁了。   这位王姑娘对这样的命运如此排斥,十有八-九是心里有人了。   天呐,这是什么狗血剧情?   不过,王姑娘和他不熟,既然被救下来了,胤禛也就不再多关注了。他更关心的,是三娘的下落。   “还有别的吗?”   张保道:“没有了。”   胤禛蹙眉吐了口气,说:“你再去打听打听。”   顿了顿,又提示道:“打听一下关于道婆神棍一类的事,要悄悄地问,千万不要传到汗阿玛耳中。”   自从王道婆做法引发京城瘟疫之后,康熙对这些道婆神棍们可谓是深恶痛绝,胤禛还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本来他在江宁就没什么根基,又要瞒着康熙行事,直三日后康熙带着他们出发前往南京,张保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太子留下来关注胡九娘馆子里掉头案的侍卫已经回禀了,说一同吃饭的几个人虽然异口同声地咬定了那人的头就是突然掉的,但由于没有证据,苏州知府倾向于把人都抓去坐牢。   太子是不信好好一个人,脑袋会自己掉的,觉得是那几个人说谎。   但胤禛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看过这个胡志强,就反问道:“若是掉头这个人不是个好好的人呢?”   “嗯?此话怎讲?”太子蹙眉询问。   胤禛道:“难道二哥就没发现,自从那年咱们在大街上遇见一个造畜的拐子之后,这世上就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吗?”   太子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吩咐那侍卫,“你去让苏州知府好好查问一番,掉头的那个甲生这些年是否遇到过奇异的事。”   若是同坐的几人真的杀了人,太子自然不会允许他们逍遥法外。但若是他们没有杀人,太子也不会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   “是。”那侍卫应了一声,又为难道,“此事要那太子爷您的帖子吗?”   先前侍卫只是打探消息,不必苏州府接触,自然也就不必暴露身份。但若是要插手案情,必然就要让苏州知府知道幕后的人是谁。   若不然,只怕那知府不会重视。   太子沉吟了骗了,正欲开口,胤禛突然道:“二哥,还是让格鲁拿佟佳氏的帖子去吧。”   格鲁是佟佳氏的旁支,临行前皇贵妃交代过这个人,说是路上有事可以吩咐他。   这件事虽然不大,但以康熙的多疑,太子还是不要管的好。   太子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安排好了格鲁,胤禛带着满心焦虑地跟着圣驾走了。   让他焦虑的源头封三娘,自己也快被曹家和王姑娘的亲娘折磨疯了。   =====   被人从绳子上放下来之后,久违的空气迫不及待地涌进胸腔,她一时不妨,被呛住了,咳得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咳……”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呀姑娘!”方才大声叫嚷,喊人进来救她的那个小丫头伏在她身上恸哭失声,压得她本就因窒息而疲乏的身体更加难受。   她想把人推开,想没好气地问一句,“你是谁呀?谁是你姑娘?”   但此时此刻她浑身无力,嗓子火烧一样的疼,无论是动,还是说,一样都做不了。   不多时,大夫来了,一同到来的还有曹寅的夫人李氏。   李氏沉着脸坐在一旁,等大夫给她把完了脉,说幸亏救地及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她对着大夫软硬兼施了一番,就让人领着大夫道账房那里领车马钱了。   “你们都下去吧。”李氏淡淡地吩咐无礼伺候的人。   “是。”   其他人都很听话,直接低头出去了。唯有那个丫鬟担忧地看了三娘一眼,想要留下,却又不敢违背李氏的意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封三娘终于觉得耳边清净了。   但沉默肃立的李氏却莫名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让她有些惶惶不安。   沉寂得令人窒息的氛围持续了许久,李氏嗤笑了一声,讥讽道:“姑娘倒是出息了,为了自己的那点心思,竟然连一家子的安危都不顾忌了。”   此时的封三娘对自己的状况还不大了解,更加不知道李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好在此时她伤了嗓子,不说话也不会引人怀疑。   于是,她就假装伤心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是在哭泣。   “行了,姑娘这番作态,也别拿到我面前来了,因为没用。”李氏不屑地说,“你这么有本事,把这本事用到皇上身上去呀?说不定日后得了皇上的宠,吹吹枕头风,还能给我们家添点麻烦。”   听见这话,封三娘不由暗暗思索:难不成,这姑娘和曹家有仇?那曹家又为什么要把这姑娘往皇上身边送?是笃定了这姑娘不会得宠?如果不能得宠,那曹家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人送到御前?   很显然,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已经超纲了,封三娘百思不得其解。   见她一直低着头,既不出声,也没有别的表示,李氏一阵无趣,丢下了一句,“姑娘且好好养着吧,明日你母亲就会来看你。”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走了,徒留封三娘一脸懵逼的尔康手。   ——诶,不是,你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干嘛不再多说点?起码叫我一声,让我确定自己真的夺舍了呀。   是的,到了这会儿,封三娘已经意识到,只怕自飞身过去救那王姑娘的时候,就不知道什么原因,占了人家的身子了。   只是不知,真正的王姑娘在哪里?   狐狸附身不比其他妖魔,是不必元神出窍的,直接可将真身化为元神状态。   如今她占据了王姑娘的身体,王姑娘的魂魄岂不是无所皈依?   若是因此害得王姑娘散魂,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想到这里,她急忙撑着身子盘坐在床榻上,五心向天,捏了一个寻魂拘魄的法决。   然后,她就失败了。   不知为何,她整只狐狸都被困在了王姑娘的躯壳里,往日的法力丁点都使不出来了。   这个认知让封三娘惊恐:莫不是有人特意针对我,所以拿这王姑娘做了个圈套让我钻?   不行,她得找个法力高强的长辈问问。   封三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表叔马介甫。   狐族之间自有危急时刻才能使用的暗号,只需念决,不需法力加持,所以哪怕封三娘此时全身法力被封,也不影响她召唤长辈。   只是,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那法决又太长,一口气念完之后,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窈窕又羸弱的背影。她觉得有点眼熟,不免盯着多看了几眼。   直到那身影缓缓转了过来,封三娘看见正脸,悚然一惊,脱口而出,“王姑娘?”   王姑娘分花拂柳,聘聘婷婷地走来。待走到近前,对她盈盈一拜,“小妹王韵,给姐姐请安,姐姐万福。”   这场景,很像是梦,但封三娘知道这不是梦,而是一个异度空间。面前这个,正是王姑娘的魂魄。   她急问道:“王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什么会附了你的身?又要怎样才能把身体还给你?”   王姑娘温柔地安抚她,“姐姐勿惊,这副躯壳是小妹自愿让给姐姐的,姐姐不用担心会因此背负因果。”   但封三娘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她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怒道:“你自愿,我不自愿呀!”   就算不必背负因果,她自己的身体用得好好的,干嘛要用人家的?   而且,这身体困得她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分明有害无益。   你以为你说句自愿,我就该感激涕零吗?   封三娘更觉得是有人在设计她了。   不过,这位王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呢? 第80章 马介甫   “三娘,三娘,醒醒,别睡了。”   封三娘实在是疲累极了,身子自我修复式昏迷了过去。   睡梦之中,她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一股菁纯的灵气被人度入了自己体内,整个身体猛然就轻松了许多。   还没等她舒服地伸个懒腰,就有不长眼的来回摇晃她,试图把她叫醒了。   “谁呀?扰人清梦!”她不爽地嘟囔了一句,睁眼一看,立刻大惊失色,脸上的不耐烦和不情愿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了谄媚。   “嘿嘿,表叔,您来了?”   站在她床前的那人一身黄衫负手而立,英俊硬朗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看她的眼神十分微妙。   “不是你念咒让我来的吗?”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封三娘念咒召唤来的马介甫。   封三娘惨呼了一声,往前一扑,试图抱住马介甫的大腿,“表叔呀,您可要……哎哟!”   马介甫适时往旁边一让,封三娘扑了个空。如今她被困在一个凡人的身躯里,远没有属于犬科动物的狐狸肢体灵活,一个收不住脚,来了个仙女下凡脸先着地式。   “哎哟!”封三娘颇为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磕得酸痛的鼻子控诉道,“表叔,过分了啊。您接我一下会怎么样?”   “可别。”马介甫淡淡地弹了弹袖口,“我怕你爹把你赖给我。”   他们狐狸虽然一直致力于学习人类的礼仪,有些事情却不像人类这么讲究。   比如,辈分。   马介甫是如今狐族最有出息的狐仙,不知道有多少狐狸家族想把家里的女儿嫁给他呢。   当然了,想嫁女儿的还算正常。有的见他始终不近女色,暗自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竟然还想把儿子介绍给他。   真是够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马介甫干脆就万分洁身自好起来。   本以为封三娘被自己堵了一回,会和其他狐狸一样讪讪而退,气势先矮个半截。   哪知道,封三娘对他的自恋嗤之以鼻,不屑地看着他的脸,鄙视道:“就你长这样,别说让我去倒贴你了,就算你要拿全部身家来聘我,我也看不上!”   你有娘娘好看吗?你有娘娘温柔吗?你有娘娘懂的道理多吗?   这从来没有过的待遇,让马介甫一愣,终于正眼看了封三娘一眼。   以他的阅历,自然能看得出,封三娘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不稀罕自己,原因就是自己不够好看,至少没有达到她心目中好看的标准。   “好丫头!”马介甫笑着弹了弹手指,一道灵气从他指点飞出,落到了封三娘身上,封三娘立刻就感觉全身都不痛了。   “说吧,这么急着召唤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马介甫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己倒了一碗凉茶。   毕竟自己刚得罪了封三娘,还是不指望这丫头有眼色来招呼自己了。   封三娘的确是没心思招呼他,她生无可恋地反问:“您就没看出来我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马介甫又喝了一口凉茶,瞥了她一眼,“唔,你这副躯壳挺不错的,还是自愿让出来的,难得呀难得。”   封三娘怒了,暴躁地说:“她倒是自愿,但我不自愿呀!”   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嘛?   想到自己好心救人,却被人恩将仇报,还无缘无故就被那李氏连蔑视带鄙夷地数落了一顿。   她容易嘛她?   想着想着,封三娘都快哭了。   马介甫好笑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然后,他神色一正,问道:“你当初只想着要机缘,就没想过机缘往往伴随着劫数吗?”   这世上哪有只拿好处,不付代价的事呢?   封三娘也算是颇有慧根的,被马介甫点了一句,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正当马介甫准备点了点头夸她一句“孺子可教”时,就听封三娘语出惊人,“王姑娘一心寻死,我是不是该让她的躯壳死个彻底?”   他是真庆幸自己这会儿没喝水,不然一口喷出来了,也太破坏自己高深莫测的大仙形象了。   “蠢材,蠢材!”马介甫摇头斥道,“她要是想让自己的躯壳死干净,哪里还用你来附身?”   封三娘捂着脸哀嚎了一声,绝望地说出了那个她最不愿意想的答案,“这么说,我就只有代替她了结尘缘,还清尘世因果这一途了吗?”   好麻烦的说。   再说了,她还没有还清娘娘的封正之恩呢,一点都不想离开娘娘。   “表叔,表叔。”封三娘悄咪咪拽住了他的衣袖,蹲在他身侧,仰着头哀哀地撒娇,“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的封正之恩还没有还完呢,这可是最大的事。”   谁知道这王姑娘的尘世因果都有啥,若是要她还个几十年,那还了得?   但这种事情,全系天意,就连马介甫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摸摸小侄女的头,安抚道:“你这么想,机缘和劫数都是相对的,劫数越大,机缘就越盛啊。”   “可是我不想离开娘娘呀。”封三娘终于吐露了肺腑之言,“娘娘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我若是从来没见过她也就罢了,既然已经见了,又怎么能忍受日后都见不到她呢?”   颜控属性,暴露无疑。   刚被她嫌弃过颜值的马介甫都对她口中的娘娘产生了好奇:这得长成什么神仙模样,才能让这丫头痴迷这样的?   “那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你和这具躯壳融合得更好一点,保证没有后遗症,也不会被修道的人看出破绽来。”   封三娘哀嚎了一声,正要再求求他,马介甫突然神色一凛,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说:“有人来了,你也该醒了。”   “啊?”封三娘心说,你不是刚把我叫醒吗?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好像从九十九级台阶上滚下来了一样,猛然失重。   封三娘“啊”的一声惊叫,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   坐在床沿的一个美貌妇人正在抹眼泪,见她惊醒,还没擦干的眼泪又增添了新的泪痕。   “韵儿,韵儿,是不是做噩梦了?”那美妇人轻轻一手把她搂进了怀里,轻轻拍抚着她孱弱的后背,柔声道,“韵儿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很神奇的,听见这个美妇的声音之后,封三娘脑子里就出现了所有王韵和这个美妇的相处的场景。   虽然这是王韵的记忆,让三娘很没有带入感。但多了一份记忆,总是多了一份保障。   她自己有爹娘,实在是对着别人喊不出娘。好在因着王姑娘悬梁,她的嗓子如今还没好,不说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于是,封三娘就尽情地沉默,并准备把哑剧进行到底。   她无声地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一双盈盈杏眼饱含着热泪,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虽然一言不发,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我的韵儿呀!”   这一个眼神,就让王夫人破防了,抱着她嚎啕大哭,“娘也舍不得你,但这是你的命呀!”   封三娘脸色微微一僵,迅速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动,把眼眶里留存的泪水给颤了下来。   一滴温凉的泪水落在王夫人的手背上,却像是滚水一般,烫得她浑身一颤,心下更是酸楚。   但老爷决定的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女儿已经送到曹家了,若是再提接回,必然会恶了曹家。曹家家大势大,想要整治一个小小县令,简直不要太容易。   王夫人不但有女儿,还有两个儿子呢,她总得替两个儿子的前程考虑。   见王夫人只是抱着自己哭,全然不提他们家到底想让自己干嘛,不禁有些不耐。   如果她和胤禛认真交流过,就会知道,王家之所以把女儿献给曹家,就是因为自家女儿生得一副好容貌。   和康熙的元后赫舍里氏有四五分相似的,可不就是绝好的容貌吗?   曹寅自小就跟在康熙身边做伴读,自认为对康熙的喜好了如指掌。   比如他就觉得,康熙的真爱是赫舍里氏。如今的皇贵妃之所以有如此的地位,不过是赫舍里皇后不在了而已。   更妙的是,赫舍里皇后去得不但早,还是在拼死为康熙诞下太子之后去世的,在康熙心里必然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有一个和赫舍里皇后相似又不同的女子出现,一定会引起康熙的兴趣的。   所以,曹寅在偶然有一次见了王韵之后,就暗示王家将女儿送来曹家,日后许她一个大前程。   王韵的父亲本是寒门出身,纵然考了科举,也只是谋了个小官而已。能够巴结上曹家,他又岂会不应?   于是,他二话不说,就把年仅十岁的王韵送到了曹家。而他如今的能在江宁这等富裕之地做县令,就是曹家在暗中使力。   只可惜,封三娘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机缘,得知机缘在王韵身上之后,就日日守着王韵。   胤禛以为她是知道曹家要把王韵献给康熙的,所以就没有多言。   哪曾想,她根本就一无所知。 第81章 吵醒   王夫人不会主动说,封三娘自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她决定套话。   “咳,咳咳咳咳!”她艰难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地说出了一句,“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王夫人擦了擦眼泪,胸有成竹地说:“韵儿放心,有曹大人帮忙周旋,我儿又是这般的品貌,皇上一定会看上你的。”   自家女儿被皇上看上之后的事情,王夫人都不知道幻想过多少回了,此时只是提起了一个话头,她就已经悠然神往了。   “我儿是没有见过宜妃娘娘和德嫔娘娘的排场。宜妃娘娘也就罢了,德嫔娘娘不过是包衣出身,只因诞育了皇子,便有如今的尊贵。只要我儿来日也诞下皇子,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好了,确定了,先前哭着喊着说的舍不得全是假话,王姑娘的亲娘,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还是又当又立的那种。   封三娘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暗道:你放心,有我在,既然我占了王姑娘的身子,你这辈子都别指望有皇子外孙了。   狐狸是可以和人族孕育子嗣,但那得是狐狸自愿的。若是狐狸不想,那就一辈子也不可能。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狐狸和人之间,有着薛定谔的生殖隔离。   生孩子是不可能生孩子的,但是进宫嘛,封三娘觉得很可以。   她正愁如今顶着这副躯壳怎么回到娘娘身边呢,王夫人这个要求真是瞌睡时送来的枕头。   而且,王姑娘所谓的未了尘缘,应该就是听从父母之命,进宫为妃为嫔了。只要她以王姑娘的身份进宫了,这因果也就还完了。   至于进宫之后如何行事,还不是任她发挥?   于是,封三娘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一滴珠泪自眼角滑落,脸上也露出了认命的神色。   王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再次抱着她大哭,“我的儿呀!”   =====   过了三五天,胤禛便从南京回来的。此时康熙还没来得及祭祀明孝陵,自然没有和胤禛一起回来。   和他一起回来的,是前两天才从京城赶过来的鄂伦岱,还有赫舍里家的法保。   这几天,不但封三娘过得水深火热,胤禛也煎熬得很。而且,两人都是身与心双重的煎熬。   等马介甫走了之后,封三娘才想起来,自己可以托付他给胤禛传个信。   但人都已经走了,她再后悔也晚了,只能等康熙祭祀明孝陵回来之后,再做打算了。   再说胤禛随着圣驾一起进入了南京城之后,当夜就做了个梦,梦见一个身穿绿衣,头上带着绿头巾的青年公子飘摇而来,落在了胤禛榻前。   “小阿哥,小阿哥,醒醒,醒醒。”   胤禛睡得正熟,却被无故吵醒,心里老不高兴了。   但是,这份不高兴在看见这青年的装束之后,立刻就化为了无限的同情。   ——哎呀呀,这绿头巾都自己戴头上了,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这么自暴自弃呀?   他怕伤了这青年脆弱的自尊心,强迫自己不要把目光落在他的头巾上,好声好气地问:“这位公子,你是怎么闯进行在里的?”   要知道,天子车架,守卫森严。特别是在民心还不是特别稳当的江南之地,夜里巡逻的侍卫与官军更是多了一倍。   那青年负手而立,冲他微微一笑,反问道:“小阿哥还有心思问这个?这南京城就要大难临头了呢。”   也不知为何,他的语气分明清清淡淡的,胤禛却硬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起身行礼,“不知是哪位高贤驾临,胤禛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随着遇到的怪事越来越多,胤禛的思维转变速度已经很快了。   就像这一次,他刚从睡梦中被人惊醒,脑子还不大清楚呢。但听了绿衣青年的话之后,几乎是立刻就从唯物主义思维转变成了唯心主义思维。   他觉得,都不用等自己这辈子长大,就要变成一个深陷封建迷信思想的神棍青年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做个神棍还是挺带感的。   绿衣青年“呵呵”一笑,广袖一拂,胤禛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原本光着的脚丫子也自动穿好了鞋子。   “地上凉,你年纪还小,莫要寒气入体才是。”绿衣青年温和地说。   胤禛一点都不惊讶,赶紧道谢,“多谢这位仙长。不知仙长口中的南京即将大祸临头,又是什么缘故?”   绿衣青年神秘地说:“两日之后,城南有户姓李的人家将要娶亲,小阿哥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就开始一点一点变淡,逐渐消失无踪。   胤禛急了,“诶,仙长,仙长,你好歹把话说清楚呀!”   他心里一急,就要去追,但却一脚踏空,仿佛掉进了无底深渊。   “啊——”   “爷,爷,您怎么了?可是魇着了?”守夜的张起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原来,刚才发生的事,都是他做的一个梦。   但胤禛可不敢把这梦当成等闲视之,缓过神之后,他立刻就吩咐张起麟,“快,拿衣裳过来,我要去找太子哥哥。”   “诶唷,我的小主子诶!”张起麟急得差点跺脚,劝阻道,“这三更半夜的,太子殿下早就睡下了,您这时候去打扰可怎么好?”   “没时间跟你啰嗦!”胤禛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要么给我拿衣裳,要么我叫张保进来。”   如果不是薰衣裳的熏炉太高,他人小够不到,哪里会跟他掰扯这么多?   一听说要喊张保,张起麟立刻就去拿了昨夜里熏好的衣裳,手脚又轻又快地给胤禛穿戴整齐了。   胤禛闪身就走,张起麟拿着玉佩和荷包璎珞等物在后面追,“主子您等等,配饰还没戴呢。”   “哎呀快走吧,太子哥哥是不会计较的。”   前世看电视的时候,胤禛只觉得古装剧里那些大男人也腰金佩玉的,完全就是钱多烧得慌,瞎显摆。   在这个时代待久了之后才明白,配饰也是服饰的一部分,承载着一部分的礼仪。   已经四更天了,太子自然是已经熟睡了,张起麟只能硬着头皮让人通报。   也幸好胤禛在太子这里的待遇一向超然,跟随伺候太子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个弟弟当眼珠子疼,没人敢怠慢他。   若是换一个人,别说替他通报了,不冷嘲热讽一番把人赶出去,都算是太子御下有方了。   大半夜的被弟弟叫起来,太子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出大事了。   因为他很清楚,胤禛虽然平时十分跳脱捣蛋,但却从不会干什么过分的事。   若不然,汗阿玛也不能每次提起他都是哭笑不得,又爱又恨。   他一边让人伺候穿戴,一边吩咐道:“外边凉,快把你们四爷接进来。”   “二哥!”胤禛一进内室,就喊了一声,见太子衣裳穿到一半,赶紧转口,“你还是先穿衣裳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他们俩还得去见康熙。   而张起麟也终于找到机会,把一干配饰给他弄整齐了。   太子一眼瞥见,心里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若不是有急事,胤禛也不能这么着急。   他以眼神示意何玉柱,何玉柱乖觉地把其余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就全当自己是个又聋又哑的穿衣机器,闷不吭声地给太子穿衣裳搭配饰。   清完了场之后,太子便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吧。何玉柱是我的心腹,完全可以信任。”   一句话便把何玉柱感动得热泪盈眶,如果不是碍于场合不对,他早已跪倒在地向太子表达自己情愿肝脑涂的忠心了。   这会儿胤禛的脑子也冷静了许多,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就把自己先前的梦境告诉了太子。   不等听完,太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埋怨道:“这些鬼神有事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汗阿玛,偏来找你?”   万一汗阿玛心里存了芥蒂,不是给小四招祸吗?   胤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猜测道:“可能是因为汗阿玛身上的龙气太盛了,而我身边养着几个家仙,他们这些异类更容易亲近吧。”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但太子仍旧蹙着眉头,为难地说:“这话咱们俩随便说都不打紧,可到了汗阿玛身边,该怎么说呢?”   “怎么说?实话实说!”胤禛光棍得很。   他算是受够了这样的遮遮掩掩了。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前世遵纪守法,这辈子也是礼仪周全,为什么搞的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不行。”太子下意识的反驳,“你是不了解汗阿玛,他……”   胤禛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做皇帝的都多疑,咱们汗阿玛也不例外。但二哥你想想,这种事情既然有了个开头,肯定还会有后续。当一个谎言说出口,就得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它。万一我哪一次没圆好露了馅……”   剩下的他没说出口,但太子已经听明白了。   ——与其以后露馅,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坦白呢。   “罢了!”太子叹气,对在张起麟道,“抱着你主子,跟孤一起去求见汗阿玛。”   才十岁出头的太子觉得,自己真的是承受太多了。   如果让四弟一个人去见汗阿玛,他肯定是不放心的。虽然汗阿玛平日里也挺疼爱四弟的,但鬼神之事一向受皇室忌惮,谁敢肯定汗阿玛的脑子会不会绷不住突然抽一下?   于是,既四阿哥大半夜把太子吵醒之后,太子又领着四阿哥把皇上给吵醒了。 第82章 君与父   康熙的脾气可比太子大多了。   “殿下,四爷,里面请。”魏珠低眉顺目地对二人说。   一看见他这副姿态,太子就知道了,此时此刻,康熙的心情一定十分不美妙。   若不然,魏珠定然会给他和小四透露一点什么的。   果然,两人一进屋,就感受到了来自君父的低气压。   当下,胤禛也不敢作妖了,和太子一起乖乖行礼,“儿臣胤礽(胤禛),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岁万万岁。”   “可别。”康熙冷笑道,“被你们这么多闹几回,朕怕是立时就要归西,哪里还敢奢望万岁?”   本来临近明孝陵,他的心情就不是很美妙。   一想到自己堂堂天子,竟然要去祭祀别人家的祖先,还是以臣子之礼祭祀,心里就更憋屈了。所以大晚上的,他翻来覆去的到了半夜才睡着。   哪知道,自己这边刚迷糊着,魏珠就又把他给叫醒了,说是太子和四阿哥有急事求见。   康熙憋着气起身穿衣裳,心里恨恨道:你们最好是有事,不然就别怪朕心狠手辣了!   被有起床气的暴躁老爹怼了,两人也不敢反驳。胤禛低着头朝太子挤眉弄眼,颇有点对康熙失眠的幸灾乐祸。   太子悄悄捅了他一下,拱手道:“汗阿玛,儿臣与四弟是真的有大事禀报,扰了汗阿玛的清梦,实在是罪过,还请汗阿玛恕罪。”   康熙到底是个勤政的帝王,吐了一口气道:“起来说吧,到底什么事?”   又吩咐魏珠,“给太子和你四爷看座。”   “嗻。”魏珠立刻带着小太监搬了椅子放到太子二人身后,他还颇为体贴地把胤禛抱到了椅子上。   胤禛顺口说了一句,“多谢魏公公。”引得康熙蹙眉看了他一眼。   这个小四,你要说他礼贤下士吧,也没听说他身边有哪个奴才犯了事被他包庇的;你要说他狠心凉薄吧,他随便对宫里的哪个奴才都好脾气得很。   康熙头一次觉得看不透一个人,这个人竟然是自己年未满五岁的儿子。   不过,皇家的子嗣,多的是龙章凤姿的,偶尔出一两个天人之姿,也不必大惊小怪。   太子沉着脸向康熙转述了胤禛那个梦境,胤禛则是时不时补充两句刚想起来的细节。   听完之后,康熙沉吟了片刻,问胤禛,“小四,你觉得可信吗?”   “这……”胤禛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   太子道:“汗阿玛,儿臣觉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五天之后就是汗阿玛带领我们兄弟祭祀明孝陵的时候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想想看,皇帝前脚刚祭祀过前朝皇陵,后脚南京城就出事了。那些江南文人本来就自恃清高,岂不是更有理由在野不入朝了?   太子能够看到这一层,康熙十分欣慰,觉得不愧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小小年纪就你能如此优秀。   再看胤禛,觉得小四虽然自小就不如太子聪慧,但胜在心思纯挚,不管是对太子,还是对他,都是一片诚心,从无隐瞒。   “你们都是好孩子!”康熙感慨了一句,沉吟了片刻,对胤禛道,“既然那位仙人特意托梦给你,两天之后,你就去城南李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急道:“汗阿玛,四弟还小,怎么能让他去呢?”   康熙却坚持道:“朕会让容若跟他一起的。那仙人既然特意托梦给小四,此事就必然需要小四出面。”   见太子还要据理力争,康熙的脸色沉了下来,“事关南京数万黎民,太子,你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   见康熙动怒,太子脸色一变,肃然道:“汗阿玛教训的是,是儿臣关心则乱了。四弟身为汗阿玛的儿子,我大清的皇子,理爱护百姓,为汗阿玛分忧。”   他之所以改口这么快,是因为他有一种预感:他和四弟兄友弟恭是汗阿玛希望看到的。但若是因为四弟失去了该有的决断,一定会害了四弟。   是了,汗阿玛是皇帝呀!   就算他平日里再疼爱小四,和江山社稷比起来,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子担忧地看了胤禛一眼,见胤禛懵懵懂懂的,显然还没有明白君王与阿玛的界限在哪里。   这样的四弟让太子心头一痛,不忍再多看一眼,只是请求康熙,“汗阿玛,让法保一起去吧,他经历过造畜那件事之后,就一直致力于研究怎么对付这些邪术。有他在,儿臣也能安心。”   “行,你决定吧。”这点小事,康熙自然不会拒绝。   就像太子猜测的那样,康熙固然不希望有人能有左右储君的决定,却也绝不希望自己精心培育的储君是一个为了权力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人。   毕竟,太子固然是他最爱的嫡子,其余皇子也是他的儿子。他自然希望自己百年之后,他们在太子手底下,也能安稳地生活。   今日太子的表现,可谓恰到好处,又有储君的格局与决断,又有对兄弟的怜爱与拂照。   正事已经说完了,太子也不想再在此处待下去了,带着胤禛一起告退出来了。   出了康熙的临时行在,太子示意张起麟抱着胤禛跟着他回去。   “天色已经这样晚了,我那里近,四弟就和我将就一晚吧。”   今天晚上张起麟刚胤禛整治过,自然不敢擅自做主,而是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怀里的胤禛。   胤禛点了点头,说:“就听太子哥哥的。”他才恭敬地对太子说:“嗻,奴才遵命。”   太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奴才,倒是忠心耿耿。”   “多谢太子爷夸奖,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张起麟讪讪一笑,只觉得背上一瞬间出来的汗水已经把内衣给湿透了。   太子这一句看似赞赏,又何尝不是敲打呢?   主子年纪小,做奴才的难免存了糊弄的心思,或有那踩着主子讨好地位更高的人的。   自小就生活在皇宫里,太子可太知道怎样才算是对一个人好了。   把人一直护在羽翼之下,那不是对人好,而是在养宠物。宠物一旦失去了主人的欢心,得不到主人的庇佑,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宠着四弟,是希望日后四弟能够做一个能臣,一个贤王,而不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没关系,他不急,四弟还小。在四弟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他会一点一点教会四弟,这个宫廷的生存法则。   =====   等卧室里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二人,太子猛然抱住了胤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露出的软弱。   胤禛任由他静静地抱了许久,直到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才在他怀里蹭了蹭,认真地承诺,“二哥放心,我会自己小心的。遇到危险,我也会先顾着自己的。”   听着四弟稚气却坚定的声音,太子眼中的雾气还未干,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四弟是懂的,是懂他眼中和心里的担忧的。   他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背,柔声道:“你现在还小,在汗阿玛面前,就做一个依赖父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行了。”   毕竟,能靠这个刷皇父好感的时间,也没几年了。   “嗯。”胤禛用力点了点头。   察觉到太子这会儿的情绪不大稳定,他说什么胤禛都不会反驳的。   更何况,他说的这些,都是好的,胤禛自然只有听从了。   第二天中午,鄂伦岱快马加鞭,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了过来。他汇报完了最近京城发生的要事之后,又私底下单独向康熙禀报,说是佟贵人早产生下一个女婴,天生就心肺极弱,怕是有早夭之相。   对此,康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不过,当鄂伦岱见过了交好的同僚,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偶然得知了康熙派给四阿哥一项重任的事。   他眼皮子一跳,直接就去找康熙,表示自己先不回京了,想要先和四阿哥一起把差事办完了再说。   如果说佟贵人怀孕的时候,让佟家人心里升起一丝奢望的话。这个身体极弱的女婴的诞生,彻底将这丝期望给浇息了。   如此一来,自小就养在皇贵妃身边的两位阿哥,就是佟家的娘娘唯二的孩子了。   而且,四阿哥与八阿哥又有不同。   四阿哥是从小就隔离了生母养育的,只认皇贵妃一个额娘。但八阿哥却从小就知道皇贵妃只是养母,生母是钟粹宫的卫贵人。   这其中的差别,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体会得到。   而且,四阿哥多可爱呀!   因着鄂伦岱混不吝的性子,京城里的小孩子们在家里大人的教导下,看见他就跑。就好像他鄂伦岱是一个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的变态一样。   哪像四阿哥,不但不怕他,还很乐意和他一起玩。   从私心上讲,鄂伦岱也是不希望四阿哥出什么事的。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朕准了。”   ——省得你回京之后,在表妹面前胡说八道。   鄂伦岱欢喜地谢恩,“多谢皇上恩典,臣这就去寻四阿哥了。”   说完,他就老老实实地退了几步,才转身跑了出去。   =====   太子的居所里,何玉柱低声禀报,“鄂伦岱大人果然留下来了。”   “那就好。”太子淡淡道,“有鄂伦岱这个混不吝跟着,不管是纳兰成德,还是法保,都不敢怠慢四弟分毫。”   毕竟,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不是诸葛亮,而是莽张飞。 第83章 鄂伦岱   “鄂伦岱舅舅?”   在外漂泊数月,乍然见到故人,胤禛当真是又惊又喜,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朝鄂伦岱飞奔而去。   鄂伦岱一把将顶戴花铃扔给随从,弯着腰张着手臂等着,待胤禛冲了过来,他猛然将小人儿抱了起来,顺势往上一抛,胤禛就脱离了地心引力,兴奋得吱哇乱叫。   “哈哈哈哈哈……”鄂伦岱大笑着将他抛了五六个来回,这才一把抱住,拿胡茬子去扎他白嫩的脸颊。   胤禛一边躲,一边咯咯直笑,嘴里还威胁他,“鄂伦岱舅舅欺负人,小四回去要告诉额娘。”   “那也得等你回去再说了。”   “啊,舅舅,我错了,我错了!”   “…………”   两人笑闹了许久,才消停了下来。   鄂伦岱吩咐张起麟,“带路,我到阿哥那里去坐坐。”   张起麟下意识地看了胤禛一眼,见他点头,才应了一声,低头走在前面带路。   “你这臭小子,花花肠子还挺多!”鄂伦岱笑骂着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心里却十分骄傲。   ——不愧是皇贵妃教养出来的阿哥,不愧是我鄂伦岱的外甥,小小年纪就御下有方,不同凡响!   鄂伦岱抱着他,一边走一边询问:“阿哥这两个月过得可好?有没有哪不长眼的冲撞你?”   看他那架势,只要胤禛赶说一个“有”字,他就要撸袖子去找人算账了。   被人这般维护,胤禛心里自然感动,但也不想鄂伦岱惹祸,急忙道:“有汗阿玛和太子哥哥在,谁敢冲撞我?”   他与太子关系极好的事,鄂伦岱也是知道的。闻言便点了点头,嘱咐道:“若是有那不长眼的,阿哥不用和他客气,直接叫格鲁收拾他。”   “舅舅放心,我记住了。对了,额娘还好吗?”   出来这么久,皇贵妃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没有南巡的时候,那佟贵人就已经有了身孕。康熙在的时候自然不用怕,如今康熙不在宫中,那佟贵人若是趁机作妖,只怕皇贵妃也要焦头烂额。   鄂伦岱不知道他小小一个人,心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闻言便随意笑道:“娘娘一切都好,阿哥只要照顾好自己即可,不必忧心娘娘。”   这个答案,胤禛自然不满意,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索性问得更明白一些,“佟贵人还好吗?”   听见这一句,鄂伦岱不禁一怔,头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皇家的孩子,果然不一般。   他左右看了看,示意伺候的人都远一点,这才低头在胤禛耳边低语,“佟贵人早产了,生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婴。”   见胤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鄂伦岱忙道:“不过阿哥放心,此事臣已经向万岁爷禀报过了,万岁爷并没有怪罪娘娘的意思。”   胤禛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甜美的笑容,问道:“郭罗玛法和郭洛玛麽好嘛?大郭罗玛法和大郭洛玛麽呢,他们也都好吗?”   看见他的笑颜,鄂伦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哥放心,四位老人家都好。近日叔父多读了几本佛经,也学着修身养性起来了。”   在见识到了胤禛的聪慧之后,有些事情,鄂伦岱也就不在他面前遮掩了,顺嘴就把佟国维的情况告诉了他。   可以说整个佟佳氏,看似文雅有分寸的佟国维才是最大的刺头。如今佟国维被康熙打击了两回,知道修身养性了,对整个佟佳氏来说,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胤禛笑道:“多读佛经,的确是于身心有益。想来汗阿玛若是知晓了,也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鄂伦岱心中一动,笑容里就多了几分不怀好意,“阿哥说的是。”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真该把此时禀报给皇上,回去的时候再把皇上的嘉奖给佟国维带回去。   到那个时候,不管佟国维是真修身养性了,还是假修身养性了,都不得不是真的了。   胤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又问起了其他人。   “五弟、六弟和八弟好吗?”   “这个……内宫之事,臣也不清楚。不过臣来之前,是没有听到几位小阿哥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那就好。”   最后,胤禛又问起了夸岱、隆科多、庆元、庆复等人。   至于庶出的法海,叶克书等,胤禛知道鄂伦岱对庶出的弟弟们深恶痛绝,自然不会去触他的眉头。   果然,见胤禛一句都没问自己的庶弟法海,鄂伦岱的兴致更加高涨了,一路上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待听到“白莲教”三个字的时候,胤禛心中一动,“就是上次大郭罗玛法过寿的时候,抓住的那对父子吗?”   “没错。”鄂伦岱道,“那对父子因被强灌了黑狗血,一切邪术都不灵了。费扬古大人顺藤摸瓜,直接捣毁了京城和天津的两个白莲教的分舵。只可惜,直隶总督虽然把人给抓住了,却没能押到京城,让人在半道上就跑了。”   “哦,怎么个跑法?”   对于这些事,胤禛最近十分敏感,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胤禛的住所,索性就进去再说。   留守的张保见胤禛带了人回来,急忙去沏茶奉客,又吩咐小宫女们搬椅子取点心,给香炉里添香饼。   鄂伦岱冷眼看着,只见这群奴才虽然忙忙碌碌的,但行动间一丝不乱,可见主人御下有方。   更奇特的是,这些奴才见了自己这个混人,也没有半点惧怕之色,但该有的恭敬却又一丝不少。鄂伦岱啧啧称奇之余,心里对四阿哥更加高看一眼。   待茶上来了之后,胤禛才问:“鄂伦岱舅舅,我能把太子哥哥请过来,一起听您讲白莲教的故事吗?”   鄂伦岱无可无不可,“阿哥随意。”   虽然太子的地位十分稳固,朝中也有许多人想要依附太子,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康熙的母族佟佳氏。   因而,鄂伦岱对太子的态度就十分平常,既不敬而远之,也不往前凑。   此时的太子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和四阿哥交好的皇子而已。最多见了太子,自己要恭敬几分,全当是给四阿哥面子了。   胤禛就招手叫来了张保,吩咐道:“你去二哥那里,请他务必来一趟。”   他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南京城将要发生的事,和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张保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将太子爷请来。”   果然,没多久太子就来了。鄂伦岱起身打千行礼,“臣鄂伦岱,参加太子爷。”   “鄂伦岱大人免礼。”太子虚扶了一把,笑道,“前两天四弟还念叨皇贵妃娘娘和鄂伦岱大人呢,不想今天你就来了,正可一解四弟的相思之苦。否则,四弟准要哭鼻子了。”   “二哥!”胤禛有些羞恼,“我哪有哭鼻子?”   “好,好,没有,没有。”太子说得毫无诚意,把胤禛气得跳脚。   “二哥,你再这样,我就不让鄂伦岱舅舅给你讲故事了。”   例行逗过了弟弟,太子一秒恢复正经,一边拉着胤禛坐下,一边对鄂伦岱道:“鄂伦岱大人也坐吧,都是自家亲戚,很是不必多礼。”   鄂伦岱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就坐了。   “舅舅,快说白莲教的事吧。”胤禛催促道。   听见“白莲教”,太子的神色彻底正经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鄂伦岱,等他仔细说。   在这样的氛围下,鄂伦岱也不禁正经了起来,“说来,这也真是一件奇事。在直隶总督派人押解天津分舵的白莲教孽徒们入京的时候,走到一片梅子林里,突然蹿出来一个三丈高的怪物。那怪物生得青面獠牙,甫一出现,就一口吞了一个押送的衙役。”   出了这样堪称惊悚的变故,其余官兵噤若寒蝉,虽然都抽出了腰刀与那怪物对峙,却没有一个敢冲上去的。   毕竟,他们可是亲眼看到,那怪物只是张嘴一吸,就把一个大活人给吞入腹中了。   他们这些人做吏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能活着,谁愿意送死?   就在这个时候,那白莲教的舵主大笑道:“这孽畜又有何本事,值得诸位差爷如此忌惮?”   诸位官差本就心中惧怕,被他如此讥讽,登时一腔惧意就都化作了愤怒。   领头的呵斥道:“住口!小心爷剁了你!”   那舵主急忙赔笑,“差爷勿恼,我家婆娘也会几分法术,差爷可以让她去捉了这孽畜。”   见他迟疑,那舵主又道:“此处乃是入京的必经之路,若不捉了他,只怕大家都要沦为他的腹中餐,死无葬身之地了!”   谁不怕死?   或许有,但绝对不包括这些混饭的衙役们。   其中一人低声道:“头,要不就让那婆娘试试?咱们只需看好了她男人和儿子,谅她也不敢如何。”   那捕头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求生欲占了上风,咬牙道:“好,就让她试试!”   两个女差役得了令,便将那舵主的老婆从囚车里放了出来,同时呵斥道:“想想你男人和你儿子,老实点!”   那女子唯唯诺诺地应了,走到那怪物身前施法。   但那怪物却颇为厉害,张嘴一吸,就像吞先前那衙役一样,把那女人也给吞了。   “啊!”那舵主悲痛地大喊了一声,愤怒地对捕头说,“请让我儿子去,我儿子的法力更加高强,肯定能杀死这怪物。”   连续看着两人被吞噬,那捕头已经吓得浑身直哆嗦了,闻言急忙催促道:“快,让他儿子去。”   但那舵主儿子的法力也不够高强,同样成了怪物的腹中餐。   一日之内接连丧妻丧子,那舵主顿觉天塌地陷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一声儿,喊一声妻。饶是衙役们见惯了生死,也由觉得鼻酸。   捕头建议道:“不然咱们先退几里,等明日再走。往日也没有听说过这里有怪物,想来是路过的,说不定明日就走了。”   “不!”那舵主强忍悲痛,恳求道,“还请诸位差爷成全小人,让小人替妻儿报仇!”   “这怪物如此厉害……”   “有死而已!”那舵主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捕头的话,而后又哭道,“我已人到中年,却接连遭遇丧妻丧子之痛,若不能亲手为妻儿报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的太过诚恳了,那些衙役被他感动,也都为他求情。捕头叹息了一声,道:“也罢了,看你也是条好汉子,我就成全了你吧。”   鄂伦岱说到这里,胤禛的眉头已经忍不住跳动了起来,问道:“那舵主一定也被那怪物吃了吧?”   “不错。”鄂伦岱心有戚戚地说,“他们一家三口虽然接连遇难,但能共赴黄泉,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胤禛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只怕赴黄泉的,就只有最开始被吞掉的那个衙役吧?”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件事和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重合度高达百分之百。   不过,那个故事不是《聊斋志异》里的,而是清代文人纪昀仿聊斋写的《阅微草堂笔记》。   而那篇故事的名字,就叫《白莲教》。   当初他之所以会买这本书,就是为了看这个故事;之所以会想要看这个故事,则是因为在B站看视频时,看见了一个由这个故事改编的动画的推送。   在他看来,无论是故事的趣味性还是思想格局,阅微草堂都比聊斋差远了。聊斋里还有对封建制度的反抗思想,阅微草堂就纯粹是为封建礼教背书的。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执政党和在野党写出来的东西,能一样吗?毕竟执政党可是既得利益者,自然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团体了。   鄂伦岱虽然没有看过那篇故事,但从胤禛的话语里,已经能够听出许多东西了。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吃惊地说:“四爷的意思是说,那个怪物其实是那贼人使的邪术?”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了不得了。   太子冷笑了一声,问道:“那直隶总督抓到人之后,没有灌下黑狗血吗?”   按理说,五城兵马司既然已经找到了破解邪术的方法,肯定会上报顺天府,由顺天府制成榜文派发下去的。   直隶离京城最近,不可能没有收到。   鄂伦岱讪讪一笑,道:“直隶总督平日里最爱的就是西门豹和曹操,对鬼神之说自来嗤之以鼻。”   太子蹙眉,“愚蠢,自负!”   他把朝廷当什么了?   如果真是无稽之谈,朝廷又岂会大张旗鼓地宣传者等怪力乱神之事?   这会儿鄂伦岱也觉得他挺蠢的。   但他和那直隶总督又没什么交情,帮他说一句话已经够意思了,怎么可能一直替他分辨?   “好了,二哥,咱们先别管直隶总督了,还是先说明天城东李家的事吧。”   直隶总督会不会受处分还要等些日子,他可是明天就要面对未知的命运了。   提起这件事,不管是太子还是鄂伦岱,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鄂伦岱甚至忍不住嘀咕,“随行的大臣侍卫有那么些呢,皇上怎么就把这么大的事交给四爷您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做天子的把重大事件交给自己儿子处理的,但那都是确定了没有危险,派儿子过去就是为了镀金的。当然了,这个儿子十有八-九都是储君或者是准备立为储君的那一个。   可是这件事却是怎么看都是妥妥的危险,而且还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危险。   就算四阿哥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怎么能放心让他去做这件事呢?   “四爷,这事怎么就揽道你身上了?”鄂伦岱只是听了一耳朵侍卫的议论,不知道具体的过程,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胤禛只好把自己那个梦境再次转述给了鄂伦岱,鄂伦岱听完,目瞪口口呆,发出了和太子一样的疑问:“有这种梦境,为什么不是托给皇上?”   “大概是汗阿玛的龙气太盛了?”胤禛只能把这个猜测又拿来堵鄂伦岱。   “好了。”太子把话题带了回来,“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过程,如今汗阿玛的口谕已下,小四不去就是抗旨。”   鄂伦岱也泄了气。   抗旨什么的,计算是他们佟佳氏,也不敢随便挑战。   “好吧,好吧。”鄂伦岱只能问一点实际的了,“明天跟着四爷一起去的都有谁?”   太子道:“我叔公法保,还有纳兰成德。如今再加上鄂伦岱大人你。其余随行侍卫,带你们的亲随就可以了。”   “法保?”鄂伦岱的嘴角抽了抽,有些不忍直视地问,“太子爷,您不会真信法保这两年练出什么名堂来了吧?”   很显然,对于法保变了一回牛就对封建迷信十分热衷的事,鄂伦岱也知道。   太子突然就觉得有点丢人。   赫舍里氏毕竟是他的外家,他外家出了一个以这种方式闻名京城的人物,怎么说也不能是脸上有光。   见太子面露尴尬,鄂伦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转移了话题,“不过,纳兰成德倒是挺靠谱的。”   “不错。”胤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容若大人和太子哥哥也一样厉害!”   被弟弟夸了,太子却不大高兴。   ——就不能是太子哥哥最厉害吗? 第84章 罗刹鸟   第四次被太子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的时候,容若终于确定了,太子看他不顺眼。   这不,也就是给四阿哥送个别而已,太子交代弟弟要小心也只不过用了八句话而已,看他就已经看了四次了。   就在容若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听见四阿哥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哎呀太子哥哥,有容若大人在,我一定会没事的。”   下一刻,太子看他的眼神从隐晦的意味不明,变成了凌厉的刀子。   好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原因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太子虽然是储君,但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呀!   这是容若弄明白了原因之后,最直观的感受了。   不过,被这么可爱的四阿哥信任,容若觉得,为此承受一些妒忌,也是可以忍受的。   如果太子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忍不住喷他一脸的。   ——谁妒忌你了?谁妒忌你了?你顶多也就是和孤并列第一。孤纯粹就是看你不顺眼,没有别的原因!   “你个臭小子,孤这都是为了谁呀?”太子笑骂着弹了弹胤禛的脑门,又正色托付三人,“纳兰大人,鄂伦岱大人,法保,孤把四弟托付给你们了,请诸位务必保护好他的安全。”   “嗻。”容若和额鄂伦岱都十分郑重地应了,唯有法保画风格外不同。   只见他背上背着桃木剑,腰间挂着青皮葫芦,肩膀上还挎了一股绣着五行八卦图案的布包。   听了太子的托付,他一脸高深莫测地捋了捋最近两年特意留的三缕长髯,十分自信地说:“殿下您就瞧好,臣一定将四阿哥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太子……太子忍着让人打他一顿板子的冲动,假装没有看见他,转身就走。   送别的人走了,胤禛四人并一众乔装打扮的侍卫都不敢再耽搁,迅速往城南赶去。   前两天就派人打听好了,李家定的吉时是在巳时。为了尽早赶过去,他们寅时正就提前用了早膳。   一行人一路上骑着马,胤禛被鄂伦岱抱着同乘一骑,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卯时末赶到了李家。   容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柬,这是花钱从李家别的客人那里买来的。   李家家大业大的,这一日又是长子长孙娶亲,来往的宾客不知凡几。所以门口迎客的次子与二管家是只认请柬,不认人。   客人和客人带来的随从自然是不能在一起的。不过这也无妨,那些侍卫有三五个也都带了请柬,其余的早在靠近李家的时候已经分散开来,从墙头、树梢等地混入了李家,隐在暗处,见机行事。   胤禛穿越以来,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个时代的婚礼,还是汉人的婚礼,心里难免激动好奇。   自进了院门,各处的摆设就吸引了他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容若低声笑道:“这汉人的婚礼和咱们满人大不相同,吉时不都在晚上,而是要请阴阳先生算出来的。这李家的吉时,就是在早上。”   鄂伦岱撇了撇嘴,嘟囔道:“就是汉人的道道多,成婚嘛,自然应该是在黄昏时分才合适嘛。”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睛却也和胤禛一样四处乱看。很显然,对于汉人的文化,鄂伦岱和大多数满洲贵族一样,表面上看不上,心里却十分仰慕。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当今圣上都十分推崇汉学,底下的人自然有样学样。若不是满洲的婚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只怕早就有人跟着汉人学了。   几人跟着引路的小厮认了认地方,知晓了待会儿去哪里吃席之后,就让那小厮自己去忙了。   今天的客人多得很,不可能每一波儿客人都有小厮陪着。容若虽然是个才子,却十分精通人情世故,他们行事又需要低调,自然不会刻意去给人添麻烦。   倒是鄂伦岱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却碍于当下的环境,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法保,他从没进门开始,眼睛就往人家门楣、门框,照壁,花坛还有各处隐蔽之地瞟了。待那引路的小厮一走,他就立刻放飞自我,从肩上挎的布包里拿出了一面八卦罗盘。   “你干嘛呢?整这些花哨玩意儿?”   鄂伦岱正心里不痛快呢,见法保作妖,没忍住怼了他一句。   法保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态度瞥了他一眼,哼哼着说:“你懂什么?我是先测测这院子里有没有邪气。”   这罗盘可是他特意去五台山求来的,在文殊菩萨座前开光七七四十九日,名副其实的好东西。   鄂伦岱这小子,可真是不识货!   “你可拉倒吧!”鄂伦岱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就你那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道行,还测邪气呢。当心邪气看见你这套行头,直接找上你。”   法保可是一点不怵,得意洋洋地说:“那正好,它来了,我就收了它!”   一阵唢呐声从大门口传来,容若仔细听了听,笑道:“民间自有高手啊,这曲《花好月圆》吹得颇得其中三味。四爷,新娘子来了,咱们出去看看热闹?”   胤禛道:“出门在外,喊我小四就成。”   三大一小又返回了大门口,那里早已经有人张罗着放了火盆,只等新娘子下轿了。   而问题,也就出在了下轿这个环节。   只见那描龙绣凤的大红轿帘掀开之后,竟然从里面走出来两位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新娘子。   围观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就连一路上跟着吹吹打打的帮闲乐人也都忍不住一顿,喜庆的乐声骤止。还是一声唢呐又起,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不过,胤禛凭着异于常人的听力,还是听见几个轿夫凑在一起嘀咕。   “我抬了这一路,也没觉得有多重呀。”   “就是,我也觉得里面就是一个人的重量。”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哥几个儿,我看咱们还是快走吧。”   他们这些帮闲的轿夫是经常给人家办喜事的抬新娘,新娘子有多重,只打眼一瞧高矮胖瘦,他们心里就有数了。   然后就根据这新娘子的身段,暗自合计一路上要怎么用力,才能最省力。   今天他们抬了一路都是一个人的重量,却从轿子里走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来,怎么会不让他们心里发毛呢?   四个人一合计,赶紧去找了二管家,结了剩下的工钱就跑了。   胤禛微微眯了眯眼,低声问法保,“你那罗盘测出邪气了吗?”   “测……测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法保的声音都颤抖了。   胤禛低头一看,果然他那罗盘上的指针一阵乱转,且转得又快又急。   他也不懂这些,直看得头晕,急忙收了眼问道:“邪气在哪里?”   “四面八方都是。”法保是真的颤抖了,“四爷,这里邪气太重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好嘛,敢情这位学术法,就是叶公好龙。   胤禛又好气又好笑,低声警告他,“要是差事没办完就回去,我顶多是挨一顿训斥,你们几个可就不一定了。”   法宝心头一凛,“四爷说的是。”   比起未知的邪祟,还是康熙更可怕一些。毕竟,康熙代表的是皇权。   他把被邪气搞得错乱的罗盘收了起来,从布包里掏出四张朱砂画的黄符,一人分了一张,“都拿好了,这可是五台山开过光的。”   眼前这种情况,根本不用多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果有邪祟,那肯定是两个新娘子之一。   胤禛看了容若一眼,容若道:“咱们都能看出不对来,李家肯定也能。先看他们怎么处理吧。”   这毕竟是人家的婚礼,最好还是让主家先叫停的好。   但让四人无奈的是,李家老爷极为好面子,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家娶的媳妇出了问题,竟然让人把备用的红绸也拿了出来,让儿子一手一个,先把两位新娘子都迎进去再说。   胤禛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   别人看不见,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李家大门上的两个门神自花轿落地,就从门神画里飞了出来,一直挡在左边那新娘子跟前,摆明了是拦着不让进。   可若是李家的人自己要把邪祟往家里引,就算是门神也无能为力。   眼看那邪祟假扮的新娘要抓住红绸了,胤禛也顾不得许多了,急忙大声嚷嚷,“那个新娘是假的!”   趁着所有人都愣神的功夫,胤禛拍了拍鄂伦岱的手臂,示意他抱着自己越众而出。   “那个新娘是假的。”胤禛指着那邪祟假扮的新娘再次大喊。   李家老爷先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沉声询问:“这是哪家的孩子?”   很显然,他根本就没把胤禛放在眼里,直接就问大人,想让大人把这熊孩子领走。   胤禛也不管他想怎么样,指了指大门上贴的秦叔宝和尉迟恭的画像,大声道:“我看见画里的将军出来,拦着不让这个新娘子进了。我妈说了,这是门神将军,专门打坏人的!”   南方管娘叫妈,胤禛趴当地人听不懂,干脆入乡随俗。   时人大多迷信,胤禛一把门神将军搬出来,李老爷立刻脸色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个新娘子。   一个族老凑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家主,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还是小心点的好。”   李老爷迟疑道:“可是这么多人呢看着呢。”   那族老劝道:“若是真让邪祟入了门,可就不是丢面子的事了。诚哥儿可是咱们李家的长子嫡孙呀!”   李老爷神色一震,咬牙道:“你说的不错!”   他招手喊来喜娘,嘱咐了两句。那喜娘连连点头,走回喜娘身边,顺手就把要递给邪祟新娘的红绸给抽走了,笑嘻嘻地说:“新郎官别愣着了,快领新娘子跨火盆吧!”   新郎官看了自家父亲一眼,见他点了头,才临着新娘子要跨火盆。   正在此时,异变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昏暗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雾气由淡到浓,几乎是转眼之间,两人面对面都看不见对方的鼻子了。   未知的出现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恐慌,所有人都胡乱奔走躲避。由于雾太浓,什么都看不清楚,很快就人撞到人,人撞倒了人,哀嚎叫骂声不绝于耳。   突然,新郎惊慌的喊声响起,“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呀娘子?”   呼喊声只有一个,应答声却有两个。   “相公,我在这里。”   “相公,你在哪里呀?我看不见你。”   法保浑身抖如筛糠,用力抓住容若,“咱……咱们快走吧,快走吧。”   “别闹!”容若怒道,“找不到四爷,你回去带着全家送死吗?走。”拉着法保就往胤禛去的那个方向挤。   “你带我去哪儿?”   “找四爷和鄂伦岱。”   “哦,哦。”   但现场一片混乱,两人被人潮挤来挤去的,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走了。   容若急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声喊道:“四爷,四爷,你在哪里?”   可是,他没有听到回答。   法保也跟着乱喊了几声,一样没人回答,吓得嘴都碎了,“完了,完了,那邪祟不会是因为四爷当众揭穿了她,坏了她的事,恼羞成怒把四爷给抓走了吧?”   容若本来就心里担忧,又被他这么一念叨,更是急得不行,少有的疾言厉色道:“住口!”   且不说若是没有保护好皇子,他们一家子都要吃瓜落。单就四阿哥本身而言,他也不愿意让四阿哥出事。   雾气越来越浓了,容若的身形突然一僵,握住法保的手猛然用力,疼得法保哇哇乱叫,“你干嘛呀?”   “我闻到了血腥气。”容若的声音低而坚定,法保一个激灵,仿佛也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他们俩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却不止一次打过猎,对血腥味还是很敏感的。   “在哪边?”法保抽出了背上的桃木剑,叮嘱容若,“我给你那符你可一定要揣好了,那可是我花重金求来的。”   “放心。”容若拽着他往血腥味散发的地方去,“跟我来。”   刚走了两三步,就听见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咯咯”声和“汪汪”声不绝于耳,给原本就混乱的人群更添了几分紧张。   容若的脚步猛然顿住了,法保一个没收住,一头就撞到了他的背上,疼得龇牙咧嘴,不满地质问:“你又怎么了?”   容若的声音明显是松了口气,“那是鸡血味儿。”   话音未落,就听见相反的方向有人惨叫,“啊——血,有血!妖怪杀人啦!”   人群寂静了一瞬,下一刻慌乱呈几何式递增,扩散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但也就在那一瞬间,一点微弱的珠光在空中划过,一声惨叫淹没在人群的□□里。   下一刻,雾气比来的时候更快地散去,容若很快就看见了抱着胤禛的鄂伦岱的身影,急忙拉着法保分开人群挤了进去。   鄂伦岱哈哈大笑道:“四爷,成了!”   “四爷,你没事吧?”容若紧张地问。   胤禛朝前方抬了抬下巴,“我没事,有事的是它。”   容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只形似灰鹤,却比鹤大了一倍的大鸟伏在地上,半边身子都已经虚化成雾了。   “这是什么玩意?”法保惊了。   容若博览群书,仔细看了看那鸟的形态,猜测道:“应该是罗刹鸟。”   “对,就是罗刹鸟。”胤禛道,“这鸟是墓地里的怨气成形,喜欢吃人的眼睛。”   随着雾气散去,人们的恐慌也都散了,却仍有两三处不断地传来哀嚎声。   容若示意跟随自己的侍卫去察看情况,不多时侍卫就带着三个捂着眼睛的人走了过来,“四爷,大爷,这三人的眼睛都被啄瞎了。”   胤禛看了一眼手背上都是鲜血的三人,不忍直视别过了眼,“果然是罗刹鸟。”   这个时候,李老爷也知道这几人不是寻常人了,赶紧招呼儿子和刚进门的儿媳一起上前拜见。   “几位爷,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几位见谅,见谅。”又示意他儿子,“诚儿,快来拜谢几位公子的救命之恩。”   那新郎官急忙领着新娘上前,双双下跪,“小生李诚(奴家王氏),拜谢几位恩公救命之恩。”   当然了,他们主要拜的是拿着桃木剑的法保,次拜的是容若和鄂伦岱。   至于胤禛,他小小一个人,下意识就被当做高人身边的童子忽略了。   自从开始学法术,法保不知道被打击了多少回了,还事头一次享受被人仰慕的眼神,不觉飘飘然,捋须做出高人状,“几位不必多礼,此皆分内之事。”   如此高风亮节,果然是高人呀!   生怕自己先前的无礼得罪了高人的李老爷松了口气,回身指着那罗刹鸟,祈求道:“还请高人再显神通,除恶务尽。”   “呃,这……”法保傻眼了。   这他哪里会呀?   他下意识地看向容若,却听见鄂伦岱嗤笑了一声,“没本事还装什么装?”   “嘿,你……”   “好了,好了。”胤禛打断了两人即将开启的斗嘴大赛,从荷包里摸出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珍珠递给了鄂伦岱,“舅舅,那这个打它的头。” 第85章 封爵   “好嘞!”   鄂伦岱可是知道这颗珍珠的力量的,爽快地应了一声,接过珍珠就使巧劲打了过去。   满洲子弟皆精通骑射,鄂伦岱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手里拿的虽然不是弓箭,但准头却一点没差,一下子就击中了那罗刹鸟的脑门。   那颗看起来光滑闪烁的珍珠甫一接触到罗刹鸟的脑门,就仿佛变变成了腐蚀性最强的酸,一下子就腐蚀出了一个大洞,顺着脖腔掉进了罗刹鸟的肚子里,并一路腐蚀下去。   罗刹鸟发出凄厉的哀鸣,这声音落在普通人人的耳中,众人都仿佛听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亲人正在对自己求救。   有那意志力薄弱的,立刻就挣扎着上前,想要攻击胤禛,救下罗刹鸟。   “放肆!”鄂伦岱断喝一声,一脚将人踹走,“快,保护四爷!”   大内侍卫们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意志力都够坚定,闻言立刻回神,将胤禛四人团团围住,并纷纷亮出了佩刀。   这些刀也都是杀过人的,沾染了血煞之气。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血煞之气一冲,那些被罗刹鸟的困兽一击迷惑的人也都清醒了过来,惊慌失措地四散而去,现场很快就只剩下了胤禛一行和李家的人。   李家的人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的确是有眼不识泰山,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看着最不可能的那位小爷,才是真神。   “这位小公子,小老儿眼拙,恕罪,恕罪。”李老爷连连赔笑,又叫儿子媳妇上前给胤禛磕头。   胤禛急忙阻止,“好了,好了,先说正事吧。”他可不喜欢看别人给他磕头,在宫里那是没办法了,他一个人也挑战不了整个宫廷的规矩,不让宫人磕头,很可能就会害了他们。   “是是是。”李老爷自然不会反驳他,赶紧把一行人让到了家里。   在里面主持的李太太和一众女眷也早就得到了消息,都在二门处等消息呢。   双方人见了面,一群女眷就各自去找自家的男人和儿子们,见他们安然无事,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但其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被罗刹鸟趁乱啄瞎了眼睛,他家的女人立刻就扶着他大哭了起来。   李老爷嫌丢人,用眼神示意李太太,让两个嬷嬷把这对夫妻都给扶下去了。   “小仙师,诸位,里面请。”   胤禛忙道:“我可不是什么仙师。”   “不错。”容若接口,直接宣布了胤禛的身份,“这是当今万岁的第四子。”   李老爷笑道:“原来小公子是……什么?当今万岁的第四子?”   话说到一半,李老爷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当即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四爷,四爷,草民无状,草民冒犯您老人家了,草民有罪呀!”   其余人更不必说,早已跪了一地。   胤禛虽然不知道容若为什么要暴露他们的身份,但却相信他自有用意,因此也十分配合,让鄂伦岱把他放了下来,拿出架势矜持地点了点头,“都免礼吧,出门在外,不必那么讲究礼数。”   “没听见吗?四爷让你们起来呢。”鄂伦岱也立刻就进入了贴身侍卫的角色。   至于法保,更不用说,他现在就是胤禛的迷弟。   虽然不知道胤禛方才让鄂伦岱扔的那颗珍珠有什么名堂,但他却知道,那珍珠可比自己花重金求来的黄符有用多了。   唉,枉他一直在寻找高人,却不知道高人就在他身边呀。   因此,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举着桃木剑,以护卫的姿态站在了胤禛身后,一副谁敢伤害四爷分毫,他就跟人拼命的架势。   李老爷连道不敢,直到胤禛假装不耐烦了,才战战兢兢地起身,颤巍巍地让胤禛一行人进了正屋,并请他上座。   未免过多谦让,胤禛直接就坐在了坐上首,又对鄂伦岱道:“舅舅是长辈,随我同坐吧。”把鄂伦岱让到了右上首。   容若从怀里拿出了内大臣的印鉴,给李老爷仔细看了,李老爷心里的那一点疑虑才彻底消失。   接着他才意识到,来的不单有皇子,还有国舅,还有一位内大臣。他家里真是蓬荜生辉呀!   只是,皇子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到他一个小小的举人家里呢?   正在李老爷忐忑万分的时候,容若给他们一行做出了合理的解释。大意就是天子得神人托梦,知晓南京城将有白莲教徒驱邪祟作乱。而第一家受害的,就是他们家。   所以,天子才派了皇子并大臣领御前侍卫前来,特为他们家解除祸患。   因由罗刹鸟之事在前,李老爷对此深信不疑,一边口呼万岁,一边带领全家朝京城的方向叩拜。   旁观了全程的胤禛觉得,自己模模糊糊能够意识到容若为什么要暴露身份了。   康熙祭祀明孝陵在即,而且这个行程已经昭告天下了,是不可能取消的。   为了不让人把南京城即将出现的祸患联想到康熙身上,就只能祸水东引。   而白莲教,就是一个现成的背锅侠。   谁让白莲教就爱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再说了,胤禛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南京祸事,和逃跑的那根直隶舵主绝对脱不了干系!   因而,等容若用温和的语气对李老爷暗示了一遍之后,胤禛便蹙眉道:“前两日京城传来了消息,直隶总督抓捕白莲教贼人时,不慎被贼首以邪术逃脱。汗阿玛只怕是那贼首怀恨在心,殃及百姓。今日也幸好我们赶到的及时,若不然,那罗刹鸟由令郎亲自引入家门,门神就管不了它了。”   提起此事,李老爷就是一身的冷汗;就因为他顾忌颜面,差点给家里招了大祸了。   该处理的邪祟都处理完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胤禛看了容若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道:“汗阿玛还在城外等消息,我等就不多留了。”   李家哪敢强留?自是千恩万谢地送几人出来,又让管家去准备厚礼,只是胤禛坚决地辞谢了。   等离开了李家人的视线,法保立刻狗腿地凑了过来,“四爷,要不让奴才抱着您?”   这一反常态的态度,让胤禛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坚决地拒绝了,“不,我要我舅舅抱我。”   鄂伦岱弯腰抱起大胖外甥,得意地看了法保一眼,蔫了的法保立刻炸毛了,对着鄂伦岱杀鸡抹脖子。   =====   听完容若的汇报,康熙后怕不已,急忙让胤禛上前,“快,让汗阿玛看看。有没有伤到,有没有吓到?”   “没有。”胤禛骄傲地挺着小胸脯,像一只斗胜了的小公鸡,大声道,“小四胆子大!”   众人皆忍不住会心一笑,康熙更是与有荣焉,哈哈大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而后,他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抱起胤禛,朗声道:“传旨,皇四子胤禛天资聪颖,智勇双全,临危不惧,着封为贝子。”   这……这就成贝子了?   胤禛虽然并不以封建社会的爵位为荣,但这迅速的让他看不懂的发展事态,还是让他觉得懵。   ——话说,康熙这个出了名的爵位、分位的老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给他封爵了?   同样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还有太子。   但太子却比胤禛周全得多,见他呆呆愣愣的,急忙笑着提醒,“四弟莫不是欢喜得傻了?快谢恩呀。”   胤禛回神,急忙谢恩,“多谢汗阿玛。”   不管怎怎么样,听二哥的总不会错。   康熙颠了颠怀里的胖儿子,吩咐容若,“既然这罗刹鸟是坟地里的怨气所化,你就带人去守着南京周围所有的大片坟地和乱葬岗。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借邪祟做乱!”   “嗻。”容若领命而去。   一向对鬼神之事颇为积极的法保这回却龟缩在一旁,老实得很,显然是被罗刹鸟吓得不轻。   康熙又吩咐鄂伦岱,“那三个被罗刹鸟啄瞎眼睛的,你亲自带人去赏赐安抚一番,莫要让人欺了他们。”   对于人性之恶,康熙比谁都了解。这件事既然他已经管了,那就管到底。   “嗻。”   就这样,鄂伦岱也领命而去了,只剩下一个傻乎乎的法保一直满脸激动地盯着胤禛看,一点该滚蛋的自觉都没有。   “咳!”太子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法保,你出去了一天,索大人一定很担心你,你还是快回去吧。”   ——你个没眼色的蠢货,没看见汗阿玛的眼刀子都快把你戳穿了吗?还在这里碍眼。   “哦,好吧。万岁爷,臣……告退。”法保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好不容易退到了门口,他豁然抬头,喊了一声,“四爷!”   但是,面对康熙和太子的双重眼刀,他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了,对满脸疑惑的胤禛讪讪一笑,“没……没事。等您得空了,臣再去找您说话。”   好了,终于走了。   连康熙都忍不住吐槽,“可真不像是索额图的弟弟。”   胤禛心道:大概赫舍里家所有的心眼,都长在索额图一个人身上了吧?   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索额图有多少心眼的时候。   康熙笑眯眯地问:“小四,你实话告诉汗阿玛,那些珍珠,到底是从哪里来?”   当初胤禛说是从游方道士那里买来的,康熙并没有怀疑。因为那时候他也刚接受到来自不同世界观的冲击,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就神奇了。   可是,如今再回想,却觉得颇有几分可疑。   ——到底是什么样的游方道士,卖个珍珠都能对付邪祟的?   胤禛眨了眨眼,为自己当初撒的慌打补丁,“就是游方道士呀,他说他姓柳,家里排行第三。”   “柳三?”康熙蹙眉,仔细思索这个姓氏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   这时,太子突然灵光一现,“汗阿玛,您看过《唐代传奇》吗?”   康熙一怔,“你是说……洞庭君柳毅?不对,太子,你是怎么知道《唐代传奇》的?”   被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太子只觉得后颈皮一紧,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支支吾吾地说:“我……这……儿臣……汗阿玛赎罪,儿臣日子再不看那些闲书了。”   得了,混不过去,还是赶紧认错吧。   康熙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胤禛放了下来,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回去太子身边,语重心长地说:“朕不是不让你们看闲书,只是如今你年纪还小,正该老老实实学习正经诗书的时候。闲书看得太早,容易移了性情。”   他自己就是一个博览群书的人,并不觉得闲书里就没有正经道理。   只是,有功夫写闲书的,大多数都是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的,所持观点难免偏激,实在是不适合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看。   太子面露愧色,“汗阿玛,儿子明白了。”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总会因为一些小事情悲春伤秋,生出天道无情的感慨。面对一直对他十分慈爱的皇父时,他也很容易就生出惧怕胆寒之意。   每当那种情绪散去之后,太子都会十分愧疚,觉得自己辜负了汗阿玛的一片爱子情深。   特别是像现在这种时候,太子的愧疚之情就尤其旺盛。   胤禛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康熙,疑惑地问:“柳毅是谁?”   但他心里想的是:巧了,我猜柳三也和柳毅有关。   然后,他就从康熙嘴里又听了一遍关于柳毅和龙女的故事。   不过,康熙的点评在这个时代显得十分标新立异,倒是与后世许多人的观点不谋而合。   只听康熙讲完了故事之后,顺嘴就教导两个儿子,“这故事说穿了,也就是一个不思进取又贪图富贵的穷书生发白日梦罢了。不然人家好好的龙女,纵然前一段婚姻不顺,娘家却也还有替她出头的人,总不至于要嫁给一个凡人,还是个白身。你们要记住,虽然你们是皇子,但想要高官厚禄,也得认真办差,把差事办好了。白日做梦可要不得。”   太子急忙领着胤禛聆听教诲,“是,儿臣多谢汗阿玛教导。”   “嗯。”康熙点了点头,仿若随口而言,“既然这位柳三郎的珍珠助你破了邪祟,过几日你便先回京去。朕让人替你准备一份厚礼,你自往洞庭一行,拜谢那柳三郎一番。”   胤禛一呆,这是要和神仙拉关系?   “可是汗阿玛,若是人家不肯出来见儿臣呢?”   康熙笑道:“无妨,他见与不见,你的心意只要送到了即可。”   “是。”胤禛只好应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朕和太子再说会儿话。”   “是,儿臣告退。”胤禛满心忧虑地走了。   康熙问太子,“对于朕封胤禛为贝子的事,你怎么看?”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   明明这只是一个帝王很平常的试探,还是因为顾忌他的心情才会特意来问他的,太子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天道无情”的自嘲之意。   幸好太子已经意识到这种情绪不正常了,努力克制住,笑道:“此次罗刹鸟事件,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臣还会不知道吗?既然小四颇受仙人眷顾,汗阿玛厚待他才是应有之义。再者,此行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过程也是凶险万分。若非小四临危不乱,只怕受伤的不止是三个人。既有功劳,又有福泽,一个贝子之位,反而是轻了。”   见他言辞十分诚恳,并无一丝勉强之意,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能明白,这很好。朕虽然准备消除满汉之间的隔阂,但毕竟刚起了个头,将来无论是满人还是汉人,都免不了有一番躁动。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朕已经不在了,你能信任依靠的,就只有你的兄弟们了!”   “是。”太子正色道,“汗阿玛的金玉良言,儿臣谨记在心!”   但他心里却是另一个想法。   ——兄弟?小四这样的,才是可以信任的兄弟。老三这个墙头草,用用可以,信他就不必了。至于老大,他不给孤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其余弟弟们还小,暂且不言。   这二人父子情深是真,各怀心思也是真。想法南辕北辙却还能其乐融融,也是需要基础的。   =====   胤禛十分暴躁。   “曹家真没有发生其它特别的事?”   “没有。”张保坚定地摇了摇头。见自家主子一脸暴躁,他小心翼翼地说,“要不,奴才再去打听?”   “行了,行了!”胤禛吐了一口气,“还打听什么呀?再过两天我们就得回京了!”   回京?   张保心里疑惑:万岁爷不是还要祭祀明孝陵吗?   就听胤禛吩咐道:“你先别管其他事了,先带着人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一下。”   就算他再担心封三娘,但生在这个时代,实在是皇命难违呀。   张保一个“是”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张起麟兴高采烈的声音由远及近,“爷,爷,万岁爷下旨,晋德嫔娘娘为妃啦!”   胤禛一惊,“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张起麟兴奋得脸颊通红,“奴才听得真真的,魏公公亲自去传的旨,这会儿已经启程往江宁去了。”   虽然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在胤禛面前不敢乱说,但哪个不知道德嫔才是四阿哥的亲娘?   亲额娘晋了分位,对自家主子日后的前程只有好的,没有坏的。   可是胤禛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天之内先是给他封爵,又是给他额娘晋位。康熙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又想从他这里,图谋什么呢? 第86章 母子相见   别说胤禛高兴不起来了,就连新鲜出炉的德妃娘娘,也是惶恐大过喜悦的。   好在她在宫中多年,早练出来了该有的城府,在魏珠念完了圣旨之后,早就反应了过来,调整好了表情,满脸激动地接了旨。   “奴才恭喜德妃娘娘了。”   因着胤禛的缘故,魏珠也愿意多敬着德妃几分。   德妃觑着他的态度好,心念一转,把腕上的一支金镯子褪了下来,笑着塞给了魏珠。   “公公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按理说我是没这个资格打赏您的。只是今日本宫封妃,心里实在欢喜,就斗胆请公公也沾沾喜气。”   “娘娘言重了。”魏珠手指一翻,那金镯子就被他以极熟练的动作收进了袖袋里。   作为一个能混到康熙眼前的人精,魏珠自然很清楚德妃为什么要贿赂他。他既然收了德妃的金镯子,自然也不吝于透露两句,“娘娘真是有个好儿子呀!”   “哦?”德妃心中一动,“是……四阿哥?”   她只有两个儿子,这次跟着出来的就胤禛一个。能给她挣下这份荣耀的,自然不做他想。   “往后该称呼四贝子了!”魏珠笑眯眯地又给她透露了一个好消息。   “啊,这……”了解康熙为人的德妃心里大惊,脸上却不得不露出惊喜,一张芙蓉玉面登时就有些扭曲。   她觑了觑魏珠的神色,但魏珠却一直都是笑眯眯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个老狐狸!   德妃暗骂了一句,试探道:“小四这孩子也真是的,替他汗阿玛分忧,本是他份内之事,还敢讨赏?真是该打!”   魏珠笑道:“娘娘可莫要冤枉了四爷,这是万岁爷非要赏的,四爷总不能抗旨不是?”   听他这么说,德妃心里越发忐忑了,脸上的笑容都差点绷不住了,“公公不必替他说好话,肯定是他淘气,缠磨皇上。他小小一个人,能办出什么大事,值得皇上这样赏他?”   魏珠只道:“娘娘放心,皇上既然赏了,那便是四爷该得的。”   德妃心道:听你这样说,我可更不放心了。   但魏珠的嘴就像蚌壳一样,他自己不乐意张,谁也别想硬掰开,德妃也只能按下满心的忐忑,小心地把人送走了。   “娘娘,您封妃是好事呀,怎么还不高兴呢?”墨香不解地问。   “唉~”德妃蹙眉叹了一声,说,”封妃自然是大好事,可这样的好事,凭什么就落在我头上了?”   要知道,如今宫里的制度,妃位只有四个,原本已经满了。后来荣妃自己不谨慎,被宫里的人合力弄下了妃位,又变成了荣嫔,空出来那个妃位,她也不是没有想法。   但她是准备一步一步来的,却不想皇上突然就把这么大一块馅饼砸了下来。德妃不知具体因由,偏又知道是和自己儿子有关,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忧?   她的忧虑,云栽倒是能明白几分,笑着宽慰道:“娘娘这是母凭子贵,说到天边都有理。如今宫里带上娘娘一共四位妃主子,唯有娘娘是单独晋位呢!这是万岁爷给您的恩典,更是给咱们贝子的恩典,您正该欢欢喜喜才是。”   听到“母凭子贵”这四个字,德妃紧绷的神色一下子就放松了,又是欣慰又是得意地说:“不错,本宫的地位,是儿子替本宫挣来的。有些人再怎么折腾,儿子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墨、云二俾就知道,自家娘娘这是又想到老对头皇贵妃了,登时便闭口不言。   得意完了之后,该有的忧虑也不会凭空飞了,德妃蹙眉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到底让小四去干嘛了?   只可恨她如今是在宫外,没有半点势力可用,就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幸好五天之后,胤禛回京时从江宁路过,特意拐到曹家,给德妃还有宜妃请安。   同行的鄂伦岱听他说要给德妃请安,十分不乐意,还是胤禛拿五阿哥和六阿哥说事,他才缓和了脸色。   “两位娘娘出来这么久,想来五弟和六弟都十分想念额娘。我去拜见一番,替两位弟弟问安,顺便也问问两位娘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五弟、六弟带回去的。”   法保立刻拍马屁,“四爷真是纯孝友悌!”   鄂伦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对胤禛道:“还是四爷考虑得周到,您好歹也出来一趟,也该给太皇太后太后并几位小阿哥带些特产回去,咱们干脆就在江宁停一日好了。”   先前他也是被德妃因四阿哥封妃的事气昏头了,如今冷静下来,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胤禛最好的。   话说,这四阿哥要是真的对亲额娘敬而远之,鄂伦岱心里反而瞧不上他。   ——连亲娘都不认的东西,谁还敢指望着他真心孝顺皇贵妃?   人心,就是这样的矛盾。   鄂伦岱不愿意跟着去见德妃,就自己请了命,替胤禛采办特产。   胤禛也不勉强他,把临走时皇贵妃给的几张银票一并塞给了他。鄂伦岱自然不肯要,但胤禛一定要给,只说若是不够,就让舅舅替他填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鄂伦岱只得收了,心里对胤禛又高看一眼。   一旁的法保更是在心里拍手大赞:不愧是四爷,大气!   两方人在江宁城门口分别,鄂伦岱自去了侍卫们驻扎之处,胤禛则是带着法保进了曹家庄园,请人通报,要给两位娘娘请安。   曹家一早就得了消息,因着曹寅跟着康熙去了南京,接待他的就是其弟曹荃。   “奴才曹荃,给四爷请安。”曹荃满脸谄媚,腰恨不得弯到地上去。   被人这样讨好的胤禛却一点都不觉得舒爽,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掉,下意识远了些,淡淡道:“曹大人不必多礼,我此来只为拜见娘娘。”   “奴才知晓,奴才知晓,四爷里面请。”   “嗯。”胤禛淡淡地应了一声。   等进了二门,胤禛便停住了脚步,对还要跟上来的曹荃道:“曹大人,里面是内眷的居所,你就在此止步吧。”   他心下暗暗蹙眉:这个曹荃,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曹荃看了同样跟着却没有被驱赶的法保一眼,心下暗恨,嘴里却连连应是,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四爷您里面请,奴才这就回去了。”   胤禛也不搭理他,带着法保就走了。   他也不想想,法保虽然也是外男,但却和皇室是姻亲,只要不刻意冲撞嫔妃,跟进院子里也是无妨的。   直到走出许久,法保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心下得意洋洋:哼,想学我讨好四爷,没门!   在他心里,四爷只需要他一个迷弟!   他一定会好好表现,直到四爷认可了他,愿意教他真正的法术的!   这样想着,法保觉得自己前路的坎坷更多了。   ——总有小妖精想要和我抢四爷!   ======   再说曹荃站在二门外,目送着胤禛和法保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变换不断的脸色才最终定格在了阴狠上,暗道: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曹荃虽然是次子,但却是正房所出的嫡子。   但他虽然是正房所出,父辈的余荫却一点都没沾上,全让曹寅这个庶出的长子占完了。   当年康熙选哈哈珠子时,他年纪太小,入选的是他哥哥曹寅。后来父亲过世,他仍旧还年岁不够,皇家给的恩典自然也就落在了曹寅身上。   随后曹寅升官发财,曹荃自然是跟着荣华富贵。但他却并不感激曹寅,只觉得曹寅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拿着本该是他的东西施舍他,还想让他感恩戴德,这对曹荃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他迫切地想要攀上贵人,想要出人头地。   只是,康熙那里他挤不过去,太子身边也是人才济济。曹荃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来讨好与太子关系不错的四阿哥。   哦不,如今已经是四贝子了。   “四贝子”这个名头,让曹荃的心绪十分复杂,酸涩和妒忌交织,难以自解。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的比人和狗的都大。他努力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达到终点,对有些人来说,就只是起-点而已。   不过,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了!   该是他的东西,他都会一一夺回来!   “走,回去!”他带着自己的小厮走了。   等他回到自己的院门口,正好碰见妻子王氏一脸不快地走了回来。   看见曹荃,王氏的脚步一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从他身边穿过去就进了垂花拱门。   在她路过自己身侧的时候,曹荃清楚地听到了一句不屑的低语,“没用的东西!”   他猛然握紧了拳头,一瞬间恨意上涌。   下一刻,他忽然压住了恨意,陪着笑追了上去,问道:”太太这是从哪里来呀?”   “哪里?自然是德妃娘娘那里。”王氏拿眼角睨了他一眼,心里的怨气正没处发呢,曹荃非要凑上来,她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绕过了照壁,走到了一处假山湖泊处。   王氏索性停下了脚步,又酸又妒地说:“这德妃娘娘不是封妃了嘛,咱们这些人自然得去恭贺。你也知道,我又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递了牌子上去,也只能等娘娘召见。大嫂子头一日就得了召见,陪着娘娘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到了我这儿,今日才轮到也就罢了,进去了之后连娘娘的面都没见着,只隔着帘子听了两句训诫。”   本来她心情就不好,此时旧事重提,更是让她觉得屈辱万分,说话也十分尖刻难听,“果然,这女人的脸面,都是家里男人挣的!”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重的大巴掌,一下子呼在了曹荃脸上,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比那调色盘颜色还多。   但他却是勉强按耐住了,一边轻轻抚着她的背,一边赔笑哄道:“太太消消气,消消气,气坏了身子,怪不值得的。”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安抚妻子的时候,顺手捏走了王氏背上粘着的两根头发。   看见他那副窝囊样子,王氏嗤笑了一声,拂袖便走。   目的已经达到,曹荃自然不会再阻拦,只是目送她离去时,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小厮李贵一眼瞥见,不由打了个寒噤,迅速低下了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那一瞬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曹荃诡笑道:“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歇着去吧。”   “是,谢老爷恩典。”李贵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去了。   曹荃觑着左右无人,脚步急迫地进了书房,把门从里边插好,跑到博古架前,把一个花瓶转动了半圈。   东面墙壁上一个凹嵌在墙壁格子里的观音像突然沉了下去,一个与观音像大小仿佛的牌位从深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了出来。   只见那牌位蓝底金边,上书“五通”二字,散发着略显诡异的金色光芒。   曹荃从暗格匣子里取了三株线香,就着平日里拜观音的香炉点燃了,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神色伏跪在地,狂热地磕头,“请五通老爷显灵,弟子曹荃有事相求。”   牌位上突然冒出一股紫黑色的气体,氤氲扭曲了片刻之后,隐约形成了一个似牛又似马的形状。   别看这五通神出现得十分诡异,其声音却浑厚正派极了。如果只是听声音的话,一定会觉得他是个诚诚长者,说什么话都让人很是信服。   “你何难处,尽管道来。五通老爷泽被天下信众。只要献上牺牲,必让你心想事成。”   曹荃的神色更加狂热了,大声道:“弟子曹荃,愿意将妻子王氏献上,只求五通老爷保佑弟子能得四阿哥青眼,自此前途通畅!”   说着,他把王氏的头发捧在手心,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一股微风吹过,曹荃只觉得手心一凉,就听见五通神道:“你既然有如此诚意,五通老爷自然助你实现心愿。”   曹荃大喜,“多谢五通老爷,多谢五通老爷!”   再叩首时,他手心里已经没有了王氏的头发。   五通神道:“就在这两日,你的机会就来了。”   曹荃又等了许久,再没有五通神的说话声了,他就知道,五通神已经走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敢抬头,只觉得额上凉滋滋的。他伸手一抹,满手都是汗水。   不过,想到五通神的承诺,他心头一片火热,对自己未来的锦绣前程充满了幻想。   ——曹寅呀曹寅,我一定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   再说胤禛由张保和法保护着,先是去见了宜妃,和宜妃说了会儿话,问了宜妃要带给五阿哥和九阿哥的话,就退了出来,又去见德妃。   两位妃主子住的地方相隔不远,其间有一片小小的竹林。胤禛要从宜妃那里往德妃那里去,就必须穿过竹林。   三人刚进了竹林,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婉转的嗓音,“民女给四爷请安。”   胤禛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王姑娘。   “王姑娘好。”   因为知道这位王姑娘将来会是康熙的妃嫔,胤禛不愿意深交,微微点了点头,就准备绕开。   倒是法保看着王姑娘的绝世容颜,颇有几分移不开眼。   毕竟美人嘛,谁不喜欢多看几眼呢?   虽然他从下定决心学道的那一天,就少近女色了,但这不妨碍他看见好看的人多看几眼嘛。   “四爷。”王姑娘抢了几步,拦住了胤禛的去路。   “诶,你干嘛呢?”法保脸色一变,迅速上前,将胤禛挡在了身后。   这会儿他再看王姑娘,可一点欣赏之意都没有了。   不管她长得再好,只要是有嫌疑要对他的偶像不利的,就通通是他的敌人!   王姑娘脸上闪过焦急之意,突然灵光一闪,大声问道:“四爷,上次民女给你讲的那个水鬼王六郎的故事,您还听吗?”   水鬼?王六郎?   胤禛愕然了一下,脑子里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伸手就把法保扒拉到了一边。   “诶,诶?”法保大惊失色,但很快他的惊色就变成了更加狂热的崇拜之色。   ——四爷果然是有大本事的,小小年纪便力大无穷。   胤禛可不知道法保产生了什么样的误会,他紧紧地盯着王姑娘,试探道:“有狐仙的故事吗?”   “自然有的。”王姑娘松了口气,笑道,“我这个狐仙姓封,家中排行第三。四爷要听吗?”   ——呼,终于搭上线了,这些日子可急死她了!   “肯定呀。”胤禛的笑容也轻松了起来。   他沉吟了片刻说:“不过,我现在要去给德娘娘请安。不如王姑娘到咱们上次相见的那个亭子里等着我,我从娘娘那里出来,就去寻你。”   披着王姑娘皮的封三娘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德妃一早就得了消息,让云栽在垂花拱门处等着他了。   “娘娘可还好吗?”胤禛一边跟着云栽往里走,一边询问。   云栽笑眯眯地说:“娘娘一切都好,只是好多天不见阿哥,心里怪想得慌。”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到了德妃处,法保自然是在院子里给德妃磕了个头,就在廊下等着了,跟进去的只有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张保。   胤禛行了礼,起身便笑道:“听云栽姐姐说娘娘想我了。正好,我也想娘娘了。”   “这丫头!”德妃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云栽一眼,招手道,“来,让娘娘看看。”   胤禛颠颠地跑了过去,德妃拉住他好一阵摩挲,直道瘦了。   胤禛卖乖道:“离了娘娘身边,小四吃不好也睡不好,自然就瘦了。娘娘可要补偿我一顿好吃的。”   德妃被他哄得合不拢嘴,早把别的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87章 这该死的修罗场   胤禛赶了半天的路,肚子早就饿了,在德妃这里总算吃了一顿舒心的饭。   饭后,他正要告辞,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递给德妃,“娘娘,最近江南之地不大太平,我这里有几颗可以辟邪的珍珠,娘娘随意穿成什么戴在身上,我也好放心几分。”   “难为你想着我。”来自儿子的孝心让德妃笑得合不拢嘴,接过荷包就忍不住打开看了看。   下一刻,她的神色微微一顿,待要变脸,又想到儿子这次在南京,还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呢,终究是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笑道:“这珍珠,和上次你从宫外回来,分给后宫诸位的挺像啊。”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同样的珍珠,胤禛献给佟佳氏一整匣子,到了她这里就只剩二十几颗了。   胤禛心头一跳,心道:可不还是那一批吗?   但他不是明若,不会因为德妃突然变了语气暗含试探就置气实话实说。   很多时候,善意的谎言对双方的感情更有好处。   他微微蹙了蹙眉,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有点不高兴地说:“那些珠子虽然也好看,但怎么能和这些比?这可是我在南京城外梦遇神仙,神仙赐给我除邪祟的。只是那邪祟不大济事,珠子便剩了这些。”   德妃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的神情不似作假,自觉错怪了他,不觉心下讪讪。   但她的性子和雍正皇帝一般的别扭,面对自己的儿子,就算是自己错了,也决计不会承认的。   非但如此,她的态度还会变得更加恶劣,像是要证明什么,又像是要试探什么。跟明若相处的时候,胤禛可是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了,也琢磨出了应对之道。   一看见德妃的脸色不大自然,他也不等德妃再做出反应,便神神秘秘地先下嘴为强,“娘娘,这珍珠的事汗阿玛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我按神仙的指示去除了邪祟,您可千万不要说漏了嘴。”   德妃的脸色瞬间大变,变得又是愤怒又是惊恐,隐隐地带带着几分怨怪。   ”什么?”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显得尖利刺耳,“他竟然让你去除邪祟?你可是他亲儿子,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他……呜呜呜……”   话音未落,她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拿帕子捂着脸,边哭边道:“怪不得他突然这么大方,又是给我升分位,又是给我儿赐爵的。原先我还纳闷,却原来,这都是我儿子拿命换来的呀!呜呜呜呜……”   张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惨白。   ——他们这些奴才一力隐瞒阿哥的真相,就这么措不及防地被揭开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胤禛,只见自家爷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就露出了茫然之色,一头雾水地看着德妃,仿佛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爷,您不是还和王姑娘有约吗?咱们也该走了。”   此时此刻,张保只想把自家爷带走,远离德妃,远离一切会让真相暴露的危险源。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胤禛怎么可能掩耳盗铃一般地逃避遁走?   他一把拍开张保伸过来的手,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娘的话是不是真的?”   其实,胤禛心里也觉得很坑。   真相暴露得太过措不及防,他是真的没有一点点防备。   不是他不肯认亲娘,实在是因为他太清楚德妃是什么性子了,料定了一旦此事说透,德妃一定会逼他在自己和皇贵妃之间做一个选择,所以他才一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一个是这辈子生了他的人,受了十月怀胎之苦;一个是这辈子养了他的人,千辛万苦付出无数心力把他这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养活了。   站在他的角度,虽然两个都不是他心理上的亲妈,但他都想好好孝顺,一点都不想做选择。   如果她们能和平共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这种好事,他也只能想想了。   早年这俩人是相互看不顺眼,皇贵妃严防死守不让胤禛见到德妃的面,德妃也因此恨透了皇贵妃。   这两年皇贵妃是慢慢地想开了,德妃心里的仇恨却一点都没有消掉,反而越加深刻了。   胤禛一直都在为这件事犯愁,时间久了却也难免生出几分得过且过的心思。   ——反正不是还没说透嘛,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说不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呢。   如今,真到了那个“到时候”了,胤禛是完全没有一点点准备。   他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生母和养母根本就不在一处,他就要面临修罗场了,可不就是完蛋了吗?   现实不等他有过多的思虑,下一刻德妃就蹲下来紧紧把他抱在了怀里,哭道:“胤禛,我才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额娘呀!”   这个时候,胤禛觉得自己应该来个“如遭雷击”,才更加应景。   只可惜,他并不是专业演员,并不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自由地转换情绪。   方才只所以能瞒过张保,全因张保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此时此刻,他用尽了毕生的演技,才发现目前最自然的竟然是木木呆呆地发愣。   德妃抱着胤禛儿一声肉一声,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心痛之余,不免忐忑。   幸好她的宫女云栽站的地方正好能看见胤禛的脸,急忙拉住自家主子,“娘娘,娘娘,您吓到四阿哥了。”   德妃放开一看,见儿子脸上木木呆呆的,眼睛半天不眨一下,立刻就慌了,“小四,小四,你怎么了小四?”   胤禛这才回神,难以置信地问:“您……您说的都是真的?”   不等德妃回答,他又去问张保,“娘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张保目光躲闪,闭口不言。   德妃倒是想说什么,但被云栽拽了一下。顺着云栽的目光看见一直缓不过神来的胤禛,她心里也觉得打鼓,不敢再刺激他。   再怎么说,这也是亲儿子。   此时德妃所有的仇恨值都被皇贵妃拉得稳稳的,对胤禛纵有迁怒,也只是偶尔心气难平。有几个大宫女的劝慰,又有胤禛会主动缓和,母子二人虽未相认,德妃对胤禛的感情却是不浅,而且都是正面的感情。   因而,德妃有些忐忑地问:“小四,你没事吧?”   “没事。”胤禛摇了摇头,说,“虽然乍一听有些难以置信,但想到娘娘素日对我的好,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这话可说到德妃的心坎里了。   在她看来,除了亲额娘,谁还会全心全意地爱孩子?   “小四,这些年,委屈你了!”德妃说着,不禁又拿帕子沾起了眼角。真不知道在她的脑补里,胤禛在承乾宫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胤禛讪笑了一声,到底没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尴尬道:“儿子这些年倒是没受什么委屈。额娘虽然又养了八弟,但对儿子的疼爱却是独一份的。”   德妃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拉下脸质问:“这么说,在你心里,佟佳氏才是你额娘了?”   果然,修罗场这就来了!   胤禛暗暗苦笑了一声,蹭到德妃身边,拉住了德妃的衣襟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额娘~”   德妃心头有些松动,但她的性格不允许她就这么对儿子妥协。   “额娘,额娘,额娘~”   胤禛一声一声地喊,声音一句比一句更软。到最后,就像是小猫的爪子一样,轻轻地挠着德妃的心尖。   一旁的云栽瞅准了时机,适时劝了一句,“娘娘,阿哥为了替皇上办差,可是受了大罪的。”   其实受没受大罪,云栽也不清楚。   但她却知道,在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心里,儿子替皇上办差,又给母子二人挣来了这么大的体面,那必然是吃了大苦头的。   果然,德妃立刻就绷不住了,担忧焦急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胤禛刚要说没有,转念一想,脱口道:“受伤倒是没有,但着实受了一番惊吓。娘娘您是不知道,那邪祟是一只罗刹鸟,变成了李家的新娘子。她一张嘴,就吐出了好多雾气,两人对着脸都看不见对方的鼻子。儿子吓得缩在鄂伦岱怀里不敢抬头,突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啊!”   “啊?”   他故意把事情往惊险了说,引得德妃和云栽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德妃更是一把抱住他,好像生怕一松手,他就被邪祟抓走了一样。   胤禛神色恹恹地说:“当时儿子害怕极了,也委屈极了。心里想着,但凡额娘和您有一个跟去了南京,也不会让汗阿玛这样折腾我。”   “是呀,若是皇贵妃在就好了。”   自儿子被抱走之后,这是德妃头一次在提到皇贵妃的时候,没有丝毫负面情绪,只有惋惜。   因为她很清楚,就算她真的跟去了南京,也没那个本事劝动康熙的。她在康熙心中没有那么重的份量,就算跪死在御驾前也没用。   胤禛就把除掉罗刹鸟的过程惊险万分地说完,重点强调了鄂伦岱射珍珠的手段高超,便是在黑暗中只凭气味也一射一个准。   “当第三次有血腥味传来的时候,鄂伦岱立刻把手里的珍珠朝气味发出的地方射了过去。一声奇怪的惨叫过后,那些雾气就渐渐散了。儿子叫人仔细查问了之后,才发现有三个人被罗刹鸟吃掉了眼睛。”   德妃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直到听到这里,才再次惊呼了一声,素手在胤禛眼皮上不住摩挲,嘴里喃喃道:“好险,好险。”   ——幸好她儿子的眼睛没事。 第88章 惊怒的王氏   卖了一波惨之后,胤禛终于把自己从缺了一个人也能照常进行的修罗场里解脱了出来。   至少在短时间之内,德妃是不会再逼着他在自己和皇贵妃之间做选择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德妃要因为儿子和皇贵妃和解了。   真实情况恰恰相反,德妃心里更恨皇贵妃了。   前脚胤禛一走,后脚德妃就咬着牙对云栽道:“佟佳氏这个贱人,惯会笼络人心。你瞧瞧,她都把我的儿子给迷惑成什么样了?”   云栽哪敢说皇贵妃的坏话呀?就算是德妃说的时候要她应承一声,她也不敢呀。   她听得头皮都炸了。   “娘娘。”她绞尽脑汁地劝道,“这话您可千万不能在咱们小主子面前说,不然小主子得多为难呀!”   “哼,他是本宫的儿子,自然应该向着本宫!”德妃怒而拍案。   但想到康熙给自己儿子安排的苦差事,她又恨恨地叹了一声,似愤恨又似妥协地说:“不过,那鄂伦岱的确是个好的。罢了,本宫暂且不和佟佳氏计较。”   有了她这句话,云栽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娘娘,阿哥给的珍珠,奴婢替您穿成珠钗?”她笑眯眯地提议,“奴婢连夜做成,明儿就给您戴上。阿哥请安的时候,一眼就能瞧见了。”   德妃一边说着,”他一个男孩子,哪里会在女人的装扮上下功夫?”一边口嫌体正直地把那装珍珠的荷包递给了云栽。   正在主仆二人说笑的时候,守门的小太监来报,“娘娘,曹家大太太说了,今夜要设宴,替四爷接风洗尘,恭请娘娘出席。”   给胤禛接风,德妃自然是要屈尊的。   不过……   德妃问道:“宜妃姐姐去吗?”   那小太监显然是做足了功课的,主子一问他立刻就有话说:“奴才也问了这话,那传话的婆子说宜妃娘娘也去。”   “那好,你去回她,介时本宫也会到场的。”   “嗻。”   =====   说服了大嫂李氏给四阿哥办接风宴之后,二太太王氏就带着丫鬟婆子回到了自己屋里。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歪一会子,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王氏虽然不管家,但性子泼辣,连丈夫曹荃都畏惧她三分,更何况是下人?   一众丫鬟婆子行了礼,都乖乖退去了。   等到内室里只剩下王氏一人的时候,一阵绿色的烟雾从她鼻孔和耳朵里飘了出来。   王氏浑身抽搐了一阵,目光从清明到迷离再复清明,犀利和狡诈之色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傲和目中无人。   那些绿色的烟雾在王氏面前聚集在了一起,慢慢地形成了一个身高八尺的人的形态,四肢俱全,只是五官模糊不清。   王氏维持着自己脸上的高傲,警惕地看着烟雾,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我?”那声音浑厚低沉,十分动听,说出来的话却让王氏暴跳如雷,“我是你的主人。从今天开始,你只属于我。”   王氏怒道:“放你娘的屁!”扬手一巴掌,就朝那绿影脸上招呼。   但那只是一团烟雾而已,她自然是打不到的。   重重的一巴掌打到了空处,王氏丝毫没有防备,脚步一错就要把自己给甩倒了。幸而那绿影长臂一伸,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扶住了。   不过,这个过程就好像是王氏主动对他投怀送抱一样,让王氏羞恼不已。   “你……你这妖物,快放开我!”   那团绿色的身影哈哈大笑,非但不放,反而抱得更紧。脖子一勾,一个绿色的脑袋就埋进了王氏雪腻的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陶醉道:“夫人用的是什么香?真好闻!”   王氏顿时气得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你……你……你”了半天,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就晕了?”那绿影,也就是五通神颇为无趣地“啧”了一声,“又是一个蠢女人。你的丈夫都已经把你给卖了,你又何必替他守身如玉?”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默默念了一句变化的口诀,绿色厌恶组成的身体就逐渐凝实,变成了一个姿容俊美的少年。   变成美少年之后,他抱着王氏转入榻上,捏开王氏的嘴巴,轻轻吹了一口气,一股绿色的烟雾顺势就钻进了王氏的嘴巴里。   片刻之后,王氏悠悠转醒,神色迷茫了一瞬,突然想起自己是被妖怪给抓住了,慌忙要寻摸什么东西包裹住自己。   但她一动,才发现自己貌似还在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不禁呆了一呆,回过神就沉下了脸,质问道:“你又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屋子里?”   见她竟然不受皮相迷惑,五通神也是一愣,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不答反问道:“你不认得我了?”   “我怎么会认得你?”王氏警惕地看着他,趁他不备,猛然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神情高傲地威胁道,“不管你是谁,现在都从我屋子里滚出去。我告诉你,若是你在此被发现了,凭我娘家的势力,曹家不敢把我怎么样,但你却必死无疑。”   她说这话,半真半假,为的就是不让此事闹大,以免坏了自己的名声。   虽然她自来就嫌弃自己的丈夫无能,但本身却是冰清玉洁,十分的洁身自好,从不与外男谈笑。   再加上她本身的性格强势,无论是在娘家时,还是在婆家时,她院子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敢忤逆她的。   但今日先是遇见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物,又有这少年,两个都丝毫也不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她心里早就恼怒非常了。   若非是顾忌王家和曹家的名声,实在不便叫嚷,她早就叫人进来把这少年扭住,先暴打一顿出气了。   所以说,不是她不喜欢美少年,只是因为她这个人心里自有一套行事准则,就算是再美的少年也休想动摇她心里的准则罢了。   美少年笑嘻嘻地侧头看她,眨巴着形状优美的桃花眼问:“你真的要我走吗?”   王氏忍怒道:“我的丫鬟很快就要进来了,你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还是快走吧。”   若她遇到的是普通人,这番软硬兼施说不得就把人给吓走了。只可惜,她遇见的是早就把她所有的底细都摸清楚的五通神。   那美少年非但半点惧怕之色都没有,反而再次欺身上前,抚上了王氏因愤怒而白里透红的脸颊,声音柔腻缠绵地问:“夫人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此时此刻,你当真舍得我?”   “当……你对我做了什么?”   王氏正要疾言厉色地呵斥他一番,务求将人吓退,却突然觉得一股又痒又燥的热意从心底升起,让她想要挠一挠,却又无从敢下手。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   就在她刚刚嫁入曹家时,他们夫妻新婚,感情自然是好得蜜里调油。每到夜深情浓之时,两人相互抚慰,这种感觉便每每如约而至,将两人一同灼烧得融化,最终融为一体。   只可惜,她的丈夫空有野心,本身却不求上进,整天只想着天上掉馅饼,让王氏心中鄙夷,与丈夫逐渐疏远,夫妻之间也很少有这种感觉了。   此时此刻,她又有了这种感觉,还是在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在这是不正常的。   “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嗯……”她猛然咬住了自己的舌尖,遏制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轻吟。   五通神笑眯眯地看着她,十分理直气壮地说:“做了一点能让夫人和我一起追求极乐的事情。”   “你无耻!”王氏奋力挥手,就朝那少年脸上打去,却被少年一把握住了手腕。   几次三番被她拒绝,五通神也没有了耐心,一边用空出来的手去扯她的衣裳,一边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五通神。你丈夫已经把你献给我去换前程了,你还装什么清高?”   王氏如遭雷击,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一股惊人的力量,一把厄住了五通神的脖子,神色由呆愣逐渐转变成了狠厉,“你说的都事真的?你说的都是真的?他……那个杀千刀的废物,他竟然……竟然……”   那个“献”字到了嘴边,她就觉得一股屈辱直冲心头,实在是说不出口。   五通神嗤笑了一声,轻轻一用力,就卸去了她所有的力道,半伏在她身前,目光幽深如旋涡一般,言辞间满是蛊惑之意,“他根本就不在乎你,更不在乎什么夫妻之情。你何不将他抛诸脑后,与我及时行乐呢?”   王氏的目光逐渐迷离起来,五通神再接再厉,柔声道:“夫人,我会带你,寻求这世间的极乐。”   或许是五通神的法术彻底发挥了效用,又或许是王氏终于对丈夫死心,她的反抗陡然就弱了下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五通神微微一笑,广袖一挥,屋内各处的轻纱帘幕尽皆垂落,用来照明的夜明珠也都被黑纱罩了起来,室内陡然间一片昏暗。   王氏浑身颤抖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顺着耳际滑落,隐没在了绣着兰花的枕头上。   她不知道,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间,她的丈夫曹荃就坐在门口,耳朵趴在门缝上听里面的动静。   有丫鬟和婆子要来献茶服侍,都被他急赤白脸地赶走了。   “太太睡得正熟,你们全都下去,莫要打扰了太太休息。”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心里暗暗纳罕:老爷太太已经好几年不亲近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第89章 至亲至疏   王氏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色已晚,给四阿哥设的接风宴即将开始的时候。   丫鬟玉珠知晓王氏最看重颜面,决计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迟到或者是打扮得不够精细。   因而,她不顾曹荃的阻拦,硬是闯了进去,要把王氏叫醒。   室内昏沉幽暗,床榻帘幕低垂,隐隐地透出一股淫-靡的气息。玉珠心里“咯噔”一声,迅速回头看了一眼隔档内外间门户的屏风,脚步轻而快地凑了过去,轻轻地推了王氏几下。   待王氏悠悠转醒,玉珠迅速捂住了她嘴巴不让她说话,低声在她耳边道:“太太,老爷就在外间。”   她的意思是就算王氏真的和谁有了私情,也该瞒着曹荃。   毕竟这个世道对女子极端苛刻,就算玉珠满心满眼都是一个王氏,也难免会受世俗教条的约束。   此时此刻,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瞒”。   能瞒一时是一时,最好瞒到自家太太或是幡然悔悟,或是腻了外头的野汉子。   但王氏却是微微一顿,用力拉开了玉珠的手,低声问道:“那个杀千刀的在外面待了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了。”   王氏的眼中立刻就透出了一股凌厉的杀气,气极反笑道:“好,好哇,真是太好了!”   能在外面一坐两个时辰,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说一开始,她还对那自称五通神的少年有所怀疑的话,曹荃的行为,无疑是为那少年的话做了最强的佐证。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顾玉珠的阻拦,大声道:“老爷既然已经来了,何不进来呢?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哎呀,太太!”玉珠都快急死了。   王氏笑着示意她稍安勿躁,吩咐道:“你去让人抬热水过来,我要沐浴。对了,务必要把老爷请进来。说来,我们夫妻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玉珠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急得直跺脚。   见她不动,王氏索性大声吩咐曹荃,“老爷,可了不得了,玉珠这丫头我使唤不动了。劳烦老爷喊几个人,给我抬一桶热水过来。”   此时此刻,曹荃正是心虚至极的时候,又知道王氏与五通神有了首尾,哪里敢忤逆她?   他连声应是,转头吩咐几个婆子去抬水。   里面的王氏再次喊他进去,声音里多了几分威胁之意。曹荃踌躇了片刻,一咬牙一跺脚,掀开帘子绕过屏风就进来了。   屋子里的气味可不大好闻,但曹荃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香料也比不上的味道。   因为这味道代表着五通神已经收下了祭品,自己祈求的东西,马上就会到手了。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这话半点不错。   虽然这对夫妻已经多年貌合神离了,但若论起对曹荃的了解,王氏当属第一。   曹荃自以为隐忍的一点小表情落在王氏眼里,那都跟自带放大镜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兴奋,直让王氏作呕。她心头气血翻涌,素手一拉,就将衣襟拉开了些许,把自己脖子周围印上的暗红色花朵露了出来。   替主子操心的玉珠都快晕过去了,赶紧上前要给她拉上,却被王氏给躲开了。   “你这丫头,急什么?”王氏笑靥如花,声如银铃,似嗔似怨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曹荃,“都是老夫老妻了,我什么模样他没见过?你说是吧,老爷?”   被她用这种眼神盯着,曹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激得他寒毛直竖,嘴里下意识地应承,“是……是……太太说的是。”   玉珠左看看,右看看,心里的疑团越看越大。   ——怎么太太偷了人,反而是老爷心虚气短呢?   这个聪明的丫头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   既然这场夫妻斗法中,占上风的明显是自家主子,玉珠决定按兵不动,先看主子要如何行事。   万一主子有了要吃亏的迹象,她就立刻回娘家请救兵。   他们王氏也是江宁大族,根基一点都不比曹家差。他们可不怕曹家,更不怕曹荃这个和家主不睦的草包!   不多时,婆子们就把热水抬了进来。曹荃赶紧闪身把一身凌乱的王氏遮住,指挥着婆子们把浴桶和水放好,就把人都赶了出去。   见他如此作态,王氏不禁嗤笑了一声,“你也不过如此!”   ——她还当曹荃真的能豁出一切呢,原来也怕人知道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给他戴绿帽子!   曹荃那脆弱的自尊心顿时就受到了伤害,羞恼不已,回身指着王氏喝骂道:“你这个……”□□!   “骂呀,你骂得再大声点,最好让所有人都听见。”王氏冷笑着打断了他,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作势就要去推倒屏风扯散珠帘。   曹荃急忙阻拦,夫妻二人争执了许久,他羞恼地呵斥冷眼旁观的玉珠,“你这贱婢,真要让你家太太丢人丢到下人面前吗?”   玉珠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帮忙拉住了王氏。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曹荃气急败坏地指着王氏,翻来覆去也只敢骂这一样。   王氏喝道:“滚!”   曹荃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玉珠静静等待了片刻,见王氏还是在发怔,不禁鼻头一酸,就喊出了未出阁前的称呼,“小姐,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诉玉珠。”   王氏呆呆地扭头,看见玉珠,“哇”的一声,终于哭了出来。   “那个杀千刀的,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小姐,小姐……”玉珠心疼得心尖发麻,一边搂住王氏安抚,一边道,“我这就收拾东西,咱们回王家,咱们回王家,不在这里受他曹家的气!”   哪知王氏听见“回王家”三个字,立刻就直起了身子,断然道:“不,不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她不能把五通神这等邪祟带回王家去。   而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她心有不甘,十二分的不甘。   “从小到大,就没有欺辱了我还能全身而退的,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报复他,我要报复他,我要报复他!”   字字铿锵,字字血泪。   玉珠了解自家主子,也不再劝她,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咬牙道:“奴婢但凭小姐吩咐。”   敢欺辱他们家小姐,不管是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   晚宴很快开始了,曹家的女眷凡有品级在身的,都是全套按品大妆,唯恐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王氏笑吟吟地扶着玉珠的手,跟在嫂子李氏的身后来到 宴客的花厅。许多亲近人家的女眷都已经到了,王氏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五六品官员的女眷中间,替李氏招待她们。   虽然曹荃一直嫉恨曹寅,但王氏和李氏的感情却很不错。妯娌两个配合默契,招待堂客从未出过差错。   大约过了一刻钟,四阿哥服侍着宜妃,德妃两位娘娘从内室进来了。   一众命妇急忙跪下行礼,宜妃也没为难她们,很快就叫人起来了。   王氏立刻就上前,接过了替两位娘娘斟酒的活计。李氏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觉得有这么个妯娌,当真是省了不少的心。   灵觉异于常人的胤禛奇怪地看了王氏好几眼,总觉得这位夫人身上有些违和之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这种场合,自然是不能因为他自己的直觉闹出来的。他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想着先混过这顿宴席再说。   大不了,他防备得紧一些就是了。   也就是他年纪还小,不大避讳,因而能在女眷的席面上多待一会儿。   听了一耳朵夸赞之后,他就辞别了两位娘娘,到官客那里去了。   一场宴会进行到底,都十分和谐,连个刺头都没出现,更别说是意外状况了。   也是,就算是再棒槌的地方官,女眷也知道皇妃和皇子惹不起。更别说曹家还是康熙的心腹,他们家要讨好皇子和皇妃,谁敢裹乱呢?   胤禛暗道:难道只是过路的精怪,没有害人的心思?   哎,没有三娘姐姐在身边随时科普,真感觉像是吓了一只眼睛一样。   想到封三娘,他就想到了封三娘那悲催的遭遇。   今天从德妃那里出来,他就赶去见封三娘,并且弄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变成了王姑娘。   若说是封三娘自己附了人家的身,胤禛是一万个不信的。   且不说封三娘的道德水平在皇贵妃的教导下日益升高,就她附身之后的悲催状况,也不可能是主动的呀。   在听完了封三娘的诉苦之后,胤禛默了。   “三娘姐姐,你……节哀。”   “事到如今,除了节哀,我也没别的法子了。”   封三娘抹了一把辛酸泪,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胤禛,“这玉符你拿着,我带的东西除了这个玉符,其余的都取不出来了。我觉得这玉符你会有用的。”   “这是干嘛用的?”胤禛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却见上面刻着蝌蚪文,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封三娘道:“这是地府出品的诏令,王六郎给我的,有了它就可以召唤驱使鬼差了。”   她叹了一声,说:“本来有我跟着你,这些事情也用不着你亲自来做。但如今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只能让你自己去做了。”   因为这个,她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娘娘的教导,没有保护好娘娘的儿子,竟然让娘娘的儿子无人可以差遣,连这种沾染煞气的事都得自己来做。   胤禛急忙安慰了她一番,又说了额娘要是知道了她的遭遇,一定会很心疼的,才算是把封三娘给安抚住。   不过,此时此刻,心头惴惴的胤禛却觉得,这个玉令,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张保,明天一早你就出去,采买一些香烛纸马。”   既然要请人家帮忙,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做兼职也是凭本事赚工资的。 第90章 中邪   第二天一早,张保踏着晨曦出了门。他前脚刚走,后脚曹家的园子里就喧闹了起来。   这种喧闹嘈杂无比,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从两位娘娘的住处迅速蔓延到胤禛的住处。   “爷,德娘娘和宜娘娘那里都派人来了。”张起麟有些惊慌地把还没有睡醒的胤禛给喊醒了,“快起来吧爷,那边出来急事了。”   胤禛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有些不满地看着张起麟,“你慌什么?没事多学学张保,他可比你稳重多了。”   张起麟急忙端正了神色,一边给胤禛穿衣裳,一边汇报具体的,“德娘娘和宜娘娘那里都派了大宫女过来,说是两位娘娘一大早昏迷不醒,要请爷去拿个章程。奴才已经打发她们现回去伺候娘娘了,说爷随后就到。”   “唔,你做得很好。”   此时出门在外,人手紧缺,曹家的人不一定可信,只能用他们打打下手。这些贴身伺候的差事,是不可能让他们近身的。   穿戴整齐之后,胤禛头一次主动让张起麟背着他,迅速赶到了德妃的院子里。   “娘娘怎么样了?”胤禛着急地问守在门口等他的墨香。   墨香一边领着他进去,一边道:“昨夜里睡前还好好的,半夜还要了一碗蜂蜜水,今儿一大早奴婢叫娘娘起床时,却发现怎么都叫不醒。随行的太医已经叫过来了赵太医,另一位江太医被宜妃娘娘那里叫去了。据说宜妃娘娘也一样?”   “是呀。我先看看额娘,还要去看看宜娘娘。”   墨香道:“这是应该的,若是娘娘醒着,定然会催着阿哥先去看望宜妃娘娘的。”   她们主子德妃除了在有关皇贵妃的方容易钻牛角尖,其余时候是十分识大体的。若不然,皇上也不能宠她这么多年。   说话间已经进了内室,赵太医正在给德妃诊脉。胤禛就示意要行礼的奴才们都噤声,莫要打扰了赵太医。   此时德妃无知无觉地躺在拔步床上,只有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从床帏里伸了出来,青筋隐现的腕子上搭了一块素面的丝帕,避免了一切可能与太医有的肢体接触。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凝神诊脉的赵太医才示意守在一旁的云栽把德妃的手放回去,眉头紧蹙,请求道:“不知可否赐娘娘金面一观?”   德妃的脉象浮浮沉沉的,时而健壮得像头牛,时而又虚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归西。单从脉象上看,他实在是没本事判断病况如何。   “这……”云栽有些为难。   时下男女大方之严,可以说是封建社会的顶峰。虽然满人不比汉人那般,接了男仆递的一块饼就要被剁手,但德妃却是后妃。   后妃都是皇上的女人,除了皇上,别的男人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如果此时德妃醒着,自然有德妃做主。德妃是君,赵太医是臣,有了君臣之分,又是为了治病救人,是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坏就坏在德妃如今昏迷不醒,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正在云栽纠结的时候,突然听见四阿哥道:“若是额娘的衣衫尚且整洁,就让赵太医看一眼也无妨。”   这一句仿若救星天降,云栽面露喜色,连连道:“是,是,请赵大人稍等。”   四阿哥可是她们主子的儿子,儿子担忧母亲的病情,做出什么事都是情有可原的。   “微臣给四爷请安。”赵太医转身行礼。   “赵大人快起来吧,给额娘诊治要紧。”胤禛从屏风处绕了进来,抬手虚扶了赵太医一把。   而云栽已经趁此机会,用一床薄被将德妃罩得严严实实,只露一颗脑袋了。   “赵大人请。”云栽掀开了床帏,赵太医凑过去看了看,胤禛也跟着凑过去看了一眼。   然后,两人就同时皱起了眉头。   赵太医皱眉是因为德妃的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就是睡着了一般,全无半点病色。   而胤禛皱眉,则是因为在他眼里,德妃整张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黑气,眉心印堂处简直黑得像墨一样。   他心头一沉,就见赵太医已经跪在了地上,“四爷,微臣学艺不精,实在是看不透娘娘的病症,还请四爷把江大人请来,或许他能看透。”   话是这么说,其实赵太医心里清楚,他和江太医的医术不分伯仲。凡是他能看透的病症,江太医也能看透;若是遇见了他看不透的,那江太医来了也白塔。   而他之所以让胤禛喊江太医,就是为了分摊责任。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对赵太医道:“你起来吧,你看不透也是正常的。”   “四爷?”赵太医也不敢起身,疑惑不解地抬头看他。   胤禛吩咐道:“你只管去给娘娘开一些养身护体的药方,保护娘娘的机体不衰,其他的我自然会想办法。”   赵太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的确是不似作假,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去开药了。   待他出去了之后,胤禛问道:“我给额娘的那些珍珠呢?”   “哦,奴婢已经制成了两支朱钗,在这里呢。”云栽急忙去梳妆台上,拉开首饰盒的第三层小抽屉,把那一对朱钗拿了出来。   胤禛接了过来,把其中一支插在了德妃散乱的发髻上,嘱咐两个大宫女,“你们千万不可让人把这朱钗拿下来。等会儿赵太医开了药,你们就在外间熬,不要经别人的手,熬好了之后给额娘灌下去。”   两个大宫女连连应是,保证不会让德妃离了二人的视线。   “两位姐姐在这里,我自然是没有不放心的,只是白嘱咐几句,希望两位姐姐体谅一番为人子的心。”   二俾连道不敢。   胤禛这才道:“宜娘娘那里,我也得去一趟。不然回京之后,不好和五弟、九弟交代。”   云栽道:“阿哥尽管去,娘娘这里,有我们守着呢。”   =====   刚德妃院子里出来,胤禛是片刻都不敢耽搁,让张起麟背着他,脚步匆匆地往宜妃那里去。   他得确认一下,宜妃的情况是不是和德妃的一样。   走到那片竹林的时候,他再次遇到了专门在这里等着他的封三娘。   “给四阿哥请安。”   做了这么久的王姑娘,她对汉家女子的礼节也已经烂熟于心了,此时做来自然是行云流水,极为赏心悦目。   但胤禛却无暇欣赏,只匆匆留下了一句,“王姑娘在此稍待,等我看过了宜娘娘,有事要寻王姑娘说。”   话音落的时候,封三娘就只能看见张起麟的背影了。   他赶到宜妃这里的时候,江太医已经诊完了脉,也和赵太医一样,他从脉象上根本就看不出宜妃的身体到底是好还是坏,正请求宜妃的大宫女掀开床帏,要看宜妃的面相。   荔枝和橙子两个大宫女面面相觑,都十分为难。   胤禛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请江大人看看吧。”他拍板做主,“宜娘娘是我的庶母,也是五弟和九弟的母亲,若是她有个万一,叫我回京之后,如何向两位弟弟交代?”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还是趁太医望面的时候跟着看了一样,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以同样的话术打发走了江太医之后,胤禛让两个大宫女屏退左右,低声将实情说了。   “两位姐姐,实不相瞒,宜娘娘这不是病,是中邪了。”   德妃是他亲额娘,他可以自己负责,云栽和墨香也会一切听从他的吩咐。   但宜妃这里的人,就算会听他的,若是不知实情,怕做起事来也会打折扣。   所以,他必须把情况往重了说。   “什么?”   “四爷,您没说笑吧?”   荔枝好橙子都是大惊失色,声音都有点发抖。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胤禛皱着眉头,说得十分郑重,但二俾却是半信半疑。   盖因胤禛如今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堪堪五岁而已。这样的外表,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   她们不信,胤禛心里着急,思索了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罢了,你们若是不信,今天晚上就来我院子里一趟,我领你们见几个人。”   确切地说,是见几个鬼。   鬼差嘛,当然是鬼了,最多算是鬼神。   说完,不等她们再纠结,胤禛便道:“你们照顾好宜娘娘,我还别的事要办,先走了。”   =====   “唉~”   胤禛坐在封三娘对面,唉声叹气的,“真是愁死个人了!”   封三娘问:“怎么了?”   他便把德妃和宜妃中邪的事说了一遍,为难道:“你说,我哪里会驱邪呢?”   不想封三娘却笑了起来。   胤禛不满地说:“我都快愁死了,你还笑?还有没有点朋友爱了?”   “好,好,好,爱你,爱你,爱你!”封三娘捧住他白嫩的脸颊,照着他的额头就吻了一下,安抚道,“爱你行了吧?”   胤禛“噗嗤”一声,被她给逗笑了。   但笑过之后,该愁的还是要愁,一点都不会改变。   “诶,诶,别发愁了,我这里已经给你想到办法了。”封三娘用手肘碰了碰胤禛的胳膊。   “昂?什么办法?”胤禛大喜过望,眼珠子都亮得发绿了。   封三娘神秘一笑,抬着下巴矜持地说:“办法是有,但不能轻易给你,多叫几声好姐姐来听听。”   既然有办法,胤禛是那种在乎脸皮的人吗?   他当即就用最软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喊,“姐姐,好姐姐,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呃~”封三娘一阵恶寒,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两胳膊,“行了,行了,你快闭嘴吧!”   胤禛立刻闭嘴,“那你告诉我。”   封三娘道:“江宁城外,正好住了我一个亲戚,他最擅长捉妖驱邪。” 第91章 黄九郎   皇妃在自己家里出事,曹家上下都忐忑不已。   但有一个除外,那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曹荃。   他只觉得五通神果然厉害,说马上就让他入了四爷的眼,立刻就能施展手段,让皇妃中招。   五通神这么厉害,他可不相信城里城外那些道士有本事对付得了。   等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再出面,说自己千辛万苦请来了高人,能救两位娘娘。   到那个时候,莫说是入四爷的眼,怕是连万岁爷都要对他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曹荃就激动得手抖,立刻就回到书房,又给五通神上了三炷香。   只是,这一次五通神却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一开始他还不解,片刻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赶去王氏的正房。   果然,嬷嬷丫鬟们集体犯了瞌睡。他凑到窗前仔细去听,里面传出的声音让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暗暗告诫自己:为了前程,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孰不知,他的心声都被五通神施法,让王氏听了个一清二楚。中了术法而神智昏沉的王氏听了这些,被气得有了片刻的清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五通神诱惑道:“你想报复他吗?我可以帮你哟。”   王氏闭上眼睛,没有搭理他,也不屑搭理他。   ——报复曹荃,她自己便能做到,何须这妖物相助?得他相助,她只会觉得恶心!   五通神嬉笑道:“娘子好烈的性子,我喜欢!”   但他眼中的阴沉,可一点都不像是喜欢的意思。   ——他是神通广大的五通神,王氏区区一个凡人,竟然不屈服于他,真是岂有此理!   =====   “四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出声询问的是法保。   张保刚买了一大堆香烛纸马回来,就得了胤禛的吩咐,让他去找鄂伦岱。   等鄂伦岱一来,胤禛就请他点了几个侍卫做保镖,又让他从外面车行租了一架马车,并不用曹家的东西。   虽然两位娘娘在曹家出了事,曹家肯定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保证不是曹家内部的人出手暗害。   曹家两房相争,嫡母偏心亲子的事,胤禛虽然来得不久,却也早有耳闻。   万一哪个人情急之下出了昏招,一时想不起株连九族这回事,也不是不可能。   胤禛这次出去是为了找人救两位娘娘的命,自然是要避着曹家的。   不必多说,法保肯定是自己跟上来的,还非常贴心地给胤禛摆软垫、端茶水,倒把张保挤出了一射之地。   只是,他伺候得再殷切,胤禛却丝毫没有告诉他要去哪里的打算。   不过没关系,四爷不说,他可以自己问。   他,法保,就是这么一个谦逊好学,勤学好问的有志青年。   胤禛也没瞒他,淡淡道:“去城外。”   然后,就继续沉思了。   法保还要再细问,张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住了他,低声道:“没看爷正想事情呢吗?您就别添乱了。”   法保这才消停了。   省会在古代叫做治所,而清朝江苏的治所就在苏州。封三娘给胤禛想到的办法,就是给他推荐了一个擅长捉妖拿鬼的亲戚。   而那个亲戚,如今就住在苏州姑胥门外的一处松树林里。   鄂伦岱骑着马在前面领路,法保一心想离自己的偶像个更近一点,死活不肯骑马,要跟着一起坐马车。   至于他那匹马,让自己的长随骑着,就跟在马车旁边。   苏州本就是江南最为繁华的所在,城池自然不小。他们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从曹家走到姑胥门,也用了一个时辰还要多一点。   “四爷。”鄂伦岱勒住马头,等马车赶上来了之后,掀开车帘问道,“您确定这城外有一片松林?”   像松杉之类的针叶类植物,一般都是生长在气候比较寒冷的地方。气候温暖潮湿的南方就算有,也不会多到足以成林。   胤禛十分镇定地说:“自然有。”   “对,既然四爷说有,那就一定有。”法保不放过任何一个刷四爷好感度的机会,出声力挺偶像。   他甚至想着,就算现在没有,他回去就找人在姑胥门外种上一片,总之不会让四爷的话掉地上的。   “去你的,少添乱!”鄂伦岱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南方有大片松树的?”   这话既是呛法保,也是在问胤禛。   胤禛伸手按住了法保,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高人住的地方,自然有出奇之处,舅舅又何必相疑?”   鄂伦岱想了想,发现至少在自己的记忆里,四阿哥还从来没干什么没谱的事,心头的疑虑立刻就消了七八分。   之所以还余下三分,盖因此事太过不合常理了,胤禛也有可能是被别人给骗了。   “四爷您再休息一会儿吧。”鄂伦岱放下了车帘,扬声催促随行护卫,“大家都较快速度,眼睛放亮点,尽快找到松林。”   “嗻。”众人轰然应喏,马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法保凑过来赔笑道:“四爷,这车一快就颠簸得厉害,要不您靠在奴才怀里,奴才护着您?”   胤禛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法保就是个人来疯,你不搭理他还好,越搭理他,他就越来劲。   见他不搭理自己,法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坐了回去,车厢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大约出城十里左右,鄂伦岱果然看见了一片松树林。   其实说是松树,那些树木更像是杉树,只不过树上的针叶没有杉树那样长,而是又短又尖利。   总之,是个鄂伦岱没有见过的品种。   不过,这也更合了胤禛说的,高人所在之地必有奇异之处。   鄂伦岱大喜,喊道:“四爷,找到了。”   胤禛从马车上下来,四下看了看,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块一丈来高的褐色石头,正符合了封三娘对他说的地理特征。   “走,到那边去。”说着,他率先走了过去,其余人急忙跟上。   走到那褐色石头前,众人仔细一看,但见那石头呈四棱状耸立在那里,三面粗糙斑驳,正对着外头的一面却色泽匀称表面也平整得多。   胤禛吩咐众人,“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没我的吩咐,都不许出声,更不许动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特别看了法保一眼。   很显然,这群人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十分会为自己找存在感的法保。   法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道:“是,奴才记住了。”   见最大的刺头法保服软了,胤禛又看向鄂伦岱。   但鄂伦岱可没那么好打发了,人家十分诚恳地说:“只要四爷没有危险,臣是不会动粗的。”   行吧,也比什么保证都没有强得多。   见胤禛点头认同了鄂伦岱的话,法保登时捶足顿胸,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么万金油的好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胤禛可不知道法保在想些什么,他整理了一下衣饰,郑重地对着褐色大石头行礼,朗声道:“这里是黄九郎的家吗?在下是封三娘的朋友,受封三娘的指点来请您出山除祟的,还请黄公子赐见。”   “原来是三娘的朋友,进来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句话,胤禛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在原处,而是到了一个简洁的小院子里。   一个黄衫公子背对着他,负手站在一个大水缸前,正低头看向缸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想知道我在看什么?”那公子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道,“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胤禛也不扭捏,左右看了看,在堂屋门口搬了一把小板凳,走到水缸旁边,垫在脚底下增高,踩在板凳上往水缸里一看,就看见平滑如镜的水面就像显示屏一样,正在播放鄂伦岱一行人的动静。   因为胤禛突然被一阵黄光摄走,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法保立刻就拔出了从不离身的桃木剑,照着那大石头劈砍起来。   只是,任他使劲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在石头上留下半点痕迹。   鄂伦岱更是暴跳如雷,怒喝道:“大家一起上,砸了这石头!”   胤禛眼皮子一跳,对黄九郎道:“黄公子还是安抚他们一番吧,不然我这位舅舅发起狂来,返回苏州城,调集了官军来,怕事一场不小的麻烦。”   “你是在威胁我?”黄九郎拿眼睨他。   胤禛非常光棍地说:“你要觉得是,可以试试看。”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黄九郎犹豫了片刻,妥协了,“行吧,看在三娘的面子上。”   “那我就代替三娘姐姐多谢你了。”   好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黄九郎比封三娘更加适应丛林法则,俗称——欺软怕硬。   心里有了谱,胤禛就把一路上伏低做小的打算都收了起来,态度不卑不亢,看着黄九郎对着水缸做法。   随着他做法,那块大石头的正面逐渐变得平滑透明,这个院子里的景象慢慢在石头上显露了出来。   “好了,现在你说话他们也能听见了。”   胤禛便对着水缸喊了一声,“鄂伦岱舅舅,法保大人。”   正在发飙的鄂伦岱根本没听见,仍旧狂怒着威胁一众侍卫,“若是四爷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是你们,你们一家子都跑不了!”   还是一直在拿桃木剑砍石头的法保先发现了石头的异样,看见了正在院子里看水缸的胤禛。   “四爷,四爷,您没事吧?”法保激动的剑都掉了,身子紧紧地贴在石头上,摸索着想要挤进去,嘴里语无伦次地问,“您现在在哪里?是不是遇见妖物了?您没受伤吧?”   一个侍卫提醒鄂伦岱,“佟大人,那是四爷。”   鄂伦岱扭头一看,激动地大步上前,提小鸡仔似的把法保提溜到了一边,拍打着石壁问:“四爷,你怎么样?你又是谁?”他警惕地看着胤禛身边的黄九郎。   此时,黄九郎已经意识到了,今天来的这一行人,身份都不一般。   方才见胤禛一个小屁孩,他也没多看,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胤禛身上的紫气特别浓郁。按照这个浓郁度,如果不是皇室近支,根本达不到。   只不过,这小孩儿身上有掩盖气息的宝物,才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而已。   意识到这些人不好惹之后,黄九郎对鄂伦岱的态度非常好,堪称彬彬有礼的典范。   “小生黄九郎,见过诸位大人。”   别看鄂伦岱脾气暴躁,对亲爹都没个好脸,其实他的性格类似张飞,粗中有细,而且最擅长得寸进尺。   这不,他见黄九郎的态度这么恭敬,立刻就要求道:“四爷年纪小,一个人在你那里,不但我不放心,家里也不放心。这位黄生,还请你把我也接进去。”   黄九郎果然不敢反驳,广袖朝着水缸口一挥,鄂伦岱就消失在了原地,从水缸口被一股绵软的力量甩了出来。   “舅舅。”胤禛急忙跳下小板凳去扶他。   鄂伦岱自己爬了起来,一把将胤禛抱在怀里,笑着安抚他,“我没事。”   把胤禛护在自己怀里之后,他才神色不善地看向黄九郎,质问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无故摄走我大清皇子?”   黄九郎想说:不是我无故摄他来,而是他自己敲的门。   但面对气势汹汹的鄂伦岱,他不敢。   这人身上的煞气太重了,要么就是上过战场,要么就是杀孽深重。   对于他这种正经修行的狐仙来说,煞气的可怕之处,一点都不比紫气少。   哎,说到底,人族才是天地所钟的种族。天道对于他们这些异类有着种种限制,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黄九郎暗自哀叹了一番,好脾气地解释道:“因着小生这里实在逼仄,装不下太多人,所以才单请了主事的小殿下来做客。不周之处,还请大人宽宥则个。”   同样是狐仙,这位黄九郎可比封三娘事故多了。   鄂伦岱绷着脸不说话,暗地里却悄悄捏了捏胤禛的小腿肚。   胤禛立刻会意,撒娇替黄九郎求情,“舅舅,舅舅,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他这一次,不要和他计较了吧。”   “好吧。”鄂伦岱的脸色仍是不好,但却松口了,“看在四爷替你求情的份上,此次暂且记下,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第92章 隐身术的妙用   莫名其妙就背了个罪名,黄九郎苦笑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真不怨他不爱和权贵打交道,这些权贵们真是太难缠了。   悄咪咪看了胤禛一眼,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但大的难缠,小的更加难缠。   黄九郎在世间行走已逾百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胤禛和鄂伦岱唱的双簧,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但光看出来没用,在强权面前,就算是鬼神,也得低头呀。   就像现在,明明是对方无礼倒打一耙,他却要反过来先请罪再道谢,谢谢人家的宽宏大量。   胤禛示意鄂伦岱把自己放了下来,笑道:“黄公子快别多礼了,我和三娘姐姐是朋友,你是三娘姐姐的表兄,大家都是朋友。我舅舅也是担心我,不免疾言厉色了些,你别和他计较。”   见他这话不像是说来客套的,也有几分诚心,黄九郎心头一松,对封三娘引来恶客的埋怨也淡了许多。   “哪里,是小生失礼在先。”   鄂伦岱笑道:“是我唐突了。我是个粗人,冒犯纯属无意,该请黄公子恕罪才是。”   方才还像是要杀人似的,转眼就是一副春风化雨的笑脸。就这还敢说自己是个粗人,黄九郎不由暗暗感慨:现在就连“粗人”都是这么高标准了吗?   双方又互相客套,商业互吹了一波。   胤禛心里着急,十分不耐烦听他们废话,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就出言打断了,“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朋友,就别再客套来客套去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他额娘和他弟弟的额娘可是等着他救命呢,大家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两人都有些讪讪,黄九郎干笑道:“不错,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鄂伦岱虽然不喜欢德妃,但德妃毕竟是皇妃,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他也不敢让德妃因为他耽误时间出事。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把事情的关键描述了一遍。   黄九郎听完他的来意,心下十分疑惑:若是要办这件事,三娘第一个想到的也不该是我呀。我虽然也有些法力,会捉妖拿鬼,但毕竟自己就是个异类,并不是以此为生的。   但他也知道,三娘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特意安排这位四皇子来找他,必然有其用意。   因而,他没有立刻应承,而是问胤禛道:“三娘来之前,可有什么东西要你带给我吗?”   “哦,有的,有的。先生不问,我差点忘了。”胤禛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拂紫绵色的鹅卵石,那石头呈鸭蛋状,却只有鸡蛋大小,“这就是了。”   黄九郎接了过来,说了句,“诸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然后拿着鹅卵石,转身就去了西厢房。   鄂伦岱蹙眉问道:“他这是要干嘛呀?不会是报复咱们先前无礼,故意拖延时间吧?”   胤禛笑了笑,低声道:“舅舅放心,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敢。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黄九郎就出来了,笑着拱手,“劳诸位久候,罪过,罪过。”   这个时候,谁又会和他计较?胤禛和鄂伦岱自然是说无妨了。   黄九郎道:“那就走吧,”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忽起,胤禛再次觉得一阵眩晕,还不等他回神,就觉得腰上一重,法保极有特色的鬼哭狼嚎在他耳边响起。   “四爷,四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若是您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奴才跟谁学法术去呀?”   正准备安抚他的胤禛闻言,脸上无奈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正要拍他肩膀的手也放了下来,用力把爬在地上抱着自己腰的法保撕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我说你怎么无缘无故就对我死心塌地了呢?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呀?”   法保一呆,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震惊地看向自己的长随:我说出来了吗?   他的长随沉痛地点了点头,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   “四爷,你听我……”   “好了。”胤禛不耐道,“高人已经请到了,咱们还是快赶回去吧。娘娘那里,可等不得。”   见他似乎是动真怒了,法保不敢再耍宝,急忙爬了起来,跟着胤禛就要上马车。   但胤禛却拦住了他,“你去骑马吧,我要携黄公子一同乘车。”   “嗻。”法保一下子就蔫了,脑子里无限刷屏。   ——完了,完了,四爷不会是厌弃我了吧?   ——都不许我一起坐马车了,一定是厌弃我了吧?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我真不是居心叵测呀。   ——我只是想学真正的法术而已。   ——好吧,欺瞒四爷是我不对。   ——我要不要负荆请罪?   ——四爷的脸色好可怕,果然是该负荆请罪吧?   …………   胤禛:其实,只是因为马车里没那么大的地方而已。   他可不知道法保心里在想些什么,现在他只想赶快回到曹家庄园,请黄九郎做法除祟,救醒德妃和宜妃。   康熙那边他已经派人去送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指示。   但康熙自来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而且是疑的那一半占上风,宫中也从未蓄养什么法师道士之类的。就算康熙想帮点忙,估计也只能从寒山寺找个得道高僧来念经了。   怀着一颗急切的心,胤禛一路上都在催促赶车的人加速,把两匹拉扯的骡子累得不轻。   最后还是黄九郎看不下去了,拿出了三张朱砂黄符,在两匹骡子腿上各绑了一张,又在马车轴上贴了一张。   等他念动咒语做法,骡车立刻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飞速冲了出去。骑马的鄂伦岱吃了一惊,急忙带着一众侍卫追赶。   若是在平常,骡子肯定是跑不过健马的,但有了黄九郎符纸加持的骡子,却把一群健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非但如此,这两匹骡子简直像是成了精一样,一路上躲避行人和障碍物精准无比。快到城门的时候,胤禛懊恼道:“糟了,令牌忘在鄂伦岱那里了,少不得和守城的兵丁扯皮一番,破点小财了。”   钱财他倒是不在意,但耽误的时间他却非常在意。   他恨不得直接飞到德妃身边。   黄九郎笑道:“无妨,你只需借我一缕龙气,我保证你畅通无阻。”   “好,借你。”胤禛再不耽搁,立刻回答。   只见黄九郎在他额头上拂了一下,下一刻城门已经到了,守城的兵丁和来往的行人就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这辆车,骡车按照先前的速度,一路蹿到了曹家庄园外。   门口的守卫或许没有见过胤禛,却都认识张保,也都知道这是四阿哥身边的贴心人,因此对他十分客气。   张保也没拿大,和他们客气了一句,拿了一块银子,请他们把骡车送回车行。   黄九郎从车上下来,负手观望了一阵眼前这个庄园,指着黑气最重的方位问:“你要我救的人,是不是住在那里?”   胤禛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在心里估摸了下方位,摇了摇头,“那是曹家人自己居住的地方,我们这一行不速之客,都住那边新修的园子里。”   不过,黄九郎为什么第一个就指那个院子呢?   思索了片刻不得其解,胤禛招手把张保叫了过来,指着那个方位说:“你去让人打听一下,那边的院子都是谁在住。”   “嗻。”张保沉声应了。   主仆二人都不知道,听胤禛说要救的人不在那边,黄九郎偷偷地松了口气。   ——只看那边散出的黑气,就可以想见,能够散出这黑气的,必然是个极其强大的邪祟。他估量着自己的修为,觉得十分勉强。   再看胤禛指的那处,黑气就淡多了,他也有把握多了。   不过,为防万一,对付邪祟的事,他还是不要自己出手了,只把封三娘暗中托付的事做好了,也算是对得起这个表姐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黄九郎便道:“走吧,先进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引路的张保犯难了:遭难的有两位娘娘,高人却只有一个,到底先把人引到哪边呢?   先去德妃那里,宜妃娘娘必然有意见,觉得四阿哥偏私自己的亲额娘;先去宜妃那边吧,又怕德妃娘娘心里有意见,觉得四阿哥果然不是她养大的,关键时刻竟然拿亲娘搏名,也是难。   他本有心请示胤禛,转念又想:既然这明显是口锅,那肯定不能让主子背呀。他身为贴身太监,是阿哥心腹里的心腹,关键时刻,就得勇于背锅!   于是,他咬了咬牙,把黄九郎往德妃那边让,“黄公子,这边请。”   ——如果宜妃娘娘怪罪,他就主动站出来,说是自己私自揣测主子的心思,与阿哥无关。   这个念头刚落下,就见胤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是该先领到额娘那里去,不然宜妃娘娘身边的人怕是不会信。”   弄不好,当他是拿宜妃给德妃做实验就更糟了。   张保一愣,心里羞愧起来:他比主子还大几岁呢,想事情竟然还不如主子通透。   也是哦,官字两张口,同一件事换一种说法,不就把坏的变成好的了吗?   =====   一进德妃的院子,黄九郎心里就“咯噔”一声,意识到是自己大意了。随即就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我不准备自己除祟,不然怕是要丢人现眼。   原本他觉得两处的妖气差别这么大,应该是两个邪物所为。但进了这院子之后他才发现,不是这个院子里的邪气淡,而是有压制邪气的宝物在。   “四爷,您可是用了什么可以克制邪气的宝物?”   胤禛沉吟了片刻,反问道:“洞庭湖出产的珍珠,算吗?”   黄九郎眼皮子一跳,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珠子了。”   普通贝类产的珍珠,和有修为的灵贝孕育的灵珠能一样吗?肯定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灵贝孕育的珍珠呢?   胤禛看出了他的疑惑,也不多言,直接道:“黄公子还是先进去看看娘娘吧。”   两人进了德妃起居之处,胤禛亲自替他作保,云栽才放他进去。待走到德妃帐前,胤禛伸手掀开了一道口子,让黄九郎清晰地看见了德妃的面色。   “嘶~”   黄九郎倒抽了一口凉气,指着那微微闪烁着灵光的珠钗苦笑道:“四爷,你这根簪子,可把我给坑苦了!”   若非是这根簪子,他也不会判断失误,以至于托大了。   胤禛郑重施礼,“还请先生施展神通,救我母于水火之中。”   一听这位就是他亲娘,黄九郎心中一动,盯着他的脸问道:“若是救你母亲,需要取你的心头血呢?”   心头血?   胤禛茫然地抬头,“心头血怎么取?”   以往他只在众多神话剧和仙侠剧中听过曾词,现实里还是十分陌生的,更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于是,他虚心请教,“是刺破连着心脉的食指,还是直接在心处扎个口子?”   听着他用“今天是吃鸡肉还是吃羊肉”的口气问出这种于自身干系甚大的问题,饶是黄九郎自认见识过诸多人间百态,也不由懵了一下。   “你到底知不知道取心头血意味着什么?”他怀疑胤禛是年纪小,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   果然,就见胤禛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太知道,但总归对我来说,有害无益。”   “那你还……”   “若是不取,我额娘怎么办?”胤禛抬头看着他,诚恳地说,“我们母子才刚刚相认,连一天都没有好好相处过。我不知道取了心头血对我有什么害处,我只知道,我若不救她,一定会后悔的。”   黄九郎淡淡地看了榻上的德妃一眼,直言道:“我实话告诉你,取你一滴心头血,减寿五年。”   五年?   已知寿命只有五十八年的胤禛呆住了。   就算救一个人只需要一滴心头血的话,那他至少得取两滴。因为他既然救得了德妃,就不能把宜妃扔下不管。   不然就不只是康熙会对他心生芥蒂,连和五弟的友谊都不能保证了。   而且,在这个大部分人都看重名声的年代,单撇下宜妃只救德妃,后续的影响远远不止这些。   但若叫他不救德妃,他的确是做不到。   这样一来,他至少得减去十年的寿命。   十年呀!   他总共才充值了五十八年,今年已经五岁了。这十年的寿命,四舍五入就是他余额的五分之一了。   一瞬间,他连呼吸都颤抖了。   就在黄九郎的一声嗤笑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胤禛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那就取吧。仔细想想,五十八岁死和四十八岁死,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反正他这辈子也是老天饶来的。   黄九郎瞬间瞪大了眼。   他已经明白了,胤禛的呆滞和犹豫,不是因为舍不得拿自己的命换亲娘的命,而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寿命几何。   让一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并且寿命还不算长的人折寿救人,比让一个不知道自己年岁的人做同样的事难的多。   但今时今日,他黄九郎竟然遇上了。   只盼床上躺着的那位母亲听了这些,能够彻底消除因儿子而产生的怨气吧。   没错,封三娘暗中托付他的事,就是让他借机消除德妃对胤禛的芥蒂。   从一开始黄九郎就看出来了,中了这邪术的人呢虽然一直醒不来,但却是有知觉的。所以他就决定见机行事。   却没想到,他这个见机行事,却见到了一位难得的忠义两全的人物。   黄九郎不由大赞了一声,“好!”   他伸手在怀里掏摸了一阵,掏出了一股指头上的碧玉葫芦,“你把找个人,把这个葫芦口一直对着你娘的耳朵眼,然后跟着我出去再采买些东西,回来才好做法。”   胤禛不敢耽搁,点了点头,接过葫芦递给了云栽,郑重道:“拜托姐姐了。”   “四爷放心,奴婢一定守好娘娘。”云栽接过葫芦,坚定地做了保证,就坐到床沿上,按照黄九郎说的,把葫芦对准了德妃的耳朵眼。   胤禛又看了一眼,对黄九郎道:“走吧。”   在出去买东西之前,他们还得去宜妃那里看一看。   不过,为了让宜妃的宫女相信他真的请的是高人,还没出德妃的院子,胤禛就建议黄九郎隐身,不让别人看见。   “这又是为什么?”黄九郎不解地打了个响指,玄光术顺势而出,在两人面前凝成了一面直径三尺的水镜。   黄九郎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自信满满地说:“我觉得自己化形化得挺好啊,一点非人特征都没有显露出来。”   他们狐狸化形,最怕的就是没化完全。就比如他,最开始封正之后,但凡遇到点惊吓,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耳朵或者是尾巴。   那时候他可真是没少被排外的人类追着打。   普通人只是想着打他,把他赶走,那些有钱有势的,还想着把他抓起来豢养,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黄九郎为什么这么害怕权贵呢?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   胤禛解释道:“你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德妃娘娘是我亲额娘,她的人自然也都听我的吩咐。但宜妃娘娘可不是我亲娘,若是我贸然带个生人过去,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行吧。你们人类可真麻烦。”黄九郎吐槽归吐槽,还是按照胤禛的吩咐,使了个隐身术,“走吧。”   于是,宜妃院子里的人就看见四阿哥神经兮兮地一边走,一边回身对着空气引路,“黄公子,这边请。”   荔枝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再仔细看,看到的还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正当她心里打鼓,暗暗嘀咕四阿哥是不是因为德妃急疯了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到她眼前了。   “荔枝姐姐,这位黄公子就是我请来救治两位娘娘的高人。”胤禛道,“方才黄公子已经先给德娘娘看过了,我瞧着他是有真本事的,就领他来给宜娘娘也看看。”   荔枝咽了咽口水,忐忑地试探,“四爷,您在跟谁说话?”   “当然是黄公子呀。”胤禛一脸迷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哦,哦,对了,我忘了你看不见他了。”   他转身对着空气行了个礼,“黄公子,还请您现身赐见。”   下一刻,一片虚无的空气里就慢慢显出了一个人影来。   “咔吧”一声,荔枝急忙伸手扶住了自己的下巴,“神……神仙?” 第93章 以命换命?   黄九郎用同样的话术为胤禛刷满了宜妃及其身边人的好感度之后,又留下了一个笔洗,让人贴在宜妃的脚掌上,就在胤禛的催促下,一起出去买东西了。   “买什么东西非得让我们爷亲自去?”张保对黄九郎使唤胤禛有些不满,提议道,“不若公子将所需的东西告诉奴才,由奴才去买了来。”   黄九郎道:“那地方你进不去,更别说买东西了。”   张保还待追问,胤禛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去叫人呢。”   “嗻。”张保立刻闭嘴了,小跑去叫人套车,又喊了鄂伦岱带人护卫胤禛左右。   至于法保,他自然是颠颠地自己跟上来了。   “四爷,四爷,您听奴才解释呀。奴才真不是……”   “好了,我知道了。”胤禛直接打断了他,“你要是再废话,就别跟着我了。”   我都快急死了,你还在这里添乱。   法保立刻闭嘴,为表诚心,还用手把嘴巴给捂上了。   一群人都顺着黄九郎的指引往前走,本以为他是要带着去集市,或者是专门卖香烛纸马的地方,没想到他的路却引越偏。   鄂伦岱警惕地问:“黄公子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黄九郎笑着掀开车帘,抬了抬下巴,“前边不就到了吗?”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就看到了关帝庙。   马车在庙门口停了下来,黄九郎笑着问鄂伦岱,“佟大人,这个地方,你总没什么不放心了吧?”   “这是自然。”鄂伦岱点了点头,脸上一点异色都无。   开玩笑,他鄂伦岱会是那种冤枉了别人就感觉尴尬的人吗?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黄九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胤禛道:“既然我把你带到了这个地方,你就应该知道,救你娘的东西不能是靠买的,得你诚心去求。”   他又指了指鄂伦岱等人并自己,“我们都不能进去,你自己进去吧。”   胤禛点了点头,用眼神安抚了鄂伦岱,制止了张保。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关帝庙门口的台阶。   至于法保,他倒是想跟进去,却不敢违背胤禛的意思,只能看着胤禛的背影干着急。   这座庙修建得格外宏伟,光是门口的台阶就有七七四十九阶。   就在胤禛刚踏上第一阶的时候,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叟以不符合自身年龄的速度,从斜刺里蹿了过来,也往台阶上爬。   “放肆!”鄂伦岱立刻横眉怒目,就要让人把那老叟抓起来。   “舅舅!”胤禛急忙拦住了,“都是来求神的,你又何必替关老爷做主?”   鄂伦岱一顿,赶紧让人退下了。   胤禛歉意地对老叟点了点头,“老人家受惊了。”   那老叟的神情很有些恍惚,直到胤禛和他说话,他才知道身边有人,赶紧摇头,“无妨,无妨。”   然后,就一声不吭地闷头爬台阶。   胤禛见此,也不打扰人家了,自己手脚并用地爬那七七四十九个台阶。   他个头小,脚步也慢,自然比那老叟晚到一步。因而一进门,就听见那老叟的祷告。   “关帝爷爷,我家主人自来待下宽和,却不幸英年早逝。幸而如今有高人相助,让小人可以用自己的一条贱命,换取主人复生。今日特来祷告关帝爷爷,此事纯属小人自愿,请关帝爷爷明察。”   听到一半,胤禛的眼皮子就是一跳。   以命换命,貌似不是聊斋的套路呀。   他有心询问一番,又顾忌着这是在关帝庙里,怕冒犯了鬼神。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若是因此牵连了等着救命的德妃和宜妃,他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因此,他张了张嘴,到底是闭口不言。   忽然,正堂中央摆着的那一丈来高的关帝神像发出了一阵红光,胤禛到底是科学世界形成的无神论三观,骨子里对鬼神的敬畏就不足,惊诧之下,下意识抬头去看异常发生之处。   相比之下,那老叟的反应就正常多了。   只见他满脸欣喜,手舞足蹈地不断磕头,嘴里喃喃道:“关帝爷爷显灵了,关帝爷爷显灵了!请关帝爷爷成全,请关帝爷爷成全!”   胤禛死死地盯着那红光大盛的神像,也没说话,就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好做个参考,让自己求的事最大限度地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然后他就看见,那像灯泡一样大的神像眼睛骤然间就从死寂变成了灵活,炯炯有神地盯着胤禛。   是的,不是盯着祷告的老叟,而死盯着胤禛。   胤禛眨了眨眼,觉得对方肯能是爱怪罪自己直视天神,不礼貌,赶紧跪下磕了个头,“小子爱新觉罗胤禛,给关二爷请安。”   来自后世的胤禛,还是习惯称呼关帝为“关二爷”。   若是让他拜别的神仙,他可能还会有点心理障碍,膝盖弯不下去,但关二爷不一样呀。   前世的时候,每年她爸妈都会带着她和他哥回老家祭祖。她老家有个极大的关帝庙,那也是他们一家子每年必拜的地方。   从小他爸就按着她给关二爷磕头。   甚至于她家公司里也供着关二爷,每逢初一十五,他爸就带着他们兄妹俩一起给关二爷上香。   可以说,关二爷是他最熟悉的一个神仙,但胤禛却不怕他,看着他威武的神像,反而觉得挺亲切。   然后,神像就张嘴说话了。   是真的张嘴说话,泥塑的金身就像是个活人一样口鼻灵活,声若洪钟,震耳发聩。   “小子,你可愿为这老叟消灾解难?”   关二爷是东汉末年的人,他嘴里的“小子”就是“小朋友”的意思,绝对不含任何辱骂的成分。   这是年少时她爸给他讲三国时,顺嘴科普的历史常识。   胤禛脑子一热,脱口道:“若是用得上小子,小子自然万死不辞!”   这不是别人,可是关二爷呀!义薄云天,忠义两全的关二爷呀!   关二爷居然托他办事,不由得胤禛不热血上脑。   那老叟急忙来拜谢胤禛,“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   “诶,诶,诶,可别。”胤禛赶紧把人扶住了,不让他拜下去,“您这么大年纪了,我可当不起您这一拜呀。”   让年纪这么大的老人给他磕头,他怕折寿。   他只是顺心而为,却恰好投了关二爷的脾性。   关二爷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轻士人重士卒,换句话说就是怜贫惜弱,越是面对穷苦百姓,他就越是不会轻视人家。   安抚住了老叟之后,胤禛拱手请示道:“二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子一定尽皆全力。”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小子人小力弱,怕是竭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你倒是实诚。”关二爷道,“你把左手伸出来,某家传你一道□□,再把周仓派去助你。”   还有这好事?   胤禛大喜过望,急忙把左手伸了出来。   片刻之后,他只觉掌心一热,急忙低头一看,正看见一个八卦图案慢慢消没在掌心。   关二爷道:“这□□随心而动,只要你心怀正义,便可以用之诛邪。若是有朝一日,你生了邪念,要以此雷害人,它比会反噬于你,望你好自为之!”   这么智能的吗?胤禛更高兴了,“多谢关二爷!”   ——智能的肯定比死板的更厉害!   关二爷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高大的神像嘴角竟然也勾了一下。   然后,他厉声呵斥那老叟,“你浑身妖气,分明是遇见了邪祟了,竟还沾沾自喜,意欲助纣为虐!还不快带这小子回去,让他助你除祟!”   神威如狱,把那老叟吓得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除了连连应是,竟然说不出别的话了。   胤禛见状,忙道:“老人家别怕,二爷骂你是恨铁不成钢,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您还不快谢谢二爷提点。”   有人劝慰,总是能让人心神镇静的。   那老叟得了胤禛的劝慰,心头惧意稍减,急忙拜谢了关二爷,就催着胤禛赶紧去他家里除祟。   胤禛不禁苦笑一声,说:“老人家且慢,我既然来了这关帝庙,自然也是有事相求的。”   老叟虽然心里着急,但推己及人,觉得同是求神的,胤禛也一样着急,便耐着性子退到了一旁。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再拜之后,便把自己所求之事说了。   末了,诚恳地说:“若是能救我额娘与宜娘娘的性命,便是叫小子折寿十年,小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关二爷本以为他只是学着别人拜神时的说辞,但见他神色诚恳之余,还带着几分释然,便分了一分心神去了解了前因后果。   了解过了之后,他对眼前这小子更加喜爱了,不禁问道:“你自己的亲娘也就罢了,你折寿救她本就是应尽的孝道。另一位与你无亲无故,你怎么也愿意折寿救她?”   胤禛道:“在关二爷面前,不敢有所隐瞒。那虽然不是我的额娘,却是我要好的兄弟的母亲。再者说,若是我不救他,日后我和我额娘都会有麻烦。”   “真是个讲义气又实诚的小子。”关二爷道,“你且去吧,你若是解决得掉李家的事,自然也能解决得掉曹家的邪祟,周仓会助你的。至于你的寿命,某家自会传判官来修改命册。该增该减,某家自有主张。”   “是。”胤禛颇为沉重地应了,一是因为自己即将削减的十年寿命,二是除祟之事重任在肩,由不得他不沉重。   直到他和那老叟从关帝庙里走了出来,也没见立在关二爷身侧的那黑将军的神像动一下,更不知道关二爷说的助,是怎么个助法。   “四爷,怎么样?”这种事情,法保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   胤禛也没心情说他什么了,只是道:“先跟着这位老人家去他家里。对了,老人家,你家主人是谁?”   那老叟道:“我家主人正是这江宁府的通判,前天夜里突然暴毙。昨天家里治丧的时候,从外面闯进来一个道士,说是能让我家主人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鄂伦岱惊诧。   “死而复生?”法保两眼放光地追问,“真的假的?那个道士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见。”   说着,就拉着老叟要走。   胤禛怒了,“法保!”   法保一僵,才想起来自己在在胤禛这里的案底还没消呢。他讪讪地松开了老叟,对胤禛道:“四爷,您请,您请。”   胤禛带着老叟一起坐上了马车,张保眼疾手快,抢在法保前面上去了。法保只能望洋兴叹,神情恹恹地去骑马了。   鄂伦岱嗤笑了一声,勒住马匹慢慢地跟在马车窗户旁,听里面的老叟继续讲述事情的后续。   那老叟道:“这样大的事,老朽自然是不敢自做主的,就到后院去请示七位姨娘。只是,等七位姨娘跟着老朽来到灵堂时,那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听守灵的侄少爷说,那道士是突然之间就不见的。”   那时候老叟就确信,自己是遇到真神仙了,一次还颇为怨怪七位姨娘出来得太迟。   哪曾想,所以的高人,竟然是个妖物呢?   但胤禛的关注点和他想要表达的,显然不大一样。   “你们家有七位姨娘?”   “是呀。”老叟不明白,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转到家里的姨娘身上了?   胤禛点了点头,掀开窗户帘子问鄂伦岱,“舅舅,通判是几品官,按律能纳几个妾?”   对于这个,鄂伦岱可是熟得很,想也不想就答,“本朝承明制,五品以上个官员才可蓄两妾。通判是正六品,按律可蓄一妾。只是这种事情,朝廷其实不大管,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只要不往官府报备,谁管你纳几个妾?”   胤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很不高兴。   等到他进了李通判的家,见其宅邸从大门到内院,一路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显然是家资巨富。   这李通判若不是本身家底就厚,就是很会做官,很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歪理。   那老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路上除了将那自己今日上街时再次遇见了那道士,那道士说若想换得主人复生,须得有人以命抵命的事说了,就不再开口了。   胤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你就说自己愿意以命换命,让他救你的主人了?”   “是。”老叟坦然道,“小的贱命一条,又是半截脖子入土的人了,若是能够换回主人的命,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好一个忠仆啊!”鄂伦岱不禁赞了一声,张保赶紧表忠心,法保也不甘人后,说是日后必然为四爷赴汤蹈火。   但他们三个,却谁都不知道胤禛此刻的想法。   胤禛的感受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悲哀。   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记得在他前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就教他们,见义勇为也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她爸爸给她解释古人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时也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时,才能考虑兼济天下的事;若是自身能力不够,就想要先做到独善其身。   爸爸的目的也是为了教育她不要不自量力,看见小朋友遇险,要赶紧去求助大人,而不是自己上去送死。   生活在现代的孩子,从小就懂得保护自己,珍视自己的生命。   但在这个年代,老仆伺候了主人家一辈子,临了竟然还想着用自己的命去换主人的命。   最让胤禛觉得悲哀的,不是周围的人都觉得这老仆做得很对,很值得赞扬。而是老仆自己都为自己的行为骄傲,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奴才。   果然呀,封建社会就像某个伟人说的一样,盛世就是能舒舒服服做奴才的时候,乱世就是想做奴才而不得的时候。   做奴才都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舒坦,可不就是没救了吗?   还是张保更了解胤禛很快就看出他兴致不高,赶紧示意其他人不要再说话了。   一行人就沉默了下来,胤禛反而笑了,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张保笑道:“这不是见主子爷在想事情,怕说话声音大了,打扰了您嘛。”   正准备说实话的法保闭了嘴,把头扭向一边撇了撇嘴。   胤禛如何不知道他们不说话的原因?   只是,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也不能告诉他们,只能笑道:“方才我是在想一件事,既然你们都不想说话了,我就把自己想的事情说给你们听听?”   法保赶紧抢答,“四爷,您说,我们都听着呢。”   那副狗腿劲,让张保这个去了势在宫里伺候的都没眼看。   胤禛对他笑了笑,说:“我听人说,每个人死后投胎都是有时机的,若是错过了,原本该投的好胎就会被别的鬼顶替掉。”   “还有这回事?”鄂伦岱惊奇不已,“阿哥您听谁说的?”   胤禛微微一笑,道:“那位的名字,我不方便说,你们也别多问,问多了没好处。”   实际上哪有听谁说的?就是他现编的。   但因为他自小就异于常人,周围的人早就习惯了他身上的种种神异,都以为这又是他的一样奇遇,都不敢再多问了。   胤禛才接着说:“所以呀,日后若是我英年早逝了,你们谁也别拿命去换我。万一搅了我下辈子的好前程,我上哪哭去?”   他没有能力开导天下人,却能约束住他自己。 第94章 妖道伏法   胤禛觉得,他暂时没有改变整个世界观的本事,就只能先从自我做起,尽量不要因为自己,再发生类似于这老叟的事。   若是以后有机会,他当然会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一些。   至少,让这个世界不要残酷得这样直白。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也就是如此了。   但他却严重低估了自己在鄂伦岱等人心目中的影响力。   这几人都是亲眼见证过他的神异之处的,对他的话……特别是关于鬼神的话,个个都深信不疑。他们也都下定了决心,生死有命,就算是不幸英年早逝了,也绝不让家里人胡乱操作,害人害己。   说话间几人已经跟着老仆穿过了两层垂花拱门,终于到了李通判的停灵之处。   几个姬妾早得了通报,今日有外男来祭祀主人,都回避到内院去了,灵堂里就只有李通判的侄子李绅在看护长明灯,替吊唁的人烧纸钱。   胤禛几人进了灵堂之后,先是按照礼节祭祀了一番,然后老仆就找了个借口,把李绅请了出去。   等闲杂人等都清理干净了之后,胤禛就问:“那道士和你约定什么时候来了吗?”   老仆道:“约定了,是酉时正。”   酉时正,就是七点。这个时节,七点正好是天要黑的时候。   胤禛倒吸了一口凉气,“逢魔时刻呀,果然来者不善。”   “逢魔时刻?什么叫逢魔时刻?”法保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好学原则,立刻就提出了众人都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因天色还早,胤禛解释道:“逢魔时刻是东瀛传过来的说法,一天有两个逢魔时刻,就是一早一晚天色黑白过度的时候。每当逢魔时刻,都是天地间阴阳之气相互交杂的时候,易于邪祟作乱。”   “原来如此。”法保点了点头。   那老仆原本觉得胤禛一个小孩子,恐怕没那么大的本事。如今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的想法就变了:怪不得关帝爷爷让他来呢,果然是天生的灵童!   老仆赶紧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好菜,又取了李通判生前珍藏的好酒,好生把众人招待了一通。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胤禛就吩咐众人潜伏在暗中各处,以免那道士发现势头不对,望风而逃。   “四爷,让奴才跟在您身边保护您吧。”法保举着自己的桃木剑,信誓旦旦地说,“奴才虽然不像您一样法力高强,但也不是吃素的。”   不等胤禛开口拒绝,鄂伦岱就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人给提溜了起来,“阿哥,您自己小心,关键时刻,先保护自己。”   然后,就提溜着手舞足蹈,拼命反抗的法保走了。   “鄂伦岱,你放开我!”   “我就不放,你少给四爷添乱。”   “谁添乱了,谁添乱了?你快放开我,我要誓死追随阿哥!”   “你先誓死保护你自己吧。”   “我……”   “闭嘴,再说话揍你!”   “你这个莽夫!”   “莽夫?哼,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莽夫的手段!”   随手一拳打过去,法保立刻就变了口风,“既然四爷让我躲起来,那我就去躲起来好了。”   见他老实了,鄂伦岱才收起了沙包似的拳头。   胤禛无奈地摇了摇头,和那老仆一起藏到了内室。这间内室是特建的,专门留了个口子可以看见大堂里的情景,也不知道当初主人建这间屋子的目的为何。   老仆道:“小公子就在这里躲着,老朽的贱命不值钱,还请小公子务必保护好我家主人的尸身。”   胤禛忍着不悦道:“这是自然,老人家放心。”   那老叟回到了停灵的大堂,等到快要申时末的时候,就按照原先和道士说好的,躺在了暂时安放李通判尸体的床下。   为了保护尸身在入殓之前不要腐烂,停尸的床下是放置了大量冰块的。老仆年纪大了,本就害冷,还没进去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胤禛在里间看见,不禁皱了皱眉,出来把老仆拉进了里间。   “小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胤禛道:“反正你躲在床下,那道士也看不见,在哪里不一样?”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都知道那道士是个妖道了,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胤禛强硬地说,“听我的,你就在这里躲着,我们一起看看,这妖道到底要使什么妖法。”   那老仆为他威仪所摄,一时竟不敢反驳,只得呐呐地应了,“是,是。”   在老仆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申时正终于到了,那道士突然就出现再来灵堂里,当真是依约而行,半点时辰也不错。   老仆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生怕那道士去检查自己到底在不在床下。   还好,道士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直接坐在蒲团上就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道士念经,他面前的地面上突然裂出了两道缝隙,一缕缕的黑气从缝隙里钻出,化成了两个丑陋狰狞的大鬼。   那两个大鬼被道士驱使着,走到了停尸的木榻前,一个张嘴去咬尸体脸上盖着的素面帕子,一个去咬遮盖尸体的金色棉被。   老仆几次都想要冲出去,都被胤禛拽住了。   他心里惊异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却也下意识地不敢再挣扎了。   但他的挣扎对胤禛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骤然见到那么凶恶高大的鬼物,胤禛是真的吓得腿软。但因着身边有了一个着急上火的,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怕什么,我可是被关二爷选中的男人!   再说了,就算他不是对手,不是还有黑将军周仓吗?   等两只恶鬼把遮脸和这尸体的东西都咬着扯下来之后,那道士念经的声音突然就停了。   老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胤禛却是眼力超群,那道士身上的变化全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只见那道士闭嘴的一瞬间,身体突然僵直,脸上的肌肉也慢慢开始僵化。   正当胤禛疑惑不解之时,躺在木榻上的李通判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两只大鬼把李通判扶了起来,就往床底下钻。   床底下当然是除了冰盆,什么都没有的。   两只恶鬼愤怒地嚎叫了起来,李通判大惊失色,“不好,我的法术被破了!”   但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是李通判的,但语调和神情姿态都像是方才那个道士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切都已经明了了。那妖道的法术哪里是能让人起死回生呢?不过是让他自己借尸还魂而已。   恶鬼嚎叫了一阵,突然转头看向了胤禛二人从内室往外看的那根孔洞。   老仆惊道:“他们发现我们了。”   胤禛道:“别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会会他们。”   “小公子……”老仆下意识地喊住了他,想让他别去。   可是看着自家主人的尸身被这妖道侮辱,还得靠这小公子解救,他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出口就变成了,“我看这妖道很有几分道行,小公子务必小心。”   “老人家放心,我有关二爷赐的掌-心-雷,不怕他。”胤禛朝他晃了晃了手心,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后,他就迅速从连接内外的门跑了出去,心里默念了一句,“关二爷保佑!”左手掌竖起,掌面向前一推,对准了那妖道附身李通判后遗留下来的肉身。   他的直觉告诉他,才刚附身没多久的妖道,肯定还没有脱离和自己肉身的联系。   果然,一道掌-心-雷正中那具没了魂魄的躯壳,“李通判”忽然惨叫了一声,从木榻上滚落下来,在地上打滚。   那两个恶鬼暂时失去了控制,本能地寻找新鲜的血食,一前一后向胤禛扑来。   灵觉高超的胤禛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大补的肉,他们凭着本能,都想将这块肉吞进肚子里去。   两只狰狞丑陋的恶鬼正面扑来,胤禛不由心神一颤,平和自信的心境被打破了,□□一时之间竟然用不出来了。   眼见那两只恶鬼近在眼前,胤禛转身就跑,沿着灵堂的墙根乱窜。   那两只恶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当快要追上胤禛了,就会出现突发状况。要么就是突然浑身僵直难以动弹,要么就是被烧纸钱的火盆绊倒。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次次都如此,胤禛要是再猜不出来是有高人暗中相助,那他就是个棒槌!   至于这高人是谁,胤禛根本就不用多想,直接大声道:“多谢周将军相助!”   与此同时,他的底气一下子就回来了,回身连发两道□□,那两个恶鬼立刻就灰飞烟灭了。   那妖道本来就先被伤了神魂,如今又在短时间内损失了两只豢养的恶鬼,立刻就遭受了反噬,正在打滚的身子猛然一僵,张嘴吐了一口黑中带绿的污血,翻着眼睛晕了过去。   胤禛上前确定他是真的晕了之后,再次向不知道在哪里的周仓道了谢,才扬声喊道:“舅舅,法保,你们都出来吧。”   很快,鄂伦岱和法保他们就从各处藏身之地走了出来,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明晃晃的敬畏,唯有法保是一双星星眼。   要说上一次收那罗刹鸟的时候,烟雾缭绕阻隔视线,他们只知道是鄂伦岱是用四阿哥拿出的法宝制住了妖鸟的话,这一次他们可都是亲眼看见四阿哥掌心发出雷光,一掌灭一个恶鬼的。   要说这不是神仙手段,谁信?   至于胤禛一开始被两只恶鬼追得到处乱窜的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管四爷跑得是快是慢,恶鬼却始终追不上他。   无论是四阿哥运气逆天也好,暗中有神人相助也罢,都不是普通人的待遇。   比起其他人不知道该换怎样的态度对待胤禛,法保非常直接,走到胤禛面前之后,纳头便拜,大声道:“四爷,奴才赫舍里法保,请求拜入四爷门下,还望四爷不要嫌弃奴才。”   胤禛眼皮子一跳,迅速跳起来,抱住了鄂伦岱的大腿,震惊地看着法保,“法保,你疯了?小心你三哥打断你的腿!”   法保的三哥,就是大名鼎鼎的索相索额图,坚定的太子党。如果法保敢在他面前提要拜入别的皇子门下,索额图肯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但法保这回是铁了心了,十分光棍地梗着脖子说:“打断就打断。就算他打断了我的腿,我爬也要爬到四爷面前。”   从今天开始,四爷就是他天,他的信,他的一切!   敢和四爷作对的,别说是亲哥,就算是亲爹,他也敢大义灭亲!   不知道索尼听见自己儿子的心声,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反正在场的人是都被法保的誓言给震撼住了。   胤禛呆了片刻,无奈道:“反正我是不敢收你的,除非你能让汗阿玛和太子哥哥都同意。”   ——哼,我回头就给太子哥哥送信,让他一定不要同意。   至于康熙那里,胤禛根本就不担心。就凭胤禛如今和佟家的关系这么好,康熙就不会同意赫舍里嫡支的法保做他门下的奴才。   要知道,清朝可是一个半封建半奴隶王朝,不管多高的出身,一旦拜入某宗室门下做了人家的奴才,那就要一辈子和自己拜的主子绑在一起了。   如果你背弃了自己的主子,别人不会觉得你是大义灭亲,只会觉得你不忠不义,你的交际圈立刻就会缩水一大半。   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你下一个“大义灭亲”的对象。   这也就意味着,门人奴才的前程,和自己的主子息息相关。   一个佟家已经足够分量了,若是再有赫舍里氏往胤禛身上押宝,此时尚且十分宠信太子的康熙怎么可能会放心?   就算太子放心,康熙也不会放心的。   所以,这样的难题,他还是踢回去让法保自己为难吧。   不过,法保这个傻大哥显然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渊源,斗志昂扬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那四爷您就等着吧,万岁爷和太子爷那里,奴才会自己搞定的!”   胤禛笑了笑,对鄂伦岱道:“舅舅,把这个妖道抓起来好好审一审吧。对了,最好是找一些黑驴蹄子,磨成粉给他灌下去。”   这妖道的法术看起来似乎和尸体有关,那黑驴蹄子应该算是对症吧?   但鄂伦岱却犯了难,来回看了看李通判和妖道自己的躯壳,询问道:“我们该把哪一个带回去?”   胤禛笑道:“那妖道根基伤得极其严重,昏迷之际神魂自然会本能地寻找最熟悉的那个地方。所以,把妖道的身体带回去就行了。至于李通判……”   他回身对已经从里间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仆说:“你家主人还是尽快入土为安的好。”   “是,是,老奴遵命。”   先前在关帝庙的时候,虽然胤禛报了自己的名姓,但那时候老仆既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听,自然没注意到胤禛姓氏的特殊。   刚才他们这几认的一番对话,才让他猛然惊觉,来助他们家除祟的,竟然是天子的儿子!   这……这……老李家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呀。   想来自家主人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胤禛赶紧示意张保把人扶了起来,又叮嘱了他几句,就让人抬着那妖道,去了御林军驻扎在城外的营地。   军营之中本来就煞气深重,黑驴蹄子可能也真的对症。总之那道士是一点邪术都使不出来了。   审讯的事根本不用胤禛操心,鄂伦岱很快就审出了结果。   =====   “又是白莲教?”   这个自从他遇见鬼怪开始,就频繁出现的名字,让胤禛下意识地皱眉,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不错。”鄂伦岱难得神情严肃,“这妖道是想用妖术借走李通判的身体,不但要侵吞李家的财产,更是要为白莲教在朝廷里安插一颗棋子。”   江宁府本来就是重镇,全国的经济中心。在这里做官,只要有功劳,再花点银子,要不了几年就能升调入京。   就算朝廷的审查制度十分严格,谁又会怀疑家世清白,又做了好些年官的李通判呢?   胤禛虽然还是对政治不大敏感,但也比刚穿越那会儿强多了。   而且,妖道若是真的占据了李通判的身份,会造成什么后果,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胤禛又不是真小孩,又岂会看不出来?   见他脸色一变,显然是听明白了,鄂伦岱不禁十分得意:他们佟家的外孙,注定不一般。上一个已经当了皇帝了,这一个眼见比当皇帝还要厉害呢!   但如今他面对胤禛时,已经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谨慎,分心走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收敛了心思,接着以禀报的语气说正事。   “还有在南京发生的罗刹鸟事件,罪魁祸首也是白莲教的教徒。而且聚集怨气豢养罗刹鸟的人,正如阿哥所料,是直隶府借邪术逃脱的那个舵主。”   说到这里,他不由佩服地看了胤禛一眼,只觉得他料事如神。   眼见他已经要把自己当成是孔明在世了,胤禛有些好笑,也有些不自在,解释道:“这件事我只是推测而已,猜中了也纯属巧合。”   但鄂伦岱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自己的推测才是对哒!   胤禛也懒得和他争执这个,转而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尽快禀报给汗阿玛。两位娘娘那里还需要我,我就先回去了。” 第95章 粗中有细鄂伦岱   胤禛返回曹家庄园的时候,身边跟着的除了张保和法保,还有说什么都要跟回来的鄂伦岱。   “你不是不乐意去曹家吗?”胤禛不解地问。   鄂伦岱心说:我哪里是不想去曹家?我是不想去拜见德妃。   但曹家出的状况已经牵连到了宫妃,还威胁到了四阿哥,他又怎能在城外坐的住呢?   鄂伦岱坚定地说:“臣要跟着保护阿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胤禛还能如何呢?只能带着他一起了。   毕竟鄂伦岱再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胤禛不可能像打发法保一样把他给打发了。   一行人回到曹家庄园,鄂伦岱在德妃和宜妃的院子外面都行了礼,出来之后就找了个借口,把曹家所有在苏州的男丁都喊到了前院。   鄂伦岱是谁?   那可是康熙的表弟,佟佳氏下一代的掌权人。便是在京城也是能横着走的人物,何况这一个小小的曹家?   就算是曹寅在家里,对上鄂伦岱也得客客气气的。更何况如今曹寅跟随御驾去了南京,根本就不在苏州?   以曹荃为首的曹氏一族男丁,没有一个敢怠慢他的,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正院。   其实曹荃并不想去。   在他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直觉会出什么事。   可是,他想再次拜见五通神,想给自己寻一个安心的时候,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当时他心里就是一阵膈应,心知五通神之所以不回应,十有八-九是正在和他的妻子王氏厮混。   五通神暂时联系不上,鄂伦岱那边他又不敢怠慢,只能强忍住心底的不安,去见鄂伦岱。   他心里想着:鄂伦岱是和四阿哥一起来的,找人过去八成是因着德妃和宜妃昏迷不醒的事。   一大早他就听到自己安排在各处的奴才禀报,说是四阿哥的贴身太监一大早就出去买香烛纸马了,想来已经知道这两位娘娘不是生病是中邪了。   本来他想着拖过今日,明天就去自荐,说自己能驱邪,并以此为进身之阶的。   只是鄂伦岱突如其来的邀约,总是让他觉得心中难安,仿佛自己的计划会出现变故一样。   不,不会的!   曹荃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这危险的想法:五通老爷可是神仙,神仙推算的事情怎么会错呢?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五通神能够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曹荃瞬间就不可惜感情不和的妻子了。   反正等他将来发达了,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   因着拜了一遍五通神,曹荃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鄂伦岱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首位,见他进来,微微一笑,朗声道:“曹大人,本官借你们家的地方处理些俗事,你不介意吧?”   “佟大人哪里的话?”曹荃心里呕得要死,脸上却只能赔笑献媚,“您能想起来用我们家的地方,是我曹氏一族的荣幸,当真是蓬荜生辉呀。”   鄂伦岱也不管他真觉得荣幸之至,还是假觉得蓬荜生辉。反正他今天把曹家男丁召集到一块,本来就是为了找茬。   那黄九郎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两位娘娘处的邪气,和曹家二房居处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曹家二房那里的浓郁,两位娘娘那边的淡一些罢了。   这个可就奇怪了,住在邪气浓郁的地方的曹家二房都没有事,反而是邪气淡一些的两位娘娘昏迷不醒。若说这其中没有曹荃夫妻的事,傻子都不会相信。   鄂伦岱自认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但也绝不是个傻子,自然更不会相信。   得了曹荃的准话之后,鄂伦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就在曹荃因着他的笑容心头一松的档口,鄂伦岱突然变了脸色,冷声喝道:“拿下!”   隐在左右的大内侍卫立刻欺身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曹荃按了个严严实实。   曹荃心头一惊,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当然了,他头皮炸不是因为惊吓,而是有个侍卫拽住了他的辫子,手劲还很是不小。   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曹荃拼命地把脖子往后仰,口中急切地询问:“佟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鄂伦岱冷笑了一声,神色冷厉地说,“两位娘娘好端端地进了你们家,没住几天就遭了邪祟,昏迷不醒,你们曹家还想脱了干系?”   因曹荃突然被擒而骚动的曹家子弟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个个都低着头往人群里缩,再不复一开始巴结鄂伦岱时的奋勇争先了。   曹荃狡辩道:“娘娘遭难,我们曹氏全族都诚惶诚恐,夙夜祈福,一心盼着娘娘安好,谁又敢暗害娘娘?”   “谁?”鄂伦岱突然又笑得和颜悦色了起来,慢悠悠地问,“究竟是谁,曹大人不是比所有人都清楚吗?”   “啊,竟然是你?”   曹氏子弟中的一个年轻人满脸震惊的指着曹荃,愤怒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把我们曹氏一族推向死路!”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急忙去拉扯他,却因没有捂住他的嘴懊恼不已。   ——你这个傻子,你说这话,才是把我们曹氏一族往死路上推呢!   谋害皇妃的事能认吗?   不管这件事到底和曹家有没有关系,只要他们死咬着不承认,鄂伦岱没有证据,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佟佳氏固然煊赫非常,他们曹家也不是吃素的。佟佳氏是皇上的外家,他们的家主曹寅也是万岁爷的心腹。若是双方真的产生了纠纷,万岁爷会偏向谁,还真不一定。   可这年轻人的一句话,却等同于是替曹家认罪了,并且直接指认了罪魁祸首就是曹荃。   很显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曹荃也觉得难以置信。纵然被人揪着辫子,他还是努力扭头,想看看这蠢货究竟是谁。   他勉力扭头去看,却只看见了一股眼生的青年,那青年眼里的快意和幸灾乐祸简直毫不掩饰。   曹荃不解地问:“你是谁?我和你素日可有冤仇?”   先前拉扯青年的中年男子立刻开口训斥那青年,“曹典,佟大人在问案,你别因为私人仇怨,扰乱大人的思路。”   训斥完了曹典,那中年人谄媚地对鄂伦岱行了个礼,赔笑道:“大人恕罪,曹典这孩子不是故意扰乱视听的。他父亲出事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小,一直误以为是二老爷的缘故,对二老爷仇视非常。”   曹典是这中年人的亲侄子,家里人因为知道他性格冲动,所以平日里一直阻拦他与曹荃见面,以免他脑子一热,做出什么让全家陪葬的傻事。   也正因为如此,曹荃才不认识他。   只可惜,他们家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拦住曹典见到曹荃,更没拦住曹典作死。   而且,这杀才一作就作了个大的,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那种。   “你是曹典?曹贺的儿子?”曹荃想起了曹典的身份,瞬间就有了底气,语重心长地说,“曹典,我理解你想为父报仇的心情,但你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陷整个曹家于不义呀。”   “是呀,典哥儿,快过来。”那中年人急忙把曹典往自己身后拉。   “慢着。”一直在看戏的鄂伦岱突然出声,打断了曹家人的自说自话。   中年人的手僵住了,片刻后,讪讪地放下,低着头不敢再出声了。   鄂伦岱冲曹典照了照手,温和地说:“你叫曹典是吧?过来,本官(1)问你几句话。”   曹典倔强地看了偷偷捅自己腰眼的叔父一眼,不顾他焦急的眼色,大步朝鄂伦岱走去。   “草民曹典,拜见佟大人,还请佟大人为草民做主,替家父伸冤!”   鄂伦岱道:“你有何冤情,且仔细道来,本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曹典,曹典,你不要乱说话,不可扰乱佟大人视听!”曹荃急了,也顾不得自己正被三四个侍卫按着了,挣扎地大喊,语气里不乏威胁之意。   鄂伦岱对压着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举起蒲扇大的巴掌照着曹荃的脸就给了俩大嘴巴子。   因着这位是左右开弓的,曹荃脸上的一对巴掌印十分对称。   对不对称的,曹荃一点都没心情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嘴里多出了腥咸的滋味儿,明显是口腔里有了破裂,牙齿也松动了。   鄂伦岱笑眯眯地问:“曹大人,这回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曹荃脸颊肿胀,眼睛里带着恐惧,声音含糊地说:“佟大人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呢?”   侍卫这两巴掌,总算是彻底把他给打醒了。   他总算是看出来了,今天鄂伦岱之所以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只怕就是要收拾他的。   与此同时,他心里的侥幸全都没有了,终于肯承认,自己通过五通神做的事并不隐秘。或者说,人家也找到高人了。   更有甚者,鄂伦岱手里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人家只要有所怀疑,就有权力把他抓走拷问。   到那个时候,想要什么样的证据没有呢?   连曹荃自己都不认为,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能熬过大牢里千奇百怪的刑罚。   如此,但凡他招认一点什么,鄂伦岱就可以顺势将两位娘娘遭难的罪责全部推到他身上。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   而他那个大哥曹寅,只怕巴不得他就此殒命呢,又怎么可能会救他?   意识到这些之后,曹荃心里对五通神的敬畏如滚汤泼雪般迅速消融。想到自己白把一个好媳妇送给那邪神糟蹋,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   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咬紧了牙关,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招认。   一旦招认,他就真的没命了。   于是,曹荃强忍着对刑罚的恐惧,嘴硬地说:“佟大人在说些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呢?”   “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就先慢慢琢磨着,什么时候琢磨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和本官说话吧。”   然后,他就示意按着曹荃的那几个人,拿绳索直接把曹荃给绑了。   “曹大人的记性想来不怎么好,也别难为他们跟你一起受累了。”鄂伦岱笑眯眯地说,“曹大人神通广大,本官不得不防。所以,这根用童子尿浸染过的绳索,就委屈曹大人了。”   童子尿、黑狗血,都是辟邪的好东西。曹荃一听这绳子是童子尿浸过的,脸色就灰败了一层。   但他还不能反对,只能憋屈地让侍卫把自己给捆了。   鄂伦岱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面对曹典的时候,一下子就和颜悦色多了。   “你叫曹典是吧?”   曹典恭敬地应道:“回大人,小子正是曹典。”   “不必这么多礼。”鄂伦岱和气地说,“本官也是看着你合眼缘,所以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你若是太过多礼,反而没意思。”   他这么好声好气的,让曹典越发觉得他是个大大的好官,一定会为自己做主的。   至于鄂伦岱对曹荃的毫不客气,在曹典看来,就是佟大人嫉恶如仇,也和他一样看不惯曹荃这样谋财害命的恶人。   简而言之,他已经把鄂伦岱看成和自己是一国的了,从心理上就觉得亲近。   因着这个原因,鄂伦岱问起他父亲的死因,他是一点没瞒着,噼里啪啦就全说了。   “我家里原有一个汉代的青铜鼎,从上面的铭文可以看出来,那鼎是淮南王祭祀月神用的礼器之一。家父一向视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   说到这里,他愤恨地看了曹荃一眼,忍怒道:“这曹荃说想看看,家父念着他是本家子弟,不是外人,就给他看了。谁知道曹荃看了还不算,说是十分喜爱,想要带回家去,好好欣赏几日。家父不敢得罪他,只能强调了归还的日期,让他带回去了。谁知道……”   曹典哽咽了一声,举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忍着泪意说:“……谁知道等到该归还的那一日,曹荃却不肯将青铜鼎归还,只是着人送来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你胡说!”曹荃怒道,“我明明让人送的是五百两!五百两买他那个破鼎,绰绰有余了!”   他恼,曹典比他还恼呢,“当时我正在父亲的书房玩耍,你那长随当面趾高气昂地扔到我父亲脸上的一张银票,当我小就不识字吗?”   曹荃嗤笑道:“你当爷差那点银子吗?”   鄂伦岱伸手按住还要与他争执的曹典,慢慢地点着头说:“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自己强买强卖了?”   曹荃:“…………”   曹典一愣,接着就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指着曹荃道:“我父亲本不愿卖,你却强行买了去。后来我爹带着你给的臭钱去找你理论,去被你安排刁奴给打了一顿,回去就一病不起,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还是没救回来。”   说着,他从贴身处掏出一个荷包,把里面装着的一百两银票拿了出来,跪在鄂伦岱面前,将银票举过头顶,“佟大人,这就是曹荃给的一百两银票,家父死也不肯用仇人的银钱,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鄂伦岱示意随从把银票接过来,低头看了看,见上面折痕极深,显然是折了许多年都没有打开过。   他这人虽然脾气暴躁,但对于有气节的人却十分欣赏。   只看曹典的穿着,就知道他家里的境况并不好。可饶是如此,这一百两银子他却从来都没有动过,甚至连展开看过都没有,可见他的气节有多高。   鄂伦岱起身上前,亲自把曹典扶了起来,柔声道:“你放心,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然后,他就厉声质问曹荃,“那被你强买来的青铜鼎呢?”   别看面对曹典的时候,曹荃厉害得很,被绑着都不能阻挡他的嚣张气焰。   但是面对鄂伦岱的时候,他却怂的很。被鄂伦岱一喝问,他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地说:“被我送给布颜泰大人了。”   “原来是他。”鄂伦岱指了指随从手里的银票,对曹典道,“你放心,本官这就叫人拿这张银票替你父亲把那青铜鼎给赎回来。”   扭头就吩咐随从,“你到了舒穆录府上,可一定要把这张银票的来历给说清楚了,免得布颜泰觉得我仗势欺人。”   “是。”随从应了一声,拿着银票就走了。   曹荃有心阻拦,却也知道鄂伦岱的人根本就不会听他的,不禁急得浑身冒汗。   布颜泰出身舒穆录氏,正是如今的江苏巡抚。   舒穆录氏在满洲贵族里算不得著姓,但也是大族,族里的牛录佐领也不少。他们家的子弟在地方为官的多,家族主要经营的就是中下层权力。   至于上层,不是他们家不想沾染,而是京城大族太多,他们冒然挤进去只能被人扒皮喝血。   他们又不是光脚汉,自然不会去孤注一掷。   曹荃对上舒穆录氏出身的布颜泰,只有巴结的份;布颜泰对上出身佟佳氏的鄂伦岱,自然也只有巴结的份。   就在曹典对着鄂伦岱千恩万谢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从拱门那边传了过来。   “鄂伦岱舅舅。”   在这里能喊鄂伦岱舅舅的,只有一个。   众人立刻跪地行礼,恭迎四贝子。   胤禛身后跟了两个嬷嬷,压着一个发丝散乱的妇人走了进来。   曹荃偷眼去看胤禛的时候,看见了那妇人,立刻大惊失色,“王氏,你怎么在这儿?”   王氏这才抬起头来,隔着纷乱的发丝冲他一笑。   六月的天,又是大中午的,曹荃却被这一笑惊得浑身冰凉,脑子里来来回回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完了! 第96章 王霜月   王氏的衣衫虽然穿得整齐,但发丝松散,脸颊红晕,眉眼之间媚色隐现,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方才做了什么。   原本众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被曹荃这一嗓子嚎的,全都抬眼去看王氏了。   面对众人诧异、了然和鄙夷的眼神,王氏羞愤之余,又有中诡异的痛快。她冷笑道:“看什么看?曹荃自己都不要脸,还指望我给他脸吗?”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暗指她如今的境况,和曹荃脱不了干系。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曹荃的目光都怪异了起来。   原本大家猜测他的帽子变了颜色时,还暗暗同情他。但是听了王氏的话之后,那些同情就全变成了鄙视,比鄙视王氏时更甚。   在这个时代的男人心里,知道有女人红杏出墙,鄙视远远小于愤怒。他们愤怒的,是竟然有女人敢挑战他们定下的规则。   但若是知道一个男人为了不知道什么原因,逼着自己的老婆去伺候别人,心甘情愿地戴绿帽子,就会觉得那个男人简直不配做个男人,恨不得用吐沫星子把他给淹死。   淹没在众人各式各样鄙夷的目光里,曹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恐惧、愤怒和屈辱发泄在了比他更弱的王氏身上。   “王氏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己不守妇道,我没有休了你,已经是看在王家的份上给你脸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但王氏却一点都不怕他,冷笑道:“现如今不必你休我,我反而要休了你!”   早在曹荃让那邪祟侮辱她的时候,她就对曹荃没有半点情义了。如果不是怕连累自己的家人和报复曹荃,她早就自绝了。   如今那邪祟已经被四贝子杀死了,她再没什么好怕的了。等她亲眼看见了曹荃的下场,就了无牵挂了。   从前她只是私底下对曹荃不假辞色,在外面还是很给他面子的。所以她今天骤然在外人面前对他这么不客气,着实让曹荃懵了一下。   懵完之后,就是恼羞成怒。   “你个贱妇……”他挣扎着就要起来。   胤禛蹙了蹙眉,喝道:“满口污言秽语,掌嘴!”   得了四贝子的命令,一直站在曹荃身后的四个侍卫立刻按住了他,不让他起身。张保快步上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曹荃四五个巴掌。   张保用的是宫里的阴损法子,这几巴掌下去,一开始除了红一点肿一点没别的事,实际上要不了两三天,内里的皮肉就会烂掉,疼得人连喝口水都难。   这中手段,自从到了东四所,跟着四阿哥之后,他已经弃置久矣,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一辈子也用不上了。   但曹荃做的事实在是太恶心了,张保自认为在宫里看多了人心险恶,但曹荃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几巴掌下去,曹荃立刻就闭嘴,神色畏惧,一点都不敢再闹了。   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罢了。   胤禛平日里待人都十分宽厚,也很体谅这个时代的下位者的不容易,很少动怒,更是极少动用刑罚。   但是曹荃的所作所为,只要是个人,都不能不怒。   鄂伦岱不懂收妖,所以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托住曹家的男丁方便胤禛行事。   胤禛可是亲自去曹荃的院子里对付那五通神的,对曹荃的所作所为,他不但听王氏说了,还亲眼见到了王氏受了怎样的折辱。   说一句禽兽不如,胤禛都觉得曹荃侮辱了“禽兽”这俩字。   让人把曹荃打了一顿,胤禛心里的火气才散了些,冷着脸对鄂伦岱道:“舅舅,这曹荃勾结邪神,暗害嫔妃,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接下来的事,你看着处理吧,我去看看娘娘。”   鄂伦岱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不敢怠慢,急忙应道:“四爷放心,臣一定会处理好的。”   王氏道:“大人,民妇要首告曹荃豢养邪神,暗施邪术,谋害皇妃,并意图蒙蔽皇子。还望大人明察!   虽然那邪神并没有说过曹荃暗害嫔妃想要干什么,但王氏从曹荃平日里的言行推测,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自己没有真本事,就想着剑走偏锋罢了。   鄂伦岱当面接了状子,转头就让人把曹家的男丁全部拿下。   至于王氏,鄂伦岱可怜她的遭遇,并没有让人把她下狱,而是亲自带人压着去了曹家老夫人孙氏的上房,并着人传来了曹家一众女眷,全都软禁在孙氏上房,只等皇上下旨裁决。   因着出了一个奉圣夫人的缘故,曹家在江宁一代可谓是煊赫一时。那位老夫人再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偏心了一辈子的亲儿子,会给家里引来这么大的祸事。   孙氏生了长女之后就进宫伺候康熙,皇家为了补偿她,给她丈夫赐了个小妾。   对,就是这么坑,为了补偿她,给她丈夫赐妾室,让妾室代替她孝敬公婆,替夫家开枝散叶。   不管孙氏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她都得感恩戴德。因为这可是皇家的恩典。   而曹寅,就是那个小妾生的儿子。   等康熙长到三四岁,断了奶,孙氏才得以和丈夫团聚,生下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曹荃。   可是,就这么一步晚,步步晚。明明是她伺候康熙有功,可得来的恩典,却都便宜了别人。   先是丈夫的妾室抢先生下了庶长子,再有康熙选伴读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年纪还不到,皇家给的恩典只能让曹寅这个庶长子顶上。   孙氏心里呕得要死,表面上却一点都不能露出来。   若不然,就是对皇室心存怨望,对皇上的决定不满。   孙氏可太清楚了,自己的一切荣耀全部来自康熙。若是和康熙生了嫌隙,那她和自己的儿子在夫家的日子就会更加艰难。   好在曹寅的生母是个没福气的,早早就去了,曹寅对她也算孝顺。孙氏虽然仍有怨气,但事已至此,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她也只能暂且认命了。   直到这些年,曹寅膝下一直荒凉,她才又起来心思,一直想要曹寅过继曹荃的庶子。只是曹寅夫妻都不乐意,一力搪塞,直挨到了今日。   不过,孙氏也不着急,只想着用水磨工夫。只要曹寅一直没有儿子,总有一天会成的。   只可惜,她有耐心,她的儿子却没有,急功近利,终于把一家子都搭进去了。   本来皇上巡幸江南,特意点了曹家接驾,是天大的荣耀,曹家从上到下都与有荣焉,平日里走路都带风。   哪知道,圣驾还没离开江南,他们曹家就乐极生悲了。   看着一群哭哭啼啼被送过来的女眷,孙氏只觉得胸口发闷,捂着胸口颤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还在南京呢,谁这么大胆,敢动皇上的近臣?”   直到现在,曹家女眷还不知道王氏首告丈夫的事呢。   大太太李氏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但具体她却不知道,也下意识地不敢往深里打听。   面对婆婆的质问,她只能羞愧地低头,“母亲息怒,儿媳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可是当家太太!”孙氏受了惊吓,心气不顺,逮着大儿媳就发泄了一通。   李氏垂着头听训,反正她都习惯了。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王氏突然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把孙氏给怼了回去,“都是你那好儿子干的好事,你骂大嫂做什么?等你儿子掉了脑袋,你的后半辈子,可是指望大嫂心慈呢。”   她在曹家忍了这么多年,人前忍丈夫,人后忍婆婆,忍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现在,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孙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氏“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王氏,荃儿是你丈夫,你怎么能咒他?”   “我丈夫?”王氏笑了起来,不屑道,“很快就不是了,我要休了他!我宁愿死了之后做个孤魂野鬼,也不要和他埋在一个墓坑里。只要想想死后还要和他日日相对,我就觉得恶心!”   “你……你……”孙氏捂着胸口,已经气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见孙氏气成这样,李氏心里痛快极了,一边给孙氏顺气,一边假意训斥王氏,“弟妹,你也少说两句吧。因着二爷的事,母亲也已经是着急上火了。”   她们妯娌俩平日里的关系就不错,是伺候同一个婆婆结下的革命友谊。所以,李氏的面子,王氏还是要给的。   不过,有些话,该说清楚还是要说清楚的。   “大嫂子说的是。不过,这弟妹的称呼,日后就免了,我和曹荃已经义绝了。”   李氏还以为她说的是气话,笑着劝道:“弟妹,这夫妻之间……”   “我闺名霜月。大嫂子若是还肯怜惜我几分,就喊我霜月吧。”王霜月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头。   李氏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半点不似作伪,李氏是真的相信,她这次是心意已决了。   “好吧,霜月。”李氏叹了一声,“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要好好想想。”   王霜月坚定地说:“多谢大嫂子的好意,我已经想得够多了。”   说完,她冷冷地看了孙氏一眼,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她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被她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就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孙氏气得浑身发抖,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诶,老太太,老太太?”李氏急忙把人搀住,周围一群儿媳妇、孙媳妇也都乱糟糟的凑了过去。唯有罪魁祸首王霜月不为所动,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要她来说,孙氏若是就此气死了,说不定还是福气。   若不然,等皇上那边的裁决下来,怕是孙氏几辈子的老脸都要丢尽了。   而且……   王霜月的目光从李氏身上过了一下,这位曹家的大太太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前她之所以忍着孙氏这位嫡婆婆,不过是因为孙氏的存在本身对曹家来说就是一中荣耀。   但如今的形势已经大不相同啦。   =====   曹家女眷凄凄惨惨,胤禛这里却是欢天喜地。   因为陷入昏迷近三天的德妃终于醒了,也不枉他千辛万苦地把那五通神给捉住了。   “额娘小心点,您睡得久了,起猛了容易头晕。”胤禛赶紧指挥云栽扶住德妃慢慢地坐起来,他自己则是垫着脚尖拿了个靠枕塞到了德妃后腰处垫着。 第97章 德妃释然   看着自己的儿子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德妃的脸色虽然依旧蜡黄,但笑容却十分明媚。   这回她虽然受了大罪,但有个肯舍命救自己的儿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四别忙了,你也坐,让额娘好好看看你。”   “诶。”胤禛笑着应了一声,扭头拜托黄九郎,“黄公子,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宜妃娘娘那里就劳烦你了。”   黄九郎正要答应,哪知道德妃却不答应了,嗔怪道:“你这傻孩子,既然已经得了救人的法子,就该先去救宜妃姐姐才是。我这这里早一时晚一刻,又有什么打紧?快,你也别再这里碍我的眼了,先把宜妃姐姐救醒了才是正经的大事。”   ——这个傻孩子,辛辛苦苦度过了八十一难,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怎么能把桃子给别人摘了?   胤禛本来是想陪德妃多说会儿话,好安抚一下德妃的情绪的,哪知道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亲额娘给赶出来了。   他满心无奈,却也知道德妃都是为了他好,是想让他完完全全得到宜妃的感激,自然不忍辜负德妃一片好意。   从德妃这里出来,胤禛带着黄九郎到了宜妃这里,   因着曹家今日发生的事,宜妃这里的气氛也有些紧张,看见胤禛来了,伺候的人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态度把他迎了进去。   他们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的,让头一次在这里受到这种待遇的胤禛很是不适应,急忙道:“诸位姐姐别忙了,我已经找到救治娘娘的法子了。”   “此言当真?”荔枝激动地问。   “那是自然。”胤禛道,“还请姐姐把闲杂人等都请出去,我和黄公子好替宜娘娘做法。”   “好,好,好。”荔枝连连应声,转头就带着一群人都出去了。   胤禛念动从王六郎那里学来的咒语,黄九郎则是拿着一个观音瓶收取被他逼出来的邪气。   大约过了一刻钟,邪气收尽,宜妃也悠悠转醒。   胤禛道:“黄公子,你先回去,拿银子置办些香烛纸马,再买些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着周将军还有王大哥和他的手下人,我这里和娘娘说几句话就回去了。”   因着五通神的本源出自地府,其根源不绝,五通神是不可能真的被杀绝的。   所以,这次对付五通神,胤禛听取了终于肯露脸的周仓的建议,用封三娘给他的那块令牌召唤了地府的鬼差,花了银子请鬼差通报给了王六郎。   他并不知道在地府这一块该归谁管,但他认识的鬼神里面,地位最高的就是王六郎,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是王六郎。   黄九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因着他在宜妃这里一向都是隐身的,宜妃是看不见的,但却能听见黄九郎说话。   虽然她昏迷的时候其实是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的,但毕竟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更加神异。   宜妃盯着门口看了许久,只见门帘一动,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掀开了,然后又落了下来。她才确定,是真的有一个人从她这里出去了。   “宜娘娘,您没事吧?”见她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门口发愣,胤禛心里有些忐忑:就耽误了这一会儿,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宜妃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就挂上了慈爱的笑容,招手道:“四阿哥快来,到我身边来。”   她能熬过这一劫,可是多亏了四阿哥舍了寿命救她。   人家德妃是亲额娘,四阿哥肯舍命那是孝道。自己可是不相干的人,四阿哥的行为,那就是大恩大德。   她郭络罗丹珠最是恩怨分明,知恩图报。四阿哥对她有这么大的恩德,她日后必然会重重报答。   见她言辞如常,胤禛松了口气,笑道:“娘娘别急,等我先把几位姐姐喊进来伺候您喝水。”   昏迷两三天,即便有宫女时不时用湿布给她润唇,她也一定渴了。   宜妃笑道:“你若是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我还真渴了。这几个丫头也是被我个宠坏了,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着,一个个都跑疯了。”   胤禛已经掀开帘子喊人了,听见宜妃的话,笑道:“娘娘可别冤枉她们。几位姐姐伺候娘娘十分精心,荔枝姐姐急得嘴上都起燎泡了。今日之所以都不在,是我把她们撵出去的。”   其实这些,宜妃都知道,她只不过是和胤禛凑趣而已。   见胤禛忙不迭地替别人表功,不禁笑道:“你这孩子,未免也太实诚了些。”   心里却暗道:也就是这样待人以诚的性子,才更招认疼呢。   等荔枝几个大宫女进来,伺候着宜妃慢慢地坐起来,又用温水调了蜂蜜,喂她喝了几口,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娘娘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橙子一句话没说完,两个大宫女的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她们是一进宫就被分派到宜妃身边伺候的,从洒扫宫女做起,被宜妃看重,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   宜妃在外面虽然泼辣不饶人,但对自己身边的人却十分宽厚。不但时有赏赐,还从不随意责罚。   因而,她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对宜妃的感情特别深。   宜妃昏迷不醒,别人都只是担心主子有个好歹,他们难辞其咎,橙子和荔枝这两个大宫女却更多的是自责,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主子,让主子受了这么大的罪。   宜妃安抚了自己心腹几句,见胤禛一直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有心和胤禛多说几句话,但想到德妃怕也是刚醒,人家亲母子必定又很多体己话要说,就觉得不碍人家的事了。   “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四阿哥还是快去看看德妃妹妹吧。”   正好胤禛心里也想着德妃,用了这话,他就是顺势告辞离去了。   =====   等他回来的时候,德妃已经沐浴更衣过了,这会儿正由云栽伺候着喝一些薄粥。   方才赵太医也来过了,特意交代了这两日的饮食要清淡,先用几顿流食清清肠胃,然后才可以慢慢进补。   胤禛仔细问了,墨香也都一一答了。   按照医嘱,德妃的身子除了有些虚弱,真的没有别的妨碍了,他才真正松了口气,“额娘没事,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德妃嗔怪道:“你这孩子,若是真的心疼额娘,就护好你自己。只要你和小六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胤禛急忙赔笑,“是,是,是,额娘的教诲,儿子一定铭记于心。”   但他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一抹忧虑来。   这一次为了解决五通神造成的祸乱,胤禛特意托鬼差请了王六郎来。见到了王六郎,不由就勾起了他曾经的记忆。   记得王六郎刚刚成为地府判官时,曾替自己查过寿命,还说过人的寿命自出生起,就在《生死簿》上注定了,轻易不能更改。   那时候他没想那么多,但今天听德妃提起六阿哥,他才猛然想起,历史上他这个六弟并没有长成,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寿命。   想到可爱乖巧的六弟已经没几年好活了,胤禛就心头发沉,强打着精神又和德妃说了几句话,便找借口落荒而逃了。   “额娘,这次您能醒过来,多亏了一位狐仙和几位鬼神相助。我虽然托了黄公子替我招待贵客,但若是我这个主人家总是不出现,难免不够诚意。额娘没事,儿臣也安心了,这就先回去了。”   德妃一听这话,便赶紧催促他去,还再三叮嘱他不要在贵客面前耍皇子脾气。   胤禛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走了。   只要想到会早夭的六弟,他在德妃身边就有些待不住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德妃。   德妃无奈地笑道:“这孩子,怎么越大越莽撞呢?”   云栽将粥碗递给小宫女,一边伺候德妃洗漱,一边笑道:“四爷这是心里太高兴了。您可是不知道,这次四爷可是被您给吓坏了,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怕连口热茶也喝不上。”   “这孩子打小就孝顺。”德妃心里骄傲极了。   云栽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主子的神色,带着些试探打边鼓,“也是娘娘生得好。”   提到了“生”,就不免让人想到了“养”,想到养大她儿子的承乾宫妃佟佳氏。   德妃的脸色下意识就沉了下来,目光几经变换,却比往日多了些挣扎。   一看她的态度有所松动,云栽便把话说得白了一些,“咱们四阿哥和娘娘是一样的性子,重情重义。今日娘娘遭难,阿哥不惜己身;他日若是有养育之恩的那位……”   德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难看,云栽立刻闭嘴,“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多嘴,还请娘娘恕罪!”   过了许久,德妃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叹息道:“你起来吧。”   “娘娘?”云栽担忧地看着她,并不敢起身。   “你起来吧。”德妃侧着身子伸手去扶她,“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我自己了解。”   她忽而一笑,带着几分不甘,却也有几分释然,“罢了,看在佟佳氏把我的儿子养得这么好的份上,本宫就不与她计较那些陈年往事了。”   云栽和墨香立刻就都欢喜了起来,皆道:“娘娘能想通,不和自己较劲,真是太好了!”   德妃好笑地点了点她们的额头,“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敢编排起我来了。”   “还不是仗着娘娘疼我们?”   “就是,这得怪娘娘自己。”   一片欢声笑语。 第98章 法保的智商   “来,王兄,我再敬你一杯。”黄九郎举着从曹家私库里搜刮来的金杯,满满地给王六郎斟了一杯上好的梨花白,“这次若不是王兄及时赶到,只怕小弟与四爷居都危矣!”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狐狸都特别喜欢用金杯喝酒,特别是贵人家里的金杯。   谁家娶媳妇、嫁女儿的时候,若是能从贵人的私库里”借   一套金杯,那真是极有脸面的一件事。   今日他奉命去曹家酒窖里搬酒的时候,顺便到私库转了一圈,顺了这套金杯出来。   王六郎本是个好酒的,但他知道自己喝酒易误事的毛病。自入地府任职之后,为了避免喝酒误事,每次饮酒之前就先给自己下个法术,十盏之后再喝就吐。   而如今,他已经被黄九郎敬了五杯了。   “多谢黄兄美意,只是小弟不胜酒力,再喝下去,就要在四爷面前失礼了。”王六郎坚决地推辞了。   入了地府编制,做了判官之后,他还是头一次来到阳间,有机会和昔日故友重聚,自然不能在还没有见到胤禛和封三娘时,就把能喝的酒全喝尽了。   奈何这黄九郎太过热情,王六郎无奈,只好搬出胤禛来压他。   他阅人无数,和黄九郎相处这段时候,已经隐约看出来黄九郎畏惧权贵的性子了。   果然,搬出胤禛压他,那是一压一个准,黄九郎听见“四爷”两个字,敬酒的热情立刻就消了大半,转而讪笑着给他布菜,“王兄吃菜,这曹家别的不说,厨子的手艺是真不错。”   “多谢。”王六郎道了声谢,转头招呼这次跟着自己一起出公差的鬼差,“我不爱喝酒,大家是知道的,你们就别顾忌我了。难得出来一次,又有人请客,该吃吃,该喝喝。等吃饱喝足了,才好干活儿不是。”   “大人说的是。”   “多谢大人体恤我等。”   “好酒,真是好酒!”   或青面獠牙,或蜂头鱼鳃的鬼差跟着起哄。   有了王六郎这句话,大家也都放开了吃喝,喝到兴头上,还有划拳猜枚的。   胤禛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热闹景象。   王六郎一直分心注意着门口,第一个看见了胤禛的身影,急忙欢喜地起身,“四弟,你可来了!”   一杯酒刚喝到一半的黄九郎急忙把酒杯放下,因咽得急了,还呛了一下,“咳,咳咳,四爷,你来了?”   胤禛收起心思,笑着点了点头,自己端了一杯酒,对一起来迎接的鬼差道:“今日能救醒我母,全仗大家出力。因我年幼,不便饮酒,略略饮上一点,聊表寸心,还请诸位满饮此杯。”   阴间和阳间一样有等级,一样有贫贱富贵。所以阴间的官差见了阳间的贵人,心里也有惧怕自卑之意。   如今见他堂堂一个皇子如此平易近人,除了早就了解他本性的王六郎,一众鬼差都觉得受宠若惊,急忙还礼。   其中一个鱼头鬼差道:“殿下言重了,此皆我等分内之事,该是我等多谢殿下通报及时,没有让这个五通神酿成大祸才是。”   凡人只知道人会死,却不知鬼也是会死的。   人死成鬼,鬼死成聻。   而五通神,就是阴间聚集的聻的怨气生成的。   就像凡人死后难免有怨气一样,鬼魂死时产生的怨气也是不可避免的。   因而,每过个千儿八百年,就会有一个五通神成型。   五通神的原名是五猖神,又叫五猖鬼,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是邪神的代表。   因着这五通神是地府怨气生成的,自然是归鬼地府管辖。有五通神跑到了人间作乱,造成的罪孽自然也是地府来承担。   所以说,这鱼头鬼差才会说,胤禛通报的及时,该是地府谢他。   但胤禛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让那邪神害了一股无辜的女子。”   想到因丈夫的贪婪而无辜受累的王霜月,胤禛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见王六郎面露疑惑之色,黄九郎急忙把王霜月的事说了。   那七八个鬼差是见惯了生死的,并不觉得牺牲一个人就能除掉一个邪神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见胤禛心情低落,一个生着蜂腮鸟喙的鬼差安慰他说:“殿下不必因此自责,是她命数如此。殿下若实在过意不去,待我等回去之后,上报阎罗天子,给那王氏女增添几分福寿也就是了。”   胤禛张了张嘴,想说“人家必然是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换什么福寿的”。   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不如趁机给王氏多讨一些阴德福报呢。   至于王氏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胤禛心里已经有了章程。   因而,他当即举杯道谢,“如此,我在此先谢过了。”   胤禛又陪着众人说笑了一阵,扬声让张保带着人,把买回来的香烛纸马、金砖银砖摇钱树等物,都在这院子外面焚烧了。   “诸位,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全当慰劳诸位辛苦这一趟。若当我是朋友的,都不许推辞。”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能推辞呢?   正好,大家也都不想推辞,彼此相视一眼,欢喜地笑纳了。   该喝的酒也喝了,该送的钱也都送了,胤禛便乘着众人的酒兴,把王六郎拉走说体己话去了。   大家都知道两人是旧识,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自然有话要说,也都不以为意,由黄九郎陪着,继续喝。   “来,大家继续喝。”黄九郎继续担当一个优秀的陪客,务必要把客人们全部灌倒。   =====   “让我进去,我要保护四爷!”   “大人,大人,爷早就吩咐过了,不让咱们进去打扰。”   “张保,你别拦我,我绝对不会让四爷有危险的!”   一阵喧闹声从门口传来,几个鬼差都疑惑道:“这是谁呀?”   黄九郎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是四爷的随从,背着桃木剑的那个。”   被他这么一提,几位鬼差也都想起来这么个人了。鱼头鬼差当即就笑了起来,“就是头一眼看见我等就吓晕了的那个?”   “没错,就是他。”   “哈哈哈哈……”鱼头鬼差大笑道,“我看他背上桃木剑不离身,他还是哪家的弟子?胆子这么小,也想着学捉妖除祟?”   一众鬼神哄堂大笑,笑声一直传到了院子外面,传到了正在拉扯的张保和法保耳朵里。   “他们在笑什么?”法保立刻警惕地我那个院子里看,“他们不会是吃人吃得高兴了吧?”   自己吓自己,反倒是把自己吓了个哆嗦。   张保都无语了,未免他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低声恐吓道:“法保大人,人家都是正经的鬼神,也是咱们爷的贵客。你若是嘴上不积德,惹恼了人家,小心爷拔了你的皮!”   法保神色一凛,心下已经生出了退意。   偏偏这个时候,黄九郎背着手走了出来,对他笑道:“法保大人,里头那几位差爷请你进去一道喝酒呢。”   “啊?”法保一惊,反手指着自己,“请我进去?”   “对。”黄九郎微笑着点头。   “喝酒。”   “没错。”   “只是喝酒吗?”   “不然你以为呢?”   法保咽了咽口水心里很不情愿,“就……就不能吃口菜?”   黄九郎好笑道:“莫说是菜了,你想吃肉也行。”   “肉?”法保几乎是尖叫出来的,“什么肉?我不吃肉!”   ——鬼神吃的,不会是人肉吧?   然后,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要跑。   但黄九郎既然都亲自出来请人了,又岂能让他跑了?   “诶,法保大人,别急着走啊。几位差爷有请,你还是随我进去吧。”黄九郎说完,对着拼命奔逃的法保的背影吹了一口气。   正在逃命的法保很快就发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了,不由自主就转了个弯往回走,跟着黄九郎进去了。   “呜哇……”法保一边大哭,一边拼命扭着身子朝张保伸手,“张公公,张公公,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转告四爷,法保对他忠心耿耿,我是为四爷死的呀!”   张保嘴角抽搐,朝他摆了摆手,“放心,放心,一定转告。”   ——果然爷说的没错,这个法保大人,一点都不像是索相的弟弟。   法保凄凄惨惨地被黄九郎弄走了,张保若无其事地抄着手继续守着门,不让旁人进来。   =====   此时曹家男丁和女眷都被鄂伦岱下令,分两个院子关了起来,整个曹家处处都是空置的院子,清净无人的地方多得很。   胤禛领着王六郎从自己的住处出来,没多久就到了一处种满了菊花的院子。附身王韵的封三娘早就备好了菊花茶,在亭子里等着他们了。   “三娘,别来无恙。”王六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比起面对胤禛时,王六郎看见封三娘,明显多了几分热切之意。反倒是封三娘对他一直谨守礼节,虽然言语上颇为随意,但行为举止却从未有出格之处。   胤禛凭借直觉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不由挑着眉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   好了,可以确定,王六郎对封三娘绝对有意思。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却还不开窍,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叫结果?   “来,尝尝我新制的菊花茶。”封三娘颇为兴奋地给二人分茶。   制花茶这门手艺,可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接收了王韵的记忆之后,王韵记忆里自带的。   最近她闲来无事,把根据王韵记忆里的方子,自己采了许多新鲜菊花,又找李氏讨要了许多上好的茶叶再三窨制,终于得了三四两还算满意的,今天正好拿来待客。   同样一杯茶,王六郎喝得受宠若惊,胤禛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封三娘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奇怪地问:“小四,你这是怎么了?”   胤禛犹豫了片刻,对王六郎道:“六哥,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寿命。”   关于六阿哥会早夭的事,他不到黄河,始终不肯死心。   万一呢?万一在这个平行空间,会不一样呢? 第99章 命数   “我还当什么事呢?”王六郎笑道,“既然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叫你一声四弟,就真拿你当兄弟。这点小事,也值得你纠结?”   胤禛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你们地府有规定,万一给你添麻烦了就不好了。”   通过李通判的事,让胤禛意识到,这个世界不仅有聊斋和阅微草堂,还掺杂着袁枚《子不语》的衍生。   如果说聊斋里的地府直接映射当时的现实社会,世道混乱,到处可见贪腐的话,子不语里的地府是一个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不但礼教森严,而且律法完备。哪个人该死,哪个人不该死,都有严格的规定。   虽然也有“李大王”争不过“素大王”,直言自古以来理不胜数,来讽刺人间的种种不绝之乱向的,但大部分篇幅里关于鬼神的整体风气还是清廉严明的。   所以,他也不敢肯定,这样两套地府体系融合在一起,是以哪一个为主的。   王六郎不知道他心里乱糟糟的想法,但听了他的话却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凑近了低声问道:“四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门路?”   “啊?”胤禛一呆,不明所以。   王六郎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是真的懵,就更对他刮目相看了。   ——如果他有门路,能知道这些也不稀奇;但若是什么门路都没有,还能次次都切中要害,就只能归于福缘深厚了。   想想也是,自己之所以能考中这个判官,不就是因为得了他的提示,沾了他的福缘吗?   后来若不是他特意让三娘提醒自己,说不定自己就像许多同僚前辈一样,走上弄权谋私的路子了。   若真是如此……   想到近些日子地府的动荡,他一个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老鬼,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见他的神色也不对起来,胤禛担忧地问道:“六哥,怎么了?若是真有为难之处,不查也罢。”   反正他心里也已经有数了,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跟你这件事没关系。”王六郎道,“我得谢谢你呀。若不是四弟让三娘提醒我坚守本心,莫要被地府的混乱风气所扰,只怕今日四弟和三娘就见不到我啦。”   他说得那么惊险,连封三娘都忍不住担心,“到底怎么了?”   王六郎定了定神,低声道:“你们道阴司里为何突然生出了一只五猖鬼,连他跑到了人间都无暇理会吗?”   “为什么?”胤禛觉得,这个时候,王六郎需要一个合格的捧哏,给他说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王六郎吐了一口气,眼中还残留着恐惧和庆幸,“前些日子关帝爷爷和二郎神突然彻查地府,灭杀了许多以权谋私的差役和官员。那些鬼虽然是死有余辜,却也免不了有那不甘心的生出怨气。”   聻的怨气聚集,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五猖鬼。那五猖鬼生性狡诈,并未在地府做乱,而是趁着地府动乱之时,又人手大减,悄悄溜到了人间。   而曹家,正是五猖鬼作乱的第一家。   胤禛点了点头,问道:“那邪神和白莲教有关系吗?”   却是他想到了关二爷说过,李通判家的邪祟,和曹家的本是一路。既然李通判家的那个妖道和白莲教有关那曹家这个五猖鬼,很大可能也和白莲教有关。   王六郎把这条线索记下了,说:“这个得等我回去细审。”   他怕胤禛在人间天子面前不好交代,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此事既然已经在关帝爷爷面前挂了号,阴司的官员绝对不敢造次。”   胤禛笑道:“有六哥在,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两人相视一笑,王六郎就当着他的面默念了一句咒语,一个黄褐色封皮的书册出现在他的手里,封皮上写着三个墨蓝色的大字,应该是上古文字,胤禛不认得,却能猜得出来,是“生死簿”。   王六郎翻了许多业,胤禛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站在一般跟着看。   只见那《生死簿》上的文字从蝌蚪文到甲骨文等一系列让胤禛一脸懵逼的文字,再到后面他连蒙带猜能够看懂的大篆、小篆、隶书、楷书等,记录着历代帝王的功过。   王六郎翻得不算快,胤禛看书的速度却是前世看网络小说练出来的,说是一目十行也不夸张。   而且他这辈子的记性又特别好,几乎过目不忘。   一眼看过去,只要是他认识的字,就都默默记住了。   他只有一个感觉:这生死簿的记录,可真是细呀!哪怕是心头曾经闪过的一抹善念,可能当事人转头就忘了,但生死簿生却记录得一清二楚。   过了许久,王六郎终于翻到了本朝权贵那几页,找到了“皇六子胤祚”。   他用指甲划着仔细看了看寿命那一行,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四弟,这……”   看着生死上明确记载的“六岁寿终”,他不知道该怎能和胤禛说。   但胤禛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样。   王六郎心下疑惑,却并没有问出来。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只需知晓胤禛是与他真心相交的,至于别的,又何必追根究底?   却听胤禛自嘲道:“我这辈子就剩四十八年的寿数,却不想,我弟弟的寿命比我还不如。”   “怎么回事?”封三娘一惊,“不是五十八吗?怎么又变成四十八了?”   胤禛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糟糕,忘了三娘姐姐还不知道,说漏嘴了!   见他目光闪烁,封三娘叉着腰,横眉立目,“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这……这……”   面对真正关心他的人,他怎么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拿命换别人的命了,只能求助地瞟向王六郎。   王六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翻到属于他的那一页,“四弟方才可是眼花看错了?你再仔细看看。”   胤禛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皇四子胤禛”的后面缀着一行“岁六十八岁终”。   六十八?   不是五十八吗?   胤禛震惊地看向王六郎,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可以解惑的答案。   那一脸呆傻懵逼的样,让王六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六哥,你先别笑了!”胤禛急得抓耳挠腮,“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我增了十年寿命?”   王六郎笑道:“说来也是四弟你自己忠孝仁义俱全,恰好投了关帝爷爷的眼缘。他老人家一个动念,天道便有感应,生死簿上自然就有了变化。”   “原来是这样啊。”胤禛摸着后脑勺傻笑。   惊喜,真是太惊喜了。   他只是顺从本心做事而已,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关帝爷爷?”封三娘不禁打了个寒噤。   虽然她从来没有做过恶,但身为妖类成仙的狐仙,对关二爷天生就有十分的敬畏之情。   这下,她也不敢再问胤禛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而是拉着王六郎,要看皇贵妃的寿命有多少年。   她要看,王六郎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就翻找到了后妃那一部分,找到了“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名号。   还来不及察看寿命几何,胤禛就先皱起了眉头,不满地问:“在阳间有男女尊卑也就罢了,怎么到了阴司地府,还不能给世人一个公平?”   关注皇贵妃寿命的封三娘却是疑惑出声,“咦?这是怎么回事?娘娘的寿命怎么会有两个?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王六郎一时不知道该先顾哪一头了。   幸好胤禛听见了封三娘的疑问,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寿命上。   只见“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后面,缀着个“寿三十岁终”。这一行和其它字迹一样,都是黑墨黑字。可这“寿三十”后面,却又多缀了一个由红墨写成的“寿百岁终”的红字。   说一句长命百岁,可以说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最大的祝福了。若是皇贵妃当真能长命百岁,自然是千好万好。   但胤禛却很清楚,皇贵妃的实际寿数,根本就不肯能有一百岁。   于是,他也有了和封三娘一样的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知晓了缘由,是否也能为六弟增加寿命?   “这……”王六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情况,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封三娘不甘心地逼问。   王六郎的笑容更苦了,“我还会骗你吗?”   他就算骗谁,也不会骗她呀。   “罢了,不说这个了。”胤禛拉住了封三娘,制止了她的咄咄相逼,另一只手指着那“佟佳氏”三个字,不满地问,“我额娘难道没有名字吗?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为什么阴司的生死簿上,也要分个男尊女卑,连女子的名字都不肯好好地记上?”   王六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纠结这个,只是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我只有掌管非但权力,没有修改的权力。”   “自古以来?我不信。”胤禛道,“请六哥往前翻几页,给我看看本朝太-祖和太-宗的几位后妃。我不信她们也都只有一个姓氏。”   见他这样固执,大有刨根问底的意思,王六郎无奈,只得实话告诉他,“我说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意思是生死簿上的记载,自古以来都是根据阳间的变化而变化的。”   不等他再追问,王六郎便道:“你说的那几位后妃,不用看我就知道,她们肯定是有名字的。不止是她们,像前朝皇后张嫣,宋朝几位出名的皇后太后,如刘娥,高滔滔等,在生死簿上也都有名字。再往前的武瞾、郭女王、吕雉等更不用说。你觉得,这是为何?”   胤禛沉默了。   王六郎点出来的这几位后妃,都是因为在政治上有一定的建树而青史留名的。其中最不起眼的张嫣,也有劝谏明熹宗的功德和美人早逝的遗憾。   皇贵妃在他心里固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清朝这坑爹的“后宫不得干政”的制度,就注定了很少能有后妃达到青史留名的高度。 第100章 阴私与凡间的关系   见他的神情一瞬间变的阴郁,王六郎和封三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他们两个都理解不了,这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胤禛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呢?   封三娘暗道:难道是因为我对娘娘的在意还不够?   王六郎叹息了一声,对胤禛道:“阴司虽然掌管着阳间的一切善恶判决,但实际上却又是与阳间相互依存的。若是没有阳间的生灵,阴司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所以,阴司的种种制度,也难免会受到阳间风气的影响。”   “罢了,是我太想当然了。”   胤禛摇了摇头,问起了另一件事,“听六哥的意思,若是阳间政治清明,阴司地府也会跟着条例清晰,遵纪守法了?”   只要他不在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纠结,王六郎是跟愿意和他多说一些地府的事的。   “不错。别看当今世上都把前朝的开国皇帝骂得狗血淋头,但那位洪武帝当政的时候,地府的官员差役们,可是前所未有的清正廉洁。”   “哦?”胤禛笑道,“六哥好像对洪武帝颇为推崇啊。”   提起洪武帝时,王六郎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敬仰,但凡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   王六郎也不扭捏,闻言就点了点头,“不错,我对他是很敬仰。若不是因着他,我这个宋朝时就淹死的鬼,却是连找替身的机会都没有呢。”   他死的时候正是南宋年间,不但烽烟四起,更是整治败坏。阳间是如此,阴司自然也是如此。   本该轮到他的申诉机会,次次都被人花钱买走,导致他在河底蹉跎了许多年,做了许多年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后来,突然有一天,关帝爷爷和包公降临地府阴司,彻查各处冤魂积压的案件,他这个被人遗忘许久,连自己都要绝望了的淹死鬼,也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虽然因着他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犯了大不孝的罪过,还要再做二百多年的水鬼才有找到替身的机会,但对于已经绝望的他来说,这就是一缕曙光。   后来,他经过他多番打探,才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人想了起来。   自那之后,他对洪武皇帝的推崇之情,就一直没有降下来过,也迫切地渴望这阳间再多出几个像洪武皇帝那样的明君。   胤禛砸了咂嘴,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和心虚。   ——貌似,因着他穿越的缘故,把那位行事作风和洪武皇帝相类的雍正皇帝给蝴蝶成了臣子的女儿了。   也就是这一个动念间,他突然就想起了明若。   早在一年多前,明若就跟着父母道山西上任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她这辈子的阿玛马奇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想来她过的比他可幸福多了吧?   毕竟,他可是有一个坑儿子坑得历史闻名的爹呀。   这时,鸡叫声起,王六郎面色一变,豁然起身,对两人道:“天要亮了,阴司之人不该再遗留凡间。”   他从怀里取出两枚晶亮的玉扣,分别递给了封三娘和胤禛,“用你们的头发把它穿了,挂在脖子上,以后再想找我时,直接握住玉扣在心里喊我就是,不必再让别人转达。我走了,你们保重。”   说完,他对二人一笑,转身就走,走出两步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叮嘱了一句,“对了,找我时最好在晚上。阴司之人白天出现,容易扰乱阴阳。”   这回,他是真的要走了。   胤禛急忙问道:“六哥,凡真的命数真的不可更改吗?”   王六郎脚步一顿,留下一句,“自然不是,四弟的命数不就已经改了吗?”身形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得了这句准话,胤禛松了口气,转而对封三娘道:“三娘姐姐也回去吧,让别人发现你偷溜出来就不好了。”   因着曹家犯了事,曹家的男丁女眷都被软禁了起来。但王韵是曹家准备献给康熙的美人,虽然还没有过明路,但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   所以,胤禛一提出给她单独拨一个院子,让人精心伺候着,鄂伦岱就同意了。   当然,鄂伦岱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爽快,除了对胤禛的敬畏,还有曹寅的原因。   不管曹家如何,曹寅可是康熙的心腹。   别的不说,如今曹寅还跟在康熙身边呢。谁知道康熙会不会因为曹寅的哭诉求情而心软呢?   留下这个王姑娘,就等于是给曹家留下了一线生机,等于是卖了曹寅一个人情。   等康熙从南京回来,鄂伦岱一定会找机会好好暗示他一番,他们家之所以还能一家子都囫囵着,都是四贝子心软,在自己面前说了情。   做一件好事,换两份人情,鄂伦岱得意地抽了口水烟:不愧是我!   =====   真让鄂伦岱猜对了,曹寅真的在哭,还是欲哭无泪的那种。   二十出头,他就作为康熙的心腹被派遣到江宁为官,不到十年就做到了江宁织造,为朝廷网罗了无数人才,也顺利打入了江南文人的圈子。   此次皇上南巡,一路上只钦点了他们曹家接驾,这是何等的荣耀?   曹寅激动的手都抖了,这种无上的荣耀,让他在面对一众满洲贵族时,也能抬头挺胸,扬眉吐气。   可是,他在没想到,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自己的家人会在背后给他来一闷棍,冷不丁就把人给打了个头破血流。   他倒是想到康熙面前哭诉来着,但这回曹荃犯的事实在是触到了康熙的逆鳞,康熙根本就不给他求情的机会。   若不是康熙还顾念几分年少时的情谊和他这几年的功劳,只怕他连继续待在南京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就被遣送回苏州,和他的家人关在一起了。   他忐忑不安的等了四五天,康熙终于肯召见他了,曹寅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皇上还肯见他,就说明他们曹家气数未尽。只是,日后怕是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曹寅沐浴更衣之后,心情忐忑地去了康熙的行在之外,等候里面通传。   好在康熙已经晾了他好几天了,也已经确定自己四儿子没事了,没有再折腾他的意思,很快就让魏珠把他带进去了。   “曹大人,请吧。”   “有劳魏公公了。”曹寅顺手塞了个荷包过来。   魏珠笑了笑,到底是在曹寅忐忑的目光里收下了哪个荷包,让曹寅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身边的人还肯收他的孝敬就好,至少自己不会立刻就变成个死人。   只是,曹荃到底犯了什么事,连皇上都就惊动了?   曹寅带着满心的疑惑跨过门槛,跪地行参拜大礼,“奴才曹寅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彼时康熙正拿着一本《酉阳杂俎》看得津津有味,听见动静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谢皇上。”曹寅起身,弓着身子站到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一眼也不敢抬头看。随着康熙沉默的时间越久,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就越多。   这是曹寅自和康熙有交集以来,头一次有这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是头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何为君心难测,何为君威如狱。   康熙也不搭理他,直到看完了正在看的这一篇,才拿了个黄铜打造的银杏叶书签夹在看到的地方,把书递给了一旁伺候的魏珠。   魏珠小心地接了过来,转手递给下首的小太监,以眼神示意小太监拿回去放好,以便康熙下回要看的时候,随时能找到。   “被朕晾了几天,你心里可有怨言?”康熙单手抓起茶盅,用大拇指拨开茶盖,喝了一口热茶,才觉得身心都得到了解放。   做皇帝不容易呀,尤其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就更难了。   自从进了江南的地界,他是一日都没有歇息过。整天不是见官员,就是见名士。   官员还好说,都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轻易不敢忤逆他。就算有一两个刺头,也都是为民请命的。此时的康熙还不是后来丝毫不容人违拗的老皇帝,对于这种直臣,心里还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的。   因而,纵然被他们杠上几句,康熙也不以为意,正好借此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但那些名士就比较不怎么识相了。   这些汉人士子都被前朝皇帝给宠坏了,故意激怒皇帝骗庭仗搏名的事他们都干得出来,不给皇帝面子又算什么?   不过,康熙在科举做出的改革,对这些士人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虽然大部分都觉得让江南文人和北方文人的录取率五五开十分不妥,但康熙能跨出平衡满汉的第一步,就让许多有识之士认可他。   不管他做的如何,至少他敢做,敢表达出这个态度了。   只要稳住了皇上这个心态,他们江南文人早晚会回到曾经的辉煌的。   他们的梦想和野望,康熙心里一清二楚,也不介意给他们一点希望,拿根胡萝卜在他们眼前吊着。   至于他们努力多久才能把这根胡萝卜啃到嘴里,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不过,只要他们一天不曾全部归心,康熙就不能把放在江南的棋子收回去。   在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取代曹寅的时候,不管曹家犯了再大的错,康熙还是得捏着鼻子把曹寅敲打一番,继续用他。   若是曹寅自此之后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尽职好好办差也就罢了,他也不介意给他个善终。   但若是曹寅自以为有了依仗,敢行养寇自重之举,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太美妙!   曹寅心里大约也明白,自己对康熙还有用。只是不清楚曹荃究竟犯了什么罪,自己在康熙心目中的分量值不值得让康熙对他网开一面?   如今听见康熙问他这句话,他心下一定。   ——这局稳了。 第101章 法保的誓言   曹寅心里踏实了,老老实实地又跪下磕头,陪着小心说:“奴才知道万岁爷还是向着奴才的,心里只有感激,哪里会有怨言?”   康熙笑了一声,示意魏珠添茶,意味不明地说:“你说的半点不错,朕的确是念着你往日的功劳,向着你呢。若不然,你就算是属猫的,脑袋也不够朕砍的!”   一席话由漫不经心开头,说到最后,却已经是声色俱厉。   了解康熙性格的曹寅只觉得浑身一软,心里唯有庆幸自己现在就是跪着的。若不然,吃了这一惊,只怕膝盖都要磕碎了。   他方才放下的心重又提了起来,战战兢兢地问:“还请万岁爷明示,奴才那不成器的弟弟,究竟干了什么不要命的事?奴才没有管教好他,愿与他同罪同罚,只求万岁爷不要因此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康熙吸了一口气,抄起鄂伦岱递上来的折子就砸到了曹寅面前,“你自己看吧。”   折子是鄂伦岱写的,按照胤禛的要求,尽量不要带个人个感情,最大限度地还原事实。   事实就是曹荃作死,往家里引了邪神,还勾结了邪神暗害了德妃、宜妃两位娘娘。若不是四贝子能通阴阳,请来了狐仙与鬼神相助,只怕曹家上下不必等朝廷抄家灭族,一家子都要变成那邪神的点心了。   信还没有看完,曹寅的冷汗就把背上的衣裳给浸透了。   从前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嫡出的弟弟被嫡母养得眼大心空,却不想曹荃的胆子,比他那高过天的眼睛还要大。   豢养邪神,他怎么敢?   “万岁爷,奴才……奴才……谢万岁爷不杀之恩。”   这一回,曹寅是半点侥幸之心都没有了,举起袖子擦了擦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磕头向康熙表忠心,“奴才在江宁织造任上已经待了三年了,十分想念京城的朋友们。还请万岁爷再给奴才一个恩典,找个合适的人来接替奴才,允奴才挂印归京。”   不管皇上肯不肯给他留个闲职,江宁织造这样的要职,他是不敢再占着了。   若是他再不识相,只怕一家子死无葬身之地。   到底是年少的交情,见他如此识趣,康熙自然不会为难他,淡淡道:“正好苏州知府任期快到了,朕准备调礼部员外郎郭世隆做新任的苏州知府。他是汉军旗的,又是郭子仪的后人,为人刚正有气节,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原本这郭世隆他是准备再磨砺几年,调入督察院做监察御史的的。但曹寅这边出了这样的事,康熙是再不放心让他做江南文人与朝廷之间的桥梁的。   但这件事又必须有人来做,还要一直做下去,只能先把郭世隆调过来接替曹寅了。   想来,郭世隆既是名门之后,本人虽然不曾经历科举,却也饱读诗书,更兼他颇有几分包公的脾性,应该很对那些清高文人的胃口。   康熙越想,就越觉得由他来接替曹寅,再好不过。   见他连沉吟片刻都没有,直接便点出了郭世隆,曹寅就知道,康熙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他也不敢再有别的心思,急忙磕头谢恩,连替自己家人求情都不敢。   康熙起身,度步到了他身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语气淡淡道:“明孝陵的祭祀已经结束了,朕并不希望在这个时候传出什么于社稷有碍的消息。”   本就腿软的曹寅恨不得再跪回去,心里苦笑连连,面上却一点不敢露,忍者颤抖说:“奴才那不成器的弟弟自幼便身体不好,早有大夫下了诊断,他的身子,怕是撑不过今年了。皇上放心,万一舍弟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一定会更加尽心地侍奉母亲的。”   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奉圣夫人抚育朕多年,朕实在是不愿意老人家晚景凄凉。”   “万岁爷仁慈,奴才与母亲皆铭感五内!”曹寅只觉得心头发冷,拼劲了力气,才遏制住了牙齿打颤的本能。   ——你对母亲的抚育之恩再怎么铭感五内,不也没准备给她亲生儿子留一条生路吗?   果然,天子的厚恩,不是那么容易享的。   “行了,你家里出了事,就先回去吧。朕这里写个手谕,叫小四做主释了你们一家。”   当然了,曹荃是不在释放之列的。   “多谢万岁爷恩典。”   曹寅千恩万谢地走了,一出门就扶住门口的柱子,才勉强支撑住瘫软的身子。   偏这时太子正从外面走了过来,曹寅一惊,赶紧就要跪下行礼,却被太子赶上两步扶住了。   “行了,曹大人不必多礼了。”   见他汗湿衣衫,站都站不稳了,太子也无心计较他的礼数了,招手喊了个洒扫的小太监,“你送曹大人回去。”   “嗻。”小太监赶紧上前,将曹寅的一只手臂架到了自己肩膀上,谄笑道,“曹大人,奴才扶着您,慢慢走。”   曹寅回了个笑脸,“多谢这位公公了。”   他心里如何会不清楚?   这些太监不过是知道他家里犯了事,觉得他在皇上这里要失势了,所以都任他出丑丢人,一群人都站在干岸上看笑话,没有一个愿意伸手扶他一把。   但有了太子发话,就让这些太监觉得,他可能还不至于一下子跌进泥里,自然就又赶着来献媚了。   曹寅打眼一扫,果然好些地位高些的太监都面露懊恼之色,显然是在暗责自己眼睛不够亮,白白错失了一次巴结贵人的机会。   苦笑之余,曹寅也不免感慨:不管皇上的性子如何,他教出来的这位太子,的确是谦和宽厚,气度雍容,令人见之心折。   念头一转,他不免就想起了据说和太子关系极好极亲密的四阿哥……啊不,如今已经是四贝子了。除了太子之外,这位可是诸位皇子中头一个得了爵位的。   这次他们家遭难,虽然是四贝子示意鄂伦岱抓人兼上奏的,但若是没有四贝子,他们一家子都要死得极其不名誉了。   想到这里,曹寅原本对胤禛生出的一点怨恨,这会儿也都消尽了。   说到底,无论是四贝子还是鄂伦岱,都是秉公办事,为主尽忠罢了。   当今虽然待下不算严苛,但对自己的近臣,却又有着极高的忠诚度要求。   总结起来就是:你可以贪,可以腐,甚至可以平庸无能。朕理解你想自己家人过好日子的心,也理解人力有尽,人无完人。   只要你对朕的忠心永远不变,朕都可以容忍,甚至还可以在御史言官弹劾你时,替你开脱;   相反的,哪怕你为官再清廉,为政再谨慎,做事再得力,只要不尊朕意,对朕的忠心度不够,朕该不待见你,还是不待见你。   就算是眼下不得不用你,待日后过了河,一样回头拆你这桥。   所以,曹寅非常能够理解四贝子和鄂伦岱的做法。   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太子进来之后,礼数一丝不错,并没有仗着康熙素日的宠爱就忘了尊卑,敷衍了事。   对此,康熙心里固然骄傲不已,觉得真不愧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太子,哪怕在最细微处,也半点都不落人后。   可是骄傲之余,青年康熙也不由得生出那么一点点失落。   ——孩子大了,就不和阿玛亲密无间啦!   然后他就有点想念四儿子胤禛了。   随着太子一天比一天大,礼数一天比一天周全,康熙想要从儿子身上找一点普通父子的天伦之乐,就只有胆大包天的胤禛这一个选择了。   因为胤禛从来没有想过从康熙这里得到什么。   他一不缺父爱,二不想要皇位。甚至于出身皇室,日后注定一辈子衣食无忧的他,连高爵厚禄都没什么兴趣。   旁人觉得胤禛是胆大包天,或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俗称的无知者无畏。   但和他足够亲近的太子,还有知道他底细的八阿哥却明白,他不是无知者无畏,只是无欲则刚而已。   想到自己的四阿哥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康熙不由心疼起来,觉得就这么轻轻把曹家放下太便宜他们了。   可是如今的形势又确实不容以鬼神之事处置曹家,康熙心里再不痛快,也得捏着鼻子吃了这个哑巴亏。   太子行完了礼,抬头就看见康熙脸上难得地露出了郁闷之色。   他心念一转,联想到刚刚出去,刚好他走了个对脸的曹寅,基本上已经猜出康熙在郁闷什么了。   好哥哥太子殿下眸光一转,重重地叹了一声,满脸忧虑地问:“也不知道小四怎么样了?”   ——不管怎么说,先把四弟这回的功劳替他要到手再说。   四弟自己不在乎这些,他这个做哥哥的若是再不多替他操心一点,岂不是要被人当成了随意使唤的软柿子?   太子担心胤禛,康熙也担心。   由于早年儿子夭折的多了,康熙对于这些还没长成的儿子,总是存着一份忧虑,生怕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若不是胤禛做的事别人都没法代替,他也不舍得让五岁的儿子去冒这样的险。   康熙叹了一声,安抚太子,“朕已经下令整装,明若便启程返回苏州。小四那里,朕也已经让人送了口谕,让他安心为德妃侍疾,不必赶着回京。”   对于德妃惊慌之下将二人的母子之缘说透的事,早就有人报给康熙了。德妃自己也不想再隐瞒,还亲自送了表来向康熙请罪。   此乃母子天性,就算宫规再怎么严苛,还能让母亲不要关爱儿子吗?   康熙自然不会怪罪她,还让人好生安抚了她一番。   说起来,让五岁的儿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康熙面对皇贵妃和德妃时,难免有些心虚气短。   见他丝毫不提赏赐的事,太子再接再厉,“汗阿玛,这次四弟遇见的事,实在是太惊险了!幸好老天有眼,派鬼神收走了那邪神。若不然……”   太子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用肯定的语气说:“四弟小小年纪,肯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儿臣想着,让人多送些安神的药材过去,让小四多喝几顿,压压惊。还有,儿臣这里有一尊地藏王菩萨的玉像,是高僧开过光的,也一并给他送过去,替他压魂。”   他都说得这么露骨了,康熙哪里还听不明白?不禁好笑道:“就你爱瞎操心!朕还能亏了自己的儿子?”   话虽是这么说,但太子能主动替兄弟讨赏,而不是妒贤嫉能地见不得兄弟好,还是让康熙很欣慰的。   本来康熙给胤禛的赏赐已经准备好了,等回到苏州之后当面给他的。但太子都等不及地先提了,他也就不再拖了,当即就传旨回苏州,将天津和保定的皇庄各拨了一个给四贝子。   至于鄂伦岱等人,各自都有赏赐,康熙是一个也没落下。   但鄂伦岱等人都觉得自己在这次纯属沾了四贝子的光。若不是四贝子拼死拼活地把那邪神给除了,他们怕是连命都没了,更别说赏赐了。   鄂伦岱与一众侍卫还好一点,都把份情记在了心里,思索着日后有机会报答,法保的感情一向奔放,这次也一样。   “四爷,四爷,奴才之所以有今日,全仗您的提携呀!”   接到赏赐的第一时间,法保就跑到胤禛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个实在,掏心掏肺地表忠心,“从今往后,我法保生是四爷的人,死是四爷的鬼!”   “噗——”   +   正在喝茶的胤禛实在没忍住,一口好茶就喷了出去。   幸好法保跪得远,不然准得喷他一头一脸。   “你先起来吧。”对于清朝这种动不动就得跪的规矩,胤禛觉得,自己怕是这辈子都适应吧u过来了。   但他不能改变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的想法,拯救不了自己的膝盖,就只能先力所能及地拯救一下地位比自己低的人的膝盖来。   只要礼数尽到了,很是不必随时下跪。   还有,法保的意思他都明白,但是这个遣词造句上,能不能不要这么惊世赅俗?   什么叫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知道的还以为胤禛把他给怎么样了呢。   接到自家主子的眼色,张保赶紧把法保扶了起来,笑眯眯地提点道:“法保大人,咱们爷最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他。”   法保起身的时候还不忘瞪了他一眼:有这回事你不早说!   非但如此,他还在心里生疑:张保之所以早不提点他,不会是看出了他对四爷的忠心和出众的潜力,怕自己把他从四爷第一心腹的位置上挤下来吧?   如果张保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给他个白眼的。   ——虽然你很有眼光,看出来咱家在四爷身边地位。但就你这样的铁憨憨,还敢肖想咱家的位置?哼,做梦!   擦干净嘴巴之后,胤禛让人给法保搬了个座,才道:“汗阿玛既然赏赐了你,就说明你入了他老人家的眼。既然得了万岁的赏识,你日后更该尽忠职守,报效万岁爷才是。”   ——我这里既不想要你的人,也不想要你的鬼,所以你还是把放在我身上的心收回去,追随你真正的主子去吧。   但法保偏不。   他就像是钻了牛角尖的蚂蚁一样,根本不觉得除了硬往里钻,还有别的出路。   听出胤禛话里话外有撵他的意思,这个三四十岁的、胡子拉碴的大汉立刻就又跪了下去,抹着眼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四爷,四爷,奴才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您该骂尽管骂,该打的奴才自己张嘴,绝对不敢劳累了您。只求您别把奴才往外推,让奴才鞍前马后地伺候您吧。”   胤禛:“…………”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其实,法保的心思他理解,就是想从自己这里学法术。   如果胤禛真的会法术,教教他也无妨。能多一个会驱邪除祟的人,胤禛巴不得呢。   但问题是他不会呀!   “法保,我真的不会法术!”胤禛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十分诚恳。   法保嘻嘻笑道:“是,是,是,您不会,您不会。”   ——虽然我都亲眼看家您用掌-心-雷了,但您说自己不会,那就是不会。   只看他那闪烁的目光,就知道他没信。   胤禛吐了口气,捏了捏眉心,继续道:“那掌-心-雷也不是我自己炼的,是关二爷赐给我的,我也没法教给别人。你就算是天天跟着我,也学不成呀。”   所以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却不想,一向嘻嘻哈哈没正形的法保却突然严肃了起来,“四爷,您要是说这话,那就是看不起我法保!”   胤禛一愣,就听法保慷慨激昂地说:“奴才承认,一开始奴才赖着您是为了从您这里学法术,回去之后好显摆。但是奴才跟在您身边这么长时间了,见您明明身怀异术,接人待物却从未趾高气昂。   就连李通判那样的小官家里出了邪祟,您也愿意纡尊降贵地去替他们除了。您的行为准则,让奴才对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十分羞愧。   所以,如今的法保已经洗心革面了,已经不是从前的法保了。奴才现在是真心想为四爷鞍前马后,追随您除尽这世间的邪祟!哪怕奴才一辈子都学不会一样法术,一辈子都只能跟在四爷身边做个小卒子,也都甘之如饴!” 第102章 不值当   胤禛差点一冲动就答应了。   幸好他不是真的五岁,及时悬崖勒马,遏制住了心头那一股上涌的热血。   ——好险呐!   胤禛暗暗吐了口气,对法保道:“这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皇上说了才算。不过,在问皇上之前,你最好还是先问问你三哥索额图。”   法保还要再继续表忠心,胤禛怕再听下去自己扛不住,急忙道:“我找德娘娘还有事,你先去忙吧。”   说完,对张保使了个眼色,一溜烟就跑了。   张保急忙示意张起麟跟上去,他自己则是笑眯眯地拦住了法保,“法保大人,您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爷尽孝吧?”   “哎呀,我就再跟四爷说一句话,就一句,你别拦着我。”法保意图从他左边绕过去。   但张保一直全神贯注地防着他呢,见他抬右脚,就急忙把身子往左一侧;见他又抬左脚,又急忙把身子往右侧。   就这样,法保从左边突围,他就从左边拦住;法保从右边突围,他就从右边拦住。无论是左是右,他都能根据法保双脚的动作提前判断,阻拦法保的去路。   可怜法保一个铁憨憨,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个张保十分可恶,还十分狡猾。   “你……你给五爷让开!”   “奴才奉了四爷之命拦着你,不能让。”   “你胡说,四爷根本没让你拦着我,都是你自作主张!”法保气急败坏。   但张保却始终都笑眯眯的,神色一丝未变,语气也是不紧不慢,“四爷的心思,奴才了解。”   眼见突围不了,法保泄气地退回椅子上坐下,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张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妒忌我的才华,妒忌我对四爷的忠心,怕我到了四爷身边,就没你下脚的地方了。”   张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法保仿佛是抓住了他什么把柄,挑眉得意道,“看来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怒极反笑了。”   “如果这样想,能让法保大人高兴的话,奴才一点都不介意。”张保无师自通了嘲讽神技——你高兴就好。   “你……”法保气得跳脚,张保却老神在在地抄着手往那儿一站,仿佛已经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们这些做太监的,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处处都不在又无处不在。   在主子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他们就要把自己融入到空气里,全当自己是个会喘气的摆件;一旦主子需要人服侍了,他们又迅速化身成人,供主子驱使。   当然了,此时此刻,张保把自己变成摆件,可不是为了让法保静心,而是在表达无声的嘲讽。   ——如果不是有主子的吩咐,咱家根本就懒得搭理你!   而这种嘲讽,居然很神奇地让神经大条的法保百分之百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   啧,这该死的心有灵犀!   法保跳了一会儿脚,见张保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突然灵光一现,迅速起身蹿了出去。   出了这个门之后,他才回身趴在门框上,得意地冲张保笑,“嘿嘿,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有本事你再拦我呀。”   但回应他的,只有张保看白痴的眼神一枚。   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法保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的,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又慢慢拉下了嘴角。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不对呀,四爷已经走远了,我出来又有什么用?怪不得你不拦我呢。”   张保再一次没忍住,笑了。   ——这可真不像索额图的弟弟呀!   =====   再说胤禛从自己的住处落荒而逃之后,一路跑到了德妃的院子里。等坐在廊下绣花的云栽喊了一声,“四爷,您来了?”   他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不对呀,有事找额娘只是借口而已,他怎么真跑过来了?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过门而不入吧?他可没有禹皇的情怀。   “云栽姐姐,额娘用膳了吗?”   “刚用过。”云栽起身,把针线筐放在方才坐的小几子上,笑眯眯地说,“娘娘一早就吩咐了,出门在外的,不用守那么多规矩,阿哥来了就直接叫领你进去呢。”   胤禛笑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屋里的德妃也在做针线,她坐在榻上,腿上盖了一条薄被,墨香就坐在她脚边,给她劈线。   “……绣这种图样,线得劈得足够细,把一股线足足劈成十六根,才算是合格。”德妃一边打量着手里的小小绣蓬,一边捏着细小的绣花针在头皮上蹭了蹭,心里估量着下一个下针的地方,嘴里还不忘教导墨香。   她身边这四个大宫女里,墨香的绣活是最好的。但就算是绣活最好的墨香,也比不过德妃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绣工。   因此德妃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极其认真。若不是两只手还要替娘娘劈线,她恨不得拿笔都记下来。   等德妃说完,她才笑着询问掌故,“据说娘娘当年之所以被仁孝皇后选中,就是因为您给娘娘绣的荷包极其精致,入了娘娘的眼?”   提起自己做宫女时候的事,德妃倒是没有什么屈辱的感觉,反而流露出几分怀念。   “不错,当年呀,我就是因着绣活好,被分到了坤宁宫做针线上人。那时三藩作乱,自康熙十年那次选秀之后,皇上就下令暂停选秀,把省下来的银子都贴补到前线去。仁孝皇后贤惠,觉得宫里只有那几个旧人,委屈了皇上,就从宫女里选出了一批容貌绮丽的服侍皇上。”   在那一批宫女里,德妃并不是最漂亮的,最漂亮的是良妃;也不是嘴巴最巧的,嘴巴最巧的那个早就因为口舌惹祸,骨头都化成灰了。   但她却是运道最足的一个,一路上生子晋封,不过短短数年,就已经是妃位小主了。   德妃正满心感慨地忆往昔,就听见门口有人喊道:“额娘,我来看你了。”   是胤禛。   “快,快进来。”德妃脸上立刻就笑出了花,偏见了胤禛嘴里还要嗔怪,“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刚用了午膳,很该歇歇晌才是。”   胤禛一脸苦色,“嗐,快别提了,我若是再不跑快点,法保就真要赖上我了。”   跟自己亲额娘,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的,德妃又不会害他。   再说了,在这个父权至上,父亲却不止一个老婆的时代,子女有烦恼有苦楚,和母亲倾诉才是理所应当的,找爹的风险比较大。   德妃立刻收敛了神色,身子微微前倾,问道:“怎么回事?法保又是哪个?”   “就是索相的弟弟。”胤禛无奈地把法保缠着自己学法术的事个给德妃说了。   德妃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怒道:“这个法保是故意给你添乱吧?”   跟在康熙身边这么多年,对于康熙性子,德妃自认还是能摸个五六分的。   这位皇上,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宽宏,唯独对“忠心”与“结党”这两回事深恶痛绝。   更有甚者,法保所在的赫舍里氏是镶黄旗人,属于上三旗。而上三旗自摄政王多尔衮死后,就一直是由皇帝亲领的,都是皇上的奴才。   法保一个镶黄旗人,要死要活的非要拜入胤禛门下,到底是何居心?   “小四,不管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可不能答应他。若不然,你汗阿玛不会饶了你们的。”   胤禛忙道:“额娘放心,您儿子还没那么眼皮子浅,随便谁来投诚都接。”   德妃仔细看了看,见他不似做假的,才松了口气,重新露出了笑容,“你心里有数就好。现在你还小,有些事情我还能替你拿拿主意。等日后你入朝听政之后,朝堂上的事额娘不好再多问。你要是自己心里没数,或者是把持不住,额娘在后宫也只能干着急。”   一片爱子之心,尽在这“干着急”三个字上了。   胤禛心里感动,笑道:“额娘放心,您儿子既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野心。反正我这辈子会投胎,注定了不会短了吃用,也就不想努力了。”   此时太子地位稳固,朝中又有赫舍里氏这样的大族支持,出身包衣世家的德妃也没什么大志向。   在她心里,觉得自己能封个妃位,日后儿子能做个亲王就是顶天了。   且她儿子又与太子交好,太子又是个性子宽厚能容人的。只要她儿子老老实实的,早晚得有个亲王的爵位。   因此,胤禛的想法,她是完全支持的。   奈何……   德妃突然叹了一声,怜惜地摸了摸儿子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只是上天赐予了你这样的本事,恐怕万岁爷是不会让你闲置的。”   对此,胤禛也很无奈。   但他心里再苦逼,面上还是得云淡风轻地安慰额娘。   “额娘放心,我万事都听皇上的吩咐。但若是遇到了危险,我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得往后缩的。到时候,额娘只要不嫌弃儿子没出息就行了。”   “傻孩子!”德妃又气又笑地捏了捏他的脸,“你都已经是贝子了,也给额娘挣来了妃位,还要什么出息?额娘不要你出息,只想着你和小六都平平安安的。”   听她提起小六,胤禛猛然想起王六郎说的话,便示意德妃屏退了左右,低声道:“提到六弟,儿子倒是有件事要提醒额娘一番。”   见他神色不同寻常,德妃已经意识到肯定不是好事了,急忙屏退左右,深吸了一口气,对胤禛道:“你说吧,无论什么事,额娘都能承受。”   见她如此,胤禛非但没有放松一丝,反而心头一悲,实话不忍心说出口了。   到了嘴边的话在舌头底下转了一圈,出来就变了个模样。   “儿子特意询问了王判官咱们母子三人的寿命,咱们三个都不算长寿之人。”   听了这话,德妃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提着心问:“你和小六为何不长寿?可是因着额娘怀你们时,胎里没有养好?”   至于她自己为何短命,她是半句都没有问。   “不,不,额娘误会了。”胤禛忙道,“我和六弟之所以短命,是因为命里都有一道劫数。若是过了自然长命百岁,可若是过不去……”   过不去如何,他没有再说,也不用再说下去了。   德妃心头一紧,想到方才是因着提到了小六,胤禛才说起这个话题,急忙问道:“可是小六点劫数将近了?”   “不错。”胤禛点了点头,“小六的劫数就在这两三年内,儿臣往后在京城的时候可能不多,额娘要多加注意才是。”   德妃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守好小六的。”   既然话说到了这里,胤禛干脆就多说一些,“额娘自己也要多注意保养,若是因为照顾小六伤了自己的根本,我和小六都会悔恨终生的。”   德妃无所谓地笑了笑,“只要你们……”   “额娘!”胤禛打断了她的话头,申请严肃地看着她。   面对儿子堪称固执的眉眼,德妃心头软成一片,柔声道:“好,额娘听你的。”   胤禛这才重新露出来笑容。   德妃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对了,你汗阿玛不是让你回京办差吗?你不必担忧额娘,我已经全好了,别耽误了你的行程。”   胤禛笑道:“额娘放心,汗阿玛又有了新的旨意,让儿子留在苏州给额娘侍疾,等他从南京回来再说。只怕,他是要当面赏儿子呢。”   正说话间,云栽急急忙忙地进来了,“娘娘,四爷,快换衣裳,圣旨来了。”   母子二人都是一惊,愕然地对视了一眼,德妃一边催促张起麟回去给胤禛拿常服,一边由宫女伺候着进了内室,重新梳洗更衣。   等他们折腾完,香案也已经摆好了。   来宣旨的是康熙身边的几个大太监之一的李德全,旨意的内容是对胤禛的赏赐,赏了他两个庄子,一个在天津,一个在保定。   德妃秀气的眉毛当时就拧在了一起,亲自拿了荷包给胤禛,让胤禛递给李德全,陪笑问道:“李公公,万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比如,让胤禛即刻启程回京之类的。   “娘娘多虑了,万岁爷并没有别的吩咐。”李德全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胤禛给的荷包,他连迟疑片刻都没有,直接就收了。   他能收得这么利索,就说明康熙对他们母子没有任何意见。若不然,这些嗅觉灵敏的太监们,可是会第一时间和他们划清界限的。   德妃迷惑了,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李德全后,她才喃喃问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怎么了,额娘?”胤禛不明所以,也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的。他只能猜测道,“可是这两个庄子有什么不妥的?”   德妃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汗阿玛一直没赏你,就是想着等他返回苏州之后当面赏的意思。若他没有当面赏你的意思,早在鄂伦岱把奏折递过去的时候,他的赏赐就该跟着口谕来了。如今这不晌不夜的,专门遣人回来送赏赐,又算是什么事呢?”   胤禛已经被绕晕了,他一头雾水地说:“这……反正赏赐也已经送来了,看李德全的态度,汗阿玛也没有别的意思,咱们就别想那么多了吧。”   他觉得,之所以聪明人更爱钻牛角尖,就是因为他们不但想得多,还对自己的种种猜测都深信不疑。   胤禛觉得,自己虽然不蠢,但也绝对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聪明人。   做人嘛,还是要想得少一点,想得开一点才更快活。   听他说的满不在乎,德妃第一感觉就是恨铁不成钢。正准备再教导儿子几句,但转念一想,觉得儿子就这样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也未尝不好。   只看她儿子如今的种种奇遇,日后的前程必然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江湖之间。   既然如此,又何必学那些揣摩帝心的手段呢?   说不得,万岁爷之所以宠爱她的儿子,就是因为这孩子心思赤忱纯净,和别人都不一样。   左右有她……还有皇贵妃护着,她儿子出不了差错。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贴心话,胤禛就告退出来了。   胤禛走后,德妃一个人沉思了许久,突然喊来云栽,附耳吩咐了一番。   “娘娘,这……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云栽大吃一惊。   “当然不是。”德妃神色坚定地说,“本宫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这一辈子,只要能把小四和小六这两个孩子照顾好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的,本宫已是妃位,且看皇上的意思,也不会再轻易提贵妃,本宫又何必再次孕子呢?”   还有一点她没有明说,那就是万一她在这两三年内有了身孕,是该先顾肚子都呢,还是先顾小六呢?   与其事到临头再左右为难,还不如趁着如今在苏州,采买药材比较方便,先给自己熬一碗绝子汤呢。   德妃自来就是个倔性子,她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劝动。   而且,云栽听了德妃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娘娘已经有两子傍身了,很是不必再去走那鬼门关。   于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德妃伙同自己的贴身宫女,悄咪咪地办了件大事。   =====   等康熙带着几位皇子和诸王大臣返回苏州,胤禛才知道康熙为什么会半路里遣人来给他送赏赐。   这当然不是太子告诉他的,太子压根就没准备因着这点小事在弟弟面前表功。   但太子没想着说,身为太子跟前的第一心腹的何玉柱却不忍自家主子的一片真心被埋没进尘埃里,特意找机会透露到了张保跟前。   张保对胤禛忠心耿耿,又了解胤禛的性子,因而从来不会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也隐瞒胤禛。   所以,何玉柱前脚把话透到张保这里,张保后脚就禀报给胤禛了。   胤禛听了,颇有些哭笑不得。   张保询问道:“爷,要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太子殿下?”   不用猜他也知道,何玉柱肯定是在自作主张。跟着胤禛久了,他颇是看不惯这种打着为主子好的旗号,替主子做决定的奴才。   太子爷和他们爷的交情,是一两件小事能够改变的吗?   “好了。”胤禛道,“念他也是一片忠心的份上,你下次见了提点他一二也就是了。为着这点小事特意去叨扰二哥,实在不值当。”   “是。”张保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就听见太子笑道:“什么值当不值当的呀?”   张保的脸都要僵住了,被胤禛踢了一脚踩反应过来,低着头回身行礼,“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奴才给四爷请安。”何玉柱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很显然,他也知道若是自己暗地里做的事被太子知道了,太子的反应一定不会是夸他。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噔噔噔地奔向太子,拖着小奶音撒娇,“太子哥哥,我好想你!”   太子笑眯眯地半蹲下身,顺利接住了自家小宝贝,“二哥也想你。”   两兄弟好生腻歪了一番,胤禛才拉着太子去榻上坐,“对了二哥,明孝陵建得气派吗?”   太子接过张起麟献的茶,轻笑道:“明朝开国皇帝的陵寝,自然是气派非凡的。”   “啊,那你快跟我说说,我只差一步就能进去看看了,真是太遗憾了!”   太子好脾气地笑了笑,好好满足练弟弟的好奇心。   就在胤禛觉得“不值当”那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的时候,太子忽然来了一句,“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什么不值当呢。” 第103章 如愿以偿   何玉柱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生怕胤禛把他给供出来了。   看着他那副脸色泛白,腿脚打颤的模样,胤禛觉得好笑之余,更觉得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人最怕的不是犯错,而是没有敬畏之心。   只要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过错,都会有改正的机会;但若是一个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怕,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何玉柱还知道怕,让张保私底下提点吓唬他一番,他很可能就改过了。   若是他下次再犯,胤禛就不会轻易糊弄过去了。   胤禛若无其事地笑道:“汗阿玛不是突然赏了我两个庄子嘛,我这里正犹豫着要不要推辞掉呢。张保就提议让我问问二哥,我觉得这为着这点小事专门去问二哥,不值当。”   “原来如此。”太子笑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   胤禛心里没底,神色就难免不大自然,“不过二哥既然已经听到了,那就帮我出个主意,我该不该推辞掉。”   “推辞什么?既然是赏你的,你就接着。”太子笑着揉了揉他的脑门,“我替你打听过了,那两个庄子都还不错,着人好好经营的话,一年也能见一万多两的收益。”   一万两,那的确很不错了。   要知道,他如今可是有爵位的皇子,敕封的固山贝子,一年的俸禄不过两千两。   说到俸禄,胤禛就觉得郁闷。   从前他没有爵位,还是个光头阿哥的时候,俸禄是按亲王的例走,一年一万两。如今封了爵位,俸禄不但没有升,反而降了一大截。   胤禛顺口吐槽,“一万两,那是不少,顶一个亲王一年的俸禄呢,比我如今的俸禄可高多了。”   太子好笑道:“瞅你那点出息。多少人想拿银子买爵位呢,你有了爵位还不知足?”   “比起爵位,我更喜欢实惠。”胤禛撇了撇嘴,又往太子身边凑了凑,笑嘻嘻地问,“对了二哥,你这个太子,一年有多少俸禄呀?”   太子瞥了他一眼,道:“太子没有俸禄。我这样说,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啊?”胤禛大吃一惊,“那你平时用钱怎么办?”   太子道:“我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汗阿玛来的,份例内的东西只多不少,哪里还有额外用钱的地方?”   这个时候,太子明显还没有意识到钱的重要性。见胤禛小眉毛还是皱得紧紧的,又道:“自古以来,也没有哪个太子有俸禄的呀。本朝承前朝旧制,我自然也是没有俸禄的。”   “不,不对。”胤禛道,“前朝的太子是没有俸禄,但人家有食邑,根本用不着额外发俸禄。”   虽然胤禛对古代文化不大了解,但偏偏这一点却恰恰撞在了他的知识视角之内。   朝代越往前,太子的封地面积就越大。人家的太子不但有封地,手里还有隶属东宫的军队。   比如唐朝的千牛卫,里面进的大多是勋贵子弟,是太子发展自己势力的天然温床。   结果到了胤礽这里,不但军队没了,封地没了,连俸禄的都不给发。这个清朝唯一的太子,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储君,竟然是一草一纸皆系帝王所赐。   今日帝王宠信他,可以给他超出规格的帝王级待遇;等日后父衰而子壮,宠信逐渐变成猜疑的时候,此时享受的一切不但会变成搅弄在帝王心头的一把刀子,更是只帝王一言便可收回一切所有。   这些话,胤禛在自己舌尖滚了又滚,却始终不忍心说给如今的胤礽听。   如今的太子对康熙应该还是充满孺慕的,若是骤然让他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   不,胤禛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最终,他话锋一转,假装好奇地问:“你的份例和汗阿玛一样吗?那是多少呀?”   “这……我也不大清楚。”太子转头问何玉柱,“孤如今的份例是多少来着?”   何玉柱是真没想到,他们的话题会突然跳跃到这里,一时蒙圈,讪笑道:“这个……奴才也不大清楚。”   胤禛挑了挑眉,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事实上,也不必他多说话了。   论起擅察人心,胤禛是远远比不上自幼修习帝王心术的胤礽的。   何玉柱那不自然的神色,吞吞吐吐的语气,无不表明了这其中大有文章。这一点胤禛都看出来了,胤礽又岂会看不出来?   不过,他并不准备在四弟这里审案子,暂且把这件事压在了心里,转头又问起了胤禛在曹家除祟的事。   胤禛也没有隐瞒他,就把自己如何去请了黄九郎,如何根据黄九郎的指引去了关帝庙,又如何听从关二爷的安排先去李通判家里收拾了一个白莲教的妖道,又如何联络了地府阴差合力灭了五通神。   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可落在太子耳中,太子自动就补全了他刻意省略的惊心动魄。   因着是根据题干脑补的缘故,太子自己补出来的,甚至比事实更加惊险。   等胤禛说完,太子没忍住猛然抱住了他,感受到活生生的弟弟在自己怀里,他才长长舒了口气,喃喃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早已猜到了胤禛这两个庄子挣得不容易,却没想到居然这么惊险。   “汗阿玛只赏你两个庄子,真是亏待你了。”   胤禛不在意地笑道:“有总比没有强吧。对了二哥,汗阿玛已经到苏州了,我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回京城了?”   太子奇道:“你那么着急干嘛?我才刚从南京回来,咱俩还没怎么说过话呢。”   胤禛叹气道:“这都七月了,我还和人有约呢。”   “有约?和谁?”太子的神色立刻就警惕了起来,“老五、老六还是老八?”   那副剑拔弩张的架势,仿佛胤禛嘴里敢吐出任何一个兄弟的名字,太子转头就会让那个人看好。   胤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脸诧异,“太子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们而舍弃你呢?”   太子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胤禛心下一松,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哎,有一个醋坛子做哥哥,真是甜蜜的负担呀!   得到不是哪个兄弟的答案,让太子心头一松。但他却还是想着知道,究竟是哪里大神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一向不爱动弹的四弟主动着急赶路?   “那是什么让你这么着急?”太子脸上尽是好奇,心里却仍旧藏着酸涩。   “呃,这……”胤禛迟疑了片刻,太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委屈黯然。胤禛见状,脱口而出,“他不是人。”   反应过来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都叫什么话?虽然他说的也是事实,但这句话从人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在骂人。   从他的满脸懊恼里,太子得出一个结论:四弟要赶回去见的这个不是人的那位,和四弟的关系就算不是极好,也一定差不了。也就是说,四弟此行没有危险。   太子放心了,也就不再逗弟弟了,哈哈笑着摸了摸他的脑门,“行了,行了,我逗你呢。你既然想早点回去,汗阿玛那里我替你撞木钟。”   原本康熙是想着既然已经和胤禛汇合了,就让胤禛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京。   在他的意识里,天底下再没有比帝王行在更加安全的所在了。   但有太子帮忙说项,胤禛又表示不想耽误了汗阿玛的差事,会请黄九郎用遁术送他回去,康熙只犹豫了片刻,就同意了。   不过,背着所有人,康熙私底下叮嘱胤禛,一定不要怠慢了黄九郎,如果可以的话,尽量拉拢过来。   虽然早就已经从智方大师和三弃师太那里知道了两个世界融合的事,但康熙从前一直都在京城,且大部分时候都在皇宫里,已经好久没有接触过灵异事件了。   所以,直到此次南巡,再次亲身经历了之后,他才深刻地意识到:朝廷需要一股力量,一股能够对抗这些超自然物体的力量。   他为何一再厚待胤禛?   因为在他心里,已经替胤禛规划好了日后要走的路,那就是拉拢掌控奇人异士,让朝廷能够有对抗诸般邪祟的资本。   不过,这些事情他也只是隐约有了一个念头,而且胤禛的年纪还小,和他谈这些需要逻辑的事实在是为时尚早,所以康熙也就没有明说。   胤禛不知道康熙已经把事情想得那么长远了,闻言随意地点了点头,“汗阿玛放心,我已经知道怎么投他所好了。”   说什么投他所好,说白了也就是掌握了黄九郎畏惧权势的弱点而已。胤禛轻易不会用这个弱点胁迫他,但若是来日黄九郎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胤禛可就不客气了。   康熙满意地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朕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朕的四阿哥。”   谁会不喜欢心思赤忱的人呢?   “对了。”康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法保求到了朕这里,死活要拜入你的门下,朕已经同意了。”   “啊?”胤禛大惊失色,“他还真敢去求您呀?汗阿玛也是的,您怎么能同意呢?”   他满脸都写着拒绝,康熙心头本来有的一点芥蒂瞬间消弭无踪。   ——也是,小四才多大呢?他又生来调皮,连掩饰自己的情绪都还不会,又怎么会想到结党?   至于法保那个蠢货就更不可能了,没看索额图的脸阴得都快拧出水来了吗?   只盼索额图识趣一点,回京之后就和法保彻底分家。这样一来,随着日后小四越来越有出息,赫舍里氏必然会跟着索额图和法保一分为二的。   而跟着法保这一支的势力,又势必会和原本就支持小四的佟佳氏相互争斗牵制。   不过,只有他们两家的话,还是不大保险。万一两家达成共识,决定联合了呢?   所以,还得再来一家,三家相互牵制,才是最稳定的。   分化制衡世家的力量,几乎是每一个明君的本能。在还可以收拾的时候分化制衡,总比养虎为患,以至于支强干弱尾大不掉要好得多。   作为一个天生的政客,康熙的心思转得飞快,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有了新的决断。   “等你从洞庭湖回来,也该入学了,到时候朕会给你指派一个好师傅的。”   听到“入学”二字,胤禛的脸色更苦了。他仰着白嫩的脸蛋,可怜巴巴地说:“汗阿玛,既然还没到入学的时候,咱能先不提这回事嘛?”   康熙气道:“臭小子,朕是让你去上学,又不是让你去上吊,你至于吗?”   “不提这事,不提这事。”胤禛双手连摆,实名拒绝继续这个话题,“汗阿玛,在谈别的事情之前,您能先收回让法保拜入我门下的成命吗?”   见他一脸嫌弃,康熙好笑道:“你就那么不乐意带着法保?”   “我都快烦死了!”   想起法保那随时随地都能爆发的沉浸式彩虹屁,胤禛只觉得头皮发炸,“我之所以能忍他这一路,就是想着等见了汗阿玛,就再也不用忍了。汗阿玛,我可是您亲儿子,您不能这么坑我呀!”   “可是,朕已经答应了,君无戏言呐。”康熙觉得有点对不起儿子了。   “汗阿玛!诶,诶,汗阿玛,汗阿玛,您这是干什么?”   却是康熙不想再听他闹腾,不顾胤禛的挣扎,提起他的后颈领,大踏步把他扔出了屋门。   “砰”的一声,大门无情地在他身后合上,只有康熙神清气爽的声音从门缝里飘出来,“你不是急着回京吗?这就启程吧。”   “汗阿玛,汗阿玛,儿子还有别的理由,您就再听听嘛!”胤禛跳着脚拍门,守门的太监和侍卫们通通低下头,没一个敢看皇子阿哥的笑话。   至于他心里笑不笑,唔,大清朝以仁德治国,没有“腹诽”这条罪过。   不管胤禛怎么拍门,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显然康熙是真的不想再搭理他了。   胤禛气恼地狠砸了一下门,气呼呼地转身,就看见一张鼻青脸肿,头缠绷带的大脸猛然凑了过来。   “诶,卧槽,你谁呀?”胤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跳了两步,警惕地看向来人。   仔细一看,这人有点眼熟啊。   这时,那人肿着一只眼睛嘿嘿一笑,说话了,“主子爷,是奴才呀。”   “法保?”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胤禛大吃一惊,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了看,见那人脸上虽然伤得很重,但若是屏蔽一团青青紫紫的话,还是依稀能够看看出原本的眉眼的。   “真是你呀。”胤禛咽了咽口水。   “是呀,是呀,正是奴才。”法保吊着一只膀子,一笑脸上就疼,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赶紧拿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伤处。   可是,他没照顾过人,也不懂得照顾自己,捂上去是手劲一大,“啊——”的一声惨叫。   疼,太疼了!三哥下手也太狠了!   “行了,行了,你别动了,你别动了。张保,快搀着他。”胤禛被他的惨叫吓得胆战心惊的,赶紧示意张保把人扶住。   法保扭曲着一张脸道谢,“奴才多谢主子。”   终于把“主子”二字对着四爷喊出来了,法保心里快活得很,不禁“嘿嘿”傻笑了起来。   是了,从今天……啊不,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四爷就是他的主子了,他就是四爷的人了,嘿嘿!   他心里有多快活,胤禛心里就有多苦。   ——这都叫什么事?太子哥哥心里有没有芥蒂他还不敢肯定,但索额图肯定是恨死他了。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往前走,一边对法保道:“既然你真的让汗阿玛同意拜入我门下了,那我也不能食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门客了。我这里有条规矩,你得严格遵守。”   “主子,您说,奴才一定……”法保说着,就要挣开张保,跪地表忠心。   胤禛眼皮子一跳,赶紧道:“好好走你的路,听着就行了。”   “嗻。”   如果忽略他脸上那缤纷的色彩的话,这一声应得当真是气势如虹。   一行人转过了一片假山,胤禛见左右空旷无人,这才停下了脚步,正色道:“我不管你在别人那里是怎么样的,但既然拜入了我的门下,那往后就得守我的规矩。”   眼见法保又要跪地表忠心,胤禛急忙道:“这头一条规矩,就是别动不动就跪。”   “啊?”法保跪到一半,诧异地抬头看他。   胤禛淡淡道:“你只要心里对我忠诚,不必非要用跪来表达。况且,有许多人表面恭敬得很,做事却专会阳奉阴违。你说这样的人,跪得再标准,又有什么用呢?”   法保急了,指天划日地发誓,“主子,奴才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是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叫奴才……”   “好了,好了。”   见他越说越离谱,胤禛不得不再次打断他,板着脸道:“怎么,我的话在你这里不管用?”   “啊,不,不,不,管用,管用,我阿玛说话都没您管用。”法保赶紧表忠心。   “既然如此,我不让你跪,你别跪就是了,哪有那么多废话?”   真是的,本来不想发火的。但有些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听不懂人话。   这个时代真是奴性深重,都把人洗脑成什么样了?   看来,他想改变身边人的思想,任重道远呀!   这回,法保不敢再多言了,利索地应道:“是,奴才听主子的。”   “唔。”胤禛点了点头,又道,“日后你可能要经常跟着我出外差,出门在外的,不许喊主子,也不许自称奴才,以免你喊顺嘴了,在关键时刻暴露了身份。”   “是。”法保应了一声,欲言又止地看了胤禛一眼。   胤禛道:“你若是有问题,现在就可以问,能答的我一定答。”   “那奴才就问了啊。”法保讨好地笑了笑,问道,“在外头称您主子,还可以喊四爷。但若是不自称奴才,该怎么自称呢?”   总不能在主子面前自称“我”吧?那也太没规矩了!   胤禛笑道:“你既然是我的门客,自然是自称‘门下’了。”   他觉得,无论多久,自己还是习惯不了身边的人动不动就跪,张嘴闭嘴就自称奴才。   在宫里在京城是没办法了,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连累别人挨罚挨打甚至是掉脑袋吧?   但出门在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一点。 第104章 要造反,先搞钱   胤禛想了想,还是在离开之前先去见了太子。   虽然他知道太子的心胸一向宽广,对他更是疼爱,很可能不会和他计较。   但法保毕竟是赫舍里氏的人,还是嫡支子弟。而赫舍里氏是太子的母族,是太子背后天然的力量。   如今,因着法保的荒唐念头,硬是拜入了自己门下,胤禛总觉得对不起太子,更觉得自己该领着法保当面向太子请罪。   “哟,四爷,您来了?”何玉柱如往常一样,弓着腰迎了上来。   但胤禛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诚挚,多了几分疏离。   胤禛眼皮子一跳,心里暗叹:看来,法保拜入我门下的事,已经传到二哥这里来了。   “利益”这种东西,可真是微妙呀!   “二哥呢?”胤禛若无其事地问。   何玉柱垂首道:“殿下在里面练字呢。”   他顿了顿,终究是提点了一句,“四爷,殿下这会儿的心情可不大好。”   自从那个消息传过来之后,太子脸色一变,就一句话也没再说。练字的纸铺了一张又一张,太子每每写到一半,就忍不住揉成一团,扔进角落的纸篓里。   也就这半天的功夫,纸篓子已经堆满两个了。   何玉柱是太子的奴才,又事事以太子为先,面对让太子不高兴的罪魁祸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之所以肯提点这一句,不过是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个弟弟的疼爱,怕自己的态度让胤禛误会,替自己主子惹来麻烦罢了。   其实他心里,十分为自家主子不平。   ——主子对你多好,你居然来挖主子的墙角!   “好了,我知道了,我进去看看。”胤禛蹙眉点了点头,带着法保一起进去了。   一个沾染了墨迹的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入了角落里放着的纸篓里。那里面已经有半篓子废纸了,旁边还有几个没扔进去的,零零散散地落在四周。   但是,一向机灵的宫人们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捡起来,他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原本达到了目的,满心欢喜兴高采烈,像一只开屏孔雀的法保,此时却是战战兢兢,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球。   若不是胤禛还在这里,他真想转身就跑。   原因无他,这屋子里的氛围实在是太压抑了,空气好像变成了粘稠的流体,让人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怎么就忘了呢,自家主子和太子爷是好兄弟。   胤禛心头愧疚更甚,张了张嘴,喊了一声,“……二哥。”   事先准备好的请罪之辞和解释之语统统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并且全部作废,再不准备让那些话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正在挥毫泼墨的太子一顿,茫然地抬起头,呆呆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才逐渐清明起来。   “是小四来了呀?”他顺手掷了笔,不悦道,“这些狗奴才,你们四爷来了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他一开口,原本凝滞的空气瞬间重新流通,那些缩下各处的奴才们都暗暗松了口气,就连跪地请罪都透着一股欢快劲儿。   胤禛知道,他并不是在责怪谁,而是为了掩饰自己过于外露的情绪而已。   因此,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汗阿玛已经下旨了,叫我即刻出发先行回京,临走前我来看看二哥,顺便多谢二哥替我在汗阿玛面前周旋。”   至于那些解释的话,在看见太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不必再说了,他的太子哥哥,从来没有因此而怪罪他。   太子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点小事,也值得你专门跑一趟?”   胤禛也笑了,“主要是和二哥辞别,顺带说一嘴而已。”   太子示意奴才们把笔墨纸砚都收了,拉着胤禛进内室坐下,期间看了法保一眼,顺嘴问道:“是索额图打的?”   “回太子爷的话,正是。三哥还说,等回京就要把我分出去。”法保龇牙咧嘴地回了话,背后渗出的汗水把他的伤口蛰得生疼。   嘶~三哥下手真的太狠了!   “哼!”太子冷笑了一声,点评了一句,“索额图这回还算聪明。”   这些年,索额图仗着自己这个太子的势,的确是飘得太高了。康熙这一棒子,来得还真是及时。   小宫女献了茶,太子端着要喝的时候,突然就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胤禛见状,猜测他可能是有什么不好让人听见的话要说,就让张保扶着法保也出去了。   但太子却又发起愣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茶盅,半天也没眨动一下。   胤禛心头一跳,总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了什么足以让太子觉得天崩地裂的大事。   “二哥,你到底怎么了?”胤禛的声音很低,生怕惊到了太子。   “啊?”太子猛然回神,茶也不喝了,顺手把茶盅放到了小几子上,有些犹豫地问道,“四弟,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当然相信了。”胤禛奇怪地看着他。   穿到了这个唯心主义的世界,他就算不想相信,现实也早按着头逼他相信了。   毕竟,他可是见过狐仙、见过妖道、见过厉鬼、和鬼差交好就差地府一游的男人呀。   “不,不是。”太子摇了摇头,又犹豫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胤禛许久,才低声道,“你说,人有没有可能一直在重复自己的人生。无论前世有多么的不甘,重来一次,该经历的还是要经历,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   如果换一个人来听,太子这话堪称莫名其妙,没准就怀疑太子是不是癔症了。   一开始胤禛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努力了怎么会没有改变呢?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有个改变的。”   但反应过来之后,他就明白了,“二哥,你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太子既然对他说了这些话,自然就没准备隐瞒他,当即就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胤禛继续问:“你的前世也是太子,也叫爱新觉罗胤礽,也是康熙皇帝的儿子?”   “多,没错。”太子终于找到了能够听自己倾诉的人,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了。   他紧紧握住胤禛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四弟,你是不一样的,唯有你是不一样的。”泪水簌簌而下。   “二哥?”胤禛惊呆了。   自从小时候和太子相识以来,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太子落泪。   太子私下里有没有哭过他不知道,但在他面前,太子一向都表现得是十分稳重可靠,又怎么会让他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四弟,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太子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如愿止住眼中的泪水,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再怎么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头来也不免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二哥!”胤禛提高了音量,引回了太子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   他说:“二哥,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顶着太子不解的目光,胤禛镇定地说:“康熙四十七年九月,皇上一废太子。后来为了稳定朝纲,复立太子。但他虽然复立了太子,却已经不准备将皇位传于太子了。于康熙五十年十月二废太子。”   太子猛然松开了他的手,惊恐地身子后撤,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让胤禛觉得牙硶。   “你……你到底是谁?你既然明知道我这个太子终将被废黜,为什么还要接近我?为什么还要和我交好?”   他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出来,胤禛和他交好,从来都是认真的,不掺半点虚假。   原本他以为是因为四弟什么都不知道,可现在胤禛却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   “我是你弟弟。”胤禛道,“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太子,只是我的哥哥。不管你将来是风光还是落魄,都是我的哥哥。”   或许是胤禛的目光太过真诚,又或许这几年的情分足够重,太子眼中的惊恐慢慢褪去,低低笑了起来,“看来,四弟身上,也有不少秘密呢。”   对此,胤禛十分坦然,“也算不上是秘密,只是此事十分匪夷所思,跟没有经历过的人,不知道从何说起罢了。”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可以说了?”   “只要二哥想知道。”   “我很想知道。”太子几乎是立刻就说。   现在的太子,是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惶然无措过。   先是知道了自己一直孺慕信赖的汗阿玛企图分化自己的母族,紧接着就被这件事刺激地开启了前世的记忆。   其实,他会开启前世记忆这件事,并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早有预兆。   一直以来,他都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境,很多时候他一梦至醒就记忆全无,但行事之间却会本能地疏远康熙。   然后,就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很快自我调节过来,就还是那个孺慕天子的皇太子。   随着前世的记忆彻底回归,那些做了又忘的梦境也都清晰地回想了起来。   那些梦境,都是他前世一步一步众叛亲离的剪影,每看一次都会让他窒息一次。   特别是如今与康熙的父子相亲与梦境中的父子决裂相对比,每每都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死去,以免将来再经历一次父子相残。   母亲早逝,父亲厌弃,兄弟疏离背弃……这就是太子胤礽的一生。   此时此刻,他迫切地需要有一个人,毫不保留地爱他、信任他。   听选择了胤禛,而胤禛也准备做这个人。   “有前世的记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有前世的记忆。”胤禛笑道,“只不过,我的前世可不是什么皇子,就只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罢了。”   虽然他上辈子的家庭属于富豪级别的,远远不止是有点钱而已。但在一个封建王朝的皇太子眼里,再富有的商人,不也就是有俩臭钱吗?   “我上辈子生活的世界,应该是如今的四百多年后。所以我不但知道你的结局,还知道汗阿玛的结局,知道汗阿玛所有儿子的结局。”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交好?”太子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不错过他的半丝情绪。   胤禛坦然地说:“因为你对我好,从我这辈子出生起,你就一直对我很好。别说你将来只是会被废了,就算你将来要造反,我也一样会和你交好,不会因为任何理由疏远你。”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太子就咄咄逼人地追问:“如果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准备造反呢?”   胤禛愣了一下,歪头思索了片刻,认真地说:“那咱们得先搞钱。”   这回换太子呆住了。   胤禛却已经开始上混着这条线继续发散了,“真想搞钱的话,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但除了钱之外,还得有个足够隐秘的地方铸造储藏兵甲。”   见胤禛从说出第一句之后,就一直念念有词地做规划,那架势,竟然是真的准备起兵造反了一样。   太子蹙眉强调道:“你听清楚了吗?我是要造反!”   “听清楚了呀。”胤禛用一种“你这是何不食肉糜”的眼神看着他,“你就算是要造孽,也得有钱才能造个大的。”   太子满脸震惊,不知所措地看着胤禛。   胤禛从自己的椅子上下来,顺着他的腿爬到他的膝盖上站好,太子下意识地托住了他的腿和屁股,防止他一个没站稳掉下去。   而胤禛也对他十分放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二哥,不管你要干啥,都得有人。而笼络人手,光靠灌鸡汤和画饼是不行的,得有实际的好处,人家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跟着你干呀。”   一瞬间,太子的目光万分复杂。   他想说:四弟我就是心理不安,试探你一下。   但看着胤禛这样殚精竭虑地替他规划造反规划,他突然就不敢说了。   到最后,太子只能安慰自己:算了,万一这辈子还是改变不了被废黜的命运,说不得就真的要造反了,四弟也不算是白规划。   眼见胤禛的思维已经发散到买个海岛造兵器盔甲了,太子眼皮子一跳,急忙打断了他,“好了四弟,这件事等以后再说,现在我有正事要和你商量。”   知道自家四弟不是真的五岁小孩之后,太子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因为,很多小孩子不能理解的事,他终于有一个绝对信任的人可以诉说了。   而且他也发现了,自家四弟虽然在很多方面都很聪慧,心性也十分通透,但在政治上的见识是真的很少。   这怎么可以呢?   就算胤禛日后不打算入朝,身为皇子,天生就是一个政治人物,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过度解读。   所以,他懂政治,是必须的。   现在,太子就准备给胤禛补上这一课。   “你知道汗阿玛为什么会同意法保拜入你门下吗?”   看着太子过分严肃的神情,胤禛对自己先前的猜测动摇了,迟疑地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法保死缠烂打吗?”   太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呀?”胤禛沉吟了片刻,再次猜测,“难道是索额图最近有什么动作引起汗阿玛的不满了?”   “你能想到这里,还不算太蠢。”太子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但胤禛却不满意了,“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弟弟了?你以前都是夸我聪慧过人的。”   怎么一转眼,就降格道不算太蠢了?   这副熟悉的撒娇模样,让太子一怔,“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心里因接连的变故生出的阴霾一扫而空。   “你还笑?”胤禛更加不满了,“你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对我的伤害,居然还敢笑?”   “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抱住胤禛,畅快地大笑出声。   过了许久,他将脸埋进胤禛的脖颈处,哽咽道:“四弟,还好有你。”   胤禛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逐渐浸染了自己的脖子,吞没了骄傲如凤凰的太子隐忍的啜泣。   他暗暗叹了一声,紧紧抱住了太子的脖子,用尚且稚嫩的声音说出了这世上最坚定的话,“二哥,你别怕,咱们先储备钱粮,暗地里招兵买马。大不了日后离开大清,弟弟助你在海外再开一片天地。”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个世界上,又不止大清这一块土地。   当然了,请轻易说出这种话,全因胤禛骨子里就对所谓的皇权敬畏不深。可想而知,这话落在太子耳中,是怎样的震撼。   “离开大清?”   “对呀。”胤禛笑道,“外面的世界大得很,未来最大的利益团体,都将出自海上。”   说到这里,胤禛叹了一声,带着无限惋惜,“咱们大清定都于北方,东南方的邻居是天津,天津东面就是渤海。有京杭运河联通北方与江南,若是再把海运发展起来,足以雄视天下。只可惜,朝廷搞什么不好,偏偏要延续前朝的政策,还发扬光大到闭关锁国。”   “你竟然还懂这些?”太子惊奇地看着他。   胤禛轻描淡写地说:“我们那个时代接触信息的渠道太多了,稍微留点心,多看几个科普类视频,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好吧,太子确定了,自家四弟真的就只是没有接触过政治,所以才显得小白而已。只要自己着重突击他一番,至少不用担心他将来在朝堂上被人坑了。   说到被人坑,太子立刻就想到了八阿哥。   如果说大阿哥是将他拉下太子之位最大的功臣的话,八阿哥就是老四得势之后最大的搅屎棍。   虽然太子上辈子死的早,死之前也一直被圈禁在咸安宫,但他还没有二废之前,老四和老八的争斗就已经趋于白热化了。   虽然两人从青梅竹马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境地,双方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太子如今是站在胤禛的立场上的,自然要提醒胤禛,防着老八那个白眼狼。 第105章 二哥是不一样的   他从前和胤禛说话就直接,如今兄弟二人再次交心,就更加不会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了。   因而,太子直接就说:“你防着点老八。”   他嘱咐得认真,内里忧心忡忡,却不想胤禛听了,“噗嗤”一声就笑了。   太子不满地蹙眉,“你笑什么?你也是知道日后的人,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老八日后是你的大敌,你心思单纯赤忱,可别被他该骗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面对胤禛的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想要包容照顾弟弟的太子二哥了,而是真正将胤禛当做了一个可以商议甚至是可以依靠的人。   胤禛笑道:“我是听了你的话,突然想起来八弟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   “哦?”太子已经意识到了,恐怕老八的事,并不简单。   果然就听胤禛道:“八弟成私下对我说过:只要汗阿玛的性子一日不改,太子早晚要翻船的,你别和他纠缠太深。”   太子闻言大怒,“好你个老八,居然敢公然离间我们兄弟的关系!”   以前他一直觉得老五才是与他争夺四弟最大的对手,今天才发现,老八才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呢。   不过,老八怎么会说出这种未卜先知的话?   难不成,他也是重活一回?   接收到太子疑惑的目光,胤禛肯定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二哥,你上辈子生活的世界,有妖魔鬼怪吗?”   太子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如果有的话,朝廷不可能一点风声不闻。只要朝廷知道了,他这个储君就不可能一点不知道。   “那你和八弟一样,都是穿越,不是重生。”   “穿越?重生?”   “对。”胤禛就对他解释了一番何为穿越,何为重生,末了笑道,“我是再想不到,以往只在小说里看见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太子和八阿哥就是重生。只不过他们重生之后,两个世界融合了而已。   “对了,还有一个人,也穿越了。”   “谁?”太子好奇地问,心里不免觉得这个世界穿越的人也太多了些。   胤禛忍笑道:“你四弟。”   八阿哥和明若两人穿越的事,胤禛一直想着要尊重他们各自的意见,从来没想过要主动告诉另一个人对方的事。   但是到了太子这里,胤禛根本没多想,顺嘴就把那俩人给卖了。   没错,就是这样双标,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太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四弟?我四弟不就是……”你吗?   太子迷糊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老四?”   对于这个前期立场倾向自己却忠于皇上,后期更是拿着自己在康熙那里刷资本的弟弟,太子的心情尤其复杂。   前世康熙死后,他在咸安宫的生活质量就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以雍正的心性,肯定不会下令故意让人折腾他,但底下的人之所以如此作践他,不就是为了向新皇表忠心吗?   雍正只是不在意而已。   也是,对于一个两次被废黜的太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胤礽于雍正二年便病逝,固然有生活质量下降和郁结于心的原因,也不乏他自己一心求死。   因为他很清楚,只有他死了,他的孩子们才能从咸安宫这个鬼地方出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只是如今,隔世回望,再听见故人的消息,太子心中早就没有什么怨气了。   毕竟,老四只是不在意而已,并没有刻意折辱他。   虽然,这种无视对骄傲的太子来说,就是最大的折辱。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这辈子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弟弟,一个真正支持他、肯定他的人。   太子叹了一声,笑着问道:“既然如今你是四弟,那他又穿越到哪里去了?”   胤禛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同病相怜,“她如今叫富察明若,是马奇的小女儿。”   “什么?”太子目瞪口呆。   这种反转,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对,就是马奇的女儿,当年京城瘟疫横行,马奇抱进宫里,寄养在承乾宫的那个就她。”   “哦,原来是她呀。怪不得你能认得大臣家里的格格呢。”太子愣愣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非常需要缓一缓。   胤禛估摸着时间,自己也该启程了,正要告辞,却又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叮嘱道:“二哥,八弟和明若可都不知道对方的事,你可别在八弟面前说漏嘴了。”   “哦?怎么回事?”太子奇道,“你就没有说透?”   胤禛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想着这种事情,应该先争得他们自己同意再说嘛。”   “那你怎么直接就对我说了?”太子嘴角已经泛起了笑意。   他知道,四弟一定会给他一个最让他满意的答案的。   果然,就听胤禛理所当然地说:“二哥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造反了,这感情又岂是旁人可比的?   太子嘴角的清浅笑纹立时绽放,比那御花园里开到荼蘼的牡丹花还要灿烂。   见彻底把太子哄高兴了,胤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   从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哄太子比哄小姑娘还要费心费力呢?   这也就是他心里早认定了太子这个哥哥,若是换一个感情不那么好的,他才练得花费这心力哄着呢。   “二哥,汗阿玛让我今日便启程回京。眼看时候也不早了,我这就走了。你一个人面对汗阿玛,千万要忍着些,如今他对你还是很好很好的。”他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前世他翻清史稿时,虽然只专注于后妃那一部分,但对于康熙朝大名鼎鼎的九龙,也大略翻了翻。   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凤凰折翼后的皇太子,生活当真是十分凄惨。   他们一家子都被圈禁于咸安宫,日常的吃穿用度全都由一个小门送入,生活垃圾和排泄物等也是由这一个小门送出。   别的也不用多看,只从这两件事就可以想象得到,咸安宫内的环境是多么的恶劣。   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凡尘,必然会在太子心中留下巨大的阴影。   胤禛就是害怕他骤然得到了前世的记忆……不,他不是得到了前世的记忆,而是重生之后,记忆恢复滞后。   若只是得到了前世的记忆也就罢了,记忆毕竟只是记忆,只要不是亲身经历过的,看自己未来的记忆和看别人的记忆,差别又有多大呢?   现在的你,真的不一定能和未来的你共情。   但重生就代表着那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记忆骤然回归,也就意味着当初那种绝望和崩溃也是一下子就回来了。   若不然,一向气度雍容,行事宽和有度的太子,又怎么会在虚五岁的弟弟面前,暴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   胤禛怕他与康熙隔世相见时,会承受不住前世父子决裂所带来的痛苦,在康熙面前露出什么破绽来。   要知道,如今的康熙可不是以前的康熙了,接二连三的灵异事件,已经让康熙彻底从一个科学爱好者,变成一个迷信小先锋了。   这等重生穿越之事,在康熙这个纯正的古人看来,和夺舍附身又有什么区别?   提到康熙,太子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脸上露出惊恐又愤恨的神色,但更多的是凄凉和绝望。   “二哥!”胤禛握住了他的手,坚定地说,“上天既然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又把雍正和八贤王这两个最大的祸患变相剪除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要相信,你就是天命之子!”   太子的神色几经变换,终于化作了坚定,回握住胤禛,笑道:“你放心,我自己会注意的。倒是你这次回去要和鬼神打交道,才是务必要小心谨慎呢。万一惹恼了人家,只怕皇家的身份也是不好用。”   “那咱们就相互保重,我替你保管好我自己,你替我保管好你自己,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太子竟然真的觉得双方的身家性命都属于对方了,登时就对自己多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责任感。   “好!”   这一个字,比千言万语都要坚定。   这回,胤禛是彻底放心了。   =====   从太子那里出来之后,胤禛又去依次辞别了大阿哥和三阿哥。   这两位也都知道他有差事,区别只在于大阿哥有门路,知道他要去干什么,而三阿哥却只知道康熙派了他差事而已。   大阿哥虽然觉得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弟弟都领差事了,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但想到胤禛要做的是什么事,到底还是对弟弟的担忧占了上风。   “你……你可小心点,别被洞庭湖的鱼咬了脚。”大阿哥侧着身子说了一句,就红着耳朵赶人,“行了,你有公差在身,我也不留你了,快走快走,小心误了差事,汗阿玛捶你。”   “是,大哥。”胤禛拱了拱手出来了,心里暗笑:这个大阿哥,关心人还是这么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他和未来大嫂是怎么个相处法?   相比于傲娇别扭的大阿哥,三阿哥的妒忌表现得特别坦荡,勉强忍着和胤禛相互见了礼,就忍不住阴阳怪气。   “如今四弟可是大忙人,难得你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看看你三哥。”   胤禛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吗?   那必须不是呀。   胤禛微微一笑,非常诚恳地告诉他,“三哥,你误会了,我不是来看你的,只是按规矩来和你道别的。”   三阿哥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当即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但胤禛却犹嫌不足,冲他微微一笑,补了一句大实话,“再说了,你长的比我可差远了,有什么好看的?”   “你……你对我如此无礼,如此不敬兄长,就不怕我告诉汗阿玛?”三阿哥指着他的手指抖啊抖。   胤禛会怕他?   “那你就去告呗。我倒是也想问问汗阿玛,一心想害死弟弟的兄长,到底有什么好尊敬的?”   三阿哥瞳孔一缩,不禁退了三四步,眼中犹带惊恐,色厉内荏的话却是一句也不敢说了。 第106章 竞争   三阿哥那副怂样,让胤禛嗤笑了一声,拱手行了个礼,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既然三哥这里不欢迎我,那我就先行告辞了,省得碍了三哥的眼,扎了三哥的心。”   论扎心,我可是专业的。   胤禛扬长而去,留下的三阿哥心虚气短了半晌,才羞恼地将桌子上的茶盏全部扫落在地,恨恨道:“老四,你别得意得太早!”   该告别的都告别了,胤禛回到自己的住处,请黄九郎带他尽快赶回京城。   “三娘不一起回去吗?”黄九郎有些迟疑。   虽然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觉得胤禛这个人还不错,不是那种喜欢仗势欺人的权贵。   但因着早年的经历,他对权贵的畏惧是刻在骨子的,没有封三娘在侧,他不大乐意跟着胤禛同行,更别提一起去京城了。   要知道,京城可是权贵遍地的所在。   胤禛道:“三娘姐姐有自己的劫数要渡,要晚上两个月才能回去,我们先走。”   “这……”黄九郎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没能过了心里那道坎儿。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几张符,再给你一本学画符和用符的书,你自己先带人回去吧。”黄九郎的笑容十分不自然,“三娘如今被迫附在一个凡人身上,一点法力都施展不出来,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说完,他就眼巴巴地看着胤禛,好像胤禛不答应,就是罪大恶极一样。   结合前后语境,他这借口找的可真不是“敷衍”二字能形容的。   人家如此不情愿,胤禛也不好强求,只好问道:“你给我什么符?可以让我迅速回到京城吗?我还和邓雷曹有约,可不能耽搁了。”   “雷曹”二字,让黄九郎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就算他没有经历过雷劫,也知道雷曹是干什么的。那不就是天上的权贵吗?还是专门管理他们这些妖仙的顶头上司。   这双重身份叠加起来,让黄九郎险些当场显出原型炸了毛。   “神行符,神行符,我这里还有二十张甲级神行符,都给你,都给你,你千万不要在雷曹面前提到我。”   黄九郎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炸毛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一把塞进了胤禛怀里。不等胤禛反应过来,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羊皮装订成的书,也塞给了胤禛。   “这就是《万符录》,我在仙人岛得到的,也给你!”黄九郎慌慌张张地说,“我……我担心三娘,就先走了。”   说完,身形一动,化作了一只雪白的大狐狸,一溜烟就遁走了。   “诶,不是……”胤禛尔康手,喃喃道,“你好歹告诉我,这符怎么用吧?”   他一手捏着荷包,一手拿着羊皮书,左看看又看看,扭头问张保,“你说,他跑那么快做什么?”   张保陪笑道:“大概黄公子是误会了,觉得爷在拿雷曹爷爷威胁他吧。”   话说,他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家主子还认识天上的神仙。别说本来就该怕神仙的狐狸精了,就算是他头一次听见了雷曹的名头,也吓得不轻。   幸好他专业素质过硬,很快就缓了过来。   “嘿!”胤禛又气又笑地摇了摇头,把荷包往怀里一揣,翻开那本羊皮书《万符录》,“算了,我还是自己找找,这书上有没有神行符的使用方法吧。”   他算是明白了,这世上的事,无论到哪都一样,都是求人不如求己。   翻开羊皮书之后,他就愣住了。   因为,这书上半个字迹都没有,竟然是一本无字天书。   “这个黄九郎,真是……”他是真有点恼了。   黄九郎若是直言不愿意送他,那他就另想法子。像这样给了他符却不教他用法,给了他书却没有一个字算是什么呢?   张保立刻冷了脸,“爷,奴才派人把他抓回来?”   那黄九郎既然说了要去看什么三娘,听他言语那三娘和自家主子也是旧识,自家主子肯定知道那三娘身在何处的。   “不用了。”胤禛摇了摇头。   就算是看在封三娘的面子上,他也是不想和黄九郎闹翻的。   既然这书是从仙人岛上得来的,应该和仙侠小说里的宝物差不多吧?   胤禛想了想,对张保道:“你先出去准备,等我研究透了这符怎么用,咱们就走。”   “是。”张保应了一声,出去了之后想了想,还是让人备好了马车,又让人去码头租好了船。   这样一来,万一胤禛研究不出名头,他们也好用凡人的交通工具回京。   却说胤禛之所以打发走了张保,就是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会损伤自身,不能那个张保看见。若不然,张保虽然不会大惊小怪地闹起来,也难免在他耳边念叨他几天。   打发走了张保之后,他犹豫了片刻,一狠心就咬破了自己食指,把鲜血涂在了书上。   别说,他这胡思乱想还真的有用。   只见那羊皮书发出一阵金红色的光芒,原本空无一字的书页里,逐渐显露出了红色的绳头小字,是行楷,又规整又流畅。胤禛前世也是琴棋书画都学过的人物,自认对书法鉴赏还是很有几分火候的。   第一眼看过去,他就觉得,这字写的可真好,又不是她曾经见识过的那些青史留名的大家,大概是仙人岛上的哪个仙人写的吧。   但他现在可没工夫细细研究书法,书里的内容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   他先大略翻看了一遍,发现这本书当真是由浅及深,深入浅出,是一部十分珍贵的符学类书籍。   如果有心,完全可以拿着这本书,从最浅显的开始,自学成一代符篆大家。   看在这本书的份上,他就不和黄九郎计较了。   找到了神行符之后,胤禛心情大好。仔细看了看神行符的用法,便叫上张起麟,让他去通知鄂伦岱,可以出发了。   张保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低声道:“爷,奴才已经叫人准备了马车和船,不知可要退掉?”   “不必。”胤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你办事最周到。”   “爷谬赞了,奴才需要学习改进的,还有很多。”张保十分激动。   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求的是什么?不就是主子这句话吗?   只要有了主子这句肯定,他日后在主子身边的地位,就像何玉柱在太子面前的地位一样,是主子身边的第一心腹。   其余的什么苏培盛、张起麟、陈福等,都得往他后边排。   不过,他却并没有骄傲自满,而是越发地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主子的期望。   因为他很清楚,他占据了先机,并不意味着能够永远都做第一位。苏培盛他们几个,随时随地都做好了把他拉下来,取而代之的准备。   =====   “四爷。”   “主子。”   鄂伦岱和法保一起行了礼,胤禛赶紧让人起来,拿出装符纸的荷包,对着一群骏马跃跃欲试。   他用早就让张保准备好的红色布条,把二十张符纸分别绑在了二十匹马的左前腿上。其中一匹给他拉车,剩下的都给鄂伦岱和保护他的侍卫用。   “法保一身是伤,就跟着我坐车,张起麟和张保轮流骑马。”   “嗻。”两个小太监自然不会对胤禛的决定有异议,只是背过身去都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暗扎法保的小人。   ——这个法保,正经的官儿不去做,和咱家这些阉人争爷跟前的地位,当真是其心可诛!   他们之间的小官司,胤禛一向是不做理会的。   甚至于,他对于良性竞争是持鼓励态度的。他身边的人都是从小跟着他的,都知道他的规矩和底线。只要不是找到下家,不想在他这里干了的,都不会主动去越他划下的线。   胤禛正在仔细观察神行符的效果。   然后他就发现,有了这神行符相助,这些马儿跑的当真如风驰电挚一般,以前要走两个时辰才能到码头,现在硬是一刻钟就赶到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视了法保亮晶晶的眼神,把神行符一张一张解了下来,“走吧,上船。”   由于张保是拿着胤禛的帖子要的官船,比较大,胤禛就念着咒语,在船头、船身和船尾各贴了一张。   这神行符若是像先前那样,用红布条绑在马上用的话,是可以重复利用的。但若是像现在这般,念了咒语贴上用,就会变成一次性的消耗品。   一行人登了船,张保指挥船上配置的官兵把胤禛的东西都搬上来,才赶去伺候胤禛。   看见他,胤禛立刻就对张起麟说:“你出去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然后又对张保道:“我要看书,你招呼着蜡烛,不要冲撞了火神。”   对于张起麟的小心思,他虽然不点破,但心里一清二楚。不就是见出来一趟,张保趁机入了他的眼,就想着多抢一点贴身伺候的活计吗?   胤禛心里有数,所以才把张保留在舱房内伺候,把张起麟派了出去。   他看重的就是张保的不骄不躁,不争不抢。方才他被张起麟抢先一步贴到胤禛身边后,就一声不吭地去指挥人搬行李了。   前面说过了,胤禛鼓励良性竞争,他的准则是多劳多得。   总不能让踏实干活的人寒了心不是?   张起麟脸色微微一僵,羞愧地应了一声“嗻”,神色复杂地看了张保一眼,麻溜儿地退了出去。   ——他怎么就忘了呢,主子年纪虽然小,主意却大得很。凡是欺他年幼想糊弄他的,又有几个在东四所留得长久的?   出了门之后,他又忍不住盯着舱门看了一眼,目光像是要透过厚重的舱门扎到张保身上一样。   张保这个狗东西,平时不吭不哈的,心里倒是真有数。看来,日后他得多学着点,别再让苏培盛和陈福那俩杀才也踩在他头上了。   他正暗自思量呢,吊着膀子的法保狗狗怂怂地蹭了过来,陪笑问道:“小张公公,主子爷休息了?”   法保自觉自己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张起麟纵然不受宠若惊,也该对自己和颜悦色才是。   可他却不知道,他那一句“小张公公”,就已经把张起麟给得罪透了。   小张公公?叫他呢?   那大张公公是谁,自然不用多说了。   MD,这才几天,张保那狗东西就彻底把他张起麟踩下去了? 第107章 蛰龙   事情的发展基本上如法保所料,张起麟果然对他和颜悦色。   张起麟非常和颜悦色地说:“主子爷在里面看出,特意交代了奴才守门,谁也不见。”   为了防止法保听不清或理解偏差,最后这四个字,张起麟说得一字一顿,十分的铿锵坚定,充分表达了他守门的决心。   哼,小张公公?   若是在听到这个称呼之前,张起麟还有可能替他通报一声的话,如今就剩下两个字——没门!   找你的大张公公去吧!   法保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张起麟,“小张公公,真的不能通融通融?”   很好,这是诚心要在他的雷点上反复横跳呀。   张起麟笑得和善极了,话说得也干脆极了,“不能。”   “哦。”法保彻底失去了精气神。   又在门外踅摸了半天,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可趁之机,法保爱垂头丧气地走了,临走还不忘交代张起麟,“小张公公,等主子有空了了,你别忘了说我来请过安了,顺便再替我说两句好话。”   “法保大人放心。”咱家一定会好好替你多说几句“好话”的。   而舱房内的胤禛,却已经把《万符录》的符篆总纲看完了。   这符篆总纲十分详尽,把符篆的起源与发展脉络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后面还详细地列举了可以用来画符的材料,还有同一种符用不同材料画出来的效果偏差。   最次等的符篆自然是拿朱砂在黄表纸上画,最高等的却是用人血掺和朱砂,在经过特殊处理的灵兽皮上画。   灵兽皮他暂时没有,但黄表纸和朱砂却是随处可买的。   他顺嘴交代了一句,“等回京之后,你去买些上好的黄表纸和朱砂来。”   “嗻。”张保应了一声,就再次稀释了自己的存在感,守着胤禛跟前点的八支蜡烛,既不叫蜡烛灭了,也防止冲撞火神引起火灾。   这时候,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张保心头一惊,急忙去灭蜡烛。   由于事态紧急,一根一根吹显然是来不及了,张保情急之下,直接伸出两只手,用掌心把蜡烛都按灭了。   “诶,你怎么……”胤禛一眼瞥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张保嘿嘿一笑,道:“爷别担心,奴才皮糙肉厚,一点事没有。哎哟!”   却是船身再次剧烈摇晃,他下意识地抓住一张桌子稳定身形,手心登时便钻心得疼。   胤禛也不废话了,直接道:“趁着现在,去床头的匣子里拿药,早涂早好。”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诶,爷,您这是干嘛?”张保急忙闪身拦住,“这会儿外面肯定乱的很,您可不能出去。”   胤禛道:“我必须出去,先把符收了。”   虽然这符一收就等于是废了,但在如此剧烈的摇晃下,若是前行速度太快,翻船的概率就会更高。   “那奴才和您一起。”   “你先去涂药,我舅舅在外面呢,还能少了伺候的人?”   胤禛说着,绕过他就拉开了门。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副永生难忘的景象。   前世的时候,他也是见过龙卷风的,但那都是在电视或电脑上见的,根本没有亲身经历过。   而且,就算是电视和电脑上加了特效的龙卷风,也绝对没有眼前这个更震撼。   只见无数的江水盘旋而上,直入青云,不但产生了巨大的吸力,更是严重影响了船身的平衡。   “龙吸水,是龙吸水!”经常在船上当差的官兵惊叫了起来,“咱们的船太快了,会被龙吸走的!”   眼见他们的船离那龙卷风不远了,胤禛不敢再耽搁,迅速念咒毁去了三张符篆。   毁去符篆的一瞬间,原有的动力骤然消失,阻力骤然增加,竟然很神奇地切断了那股吸力。   胤禛抓住了赶过来的鄂伦岱,大声道:“舅舅,让他们尽量掉头,不要再往前走了。”   其实哪里用他额外吩咐呢?   那些经验老道的舵手早就尝试掉头了,只是因着先前船速太快,被龙卷的吸力影响,他们不好掌控而已。   如今速度降了下来,龙吸水的阻力也隔断了,他们惊喜之余,迅速掉头往旁边划去。   等到了安全地带,胤禛才有功夫去抬头去张望那龙吸水的尽头。   他目力惊人,又有水流形成的折射,隐隐约约之间,还真的看见了两条龙的影子在龙卷风的尽头。   片刻之后,被吸到半空中的水轰然坠入江中,形成了巨大的水花,胤禛只觉得眼睛一痛,好像是进了什么东西了。   不过,片刻之后难受的感觉就消失了,他也就没怎么在意。   等水面平静之后,他重新贴了符,命令舵手继续前进。   “四爷,您没事吧?”一群侍卫哗啦啦都围了过来,把身为伤员不能挤的法保留在了最外边,急得直跳脚,嘴里嚷嚷着,“你们让我进去,让我进去看看主子呀。”   只可惜,没人有空搭理他。   此时此刻,大家最怕的就是胤禛这个皇子在他们的保护下出了问题,这可是会牵连全家的罪过。   “我没事,大家不用紧张。”胤禛笑着安抚众人,对鄂伦岱道,“舅舅,让大家轮流休息吧,留守的人精神点,我怕这一路上还会有别的变故。”   “嗻。”鄂伦岱应了一声,就去安排轮岗执勤的事了。   而法保也终于有机会对胤禛嘘寒问暖了。   “主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见他一身狼狈的,胤禛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的,连声音都难得地柔和了起来,“好了,你身上还有伤,快回去休息吧。不然等回京见了你额娘,你就等着你额娘抱着你哭吧。”   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法保大惊失色,紧接着就苦了脸,连连道:“完了,完了,我额娘会念叨死我的。”   他立刻就把别的都忘了,“主子,我这就去休息了,一定好好养伤。”   说完,他转身就走。   这种脑子只能装一件事的人,胤禛其实还挺羡慕的。这种人晚上睡觉,肯定不会失眠。   “爷。”张起麟凑了过来。   胤禛安抚道:“好了,接下来应该不会出问题了,你安心在这里守着就是。”   张起麟虽然很想和张保换换,但主子要他守在外面,他也不敢有异议。   等胤禛再次返回舱房,张保已经重新点好了蜡烛,正在收拾散落了一地的碎瓷器。   闻着屋子里的药香味,胤禛知道他是刚抹过药,便道:“我不想看书了,你叫两个小太监进来收拾吧。”   到底是从小就照顾他的人,胤禛心里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奴才多谢主子体恤。”张保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叫了两个小太监来。   胤禛索性脱了鞋爬上了榻,准备闭目养神,顺便在脑子里回忆一下刚才看的符篆总纲,加深一下印象。   两个小太监手脚勤快,很快就把屋子收拾得一干二净。张保朝榻上张望了一眼,见胤禛闭着眼睛,就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手脚轻点退出去。   然后,他自己也蹑手蹑脚地走到榻前,拿了一床薄毯子,搭在了胤禛腰间。   片刻之后,胤禛突然就睁开了眼,厉声道:“去拿一面镜子来,要那一面琉璃小把镜。”   那把镜本是康熙拿来讨皇贵妃欢心的,胤禛难得在古代看见水银镜子,就多看了几眼。皇贵妃以为他喜欢,就赐给他了。   因这镜子小巧,照得又清楚,胤禛这次出门,就把它给带上了。   张保很快就把那琉璃镜找了出来,胤禛接过来,待要照时,却又垂下了手,对张保道:“你先出去,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嗻。”张保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经常行事神秘了,一句话也没多问,让出去他就出去了。   见他出了门也不去要东西,也不去叫人的,张起麟奇道:“你怎么不在里头伺候着?”   张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爷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那你就把爷一个人留在里面了?”张起麟急了,“爷才多大呀,你可真放心!”   说着,他就要往里闯。   张保仍旧是那副淡淡的口气,“你若是不想在东四所待下去了,就进去吧。”   张起麟的身形立刻就僵住了。   见他还算听劝,张保也不吝多提点他两句,“伺候主子精心固然是好的,但你得记住,咱们主子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有大福气大造化的。你若是想入主子的眼,首先就不能再把主子当成普通的五岁小孩儿。”   你而已不想想,哪个五岁小孩儿能这么聪明,这么厉害?   还有一点张保没说,胤禛分明还没有入学,黎嬷嬷这个启蒙嬷嬷也还没来得及教他什么呢。   但胤禛方才可是在看书!   虽然张保没有看见书上写的是什么,但一个从来没有上过学的人,竟然能自己书……   这说明什么?   他们主子生而知之呀!   张保已经开始在心里暗暗猜测:主子莫不是仙人降世,辅佐明君,为百姓做主伸冤的?就像说书里的包龙图一般?   那包公能夜审阴日审阳,他们主子也一样能捉鬼除祟。   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了,张保心里更加激动了,连张起麟对着他连连道谢,并心甘情愿地喊他一声哥哥都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落在张起麟眼里,就是张保沉稳,宠辱不惊。   ——啧,怪不得人家能混成爷身边的第一人呢,这城府,这气度,就是比我强!   “张保哥哥,往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弟为您马首是瞻。”   刚回过神来的张保虽然少了一轱辘记忆,却能无缝衔接,“好说,好说。”   此时,被张保脑补成降世谪仙的胤禛,却正对着镜子,扒拉着自己的眼皮猛看呢。 第108章 龙族太子   事情还要从方才胤禛闭目假寐说起。   他本来是想闭着眼睛巩固知识点的,谁知道一闭眼就真的睡了过去。   作为一个有着成年人芯子的胤禛,除了刚出生那一年大脑负荷不了太多的运转,动不动就秒睡之外,还是头一次睡得怎么迅速呢。   问题是睡就睡呗,这明显不是一场好眠。   好眠的标准是一夜无梦,胤禛却是刚睡着就做梦了。   他梦见了一条龙,一条青龙,一条有点眼熟的青龙,一条他在龙吸水的水柱最上方瞥见过一眼的青龙。   “是你召我入梦的?”胤禛直截了当地问,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那条青龙明显是呆了一下,硕大的龙头往左侧歪了歪,又点了点,声如洪钟,“不错,正是本太子。不过,你竟然不怕我,也是难得的大胆。”   胤禛笑了,笑着说:“你这么威风凛凛的,我看了只觉得心中喜爱,又怎么会怕你?”   其实,若说他一点不慌那是骗人的。   就算是一只哈巴狗或者是波斯猫,若是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人第一眼看见也绝对不会有可爱的感觉,只会觉得恐惧。   但胤禛经历过的奇事实在是太多了,他都和鬼差一个桌子上喝过茶、吃过饭,还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   青龙好奇地问:“如今的人族,都这么胆大吗?”   胤禛想了想,认真地说:“大概是我的胆子格外的大吧。”   “我觉得也是。”青龙点了点头,胤禛看在眼里,就好像是一座假山在前后晃动,晃得他眼晕。   于是,他提议道:“你能不能化个人形出来?老这么仰着头和你说话,我脖子酸。”   “啧,人形有什么好看的?”青龙不乐意地嘀咕了一声,但下一刻龙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青衫少年。   这少年的发型和衣饰都是明朝的款式,额头上还顶着两只朱湛色的角,给他清俊的容貌凭添了几分浓丽和俏皮。   胤禛不吝赞赏,“好看,真好看。不过,你这衣裳和发型若是让别人看到了,可是要拉你进衙门的。”   和鬼狐们接触久了,胤禛可太知道怎么拿捏他们了。   那少年听见“衙门”二字,立刻就慌了神,“我……我不让别人看见我就是了,你别把我送进衙门去。”   胤禛笑了。   他寻思着既然是在自己的梦里,那自己想要什么,应该都随自己的心意。   所以,他心念一动,就靠坐在了一张弹软的绒布沙发上,手里还捧着一杯香浓的珍珠奶茶。   在现代,几乎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够抗拒奶茶的魅力。而没有珍珠的奶茶,是木有灵魂的。   少年用力抽了抽鼻子,咽了咽口水,假装不甚在意地问:“这是什么?是你们人族的饮子吗?”   胤禛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你也要不要来一杯?”   少年清了清嗓子,说:“既然你要以此待客,那本太子就客随主便吧。”   这副强行挽尊的模样,让胤禛好笑不已。   但胤禛忍住了,没有笑,打了个响指,茶几上就出现了一杯香芋奶茶。   在那少年眼中,这饮子装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呈暮山紫色,不提味道如何,只这颜色就极为赏心悦目。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嫌弃地质问:“为什么闻起来那么香,喝着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因为这是在我的梦里呀。”胤禛好笑道,“梦里吃你没吃过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味道呢?”   至于为什么会有香气,胤禛自己也不知道。大概鬼神接受祭祀都是以闻的方式享用祭品的?   少年不满地撇了撇嘴,把那杯暮山紫的饮子放回了几子上。虽然不好喝,但真的挺好看的,就放在这里赏心悦目吧。   胤禛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在少年措不及防时开口,“不想让我送你去衙门?”   他要是不提,少年都忘了有这回事了,着实吃了一惊,又恢复到了紧张状态,“你……你不能送我去衙门。”   他虽然是龙子,但没有天庭的正式册封,也属于妖仙一流,对于人间的公门,自然是惧怕的。   “这个我得考虑一下,先说说你为什么拉我入梦吧。”胤禛老神在在,“哦,对了,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条小龙明显是初出茅庐,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他越是表现得镇定,这小龙就越是心里没底。   “我……我叫敖放,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他嘴一秃噜,就把自己的底细全交代了,“我是瞒着父王后母出来的,哪知道刚飞淮河上,就遇见一条恶蛟顺着水流逆水往黄河游去,看样子是要跃龙门。   那恶蛟身上煞气极重,一看就是害了不少人的,怎么可能越过龙门?果然到了黄河入口,就被河底飞出的一道剑光给斩去了头上的角,又退化为蚺了。   我没忍住笑了两声,那恶蛟就恼羞成怒,追着我咬。我……我打不过他,所以才躲到了你的眼睛里。”   “什么?”胤禛大惊失色,人也因为这一惊醒了过来,赶紧催促张保拿镜子,拿最清楚的那面镜子。   把张保赶出去之后,他就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扒拉自己的眼皮,果然在自己左眼的眼白上看到了一块青黑色的阴影。   胤禛怒道:“你快出来!”   眼睛可是脆弱器官,万一碰到了□□,他岂不是也要变成龙了?   独眼龙。   “我不。”敖放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我一出来,恶蛟就会发现我的。到时候,我一定会被它咬死的。”   “你躲在我眼睛算怎么回事?”   “你身上的龙气很重,还有一股隔绝鬼神的窥伺的力量,我躲在你的眼睛里,那恶蛟绝对发现不了我。”   他就算是再天真,也从胤禛的语气里知道,他肯定不愿意,急忙道:“我……我会给你报酬的,我把上次褪下来的鳞片全都给你,凡人带一片在身上,就能在水中穿梭自如。”   胤禛沉着脸没说话。   敖放从镜子里偷看他的脸色,见他脸色依旧难看,急忙道:“我们东海还有很多宝物,只要你肯救我,我回去之后,父王和母后一定会重重报答你的。”   “重重报答就不必了。”胤禛道,“你只要保证,不影响我正常生活就可以了。”   主要是他现在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条龙从自己眼睛里弄出去,只能先怀柔了。   见他答应了,敖放大喜过望,“多谢,多谢!”   然后,胤禛只觉得眼睛一酸,一个小黑点突然从自己眼睛里飞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大,等他下意识伸手接住的时候,已经变成大人巴掌大小了。   “这就是我上次褪下的鳞片,你别看匣子小,里头能装好几万片呢。”敖放的语气无不得意。   胤禛却是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地喝道:“别从我眼睛里往外扔东西!”   “啊?哦,好吧。”小青龙瞬间萎靡,蔫哒哒地应了一声。   见震慑住了他,胤禛又开始怀柔,“好了,好了,你乖,我带你去京城玩。你还没去过京城吧?”   听见那个“玩”字,敖放立刻满血复活,“好哇,好哇,我要去京城玩。对了,京城好玩吗?”   胤禛笑道:“京城乃是人间首善之地,人族最为繁华之所,八方龙气汇聚之区,你说好玩吗?”   “好,就去京城。”敖放立刻就期待了起来,不住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呀?”   “照这个速度,两三天吧。”   果然是两天之后就到了天津码头。   行船的过程中,总有一股水浪跟着大船翻涌,一直到了距离天津码头五十里的地方,水浪才彻底消失了。   敖放大大松了口气,声音大的连胤禛都听见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胤禛好笑地问。   经过在这两天的相处,他发现敖放这条小龙也挺有意思的。主要就是单纯的厉害,胤禛说什么他都相信。   敖放欢喜地说:“那恶蛟终于走了!”   到了天津之后,就接近京城了。   那追着敖放咬的恶蛟也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迁怒了他,哪里会为了追他到京城这种对妖类压迫极强的地方来?   “你忍一下,我要出来了哦。”敖放跃跃欲试。   “你等一下。”胤禛急忙拦住了他,再次确认,“你出来之后,别人都看不见你吧?”   “对呀。你放心,我不会让普通人看见我的。”   “那就好。”胤禛松了口气。   如不然,就敖放这身纯正的明朝衣冠,真就是找死的节奏。   然后,他眼睛轻微的刺痛了一瞬,敖放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胤禛还试图和他打商量,“你就不能穿得入乡随俗一点吗?”   “不能。”敖放果断拒绝,理由也非常实在,“太丑!”   胤禛讪讪,“好吧。”   丑拒真的是让人最无法反驳的理由。   小青龙突然就机灵了一回,立刻替自己找补,“当然,我不是说你丑。你长得这么可爱,就算穿麻袋也好看。”   “我该谢谢你夸奖吗?”胤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敖放羞赧一笑,“谢就不用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时,张保在门外通报,“爷,船靠岸了,鄂伦岱大人求见。”   胤禛扬声道:“请舅舅进来吧。”   鄂伦岱这个时候过来,无非也就是询问在何处修整,又何时启程返京的事。   胤禛沉吟了片刻,说:“就在城外驿站吧,不要惊动太多人。另外,派个人回京送信,告诉太皇太后和皇贵妃我回来了就行。”   “嗻。”鄂伦岱退了出去,很快就安排了下去。 第109章 父母心   因为距离七月二十二还有好一段日子,胤禛也就没再使用神行符,而是老老实实地带着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慢悠悠地回了京城。   之所以慢悠悠,是为了让送信的差役先回京通报一声,别到时候守宫门的侍卫没接到通知,胤禛连宫门都进不去,那可就闹出大笑话了。   为此,在回京之前,他们还在天津修整了两天。   这两天,敖放可算是撒了欢了。胤禛陪着他,好好地往那繁华之所玩乐了一天。   只不过,天津东北方向靠着渤海,许多东西都是从海里来的。敖放可是东海龙太子,这些东西当然入不了他的眼,不过两天,他就兴致缺缺,一心盼望着入京城了。   还是胤禛提醒他,“渤海之中有龙王吗?有的话你该请他们给你父母报个平安,让他们知道你在外一切都好才是。”   敖放抓了抓后脑勺,“那也行。不过,渤海龙王只是我的一个远房堂叔,和我们家关系已经很远了,我也不好拿他们家的东西。”   胤禛奇怪地问道:“你拿他们家的东西干嘛?你跟着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玩了?”   敖放张了张嘴,到底是忍住了没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其实他也没有别的心思,就是觉得胤禛对他好,他就想弄些宝物送给胤禛,一来是答谢,二来是讨胤禛欢心,以便让胤禛能多留他在身边些时日。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龙太子的小心思了。   ——如果是他自己在外面游历,他父母肯定不会放心,说不定立刻就派人把他抓回去了。   但若是跟在人间皇子的身边,他父王母后就不会担心了。   毕竟,能伤他的除了人家的公门正气,就只有非人类了。但这两样对人间皇子来说,都是毛毛雨啦。   所以,他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和胤禛搞好关系,实在是太有必要了。   “对了,小四,你身上有婚约吗?”   胤禛用脚指头来想,也知道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太子又突发奇想了。   他也不耐烦多和敖放纠缠,直接说:“我的婚事是要父母做主的,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趁早歇了吧。”   “你父母?那岂不是人间天子?”敖放一惊,心底那点小想法立刻就像遭遇了冷水的火苗一样,瞬间就熄灭了。   人间的天子,某种程度上也是有制约鬼神的能力的,他可不敢惹。   敖放无不遗憾地说:“本来我还准备把我妹妹许配给你呢。”   这样胤禛就是他妹夫了。到时候,妹夫照顾大舅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可惜,这条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就胎死腹中了。   胤禛无语:有你这么坑妹妹的吗?   他的心声,敖放可不知道,敖放万分不甘地又问道:“那你有妹妹吗?”   这一回,胤禛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了,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字,“滚!”   ——想娶我妹妹,你在想屁吃?   =====   皇贵妃提前一天受到了消息,直接就拿着鄂伦岱的亲笔信去见太皇太后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康熙又是一个独断专权的君主。无论是为公也罢,为私也罢,太皇太后早把那些放在军国大事上的心思给收回来,专心含饴弄孙了。   几个重孙子里,老太太最喜欢的自然是太子胤礽,这一点无可争议。排第二的就是嘴甜胆大的胤禛,然后才是五阿哥等人。   两个最喜爱的重孙跟着康熙一走就是几个月,老太太心里岂有不想念的?   知道胤禛要提前回来了,太皇太后第一反应就是高兴。她一边让小宫女给她拿玳瑁眼睛,一边嘱咐苏麻喇姑,让盯着小厨房,等胤禛一回来,就把这几个月御厨新研制出来的点心做出来,让胤禛吃。   高兴过后,老太太的政治敏感度就回来了,担忧又疑惑地问皇贵妃:“好端端的,小四怎么提前回来了?还是他一个人回来,玄烨也真放心。”   又把康熙好一通埋怨。   这些话她敢说,皇贵妃可不敢接。   若是她敢跟着说康熙一句不是,太皇太后心里立刻就会不舒服,觉得她不懂规矩了。   因而,她等老太太说够了,急忙替康熙辩解,“您这回可是冤枉皇上了,小四之所以提前回来,是因为有差事要办,皇上专门留了鄂伦岱护着他一起回京,还把法保也派过去保护小四了。”   “法保?哪个法保?”   正好小宫女拿来了玳瑁眼睛,太皇太后一边戴上眼镜看奏表,一边奇怪地问。   皇贵妃笑道:“赫舍里家的,就是索额图的五弟,太子殿下的外叔公。”   提起这个人,皇贵妃心里也犯嘀咕。   这次随行的官员侍卫里,佟佳氏的也有好几个,皇上若是需要人保护小四,怎么不派佟佳氏的子弟,偏把索额图的弟弟派过去了?   只是鄂伦岱递回来的信里没敢多提胤禛的私事,皇贵妃信息不足,自然是怎么都猜不到的。   更重要的是,鄂伦岱信上说的,康熙指派给胤禛的差事,更让皇贵妃忧心忡忡,也没多少心思在其他事情上了。   倒是太皇太后不亏是经历三朝的老姜,听见“赫舍里”这个姓氏,就差不多把康熙心里那点弯弯绕绕猜了透彻。   她心里明白康熙身为帝王,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想到聪慧孝顺的太子和活泼可爱的小四,太皇太后还是忍不住心头叹息。   ——但愿保成能明白玄烨的苦心,他们父子兄弟之间不要因此生出嫌隙才好。   鄂伦岱的奏表写的是满语,对精通满汉蒙三种文字的太皇太后来说,毫无阅读障碍,几乎是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之后,老太太的一颗心就提了起来,“这……这……玄烨怎么能让小四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仙人哪有和凡人讲理的?”   这一回,皇贵妃没再替康熙说话,而是低着头拿帕子沾了沾眼角。   太皇太后见状,叹了一声,赶紧替自己孙儿转移矛盾,“这德嫔……啊,现在是德妃了。德妃也真是的,跟在玄烨身边也不知道劝着点。”   皇贵妃柔声道:“老祖宗息怒,德妃必然也是劝过的。小四早前就来了信给我,说是德妃骤然得知此事,失态之下将小四的身世给说透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其实也没怎么难受。   但太皇太后是知道她早些年是怎么防备德妃的,却不知道关于胤禛的身世,他们母子二人早就相互通透了。   老太太想当然地就觉得胤禛写信回来,肯定是难以置信地质问皇贵妃事情的真假,皇贵妃也必然会十分伤心。   对于皇贵妃这种心情,其实太皇太后挺能理解的。   她老人家经历三朝,多少后宫事都看尽了,各类嫔妃会有什么苦楚,她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有的嫔妃拎得清,比如皇贵妃,比如宜妃;有些嫔妃拎不清,比如两位先后,再比如荣嫔。   拎得清的她也愿意多庇护几分,至少给她们一处清净之所;至于那些拎不清的,自己都不想着自救,她老人家更懒得搭理了。   皇贵妃自执掌后宫以来,无论是心性品德,还是行为处事,都颇和老太太的脾胃,太皇太后自然多疼她几分。忖度着她遭遇了和养子生隙的事,心里更加怜惜几分。   “你别想那么多,小四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拍着皇贵妃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他就是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骤然之间得知真相,一时难以接受而已。越是这个时候呀,你越是不能和他置气,不然就把他越推越远了。”   说着说着,太皇太后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那时候她也是年轻好强,不懂得这个道理,结果落得个母子反目,儿子临死都不肯原谅她。   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她实在是不愿意小辈们再重复一次相同的悲剧了。   皇贵妃的眼眶是真的红了,原本假意擦拭泪水的动作也变成真的了。   她又没有真的和养子生嫌隙,没有钻进牛角尖里,如何听不出来太皇太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老祖宗放心,我都听您的。”皇贵妃含泪笑道,“原本我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听您这么一点播,我心里就有数了。”   谁不喜欢肯听劝的呢?   尤其是老人家,更喜欢愿意听人劝的孩子。   于是,太皇太后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眼见小四就要回来了,你也别在我这里耗着了,快回去让人把东四所好好收拾收拾。小四一路舟车劳顿的,他年纪又小,回来可得好好养养精神。”   “诶。”皇贵妃笑着应了一声,“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她带着人退出了慈宁宫,一眼瞥见曹佳嬷嬷欲言又止的,略一思索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若是想说章佳嬷嬷的事,就不必开口了。”皇贵妃淡淡道,“我这里需要忠心的奴才,却不需要自以为忠心的,更不需要打着忠心的旗号,替主子做主的。”   “是。”曹佳嬷嬷神色一凛,立刻跪地认错,“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还请主子恕罪。”   皇贵妃微微一笑,亲自去扶曹佳嬷嬷,嗔怪道:“嬷嬷这是做什么?你是我身边自小就服侍的人,我哪里不知道你一心为着我?只是,宫里不比别处,说话做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能说的才说,能做的才做。   这一次,章佳嬷嬷只是冒犯到了小四头上,小四心性宽厚,又因她是我身边的老人更宽宥她几分,才不和她计较。若是换一个主子,只怕她的命都要填进去了。我让她出宫去,不是驱逐她,而是为了保她呀。”   曹佳嬷嬷露出了羞愧的神色,“主子,是奴婢考虑不周了。娘娘放心,奴婢日后必定更加谨言慎行,不给主子添乱。”   见她是真的醒悟了,皇贵妃才淡淡道:“走吧,回去。” 第110章 哥底下有人   等胤禛回到紫禁城时,迎接他的便是一片祥和。   哦,不,还是有一点不那么祥和,反而让他懵逼的。   那是在他去拜见太皇太后的时候,老太太搂着他摩挲了好一阵,一会儿说他晒黑了,一会儿又说他饿瘦了,期间顺便还埋怨了康熙几句,斥责了德妃几句,说是他们做阿玛额娘的不经心,不会照顾孩子。   到了这个时候,胤禛还没有意识到事情有什么不对。   直到太皇太后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不在宫里这段日子呀,你额娘连给哀家请安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几天可得好好陪陪他。”   然后,不等胤禛开口,老太太就一锤定音,“今天你就先搬回承乾宫去住,你汗阿玛派给你的差事,完全可以缓缓再做。正好,内务府准备谢礼也需要一段时日。”   本就有意缓几天,等过了七月二十二再出发去洞庭的胤禛立刻答应了,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候再回想太皇太后埋怨德妃时说的话,是直接说的“你额娘”。   看来,老太太明显是误会了什么,替他和皇贵妃弥补母子之情呢。   虽然他和皇贵妃之间根本就不想太皇太后以为的那样出了问题,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胤禛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戳穿了。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老人家爱操心,一是因为不放心儿孙,二就是想证明自己还是有用的。   胤禛上辈子家里也有老人,对他们的心思还是比较了解的。   于是,胤禛窝在老太太怀里撒娇,“我都听老祖宗的,汗阿玛那里,还得老祖宗替孙儿周旋一番,别让他骂我。”   “哟,你还怕他骂你?”太皇太后轻轻点了点胤禛的额头,又爱又笑,“怕是你阿玛骂你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吧?”   “嘿嘿。”胤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怕倒是不怕,但若是能省了这一顿骂,岂不是更好?”   太皇太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让一旁的苏麻喇姑紧张地盯了许久,就怕老太太突然笑岔了气。   既然知道了太皇太后的心意,胤禛自然要领这份情,当即便道:“孙儿还要去给额娘请安,今日怕是吃不到老祖宗这里的好东西了。”   见他有意和皇贵妃修好,太皇太后自然没不应的,笑道:“你只管去,等会儿我就叫人把新做好的点心给你送过去。”   “诶,多谢老祖宗。”彼时胤禛已经退到门口了,听见太皇太后的话,也没有专门回返谢恩,只是举起右手挥了挥,就一溜烟儿跑了。   “这孩子,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太皇太后叹着气摇了摇头,脸上却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眼底更是盈满了笑意。   整个皇宫里,也就胤禛这一个爱卡着规矩的底线蹦跶的,虽然难免让人觉得不稳重,但也着实让太皇太后和康熙享受了不少普通人家才有的天伦之乐。   再者说了,胤禛才多大?五岁而已,五岁的孩子要什么稳重?像三阿哥那样的,就是太稳重了。   慈宁宫处于养心殿西侧,属于西六宫的地界。皇贵妃居住的承乾宫却是在东六宫。   从慈宁宫到承乾宫,若是要抄近道的话,自然是从天街那边传过去,几乎是走直线就能从西六宫到东六宫去。   但如今康熙不在朝中,像天街这种用于御门听政的地方,他这个小阿哥自然是能别去就别去的。   毕竟,天街再往南一点,就是保和殿,属于前朝的地界了。   张保早被他打发回去收拾东四所了,胤禛就带着张起麟,准备从坤宁宫后面的御花园穿过去。   话说,这御花园可是各种小说电视剧里的事故高发地呀。   胤禛正想着呢,就听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他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主子,怎么了?”张起麟没有他那么好的听力,双方这个距离,胤禛能听得一清二楚,张起麟却什么都没听见。   “嘘,别说话。”胤禛四下看了看,拉着张起麟走到一颗两人合抱那么粗的丹桂树下,凝神静听着东南方向传来的动静。   先前那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八阿哥胤禩,胤禩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异,说的是一个一问句,十分惊诧的疑问句。   他问:“额娘,你说什么?”   然后就是一个柔弱弱弱的女声,“小八,额娘如今就住在钟粹宫,在惠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你若是帮衬大阿哥一点,额娘的日子也好过几分。”   能被八阿哥喊一声“额娘”的,除了皇贵妃,就只有钟粹宫的卫庶妃了。   八阿哥似乎是没想到卫庶妃会这样说,明显愣了许久,才有些艰难地说:“可是额娘,儿子今年才三岁,你觉得儿子就算有心,又能帮大阿哥什么呢?”   似乎是觉得他口气松动了,卫庶妃的声音明显欢悦多了,“额娘知道,你自幼早慧。也不需你真的能帮大阿哥多少,只要你有这份心,表了这个态,惠妃娘娘那里,我自有分说。”   八阿哥又不说话了。   胤禛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却也猜得到,此时此刻他脸上必然极不好看。   偏那卫庶妃却一点也没有皇贵妃往日称赞的那样温柔细腻,更不像是极疼爱八阿哥的,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让胤禩日后如何如何。隐隐的,竟是透漏出让八阿哥先假意帮着大阿哥,等日后大阿哥不中用了,顺势接收大阿哥势力的意思。   胤禛神色怪异地挑了挑眉:先帮着大阿哥,后在背后插上一刀,夺取大阿哥的政治资源,这不就是历史上的八阿哥干过的事吗?   难不成,上辈子的胤禩之所以会一心去夺嫡,都是这位毫不起眼的卫庶妃挑唆撺掇的不成?   若当真如此,可不止是人不可貌相了。这卫庶妃,藏得可真够深的。   不管真相如何,胤禛知道这辈子重来的胤禩,是断然没有再趟夺嫡那趟浑水的意思的。   此时此刻,他自然要救自家八弟于水火,不让他在卫庶妃的言语逼迫下伤心难过,左右为难。   于是,他从桂花树后走了出来,刻意往八阿哥和卫庶妃的所在地走了过去,很快就在一处假山之畔看见了八阿哥。   “八弟!”胤禛若无其事,就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哥哥,欢天喜地地朝八阿哥挥手打招呼,脚下更是不停,颠颠地就奔了过去。   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胤禩微微一怔,立刻抬起头,满脸喜色地喊了一句,“四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看似只顾着胤禛,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观察卫庶妃,见她听见自己喊四哥,脸色骤然一变,看向胤禛的目光多了几分犀利,心下更是一沉,几乎是绝望地暗叹了一声。   “啊,原来是卫庶妃。”胤禛对卫庶妃微微颔首,表达了对这位勉强算是庶母的妃嫔的尊重,笑着问道,“卫庶妃和八弟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吗?”   卫庶妃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神色是肉眼可见的僵硬,讪笑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与小八多日不见,心里十分惦念他,就来御花园碰碰运气。”   “哦,原来是这样啊。”胤禛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诧异不已。   因着卫庶妃是八阿哥的生母,他虽然没有见过真人,但也听皇贵妃和八阿哥提过。   在皇贵妃口中,卫庶妃是一个谨守本分,颇识大体的温婉女子。   虽然她性情过于柔弱,颇有些逆来顺受,但钟粹宫的主位惠妃是一个聪明又宽厚的人,卫庶妃跟着惠妃,虽然不至于沾光,但也不会吃亏的。   而在八阿哥口中,卫庶妃则是更多了几分慈母的光环。   因为知道自己出身低,不能给八阿哥任何助力,卫庶妃日常就特别注意自己的言行,绝对不给别人借着自己奚落八阿哥的机会。   而且为了不让八阿哥与养母产生隔阂,她从来都不会主动要求和八阿哥见面,每次见了也都是嘱咐他不要惦念自己,要好好孝顺皇贵妃和皇上。   虽然母亲思念儿子是人之常情,但这世间的事,从来都不只有一种人之常情。   母亲为了儿子的前程,压抑自己的思念之情,也是一种人之常情。   而卫庶妃之于八阿哥,从来都是后者。   胤禛的心思暗地里转了好几个弯,脸上却没有露出来一点,若无其事地问:“那你们已经说完了吗?”   卫庶妃脸上闪过一抹不耐,欲要发作,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皮笑肉不笑地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小八,你和四阿哥一起回去吧。”   “是。儿子恭送额娘。”   卫庶妃走了老远,八阿哥仍旧保持着躬身礼送的姿势,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胤禛直觉不对劲,赶紧上前扶住他,“八弟,你怎么了?”   “……我没事。”八阿哥摇了摇头,声音却不像平常那般清脆,反而有些闷闷的,低着头一直不肯抬起来。   胤禛蹙着眉左右看了看,不悦地问:“伺候你的人呢?”   要知道,不管八阿哥芯子如何,身体都只是一个三岁小孩。宫里处处都是危机,让一个三岁小孩单独出来,东六所的人心可真大呀。   那只他话音刚落,就有三五个人从假山的另一边钻了出来,哗啦啦跪了一地,七嘴八舌地给胤禛请安。   八阿哥的奶嬷嬷赵氏急忙解释道:“是阿哥爷让奴才们都在另一边躲着,不许我们打扰他和卫庶妃说话。奴才们并不敢走远,请四阿哥明察。”   胤禛的神色缓和了些,“这次是我错怪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唬得赵嬷嬷等连连磕头,“不敢,不敢,四爷言重了。”   “行了。”胤禛板起了脸,呵斥道,“我冤枉你们是事实,有什么敢不敢的?若真觉得受不起,日后伺候八弟更精心便是了。”   说着,回头示意张起麟,“赏他们两把钱喝茶。”   “嗻。”张起麟掏出钱袋,抓了两把通宝递给赵嬷嬷。   但没有八阿哥发话,赵嬷嬷哪里敢收呢?只是一个劲地推辞。   胤禛无奈地喊了一声,“八弟。”   “行了,既然是你们四爷赏的,跟爷赏你们是一样的,直接谢赏就是。”八阿哥的声音终于正常了,只是头还低着,不肯抬起来。   “是,是,奴才们多谢四爷赏。”赵嬷嬷伸出双手,把钱接了,递给身后的宫女拿着,“阿哥爷,奴婢抱着您回去吧。”   “不必了,我和你们四爷一起走回去。你们离远点,我们有话要说。”   “嗻。”东六所的奴才都退远了些。   胤禛也对以眼神请示自己的张起麟点了点头,张起麟就带着东四所的人也退远了。   然后,兄弟二人就手拉着手,慢慢地往承乾宫的方向走。八阿哥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胤禛也没有打扰他,而是让他有时间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绪。   不知走了多久,八阿哥突然来了一句,“额娘从来不会喊我小八。”   “昂?”一瞬间,胤禛没反应过来。   好在八阿哥也不需要他发表什么意见,更不在意他的反应。八阿哥只是想要借着倾诉整理一些线索而已。   “她总是生怕给我添一点麻烦,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喊我八阿哥,也从来都不许我喊她额娘。”   卫庶妃总是一遍一遍地提醒他,“阿哥的额娘是皇贵妃,可千万别喊错了。虽然皇贵妃娘娘大度,但八阿哥也别总往钟粹宫跑,这不合规矩。”   说什么不合规矩,前世的小胤禩或许不明白,但重来一次的胤禩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她无非是怕皇贵妃会心生不满,又怕膝下养着皇长子的惠妃会借着自己拉拢拿捏她的儿子而已。   听着他低声而絮絮地诉说,胤禛听明白了。   ——现在的卫庶妃,不是原来的卫庶妃。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词——穿越。   可是……   胤禛蹙着眉,疑惑地说:“可是小八,我方才并没有看出卫庶妃有什么问题呀。她的身体和灵魂完全吻合,并没有丝毫的罅隙。”   “你想到哪里去了?”八阿哥无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是不是我额娘,我又岂会感觉不到?”   正因为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卫庶妃,他才会如此黯然不解,多思多虑。   如果是什么孤魂野鬼占据了卫庶妃的身子,八贤王哪里会有费这么多心思?不能把那孤魂野鬼驱走,也要想法子弄死,绝对不会让人玷污了他额娘的躯体。   他一抬头,胤禛就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也不想和他争辩了,只是摸着鼻子笑了笑。   只看他的反应,八阿哥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掩藏的狼狈暴露了,不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胤禛眨了眨眼,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我面前还不好意思了?你可别忘了,你小时候,我连你换尿布时的样子都见过呢。”   这就是生得早的优势了,对于弟弟妹妹的黑历史,都有第一手资料。   八阿哥羞恼不已,“你再说,你再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承乾宫也快到了,你还是赶紧把自己收拾一下吧。”   胤禛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清楚的。”   怕他不信,胤禛还食指往下,指了指地面,得意洋洋地说:“哥底下有人。”   八阿哥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嘴角也肯露出一抹笑意了,调侃道:“看来,四哥出去这一趟,涨不少见识呀。”   “反正妖、鬼、恶人我是见遍了。”胤禛再提起这些不科学的非人类事件时,已经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认命意味了。   果然,人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动物。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着的人,见他们都老老实实地坠在七八步之外,没有一个人敢往前凑的,胤禛才接着问卫庶妃的事。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卫庶妃不对劲的?”   提起这件事,八阿哥的神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冷厉中还带着点迷茫,“就在今天……不,应该是昨天。昨天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个钟粹宫的小宫女找到了东六所,传达了额娘约我在此相见的消息。”   这根本不像是卫庶妃会做出来的事。   只是当时八阿哥并没有多想,只以为卫庶妃是听到了什么对他不利的消息,急着要告诉他,又不敢让人传话,所以才会一反常态地要约他相见。   当时八阿哥并没有着急,他甚至是不以为意的。   因为凭着他的脑子和皇贵妃在后宫的势力,并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如果综合了皇贵妃的势力和他的智慧还解决不了,那着急也没用。   可是,在见到卫庶妃的那一刻起,八阿哥的心就开始往下沉了。   卫庶妃的状态很不对劲。虽然她已经极力维持往日的神态甚至是语气,但由于演技实在拙劣,根本就逃不过八贤王的眼。   然后,他就听见卫庶妃开口唤他。   “小八。” 第111章 地府动乱   兄弟二人回到承乾宫之后,刚请完安,皇贵妃就挥手让曹佳嬷嬷带着人都下去了。   就在胤禛以为,额娘多日不见自己,要抱着自己好好亲香一番,多说点体己话的时候,却被皇贵妃劈头盖脸砸了一句,“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信里说的不清不楚的。”   胤禛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夸张地说:“额娘,你可还记得我是你多日未见的儿子?”   皇贵妃白了他一眼,“如今不是见到了吗?”   见他还有心思耍宝,皇贵妃暗暗松了口气,不用他多说,就知道封三娘那边的问题不大了。   八阿哥推了他一下,问道:“三娘姐姐到底怎么样了?你信里只说她找到了自己的机缘,不能跟你一起回来了。机缘到底是什么机缘?怎么就不能和你一起回来了?”   见额娘和弟弟都不关心自己,胤禛哀叹了一声人心不古,就在两双犀利的眼睛下老实交代了。   “这事比较离奇,由驿站送信毕竟不够隐秘安全,写太详细,万一泄露了,岂不是要坏了她的机缘?”   然后,他就把三娘到了曹家之后,如何对客居在曹家的王姑娘感兴趣,又如何撞见王姑娘自缢,她扑上去救人的时候,又如何阴差阳错地上了王姑娘的身一一说了。   末了,他总结道:“那王姑娘是注定要入宫的,如今三娘姐姐既然替了她,自然也是要被曹家献给汗阿玛,跟着汗阿玛一起回京的。”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皇贵妃,陪笑道:“额娘,机缘这回事,谁也说不准的。三娘姐姐也不是故意要往汗阿玛跟前凑的,您心里可别因此起了疙瘩。”   皇贵妃白了他一眼,啐道:“小小年纪,想得忒多。这宫里来来去去的人只多不少,别人我都不介意,又岂会介意三娘?”   见她神色轻松,半点不似作假,胤禛松了口气之余,也觉得奇怪,“额娘,汗阿玛后宫有那么多妃嫔,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皇贵妃的神色悠远了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片刻后淡淡道:“曾经介意过,后来就无所谓了。”   只要看透了帝王所谓的真心,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但胤禛还是理解不了。   他的三观是上辈子形成的,很多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很多这个时代的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他看来也是匪夷所思。   就听八阿哥突然来了一句,“额娘和三娘姐姐感情那么好,共事一夫,一辈子都在一块,又有什么不好呢?”   “昂?”胤禛更觉得难以理解了,“闺蜜不是更要避免和对方的男人有什么深入接触吗?”   闺蜜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的事,上辈子他可是见得太多了,也庆幸自己到死都没遇见这种狗血的事。   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皇贵妃听了八阿哥这句话,竟然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颊上烧出了两片酡颜红。   他盯着皇贵妃晕红的脸颊看了片刻,突然回想起了聊斋里有关封三娘的原著剧情。   一瞬间,他只觉得豁然开朗,在心里默默地为这辈子的亲爹康熙点了一根蜡烛。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有点绿。   不慌,问题不大。   见他明白了过来,八阿哥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胤禛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傻愣愣的呢。”   “这不是一开始没想到嘛。”胤禛白了他一眼,转头就为皇贵妃提供了一条一手情报,“额娘可要当心,三娘姐姐已经有别的追求者了。”   皇贵妃神色一凛,“谁?”   “王六郎。”   =====   此时的王六郎,可谓是在天堂与地域之间反复横跳,如果不是做鬼多年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好心态,只怕就要崩溃了。   先前他就和胤禛说过,关二爷和二郎神突然奉了大天尊之命,清查地府官员和差役。   自明朝中后期开始,人间乱向频发,连带着也影响了地府,多出了许多以公谋私,借权擅变之事。   从前没有人来查也就罢了,如今大天尊突然想起要清查地府,可不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有个席方平的书生至孝,因为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为仇人贿赂鬼差在地府受罪,他就凭着一股心气魂魄离体,飘入地府代父告状,却被鬼差捉住。   那些鬼差先是找他要钱,他不肯给,就被绑在刑具上一番拷打,意图让他消除告状的心思。   但席方平想到自己的父亲还在受苦,哪里肯干休?   他的魂魄被鬼差强行压着到一户富贵人家投胎,他却不肯喝奶,硬生生把自己饿死了。   正在他魂魄飘荡于天地之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无意间顺风飘到了蜀地,正遇见了外出狩猎的二郎神君。   听完了他的冤屈,二郎神当即大怒,一纸诉状就递到了天帝案头。   天帝也很是震惊。   须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而地府的时间是跟着凡间走的,从明末到如今,在天上也没多少时候呢,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不过,大天尊既然得知了,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当即就派了几位正直的天神来彻底清查地府。   二郎神和关二爷是打前站的,随后便有包拯和魏征这两位刚直忠烈的星君下了地府。   一时间,地府哀鸿遍野,那些犯了事的鬼差从前活得有多滋润,现在喊得就有多凄惨。   截止到胤禛请了王六郎到人家缉拿五通神的时候,该查的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要告一段落的时候,包公突然又揪出了一条大鱼。   那就是和王六郎的顶头上司崔判官平起平坐的陆判官。   别看这百十年地府里各处都有贪污受贿,但其实地府各处行事自有法度在。   比如十八层地狱里的剜心剔骨、割舌挖眼的邢台,每隔三十年就要有专人清理一次。清理的人要一一检点那些因受刑而被摘下丢弃在邢台边的器官,少一个都要彻查去向。   在包公下到地府的时候,正逢清理邢台的时候,负责这块的人哪里敢在包公眼皮子底下弄鬼?   他不但仔仔细细清点了数量,还把那些看起来不对劲的都仔细排查了一遍。   也就是这一排查,查出了问题。   原来,凡是要受挖心剔骨之刑的,都是大奸大恶之辈。既然能够被定性为“大奸大恶”,肯定不会是个笨蛋。其心纵然没有七窍,也有六窍半了。   若是心思不够灵活的,也没那个智商犯下足以剜心的罪过。   负责的鬼神清理的时候,却在这一堆玲珑心肝里,找到了一个一窍不通的实心货色,明显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还了得?   清理人悚然而惊,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就报到了包公那里。   包公不但性情刚直,更是明察秋毫,很快就查了出来,这副一窍不通的心肝是属于一个叫做朱尔旦的凡人的。此凡人原本愚钝非常,读书不通,是同窗之间的笑柄。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像是被醍醐灌顶了一般,不但诗词俱通,还变得才思敏捷,一路从童生考上了举人。   从考上秀才开始,那朱尔旦就开始嫌弃家里的妻子丑陋,想要休妻再娶。   只是他的妻子虽然丑陋,却十分孝顺贤惠。朱尔旦在父母面前提了几次,父母都不同意,他也只能暗自嗟叹。   一个人一辈子都多少才干,都是根据上辈子的功业量度的,一个蠢材突然变成了天才,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相信呢?   只是,也有不少人暗中打探朱尔旦开窍的秘密,却没有一个人探听到有用的东西。   但凡人探听不到,不代表包公也查出不出来。警世镜一开,拘了那朱尔旦的魂魄一回溯光阴,一切都已明了。   “陆判,你还有何话可说?”包公威仪穆穆,端坐堂上,左右鬼神分昭穆屹立,全都目光凌凌如刀,随着包公这一句话落地,齐刷刷地挪到了陆判身上。   还有何话可说?   证据确凿,当然没有。   陆判转身就逃,身体化作一道乌光,企图逃进轮回,以轮回之力遮蔽自身的气息,让包公一时之间抓不到他。   当时他逃跑的方向正路过王六郎身边,王六郎下意识拿手里举着的《生死簿》挡了一下。   《生死簿》可是天道生成的法宝,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自身的防御力却不下任何仙器、神器。   陆判一头撞了上去,立刻就被一道金光给弹了回来,滚在地上跌了个跟头。   “哎呀,何人阻我?”   王六郎呆呆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生死簿》,定了定神,上前跨出了一步,昂首挺胸道:“是我。”   这时,随包公一同下界的玉衡、天枢两位星君已经上前,将陆判拿下。   陆判挣扎着朝王六郎望来,待看清阻拦自己的是谁之后,心头恨极,“姓王的,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阻我生路?”   此时的王六郎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听见陆判满含痛恨的质问,王六郎想起胤禛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淡淡道:“陆判当初犯戒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王判言之有理。”包公的声音永远铿锵有力,带着斩钉截铁的信念,“你既知法犯法,就该知晓法不容情!”   陆判自知难逃此劫,就想着要把王六郎拉下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他挣扎着喊道:“姓王的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向凡人权贵透漏寿命,还利用职权之便,擅自替权贵改命。此事,你认是不认?”   王六郎昂首道:“我是给四皇子看过《生死簿》,也曾想过替他添几年寿命。但四皇子却断然拒绝了,反而将我斥责了一通,这才让我明白了地府的公正与否,对人间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单膝跪地,对包公行了个礼,正色道:“包大人,下官的确在掌权之际生出私心,好在有贵人规劝,悬崖勒马,才未酿成大错,还望大人明察。”   这时,门口有鬼差通报,“关帝爷爷到了。”   关二爷带着二十个天将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他身上的神光煞气刺得一众鬼神睁不开眼,缓了许久才能在他的神光下正常视物。   陆判看了王六郎一眼,又看了若有所思的包公一眼,大声喊道:“关帝爷爷,下官要检举王六郎替凡人权贵改命。”   他可是知道的,关二爷生时就轻士族而重布衣,若是听闻地府差役为凡人权贵改命,必会勃然大怒。这王六郎虽然没有做成,但只要他起了这个心思,那就不死也脱层皮。   很显然,不止陆判一个人知道关二爷的脾性,同样知晓的王六郎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更像是做贼心虚。   陆判冷笑一声,怨毒地看着王六郎。   果然,关二爷豁然转身,双目如电,扫过王六郎,在陆判身上停驻,“他替何人改了命?”   “就是当今的四皇子。这王六郎与那四皇子乃是至交好友,不但给四皇子看过《生死簿》,还替他增加了寿命。”   《生死簿》上的寿命都是由天道批判下来的,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就算判官想要替人改命,也得走关系,多方钻空子,才能瞒天过海。   所以当初王六郎想给胤禛增添寿命的时候,让胤禛多烧纸钱做贿赂之用,而不是大笔一挥就改了。   人命关天,改命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呢?   听到“四皇子”三个字,关二爷紧绷的脸色一下子就缓和了。   他不再搭理陆判,转头对包公道:“包大人不要听他瞎说,那四皇子的寿命的确增加了十年。不过不是王判改的,而是因着四皇子忠孝节义俱全,又正好叫我碰上了,上达了天听,天道自然有感,多赐了他十年寿命。”   关二爷虽然轻视士人,但对包公这种清正刚直的忠臣良将之流,却一向十分敬重倾慕。   若不然,他也不会对诸葛孔明言听计从。   而关二爷的品性,不但包公十分信服,在座的一种鬼神差役们也都十分信服。   既然他说了那四皇子是个忠义之辈,在场的就没有一个人怀疑。   陆判的神色彻底灰败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从此之后,陆判彻底退出了地府的历史舞台,刚做了不到一年小判官的王六郎顺着风口一飞冲天,接替了陆判的位置,成了大判官,和原来的上司催判平起平坐。   只不过,他到底资历浅薄,陆判原先掌管的可是世间所有妖仙的《生死簿》,王六郎可没有本事一下子接管这些。   于是,酆都大帝就调整了一下,让崔判掌管妖仙,让王六郎掌管凡人。   能够升职,王六郎已是大喜过望,哪里还会挑肥拣瘦?   催判等了这么多年在,终于把资历最老的陆判给熬死了,接手了妖仙这个大肥差,也是心满意足,对给了陆判致命一击的王六郎也颇有好感。   一时之间,皆大欢喜。   两位判官用心辅佐关二爷和包公等天神,将地府好一通梳理。期间王六郎也趁机向崔判和关二爷等天神请教了不少职务上的问题。   崔判是看他正顺眼,关二爷等人是喜爱他谦逊好好学,人品清正,都乐意指点他,让他很快就对自己的职务上手了。   这一日,他处理完了手上的卷宗,正要伸个懒腰喝口茶,就感应到了有人在召唤自己。   他只给了胤禛一个人召唤的玉令,召唤他的是谁,根本不用多问。   只是……   他看了一眼上首的二郎神和包公,心下为难至极。   ——胤禛的召唤,来的真不太是时候啊。   包公心细如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当即就询问道:“王判,怎么了?”   王六郎硬着头皮答话,“回包大人,是四殿下召唤下官,想来是又遇见了诡异难解之事。”   “哦?就是那个让天道给他加了十年寿命的那个四殿下?”二郎神感兴趣地问。   王六郎不敢不答,“回二爷,正是。”   二郎神笑道:“关帝对这小皇子十分推崇,想来他年纪虽幼,也不是无的放矢之辈。既然他召唤你了,你就去呗。”   说着他就起身,一手取了倚在一旁的两刃三尖刀,一手把腰间的弹弓插好,“我跟你一起去,见见这位得天眷顾的小皇子。”   二郎神都这么说了,王六郎还怎么拒绝?   他只能暗暗祈祷胤禛是真的有要事,别刺了这位爷的眼。   要知道,这位爷可是连天帝的账都不买呢,何况一个凡人小皇子?   =====   “八弟你别担心,等六哥来了,一切都好说。”   两神到的时候,胤禛正在安慰八阿哥。   二郎神笑问道:“什么好说不好说的?王判莫不是会为你徇私吗?”   王六郎一惊,施法不稳,脚下一软,刚从地下钻出来的身子又陷下去半截。   ——二郎真君,二郎爷爷,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呀! 第112章 你喊我二哥?   王六郎吓得腿软,敖放更是面露惊恐,“哧溜”一声就没影了,胤禛却是半点不怵。   他歪着头打量了二郎神一番,盯着他额头上那只竖眼看了许久,拍手道:“我知道了,你是二郎神君。”   正惊恐地盯着半截身子埋土里的王六郎的八阿哥闻言,急忙抬头去看,就看见了一个满脸络腮大胡子的神君。   这是二郎神君?   胤禩迷惑了。   传说中的二郎神君不是一个俊俏郎君吗?怎么会是一个比糙汉子还糙汉子的大胡子?   不过,若是仔细看的话,他露在外面的眉眼却颇为精致,标准的丹凤眼,且双眉入鬓,肤色也颇为白皙。   二郎神看了八阿哥一眼,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禁冷哼了一声,说:“传说总归只是传说,你活了几十年,连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都不懂吗?”   他就是喜欢这副硬汉造型,就是不喜欢对照传说,怎么了吧?   八阿哥瞬间瞪大了眼,看着二郎神君的神色隐隐透出惊恐。   ——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来历?他是个神仙,是不是要拨乱反正,消除我这个不该存在的漏洞了?   虽然已经活过一辈子了,但八阿哥却一点都不嫌多,更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重生。   不光是八阿哥,就连胤禛心里也怵啊。八阿哥固然是个古穿古,他这个今穿古的底气也不那么足啊。   但他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面对二郎神时,并没有八阿哥那种蝼蚁面对神明时的自卑感。   他还能正常思考,妥善应对。   “不愧是二郎神君,一眼就看出了我家小八的来历。厉害,厉害!”胤禛满脸钦佩,拍手赞叹。   先前二郎神见他胆大活泼,自己和王六郎突然出现,他非但不怕,还能很快认出自己,心里就对这个小皇子颇有好感。   如今见他对自己的赞叹全然发自肺腑,就好像他是关二爷或包公那样人间闻名的尊神一样,不禁心生好奇,“小皇子,你是不是从前就认识我?”   “嗐,叫什么小皇子?那也太生分了。神君若是不介意,直接喊我小四吧。”   面对这个前世自己最喜欢的影视IP之一,胤禛把自来熟的功力发挥出了十二成。   被人真心喜爱,谁会不高兴呢?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二郎神君的威名,其实远远比不上关二爷和包公等深入人心。   实际上,直到后世某部以劈山救母为主题的神话剧播出之后,二郎神的大名才算是家喻户晓,一度达到了和美猴王不相上下的高度。   想当年,某部剧播出的时候,胤禛还小,还属于看剧只跟主角走的年纪。但二郎神一出场,立刻就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三观跟着五官走。   什么主角呀,什么反派呀,在那样一张神颜面前,那都不是事儿。   等剧情到了大结局,她还理直气壮地跟一起看电视的小姑姑说:“看见没,看见没,我就知道,这么好看的,一定是正派的。”   他对二郎神的崇拜与迷恋,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的。后来她虽然又看了许多剧,喜欢了很多颜值与演技并存的美男,但二郎神却始终是他心头的朱砂痣,永远无可替代。   也正是因为有这层滤镜在,胤禛并不像八阿哥那样,先惊诧二郎神是个大胡子,然后才凭借高超的观察力发现被大胡子掩盖的眉清目秀。   难道焦叔留了大胡子,就不是美男子了吗?   真正的美男子,经得起任何造型的考验!   胤禛是看见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的时候,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美男来了”。   自然而然的,他先看见的就是他浓密而修长的眉毛,和湛然清润的丹凤眼。有了这般出众的眉眼打底,那掩盖了半张脸的大胡子落在胤禛眼里,也显得性感极了。   二郎神虽然能大致能看出他的来历,却对他所处那个时代的文化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地想了些什么。   他只知道,这小皇子的自来熟并不让人讨厌。   他生自商朝,经历过不知多少战乱,看尽人间几多岁月,自认还是有几分识人之明的。   这位小皇子之所以和他套近乎,根本不是像别人那样瞄准的是他背后的势力。他看得出来,胤禛就只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崇拜他,并无半点攀附之心。   因而,二郎神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点头好,“好,小四。我喊你小四了,你得告诉我,你从前是在谁嘴里听过我?”   到底是谁这么敬重他,才会把另一个人影响得这么深?   “啊,这可就多了。”胤禛歪着头想了想,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最早是听我妈讲你担山赶日和劈山救母的……”   “咳,咳咳!”王六郎突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胤禛奇怪地看他一眼,“六哥,你怎么了?”   王六郎正发愁当着杨戬的面,该怎么提醒胤禛别张嘴就揭人旧伤疤呢,二郎神君犀利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   那目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味,但王六郎就是知道,若是自己敢对胤禛乱说什么,一定会死得很惨。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急忙道:“没事,就是嗓子不大舒服。”   ——二郎神自来光明磊落,应该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吧?   虽然他做鬼神的时间不长,但做鬼的时间却长得很。关于二郎神的传闻,他不知道从鬼友那里听过多少了。   莫说是下界的妖鬼了,就算是漫天诸神,又有几个敢在二郎神君面前提起他劈山救母和把妹妹压在桃山下这两件事?   胤禛张嘴就来,可真是拿草棍戳老虎鼻子,拿命在玩呀。   二郎神道:“你不用管他,接着说。除了听故事,还从哪里知道我?”   “后来就是看动画片了。”男神在前,胤禛立刻见色忘友,因为男神一句话就把王六郎抛诸脑后。   “再后来认识的字多了,自己能看书了,在《西游记》里看过。不过西游记里的二郎神出场太少,我印象也不深。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跟着我小姑姑看的一部电视剧。”   “电视剧?那是什么?”   这个新鲜词汇明显是触及了二郎神君的知识盲区,他眼中露出了好奇之色。   胤禛发现,这个二郎神和自己印象里那个苦大仇深、心怀三界、深沉稳重的二郎神一点都不一样。   眼前这个虽然同样有着神明的慈悲众生之心,却也有着神明应该有的通透纯真之态。   按理说神明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同时,也护卫苍生,体察苍生之苦。天长日久,他们的心性应该像是被打磨过的琉璃一般通透明净,不染尘埃,乃至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只可惜,神明也终究是由人修成,并不是每一个神明都能摒弃本质为人的私心。   胤禛不知道二郎神能不能完全摒弃私心杂念,却觉得二郎神这样的神仙,才是为仙的正确打开方式。   他本来就对神仙没什么畏惧,和二郎神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更加觉得不必畏惧了。   “电视剧……就像是戏台上唱的戏一样。不过戏曲的表现形式更为夸张,电视剧就真实多了。唔,至少看起来真实多了。”   “有意思。”   戏曲的主角二郎神做过不少次,特别是四川一带,几乎每年都会搭戏台唱二郎担山赶日和劈山救母的曲目,他自己没事的时候,也会变化一番,凑到人群里去看看。   很多神仙都以为,他对自己的曾经讳莫如深,也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母亲和妹妹这两个词汇。   可实际上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若是还不能看透释怀,早就跌下神坛,堕入魔道了。   那些神明也不过是胆小怕事,外加以己度人,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得罪他这个背景深厚又位高权重的仁圣显佑王而已。   二郎神露出了神往之色,对胤禛道:“《西游记》我也看过,写得不错。若是真有个孙大圣,我与他必然十分合得来,倒是可以做一对挚友。不过,电视剧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诶,对了,你看过的还记得吗?”   胤禛点了点头,很不谦虚地说:“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二郎神喜道:“那可太好了。我这里有件宝物,倒是能让我看看所谓的电视剧究竟是什么样的。”   说着,他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一捆竹简,正要展开,胤禛急忙拦住了他。   却是八阿哥见他们的话题越来越歪,心里担忧卫庶妃,悄悄捅了捅胤禛的后腰。   胤禛猝然回神,为自己的重色轻弟暗暗惭愧了一下下,急忙拦住了二郎神,“神君,神君,电视剧的事咱们可以等等再说,卫庶妃的事可是不能再等了。”   被他这一拦,二郎神也反应过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人间的皇宫里,是因为王判官受到了玉令的召唤。   “咳。”二郎神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那卫庶妃究竟是怎么了,也值得你特意把地府的大判官喊来?”   胤禛诧异地看了王六郎一眼,不知道他几时升官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卫庶妃的事,他也就没有多问,先把卫庶妃的事说了。   原来,从八阿哥那里得知卫庶妃突然性情大变之后,胤禛当天夜里就遣地砖精灵和家仙去打探了。   一群精怪潜行到卫庶妃的宫室,探听了一夜,回来禀报说看见卫庶妃一个人对着空气言语,好像是在和某个人对话。但是他们却并没有看见另外一个人,用灵力探查,也查不到什么精怪的踪迹。   胤禛觉得不对劲,有心亲自潜伏过去探查一番,八阿哥却死命拦住了他。   “四哥,此事诡异得很,你千万不可以身犯险。”   他纵然不卫庶妃出事,但胤禛在他心里的地位也不低,他是绝对不愿意搭上其中一个去救另一个的。   胤禛拗不过他,只能耐心等到晚上,请王六郎来帮忙了。   二郎神点了点头,问道:“卫庶妃住在哪里?”   “钟粹宫西侧殿。”   二郎神开了一下天眼,却有一道金光自太和殿飞来,直往他天眼刺去。   “二哥小心!”胤禛吃了一惊,下意识就喊出了前世网友们对二郎神的昵称。   与此同时,二郎神劲瘦的腰肢像是突然折断了一样,上半身向后一仰,在后腰处呈现出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弧度。金光擦着他的前额飞了过去,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颗丹桂树上,却连一片叶子也没有伤到。   王六郎大大地松了口气,急忙上前,关切道:“二郎爷爷,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二郎神站直了身子,摆了摆手,“自封神之后我就没进过人间的皇宫,差点忘了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人族气运达到了顶峰,庙堂之高已经不是神仙和妖魔能够随意来去的地方了。”   他扭头问胤禛,“你喊我二哥?”   胤禛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们那个年代,喜欢二郎神的,都喊你二哥。唔,还有大二哥和小二哥之分。不过,小二哥看起来比大二哥要显大。”   “哦,这又是为什么?”   胤禛笑道:“因为是同一个演员演的,但前传却是后拍的。”   又是自己听不懂的话,二郎神暂且不去纠结,只是点了点头,无奈道:“在宫里我开不得天眼,只能麻烦你们带路了。”   =====   胤禛兄弟避开了伺候的奴才们,悄声没息地带着两位尊神,像做贼一样一路避着人,往钟粹宫走去。   走到半路胤禛才反应过来,“不对呀,三娘姐姐一个小狐仙都能在宫里下个忽略咒什么的,怎么二哥你这么厉害的神仙却反而不能了呢?”   二郎神好脾气地解释道:“法力越高,限制越大。不过,若是你以皇子的名义给我开个权限的话,我应该也可以使用一些小法术。”   “那就开。”二郎神的品性,他绝对信得过。   随后,二郎神打了个响指,整个人都放松了,“好了,巡查的侍卫会自动忽略我们的。”   “厉害,厉害!”胤禛奉承了两句,眼珠子一转,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二哥,您看您都没反对我喊你二哥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还挺不错的?”   二郎神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这副模样,可真像是一只准备偷鸡的小狐狸。”   胤禛双手捧着脸颊,凑表脸地眨巴着眼睛,“难道不可爱吗?”   “可爱,可爱。”二郎神笑道,“说吧,你想干嘛?”   胤禛一听有门,急忙抓住他的手指问:“二哥你看看我,有没有修仙的根骨?”   二郎神挑眉,“你舍得出家?”   “呃,这……”胤禛的手不由自主就松开了,摇头道,“出不了。”   他放不下的人太多了,放不下皇贵妃,放不下德妃,放不下五弟、六弟和八弟。还有他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心态随时处于崩溃边缘的太子哥哥。   二郎神横了他一眼,“那你还想着修什么仙?”说着,伸出左手食指,在他额头上一点,没什么威力地斥责了一句,“还是想点实际的吧。”   说话间,钟粹宫已经到了。还不等胤禛指点哪一个是西侧殿,二郎神和王六郎的神色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嘘!”王六郎示意他们俩别出声。   兄弟二人立刻屏息,蹑手蹑脚地跟着两位尊神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卫庶妃宫室的后窗户处,胤禛打眼一望,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只见那百叶窗开了一条缝,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了鬼物。这些鬼物多为女子,也有少部分做宦官打扮,有穿明朝圆领衫的,也有穿清朝蓝布袍的。他们有的面目肿胀,有的脸色漆黑,有的头破血流,有的臀背模糊,还有的面色惨白,舌头伸出有二尺长。   只是看着他们做鬼时的形态,就能想象出他们各自的死因。   胤禛头皮一炸,下意识地回身捂住了胤禩的眼睛,低声道:“八弟,别看。”   但胤禩已经看见了。   他脸色铁青,牙齿打颤,显然是气得不轻。   ——如果不是今天过来看了,他都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胆大包天的鬼物,敢来纠缠他的额娘。   胤禛用力搂住他,生怕他一个冲动,影响了王六郎做法。   是的,这些鬼物根本就不劳二郎神君出手,王六郎当即就拿出一个骊青色的葫芦,揭开口对准窗户缝,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语。   几乎是立刻之间,密密麻麻挤了一屋子的鬼物就被极强的吸力裹挟,顺着吸力就鱼贯钻入了葫芦里。   等最后一个鬼物收尽,王六郎急忙把口塞上,又拿出一张黄符贴了上去。原本弹跳不止的葫芦一下子就安静了,王六郎把葫芦我那个袖子里一揣,袖子却似不曾盈物,仍旧轻飘飘的。   这时,二郎神右手一张,一道紫光从他掌心射出,直击在卫庶妃的额头上。   半梦半醒的卫庶妃正疑惑为何那些替她出谋划策的人都不见了,突然有一柄两刃三尖刀迎头劈来。她欲要躲,却怎么都躲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刃劈入自己的额头。   但预期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反而有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尖叫了起来。   “啊——”   随着这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巴掌大小的椭圆形物体从她眉心钻出。   那东西一钻出来,立刻就想逃跑。但二郎神既然亲自出马了,又岂能容这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第113章 史上最短命系统   也不见二郎神如何动作,只见他对着那仓皇逃窜的椭圆形球体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球就不由自主地改变了原本的行进路线,一个急转弯,以身后有狗追的速度,撞进了二郎神手心。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东西一入手,二郎神就觉得手感不错,□□弹弹的。他尝试着揉搓了一番,就发现不管揉成什么形状,只要一松手,就会自动恢复原来的样子。   当然了,如果没有一个尖利的抗议声做背景音乐的话,就更好了。   “啊——住手,住手!大胆毛神,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胤禛实在没忍住,笑了。   那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二郎神不好惹,立刻就把矛头转移到了胤禛身上,不满地质问:“你敢笑我?本大爷让你生不如死!”   听见他威胁自己四哥,一直在担忧卫庶妃的八阿哥瞬间就沉了脸,冷嘲道:“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但能把堂堂二郎神君误认做毛神的,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   那东西似乎是愣了一下,下一刻就激动万分地嚷嚷道:“二郎神?劈山救母的那个?你想逆袭吗?你想复仇吗?你想让所有伤害你、背叛你的人付出代价吗?”   本来没把这玩意儿放在眼里的二郎神俊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问:“我若是想呢?”   那玩意更加激动了,声音颤抖着说:“那就我绑定吧。炮灰逆袭系统,带你打脸虐渣,复仇逆袭,走上人生……啊不,是走上神生巅峰!”   “系统?”胤禛眉毛一挑,看那东西的眼神都变了。   “哼!本大爷就是无数配角和炮灰渴望得到的炮灰逆袭系统。”面对二郎神以外的人,系统球傲娇极了。   胤禛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先前你也是拿这套话术忽悠卫庶妃的吧?需不需要我把卫庶妃请出来,仔细问问她,你究竟是个什么系统?”   笑话,哪个炮灰逆袭系统会给宿主身边招一大堆鬼物的?   要知道,虽然不是所有的鬼物都能伤人,但鬼毕竟是阴戾之物,和活人靠得近了,汲取活人的阳气就是他们的本能,不尊从自己意愿的本能。   活人与鬼物在一起待得久了,身体就会慢慢虚弱。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的。   若是这个人自带某种气运,或者是身怀异宝,自然另当别论。   就像是聊斋里的宁采臣自带福禄紫气,和聂小倩混在一起非但不会被鬼气损伤,他自身的气运和朝廷册封的诰命反而让聂小倩逐渐由鬼变成了人。   严格来说,聂小倩就是在作弊,在钻地府与人间律法边界的空子。   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发生了过了没有?   一听要问卫庶妃,那个所谓的系统一下子就炸毛了,尖叫道:“你问她做什么?那个没用的废物,金手指给她也干不成事!”   胤禛拉住要暴起了八阿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嗤笑道:“你那么中用,那么厉害,干嘛不自己成事,非要绑定个宿主呢?”   那个系统似乎是被戳破了伎俩,不由自主地在二郎神手里扭动挣扎起来。   原本二郎神见胤禛占着上风,就暂且没把那系统怎样,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胤禛兄弟俩怼它。但它这一挣扎,二郎神发誓他就是下意识运气神力捏了一下。   结果,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椭圆形球体的表皮被他顺手捏爆了,果冻似的内囊像鸡蛋液一样四散飞舞,在场的不管是人还是神,有一个算一个,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点。   有点小洁癖的八阿哥,脸已经绿了。   胤禛虽然没有八阿哥那么爱干净,但这种碎果冻一样又粘又凉的东西贴在皮肤上,那感觉真的和蛇爬在身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一边往下扒拉,一边皱着脸问:“二哥,这是什么玩意儿呀?”   “诶,别扒拉了,别扒拉了,好东西。”二郎神笑嘻嘻地拦住了他们,“暂且忍一忍,待我做法。”   胤禛强忍住扒拉的动作,只见二郎神双手结印,默默地念了一句咒语。他只觉得脑子突然一阵清明,先前二郎神君点他额头时那一点清凉瞬间就在脑子里炸开,化作无数他应该不认识,却偏偏又能看懂的文字。   无数神秘的文字在他眼前划过,他如饥似渴地辨认,似乎每看懂一个,那个字就会化成神秘的力量,印刻进他的灵魂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那种玄妙的状态里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陌生的床顶。   =====   他最熟悉的是东四所卧房里的拔步床,纯红木雕刻。内务府的手艺自来精工细造,上面的花鸟鱼虫都栩栩如生,又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气息和印记。   但他现在睡的这一张,却明显是黄花梨做打成的架子床,明显不是主卧里放置的东西。   说实话,刚刚穿越那几天,他看见一群穿着古装的人、看着周围古老的建筑和装饰,内心深处升起的并不是重活一次还穿越了的兴奋,而是恐惧。   那是对陌生事物的恐惧,和对自己的未来不确定的迷茫。   如今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才有心思细细欣赏这些东西的美。   “四哥,你终于醒了?”八阿哥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虽然明显压低了,却还是成功拉回了胤禛越飘越远的思绪。   胤禛茫然地扭头,就看见八阿哥正趴在床沿上,冲自己使眼色。   “八……”   “嘘,四哥,小声点,这是在承乾宫。”八阿哥赶紧制止了他,“三娘姐姐可不在这里,没人替咱们使障眼法了。”   胤禛赶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八阿哥这才放开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呀?”胤禛迫不及待地问,“咱们不是在钟粹宫吗?对了,卫庶妃现在怎么样了?二哥和六哥呢,他们都走了吗?我是怎么回到承乾宫的?”   原本他还想借机问问二郎神,六弟的命数究竟能不能改变呢。可是现在看来,只能等下一次有机会了。   八阿哥好笑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胤禛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也笑了,“本来是想先问问卫庶妃的,但你都有心情笑了,想来卫庶妃肯定是没事了。那你就先回答我,我是怎么从钟粹宫回到承乾宫的吧。”   他和卫庶妃并没有什么交情,之所以如此挂念,自然是因为八阿哥的缘故。   对此,八阿哥心知肚明,自然煨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暗暗记在了心里,只想着日后要多看顾看顾他这个容易心软的四哥吧。   这心思一转,他就收了起来,笑道:“是二郎神君把你抱回来的,额娘那里我已经安抚过了,倒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你的想想怎么解释自己一回来就昏迷三四天的事。”   “啊?三四天?”胤禛大惊失色,“我觉得没多久呀,怎么就三四天了?”   八阿哥忍笑,“那谁知道呢,你一昏迷哪里还知道今夕何夕?”   胤禛顿时愁眉苦脸,却忽然瞥见他极力忍耐的笑脸,顿时就明白了,“啊,好哇,你逗我!”   他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要呵八阿哥痒痒。   “哎哟,四哥饶命,四哥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你别躲,我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两人这么闹,守在门口的人怎么可能听不见动静?   随着绿蒲的一句,“快去禀报娘娘,阿哥醒了。”珠帘被掀开,哗啦啦一群人从屏风两侧涌入,有东四所的奴才,有东六所伺候的人,还有承乾宫里当差的。   涌入的人虽然多,却没有乱糟糟的挤过来,近前的只有承乾宫的绿蒲和东四所的芳儿。   “爷,您感觉怎么样?”芳儿欣喜地问。   绿蒲也跟着问:“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要不四爷您还是躺着吧,娘娘正在问赵太医脉案呢,等娘娘过来的时候,赵太医也一定会跟着过来的。”   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胤禛心里高兴极了,连忙道:“大家别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都好了。”   但芳儿却不信,一定要他躺好,还振振有词地说:“到底好不好,爷自己说了不算,得听太医的。”   “好丫头!”绿蒲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有你这样知道操心的丫头在四爷身边,娘娘才真是放心呢。”   芳儿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就像是突然被打了鸡血一样。   这时,门口传来了请安声,是皇贵妃到了。   一众奴才急忙退开,除了绿蒲与芳儿之外,都自觉地贴墙根站着,生怕挤到了娘娘,被曹佳嬷嬷拿住了责罚。   “额娘。”胤禛响亮地喊了一声。   “小四,你没事吧?”皇贵妃几乎是和他一起开口的,话音落时就已经走到床边,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也不知道古今天下的家长是怎么统一的,孩子一生病,不管是不是发烧,都喜欢去摸额头。   胤禛道:“我没事呀,就是觉得累了,就睡了一觉而已。”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皇贵妃心疼地抱住他,一边招呼赵太医给他诊脉,一边怜惜道:“我就说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自从小四能通鬼神,就特别的多灾多难。额娘宁愿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胤禛乖巧地伏在她的怀里,拖着清脆的童音安慰她,“额娘,我真的没事了。不信您问赵太医。”   正好,赵太医也替他诊完了脉,跟着替他作证,“回娘娘的话,四阿哥已经大好了,只是睡得久了,暂且见不得荤腥而已。”   其实赵太医一上手,就摸出来四阿哥脉搏强健远胜一般孩童,现在下床就能活蹦乱跳。   但宫里讨生活不容易,宫里的孩子养得也娇贵。若是他实话实说,且不说皇贵妃会不会相信,也未免显得他的医术不太高明。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宫里无论是哪位主子,只要是宣了太医的,就算是没病,太医也都会开个太平方,彼此都心照不宣。   就因为这个,接下来的三四天,胤禛都没有在餐桌上见到一点肉腥。   不,还是有的,每天中午都会有一碗熬得浓白的鱼汤。   只可惜,胤禛不喜欢吃鱼,这碗鱼汤对他来说,有不如无。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胤禛正在做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那就是哄弟弟,哄不止一个弟弟。   赵太医前脚刚走,五阿哥就带着六阿哥一起寻了过来。两个小阿哥可不懂得看人眼色,一进屋就旁若无人地冲到架子床前,比赛似的喊四哥。   “四哥,四哥,四哥,四哥……”这是五阿哥。   “四哥,四哥,四哥,四哥……”这是六阿哥。   八阿哥觉得胤禛需要遵医嘱,好好休息,就出言提醒两位小哥哥,“五哥,六哥,你们别吵,让四哥好好休息。”   下一刻,就见两位小阿哥动作整齐划一地扭过头看向胤禩,异口同声地问:“咦,八弟,你怎么在这儿?”   那动作,那神态,甚至那语气都惊人的一致,让八阿哥无语之余,还有些想笑。   皇贵妃就直接多了,直接掩唇笑了出来。   听见笑声,两位小阿哥才看见皇贵妃。五阿哥毕竟大了一些,见六阿哥不知所措,赶紧拉了他一下,自以为很小声地说:“六弟,嬷嬷说了,见了皇贵妃娘娘要打千问安。”   “啊。”六阿哥低呼了一声,也反应了过来,“孙嬷嬷也说过,我给忘啦!”   两人手忙脚乱地打千,由于手短脚短,动作不协调,中间好几次差点翻车。   本来皇贵妃是想直接免了两人的礼的,但见他们一本正经的,心里觉得有趣,就等着他们行完了礼,也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两位阿哥免礼,平身吧。”   “谢皇贵妃娘娘。”   两人起身之后,几乎同时扭头看向胤禛,求表扬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胤禛对这两个弟弟一向亲近,立刻就说:“你们的礼仪真不错,嬷嬷教导得极好,都有赏。”   说着,对芳儿使了个眼色,芳儿立刻会意,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分别给了两位小阿哥的奶嬷嬷。   两个奶嬷嬷可想不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急忙跪地谢赏。   胤禛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淡淡道:“好了,都起来吧。只要你们日后精心照顾五弟和六弟,就算是诚心谢我了。”   “是,奴婢们一定好好伺候阿哥。”两个奶嬷嬷诚惶诚恐地退下了,觉得四阿哥果然不凡,小小年纪就有这么深的心思。   她们觉得胤禛最后那句话是在借机敲打她们,但了解胤禛的皇贵妃和八阿哥却明白,他只是不喜欢看别人跪他而已。   这时红枫低着头迅速走了进来,在皇贵妃耳边说了一句话。   皇贵妃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下一瞬就重新恢复了温和慈爱,笑着对两位小阿哥说:“好了,五阿哥和六阿哥就在这里陪你们四哥说说话,我去让人给你们准备糕点。”   说完,他看了八阿哥一眼,见八阿哥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才放心带着人出去了。   =====   “怎么回事?”皇贵妃不悦地问道。   红枫低声禀报,“奴婢原也不敢打扰娘娘和阿哥共享天伦,只是这一次是佟贵人亲自来了,怀里还抱着小格格。佟贵人也就罢了,就算是十个她加起来,也不值得娘娘屈尊。只是小格格……”   就算如今宫里的孩子多了,皇家的孩子却依然金贵得很。特别是在皇上不在宫里这档口,哪一个孩子出了问题,皇贵妃都得跟着担责受累。   皇贵妃忍怒吐了一口气,蹙眉赶到正殿,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佟贵人的哭喊声。   “我可怜的八公主呀,都是你额娘没有本事,既没有好医,也没有好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罪呀!我可怜的儿呀……”   皇贵妃本就是强压着怒气,听了这话,火气“腾”的一下就蹿了起来,扶着红枫大步垮进门来,呵斥道:“佟贵人慎言!宫里最好的御医有八位,万岁爷南巡带走了五位。剩下的三位已经都派给你了,你还不知足,究竟是要我的强,还是信不过万岁爷御口亲封的御医?”   佟贵人被“御口亲封”四个字噎住了。   就算再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质疑康熙呀。   而她之所以敢在承乾宫这么作,一是因为知道皇上不在,皇贵妃不敢让宫里的子嗣出事;二就是她生了一个病歪歪的格格之后,皇贵妃因为可怜她,最近对她多有忍让。   但就算是有再多的怜惜,也经不住她一次又一次的作。皇贵妃对她一忍再忍,终于是忍无可忍,觉得无需再忍了。   她大步走到上首,在首位上坐定,早有宫娥献了她平日里爱喝的热茶上来。皇贵妃接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一点都没有搭理佟贵人的意思。   不过,她不搭理,却不代表就没有人给佟贵人一个教训了。   往日里是皇贵妃忍让她,所以才会亲自开口劝慰她,亲自与她辩白几声。   如今皇贵妃不想再忍让了,佟贵人不过一个小小的贵人,哪里值得皇贵妃亲自和她对嘴? 第114章 泥胎   “大胆!”红枫上前一步,疾言厉色,“佟贵人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仗着自己生了格格,竟然连规矩都忘了吗?”   佟贵人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了红枫一眼,又委屈地看向好贵妃。   也是皇贵妃最近这两个月对她的态度让她产生了某种误解,真以为有一个格格傍身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如今见皇贵妃放下茶盏之后就端坐如九天玄女,根本就不屑施舍她一眼,巨大的心理落差一下子就让佟贵人不平衡了。   她本就没有多少脑子,此时被愤怒一冲,最后一点理智也出走了,不满地质问皇贵妃,“姐姐,你的奴才如此无礼,你也不管管吗?”   “呵。”皇贵妃都被她给蠢笑了,终于肯低头俯视了她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奴才不听话,的确需要好好管管。”   步摇上的碎珠流苏随着她点头的动作微微晃动,在她白皙光洁的脸颊上映出灵动的剪影,立刻就把皇贵妃从九霄云端拉回了人间,佟贵人几乎是下意识地露出一抹笑意,饱含着狗仗人势的得意。   但下一刻,不但是得意,就连那几分笑意都僵在了佟贵人脸上。   一个身穿茧绸袍子的嬷嬷从皇贵妃身后走出,大步上前,走到佟贵人面前停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四连抽,佟贵人嘴里立刻就渗出了铁锈味。   很明显,她的口腔内膜破了。   打完之后,那板着脸的嬷嬷还特别标准地对佟贵人行了一个告退礼,才重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跟在佟贵人身后,抱着小格格襁褓的奶嬷嬷已经吓得跪了下去。如果不是怀里抱着孩子,想来她还会多磕几个响头求活命。   ——你们这些神仙打架,能不能不牵连我们这些小鬼?   她怀里还抱着八公主呢,皇贵妃哪里会让她跪着,当即就示意翠柳把她扶了起来。   “嬷嬷快起来吧。”翠柳脸上笑眯眯,语气也很柔和,但手上的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完全不容拒绝地把人硬是搀扶了起来,“嬷嬷伺候小格格有功,娘娘都记在心里呢。你只要照顾好格格,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娘娘。”奶嬷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伺候好了有重赏,若是伺候不好,岂不是也有重罚?   八公主生下来就孱弱,能养这几个月就已经是侥幸了,奶嬷嬷是真不敢祈求太多。   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她自己偿命是一定的,只求不要牵连了她的家人。   佟贵人被这几巴掌直接打蒙了,顺带也打醒了。   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先前的面子是皇贵妃给的,并不是她自己挣的。既然是别人给的,若是哪一天别人不想给了,也可以随时收回去。   她浑身颤抖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皇贵妃娘娘息怒,奴婢只是担忧小格格的身体,这才乱了方寸,请娘娘恕罪。”   皇贵妃这才给了她一个正眼,也没让她起来,只是吩咐翠柳,“去传吴、赵、江三位老御医过来。”   康熙南巡把孙御医带走了,如今宫里医术最好的,就是三位了。其余太医虽然也有好的,但毕竟经验不够老道。   八公主不是皇贵妃亲生的,佟贵人又屡次冒犯皇贵妃,更让皇贵妃在有关八公主的事情上束手束脚。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宣宫里公认的好御医吧。   这是皇贵妃第一次这么刻薄后宫嫔妃,莫说是佟贵人,就连承乾宫的人都有些诧异。   不过,诧异过后,双方的反应却是天差地别。   承乾宫的人回想这两三个月佟贵人的种种行径,只觉得落得这个下场,是佟贵人活该,主子娘娘早该收拾她了;   佟贵人却是屈辱与惶恐并行。   虽然皇贵妃之前就一再表示过,不会因为同出一家,就对佟贵人另眼相待。但佟贵人私心里却知道,哪怕为着佟佳氏的颜面,皇贵妃纵然不会回护她,也不会刻意磋磨她。   但从今天开始,她知道,自己在承乾宫里的最后一点特殊,也都烟消云散了。   呆呆地看了一眼端坐如神妃仙子的皇贵妃,在曹佳嬷嬷呵斥之前,她急忙低下头去,好像是十分惶恐。   但实际上,她心里却在想:凭什么呢?都是佟佳氏的女儿,都是皇上的表妹,凭什么佟齐云可以做高高在上的贵妃甚至皇贵妃,她却只能屈居其下,做一个谁都能踩一脚的贵人呢?   =====   皇贵妃宣召,御医来得很快。但比御医更快的,却是四阿哥胤禛。   “儿臣给额娘请安。”   因着有外人在,胤禛老老实实地行了全礼,又对佟贵人拱了拱手,“佟贵人好。”   此时的佟贵人鬓发散乱,脸颊红肿,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偏这狼狈的模样还让四阿哥一个小孩子给看去了,佟贵人当真是羞愤欲死,心里已经认定了皇贵妃是故意的,对皇贵妃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不过,无论是皇贵妃还是胤禛,都没把她的情绪放在心上。   看见儿子过来,皇贵妃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偏嘴里还要嗔怪他,“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怎么跑过来了?小八也没拦着你?”   “儿子这不是想额娘了嘛!”胤禛嘿嘿笑着撒娇,还大力夸赞了八阿哥,“额娘您也别怪小八,如果不是他帮忙把五弟和六弟哄走,我还来不了这么快呢。”   他一张嘴就把八阿哥给卖了,正好被后脚赶过来的八阿哥听了个正着。   “好你个四哥,亏我尽心尽力的帮你,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八阿哥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示意赵嬷嬷把自己放下来,仗着年纪小草草行了礼,就钻到皇贵妃怀里撒娇,“额娘,你可要给小八做主。都是四哥不听您的话,不肯好好养着,儿子都是被他胁迫的。”   说话的时候,他还得意地偷看了胤禛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不仁我不义,就算我是从犯,也得把你打成主谋!   有心坑人却瞬间翻车的胤禛摸了摸鼻子,左右看了看,呲溜一声就凑到了八公主身边,垫着脚尖问道:“这就是八妹妹吗?快让我看看。她出生的时候,我还在江南呢。”   在承乾宫的地盘,奶嬷嬷哪里敢怠慢四阿哥?   更何况,四阿哥只是要求看一看,又没有要求抱一抱,她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呢?   这样想着,她也管不了佟贵人是什么想法了,屈膝压低了身子,把襁褓里的小娃娃放到了胤禛能够看清的高度,陪笑道:“四爷您看,这就是八公主。”   胤禛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八公主乍一看也就是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婴儿。但胤禛如今的眼力越发不凡,在他眼里,八公主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泥胎。   所谓的“泥胎”就是逃生鬼,有的是鬼物想了法子逃避地府刑法,以轮回之苦代替;还有的则是借着泥胎到阳间讨债的。   无论是哪一种,这种孩子都是注定养不大的。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算是活人,要么就是借胎受苦的,要么就是借胎讨债的。   好在如今的胤禛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城府浅显的王霏了,他心里虽然诧异万分,脸上却只愣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说:“八公主长得真白净。好了,你快把八公主抱好吧,她还小,不能见风。”   “嗻。”奶嬷嬷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八公主包好。   其他人都没察觉胤禛的不对,只有心细如发的八阿哥主意到了他对那婴儿前后的称呼变化。   从“八妹”到八公主,看似都是一样的,但如果了解胤禛的为人,就会明白这其中的差别究竟有多大。   虽然不知道这个八公主到底有什么问题,但既然胤禛已经表明了态度,八阿哥干脆就当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八妹,只顾拽着皇贵妃腰间的璎珞玩。   这时,三位御医也到了,行礼过后就按照皇贵妃的吩咐,挨个为八公主看诊。   但无论再看多少次,他们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八公主先天体弱,需要静心养护,或有痊愈的可能。   因着看出了八公主的不同寻常,胤禛也着意观察了三位御医。   他发现,三位御医诉说八公主病情的时候,没有一个和稀泥、推卸责任或虚应事故的。   也就是说,他们把脉和看诊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的。   胤禛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若有所思。   皇贵妃看着御医拟了方子,又让曹佳嬷嬷开了自己的私库,取了方子上需要的奇珍药材。最后,她严厉叮嘱佟贵人,一定要好好照顾公主。   “若你再敢借着公主生事,本宫就把给公主找个贴心的养母了。”   这后宫没有孩子也没有宠爱的宫妃多了,有的是人愿意抚养皇上的血脉。不为宠爱,只为给自己找个寄托,她们也会比佟贵人精心一万倍的。   佟贵人战战兢兢地走了,八阿哥这才在皇贵妃怀里转了个身,问胤禛,“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面色阴沉,眉头紧蹙,皇贵妃下意识就要挥手把下人们都赶出去,胤禛却制止了她。   “不必了额娘。”胤禛沉声道,“还要劳烦额娘给儿子开张通行令,儿子刚从外面回来,明日一早,少不得去佟家和乌雅家看看。”   从前没有说透也就罢了,如今连从太后到康熙都知道他和德妃母子已经说透了,于情于理,他去了佟家之后,都得到乌雅家去看看。   皇贵妃自然知道他主要是去佟家有事,便没有多问,直接点头应了。   末了,又叮嘱道:“若是事情棘手,你就不要管了。”   家族在她心里固然重要,但她的儿子也同样重要。 第115章 曹家之乱   今日胤禛之所以在明知道佟贵人在的情况下还要来见皇贵妃,当然不是心血来潮。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封三娘曾经说过,将来会有一个和佟佳氏有仇的人投到佟佳氏女子的肚子里,耗尽这个女子的精气,也断绝了佟佳氏孕育皇子的所有可能。   原本他以为这个女子会是皇贵妃,因为正史记载中,孝懿仁皇后的确是育有一女,不到周岁就夭折了。   且此女夭折不久,孝懿仁皇后就一病不起。哪怕康熙以后位替她冲喜,也没能挽救这位贤后的的性命。   虽然冲喜什么的一听就不靠谱,孝懿仁皇后因产女的消耗和丧女之痛的双重打击而拖垮了身体却是事实。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胤禛知道佟贵人生了一个女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女婴和皇贵妃那个孩子联系起来。   但是,方才陪着五阿哥和六阿哥说话的时候,两个小阿哥喊八妹,才让胤禛如梦初醒,意识到属于皇贵妃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确认一下,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历史上拖垮皇贵妃的那一个。   如今见也见了,他也能确定了,但却不忍心把真相告诉皇贵妃了。   他暗暗对八阿哥使了个眼色,上前拉住八阿哥的手,笑道:“我这次回来,给各宫都带了礼物。别说四哥不疼你,走,带你先挑。”   八阿哥若无其事地嬉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有额娘作证,别想一转头再把我给坑了。”   “我是那种人吗?”胤禛嗔怪地瞪他,使劲瞪他。   只可惜,他自认犀利的目光对八阿哥来说,没有任何威慑力。八阿哥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诚恳地说:“我看像。”   “噗嗤!”皇贵妃被两个儿子的耍宝给逗笑了,也大略猜到他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让她知道的事情要说。   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额娘,皇贵妃直接挥手赶人。   “快走,快走,别在本宫面前碍眼。”   胤禛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假模假式地对八阿哥感慨,“都说红颜未老恩先断,用在我们兄弟身上,也是可以的。我们明明还这么可爱,就已经入不得额娘的眼了吗?八弟,我看我们还是快走吧。”   八阿哥憋笑配合他,“是呀,四哥,咱们还是走吧。”   兄弟二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皇贵妃笑得花枝乱颤,正殿伺候的宫人们也哦度忍俊不禁。   “这孩子,真是越长越回去了。”皇贵妃的抱怨一听就很假,更别说她脸上的笑容明媚得就像是盛开的迎春花一样。   曹佳嬷嬷凑趣道:“不但是四阿哥,八阿哥跟着四阿哥也越来越活泼了。”   皇贵妃喟叹了一声,“只要他们兄弟俩好好的,本宫也就什么都不求了。”   什么后位,什么圣宠,早年她或许在乎过,可如今么……   她不禁想起了还被困在江南的封三娘,暗暗担忧:也不知道三娘如今怎么样了?   =====   封三娘很好。   至少在她自己看来,好得不能再好。   虽然回到苏州之后,曹家又发生了许多事,康熙对曹家那一点温情几乎被磨尽了,但曹寅还是找了个机会,把王姑娘献给了康熙。   不,正因为曹家发生了太多事,曹寅才更加不愿意放弃王姑娘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机会也找要制造机会献给康熙。   如今王姑娘身体里的魂魄是封三娘,被献上去的自然也就是封三娘。   因为曹寅还有用,康熙无疑寒了他的心,纵然心里厌烦,还是捏着鼻子把她给收下了。非但如此,还当场封了她一个贵人之位。   要知道,按照惯例,像王韵这种没有经过选秀的汉女,有幸伺候万岁爷就是天大的恩典了,分位是别想了。最多也就是个无品无级的庶妃,能享个常在的份例就已经是顶天了,更多的也就是享答应的份例。   无论外人如何看,曹寅是松了口气,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康熙派谁来接管江南的事,他都会尽心尽力和人交接好,然后就麻溜儿地滚回京城荣养。   他们曹家已经彻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像江宁织造这样的要职,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恩典,而是催命符了。   现在更头疼的是康熙。   原本他是打算让郭世隆来接替曹寅的,但那也得再等个一年半载蔡能成。如今曹家骤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康熙是不可能再容曹寅在江宁织造的位置上再待一年半载了。   所以,在郭世隆之前,他还得再找一个人暂时占着江宁织造的位置。   这个人必须得是自己的心腹,又要能稳住江南文人的心。   若是两个条件单独满足一个的话,那人选一抓一大把。可现在他要的是两个都满足,人选就变成凤毛麟角了。   在康熙头秃的时候,曹寅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妻子李氏竟然那么大胆,敢谋害嫡母孙氏。   =====   事情还要从康熙的御驾从南京返回苏州的第二天说起。   康熙头一天送走了四儿子,第二天正准备处理一下除了祭拜明孝陵之外的第二件大事——接见江南文人中有影响力的,和他们多聊聊关于科举改革的事,通过他们传达一下皇上消除满汉之别的决心。   虽然不能指望三五年内就见到成效,但康熙相信,就算是为了不再见面就低满人一等,这些文人也会在某些利益上妥协一二的。   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失去另一样价值均等甚至是高出几分的东西。   满清入关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些人也该明白了,如今的时代已经变了,在也不是像明末那样的庄园主诞生的温床了。   见过文人之后,再接见一下苏州的耄耋老人,发一波赏赐收揽一下人心,此行也就功德圆满了。   政治嘛,很多时候不就是作秀?   而政治秀,康熙可是专业的。   哪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事一件都还没来得及办,曹家就又给他出了幺蛾子。   送走胤禛之后,康熙又修整了一日,正点着蜡烛计划第二天召见文人的事,就听见隐隐传来的云板声。   值夜的魏珠当时脸色就变了,走到门外呵斥道:“谁这么大胆,明知万岁爷在此,也没个忌讳!”   云板是富贵人家报丧用的,虽然死者为大,但在皇权至上的时代,一切都要给天子让路。   就像魏珠说的,如今皇上就住在这里,曹家若是死了人,悄悄地办了丧事即可,大张旗鼓地打云板,还传到了康熙这里,就不止是作死那么简单了。   冲撞了皇帝,他们担待得起吗?   但康熙却比魏珠想到的更多,扬声道:“魏珠回来。”   正打发小太监去探听消息的魏珠闻言,急忙应了一声,“嗻。”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对小太监杀鸡抹脖子,“都警醒着点,扰了万岁爷,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是,是,多谢魏爷爷提点。”小太监千恩万谢地把魏珠送进屋里,才悄悄撇了撇嘴,转身跑去打探消息了。   魏珠弯腰凑到康熙面前,殷切地问:“万岁爷,您有什么吩咐?”   康熙神色冷凝,吩咐道:“派人到羁押曹氏女眷的地方问问,可是奉圣夫人有恙?”   虽然在南京时他说过回到苏州会放了曹家女眷,但放也是要有一个过程的。最起码得有一个简单的审查,不能说放就放。   本来和皇帝有关的事,底下的人就不敢怠慢,曹家的人口又多,一一筛查下来可不得浪费几天是时间吗?   因而,曹家的女眷如今仍旧在孙氏的院子里待着呢。   整个曹家乃至整个江南,敢用丧事来打扰他的,也就是曹家老太太孙氏了。   魏珠一愣,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急忙道:“奴才这就让人去问。”   其实也不必他去问了,因为曹寅已经一身素服,满脸泪痕地亲自来了。   看见曹寅,康熙心里就是一沉,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自己掀开珠帘走了出来,劈头盖脸就问:“可是奉圣夫人……”   “万岁爷!”曹寅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哭得涕泪横流,说话也噎声咽气的,“额娘她……额娘她……去了!”   他之所以哭得这么痛,伤心只占一部分,更多的是因为恐惧。   面对一个几十年如一日地盼着他断子绝孙,好让自己的亲孙子继承家业的嫡母,曹寅也实在是生不出太多的感情。   但无论如何,孙氏都是他的嫡母,更是万岁爷的奶妈。   若是被万岁爷知道,嫡母之所以遭难,全是因为他不敢联系被羁押的家眷,内外消息不通,以至于妻子李氏疑神疑鬼,病急乱投医,暗中害死了自己的嫡母,万岁爷必然震怒,他们曹家也就真的从此终结了。   曹寅也是刚知道嫡母的死因。   虽然万岁爷返回苏州之后,并没有提起释放曹家女眷,也没有着手处理曹家案件的意思,但所有人都知道,奉圣夫人在万岁爷心中还是颇有地位的。   万岁爷刚到苏州的时候,当地官员诰命都来迎接,康熙就曾当着众人的面称奉圣夫人为“吾家老人”。   不管这其中有多少做戏的成分,又有几分真心,康熙看重奉圣夫人却是一定的。   听到院子里嚷嚷老太太殁了,负责看守的侍卫都是一惊,也没敢狠拦出来报丧的李氏。   李氏出了院子,就直奔正院,在内书房里找到了曹寅。   曹寅还来不及为嫡母的死震惊,就被李氏说出的真相给吓傻了。   “你……你说什么?”   李氏却异常冷静,瓷白的脸颊映着昏黄的珠光,有种别样的诡异。   她一字一顿地对曹寅说:“额娘因曹荃之事愧对圣人,被我畏罪自杀了。”   “老爷。”她死死地抓住曹寅的手,“这场祸事,本就是因曹荃的贪婪而起的。曹荃为什么一直不死心?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老虔婆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念叨我们大房没有子嗣,将来一切都是他们二房的。”   顺着两人紧握的手,曹寅能明显感觉到李氏在颤抖,浑身都在打颤,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不是因为恐惧,也不单单是因为兴奋,更多的还是仇恨。   李氏尽力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声嘶力竭,“我们大房为什么没有子嗣?为什么?当年我进门半年就有了身子,却不到三个月就落了胎。后来又先后有两个通房也怀过,却一个都没有留住。老爷,你说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那个老虔婆谋害他们大房的子嗣不说,还把一切脏水都泼到她的身上,硬是说她善妒不贤,自己生不了,还不让妾室生。   天晓得自从她知道自己落胎的真相之后,就打定了主意:宁愿把家业给庶子,也绝对不会让二房有机可趁! 第116章 寻死   对于妻子的痛苦,曹寅太能共情了。   试问,这世上哪一个男人不希望有自己的子嗣?谁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辛苦打拼维护的产业,交给别人的孩子继承?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回握住李氏的手,叮嘱道:“老太太就是因二弟之事愧对圣人,就是畏罪自杀的。你既然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就安心料理老太太的丧事。万岁爷那里……我去说。”   “老爷。”李氏干涸的双眼瞬间湿润,哽咽着对曹寅说,“若是瞒不过去,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都是我自作主张。”   她已经注定不能生育了,后半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杀了那个老虔婆,为她那可怜的孩子报了仇,她死而无憾!   “别胡说!”曹寅嗔怪道,“你我夫妻一体,自该白头到老,荣辱与共。若当真瞒不过去,你我夫妻便共赴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老爷!”李氏十分动容,第一次不顾矜持抱住了曹寅。   曹寅紧紧搂住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道:“好了,好了,也不一定会暴露,我们别先自己乱了阵脚。你去让人敲云板报丧,我去求见万岁爷。记住,别慌。”   “嗯。”李氏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安抚住了妻子,但曹寅却安抚不了自己。   李氏到底是不了解康熙,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孙氏畏罪自尽,康熙固然会饶过曹家一回,但日后他就要准备好过动辄得咎的日子了。   万岁自认真命天子,又岂容旁人如此逼迫?   这些年,曹寅对孙氏着实孝顺,无论是言行还是日常的供奉,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所以,不管是康熙还是别人,都没有想到,孙氏的死还有别的隐情。   康熙当时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场下旨允许曹家治丧,只是并不允许孙氏的亲儿子曹荃为母亲服丧守灵。   “你是长子,又是家主,为母尽孝的事,自然是由你来做,才是名正言顺。”康熙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分毫都不曾考虑到孙氏本身的意愿。   在康熙的认知里,孙氏之所以选择自尽,就是为了软硬兼施地请求康熙饶恕自己的儿子。   但康熙却明显不打算绕过曹荃,却把除曹荃之外的所有曹家人都赦免了。   若是孙氏泉下有知,也不知道会不会气活过来。   孙氏会不会气活没人知道,二太太王霜月却是要高兴死了。   别以为孙氏对李氏这个庶长子的媳妇不好,对王氏这个亲儿子的媳妇就会好了。   事实上,正因为曹荃是她亲儿子,她更加看王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再加上王氏进门多年都没能给曹荃生个一儿半女,对庶子庶女也不关心,不愿意养下自己身边,更让孙氏觉得这个儿媳妇善妒不贤,根本就配不上她儿子。   若非是王家在苏杭一代颇有影响力,孙氏还想着借助王家的势力,早就让曹荃休了这个妒妇了。   不过现在,孙氏泉下有知,也不必再为这件事气闷不平了。   因为,在做了七天法事,埋葬了孙氏之后,王霜月就趁着自己娘家父兄都在这里,当众提出了要与曹荃义绝。   虽然曹家犯了事,但因为康熙特许了曹家治丧,该来的宾客也一个都没有少。就算是不该来的,为了不得罪很可能起复的曹家,也都派管家送来了奠仪。   不过,倒是没有人专门路祭。   说白了,大家都是在观望。   日后对曹家是该继续亲近还是敬而远之,亦或是趁火打劫,都要看康熙后续的态度。   这场丧事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异常隆重了,但比起曹家近些年的煊赫,根本就不值一提。   眼看着自家的门庭肉眼可见的寥落起来,曹寅伤感之余,更加打起精神,把握每一处细节,只求不落人话柄。   操持丧仪的李氏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又有几分弑母的心虚,当真是尽心尽力,一点纰漏都没有出。   孙氏的母族侄子自然也来了,把李氏的作为看在眼里,再对比全程漠然的王氏,不禁暗暗唏嘘,觉得孙氏这些年真是老糊涂了。   ——曹寅是庶子又如何?他生母早就死了,又一心孝顺嫡母,本身也有本事,不比曹荃那个只会吃喝玩乐,还心胸狭隘的草包强吗?   但如今孙氏人都已经没了,孙家的人纵有一肚子的嘈,也只能私底下和自家人吐吐了。   就在这时,王霜月突然宣布,要和曹荃义绝。   有的人觉得情有可原,他们虽然不知道曹荃犯了什么罪,但连亲娘的葬礼都不许参加,可见不是小罪过。王家想要断绝这门姻亲明哲保身,很多人都能理解。   但也有些道德先生、卫道士们觉得王氏一个女子当着众人的面主动提出义绝,实在是不成体统。   在他们看来,这种事情,就应该两家私底下商议。不管实际上如何,义绝的事都该由男方提出才是。   这样办事,才显得双方都体面。   前来吊唁的王家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   王霜月的母亲和嫂子立刻就站到了她身旁,一左一右地护着她;她的父兄则是直接走到了曹寅面前,十分有礼地询问:“不知曹大人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还能如何?   曹寅暗暗苦笑一声,不欲节外生枝,正色道:“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如今二弟与弟妹既然已经过不下去了,那就谁也别耽误谁,各自安好吧。”   如今的曹家,可经不起什么风浪了。王家虽然没有做高官的,但却是江宁一带的地头蛇,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   虽然王霜月从来不曾在娘家诉过苦,但王太太又岂会察觉不到女儿在夫家过得并不欢快?   只是如今这个世道,女儿出嫁之后多往娘家跑两趟都要惹人闲话,丈母娘就算再疼女儿,还能管到人家小夫妻房里去?   谁的女儿谁知道,王太太明白自己女儿打小就要强,若不是忍无可忍了,她是绝对不会提出和离,让别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   因而,她只是心疼得抱着女儿,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倒是她嫂子低声安慰她,“霜月别怕,有你哥哥替你撑腰呢。”   因着姑嫂二人都是明事理的人,王霜月又不爱占娘家的便宜,和娘家嫂子的关系一直不错。   王霜月抬头对嫂子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她嫂子直觉也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直到王老爷和王家大爷半胁迫着曹寅代替弟弟写下了放妻书,王霜月嘴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她嫂子心里一突,下意识抓紧了王霜月。   但这都没用。   一时之间,王霜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挣开了母亲和嫂子,往离得最近的那根红漆柱子撞去。   “霜月!”   “妹妹!”   王家人惊呼出声,以最快的速度去拦,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就在众人都以为王霜月要血溅当场的时候,斜刺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挺身拦在了王霜月和柱子之间。   “咚”的一声闷响,王霜月一头撞在他胸口,撞得那人忍不住“嘶~”的一声,王霜月也是头晕眼花的。   可是,在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救了,并没有撞死之后,王霜月扭头就去撞另一根柱子。   好在这个时候,王太太和王大奶奶已经追了上来,连哭带喊地拉住了她。   众人惊魂甫定,看向曹家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这究竟是怎么磋磨人家了,让人家连死都不愿意埋进曹家祖坟里?   要知道,人在寻死被救下之后,是很难鼓起勇气第二次自裁的。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王氏女又岂会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两度寻死?   王大爷浑身发抖地对曹寅道:“曹大人,希望你能给我王家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王家虽然比不上你们曹家,却也不是好惹的。”   “这……”饶是曹寅有千种伶俐,此时也只能哑口无言。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眼见人家王家姑奶奶连命都不要了,众人都自动脑补她在曹家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先前那些责怪王霜月不成体统的卫道士们,这会儿又反过来诘责曹家虐待嫡妻,没有规矩。   这种人,永远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完这个指责那个,实在是可笑至极。   曹寅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诚恳地对着王霜月行了个礼,“弟妹……不,是王姑娘,舍弟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曹某在此替他赔罪了。若是王姑娘不解气,曹某这就将那孽障绑来,任由王姑娘教训,只需给他留一口气,叫他伏了国法便是。”   这话说得三分硬,七分软,虽是低声下去地赔礼道歉,却也不卑不亢,让不少人都按赞曹家的风骨。   王霜月尖叫道:“不,我不要再见他,永远都不要再见那个让我恶心的人!”   曹寅面色一变,意识到曹荃那孽障怕是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他正要进一步询问,先前那个救了王霜月一命的蓝衫大汉上前几步,大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就连王霜月也不例外。   只不过,王霜月是不满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一个一心寻死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看似是在救我,其实是强行将我留在无尽的痛苦里。”   那大汉歉然施礼,“王姑娘,很抱歉,下官佟家格鲁,原是奉了四爷之命关照王姑娘。四爷临走前放心不王姑娘,有一句话一定要下官带到。王姑娘纵要寻死,也请听完这句话再说吧。”   王霜月一呆,显然是没想到,那个收服了五通神,替她出了一口恶气的孩子,竟然已经猜到了她会寻死,并时刻记挂着她。   这样的善意,实在是难以拒绝。   “佟大人请讲,小女子王氏洗耳恭听。” 第117章 各怀心思的阿哥们   格鲁正色道:“四爷让下官转告王姑娘:从来都不是你的错,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你。你若是为了别人的错误搭上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见王霜月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格鲁继续道:“四爷还说了,他第一次见王姑娘就知道,你不是一般女子,而是女中豪杰,绝对不可能是个大傻瓜。”   这话真是孩子说话,又真诚又俏皮,连王霜月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在场众人更是忍俊不禁,方才剑拔弩张的几分陡然轻松了起来。   有不知道佟家格鲁口中的“四爷”是谁的,不免低声相互询问。   有那知道的就难免卖弄起来,不但说清了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更是把四阿哥李府擒妖道的事活灵活现地说了出来。   关于曹家的事,因为康熙亲自下了封口令,消息封锁得比较严密,就算传到了外面,也没人敢当众说出来。   所以这些人议论的都是李府擒妖道的事,而且说得极为详细,连四阿哥念得什么咒都编了出来。   如果格鲁不是当事人的话,真就觉得说的那些人都在场呢。   他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觉得回京之后,这件事有必要禀报四爷。李府除妖道的事,怎么传得这么快又这么详细呢?   在这个君权神授的年代,天子本身就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而天子的儿子有些神异之处,岂非理所应当?   所以,众人得知这位四阿哥年方五岁时,也就惊诧了一下下,就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   唯一受益的人,就只有王霜月了。   ——一个五岁的小阿哥,连避嫌的年纪都没到呢,更不可能和王氏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   一时间,现场就只有对四阿哥宅心仁厚,还有万岁爷教导有方的赞颂声了。   王霜月的父母都趁机劝她,皇阿哥一片好意,让她千万不可辜负。   看着父兄眼中的焦急和惶恐,王霜月苦笑了一声,终于松了口,“爹娘和哥哥嫂嫂们都放心,女儿不会辜负四爷的一片苦心的。”   她知道,父兄是怕自己不识好歹,会连累了整个王家。   王家虽然在江苏一带势力不小,但毕竟朝中没有高官,若是皇家真的要收拾他们,只需要对江苏各处官吏暗示一番即可。   佟家格鲁松了口气,笑道:“王姑娘能看开,那真是最好不过。四爷还说了,若是王姑娘在苏州住得烦了,可以到京城去转转,他一定会尽一尽地主之谊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阿哥留下这句话不见得是真希望王霜月到京城去找他,更多的是在为王霜月撑腰,免得旁人因她和离过而看轻了她。   王霜月从来都不傻,别人能看清楚的事,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原本她虽然已经放弃寻死了,却还是心如死灰,决意青灯古佛也一辈子了。   可是,四阿哥替她想得这么周到,她若是不活出个人样来,岂不是辜负了四阿哥的一片苦心?   想到这里,她走到格鲁面前,郑重地行礼道谢,“请佟大人代替小女子转告四爷,少则两三年,多则三五年,小女子定然会上京拜见四爷的。”   顿了顿,她又坚定地说:“我不会辜负四爷的一片苦心的。”   放妻书也拿到手了,死念也被胤禛留下的后手给打消了,王霜月是一刻都不想再在曹家待下去,不顾李氏的挽留,和王家人一起回去了。   曹家和王家本就是因着一场姻缘做了亲家,如今曹荃与王氏和离,又闹得这么不愉快,日后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   曹家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康熙那里。康熙知道了,太子等几位皇子和索额图等随行大臣自然也都知道了。   彼时康熙正在考教三个皇子的功课,底下的小太监来禀报的时候,也没有避着他们。   听完之后,见康熙沉着脸若是有所思,三阿哥眼珠子一转,恼怒地说:“老四总是爱哗众取宠,身为皇阿哥,当众管臣子的家事,让天下人怎么看?汗阿玛,您不能不管呀。”   他当然知道太子一直偏袒胤禛,但如今是在汗阿玛面前,而且汗阿玛明显是对老四不满了,就算太子又能如何?   三阿哥的主意打的挺好,却没想到,第一个发作他的并不是太子,而是一直和太子不对付的大阿哥。   大阿哥直接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那王氏宁愿一头碰死,且死都不愿意和曹荃埋到一起,可见曹荃真不是个东西。要我看,四弟平日里虽然顽劣,但这件事却管得好!汗阿玛非但不该罚,反而应该赏他。”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太子虽然没有做声,却一直都在观察康熙的反应。   见三阿哥说话时,康熙的眉心微微蹙紧;大阿哥一开口,那紧蹙的眉心悄然舒展,眼角甚至隐隐泄露出浅浅的笑意。太子就知道,康熙并没有怪罪胤禛的意思,他之所以面露不悦,针对的不说胤禛,而是曹家。   太子心下一松,就有心思琢磨康熙为什么针对曹家了。   本来太子就是康熙一手教导出来的,对于康熙的执政理念知道不说了解十分,也能了解七分。如今他又多了一世的记忆,只怕比康熙自己更了解自己。   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子很容易就猜到,康熙原本是打算留着曹寅继续在江宁织造的位置上,等到合适的人选到位之后,慢慢地把曹寅换下去。   可是,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再加上今天王氏的一击,曹家的名声在苏州城就快要烂大街了。   康熙把曹寅放在这里,主要目的就是收揽江南士子之心。   而文人最看重的是什么呢?   清名。   今日过后,曹寅是彻底废了,康熙不得不再次打乱原本的计划,把曹寅调走,尽快派个人来接替。   只是不知,这仓促之间,康熙能派出谁呢?   太子在暗暗揣摩康熙的心思,大阿哥和三阿哥可没有太子的觉悟。他们俩还在为胤禛究竟该不该罚而争论。   也是因为太子一直没有说话,才给了三阿哥胆气。   他觉得太子都不敢替老四求情,说明这次的事一定不小,汗阿玛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胤禛的。   所以,他也是仗着康熙的势,竟然敢一递一句地和大阿哥呛声。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王氏一个女人,不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竟然敢当众与夫君和离。这成何体统?”   大阿哥怪异地看了三阿哥一眼,简直想扒开老三的脑子看看,里面装得到底是什么?   “和离怎么了?既然过不下去,当然要和离了。”   虽然他自小就长在臣子家里,五岁之后才回到宫里。但无论是他寄养的那一家,还是惠妃,都是正儿八经的满族子弟,受到的汉化并不深。   所以,他自小接触到的思想就和刚入关的时候比较接近,并不觉得女子就不能提出和离。   当初在关外的时候,女人掌家的比比皆是,和夫婿过不下去,和离再嫁怎么了?   三阿哥道:“王氏入门多年,没有给夫家生下一儿半女,曹家没有休了她就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她还有脸和离?”   今年十三岁的大阿哥已经朦朦胧胧的知晓人事了,听了这话劈头就嘲了三阿哥一脸,“说得好像王氏绝了曹荃的根一样。曹荃没有妾室吗?没有庶子吗?庶子不是儿子?”   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口,大阿哥恨不得当场撸袖子给三阿哥一顿胖揍。   要知道,他和太子相争多年,最戳他肺管子的就是“嫡庶”二字。三阿哥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诚心找揍!   他不知道荣嫔是怎么教三阿哥的,反正将来他要是有了庶子还责福晋不生嫡子,他额娘一定会打断他的腿的。   呸,不对,都被老三气糊涂了。   他的长子,一定是从福晋肚子里出来的。将来他绝对不要自己的儿子再经历和自己一样的尴尬,长而不嫡。   三阿哥强辩道:“我听说曹荃的庶子都是各自生母教养的,一定是那王氏恶毒,容不下庶出子女。”   “行了,都闭嘴吧。”康熙终于听不下去了,“你们堂堂两个皇子,好的不学,偏学长舌妇勾当,上书房的师傅们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这些不好的东西,肯定不是他教的,上书房那些师傅该好好敲打一番了。   三阿哥脸色一白,立刻闭嘴了,眼眶不由自主就有些泛红。   倒是大阿哥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的,非但没有反思的意思,还对康熙道:“汗阿玛,曹荃能把妻子虐待成这样,曹寅身为家主不可能一点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对得起汗阿玛的看重?依儿臣看来,该罚的人是曹寅才对。”   康熙沉吟了片刻,并没有马上做出决断,而是转头问太子,“胤礽,你觉得呢?”   大阿哥气恼地瞪了太子一眼,心下愤愤不平。   他觉得自己的意见很好,汗阿玛不采纳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去问太子?   哼,太子肯定会和他唱反调的!   接收到大阿哥充满怨念的眼神,太子回以一笑,拱手道:“儿臣觉得,大阿哥说得很有道理。曹寅的确有治家不严之过,汗阿玛若是视而不见,只怕会寒了江南文人的心。”   咦?   大阿哥瞪大了眼,诧异地看着太子:老二居然没有反驳我?不过,我好像更气了怎么回事?   现在的大阿哥还不知道,此时他的感觉不叫气,而是叫憋屈,就是那种重拳出击,却打中棉花的感觉。   康熙欣慰地点了点头,“太子考虑得很周全,只是寒了江南文人的心未免危言耸听了。这些文人呀……哼哼,不能不给他们脸,却也不能太给他们脸。若不然,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他点到即止,借机教导太子。   太子急忙躬身行礼,诚恳地说:“是儿臣考虑不周了,多谢汗阿玛教导,儿臣一定铭记于心,日夜思量,不敢或忘。”   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聪慧还好学的学生,更何况,康熙不止是太子的老师,更是他的老父亲。   见儿子的向学之心如此坚定,言辞间又对自己如此崇拜,康熙只觉得老怀大慰,后继有人。   不知不觉就被康熙抛之脑后的大阿哥:“…………”   ——为什么你们说着说着就又把我忘了? 第118章 敲打   这一场闹剧,以兄弟斗嘴为开局,以父慈子孝为收场。   心满意足的只有一个康熙,心如止水的始终只有太子,心怀愤懑妒忌的有大阿哥和三阿哥,但两人妒忌的对象却并不相同。   总之,一场局,四个人,却生生分出了四中心思。   说来可笑又可叹,这就是天家父子情。   曹家的结局盖棺定论。   曹荃判了秋决,曹寅调入京中,为工部启心郎,一个从顺治朝开始,就逐渐边缘化的职位。   所有人都知道,曹家已经完了。   至于接替曹寅的人,康熙沉思许久,还是选了明珠的长子纳兰成德。   原本他是想借着容若和胤禛相处融洽的由头,回京之后让容若担任胤禛的文课老师的。   这样一来胤禛身后就有半个赫舍里氏和半个纳兰氏,在再加上佟佳氏三足鼎立,相互制衡,既不会彻底变成胤禛的势力,也不会让胤禛无势可借。   最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敲打明珠和索额图,让这两个老家伙都收敛一点,别总是暗地里撺掇太子和大阿哥。   前脚康熙宣布散场,后脚爱撺掇太子的索额图就激情上线,极力说服太子要防备四阿哥。   “曹家发生的事殿下都听说了吗?”   “听说了,怎么了?”太子一边拿热巾子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复索额图,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眸淡淡地落在自己修长有力的双手上,半个眼神也没分给他这位外叔祖。   但这丝毫也不耽误索额图发挥,他激动地说:“四阿哥这是想干嘛?是要往江南士绅里伸手吗?殿下,四阿哥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不可不防啊。”   太子把擦过手的巾子扔回水盆里,自有太监把水盆抬走。手脚伶俐的小宫女低眉顺眼地奉茶,太子笑道:“外叔祖尝尝我这茶,今年进供的银芽。”   索额图不得不忍着焦躁喝了一口,例行称赞,“好茶。”   “既然外叔祖也觉得茶好,就多喝点,也清清心火。”太子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可一点都不清淡。   下一刻,索额图的脸色就变了,“殿下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呀。”太子笑道,“在外叔祖面前,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外叔祖最希望的,不就我能一直这样吗?”   “吧嗒。”索额图手里的茶盏掉在了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   曹家的奢靡总是体现在细微又不经意处,比如这被人踩在脚下的绒毯,海外进购,就算是宫里,也不是每一个主子都能享用的。   也多亏了这毯子够厚,才保住这套汝窑瓷盏的完整。   太子的目光往下瞭了一瞬,觉得曹家落得这样的下场,非但一点不冤,反而便宜他们了。   那么索额图呢?   上辈子索额图堂堂一品大员,却落得个庾毙的下场,太子为他痛心,为他不平,甚至不惜为他和君父硬抗。但在康熙心里,只怕索额图只是恶贯满盈,甚至是死有余辜吧?   而今重来一次,太子仔仔细细地思索了自己与索额图之间的一切。   索额图固然是一心为了太子好,甚至比任何人都盼望着太子能登临大宝。   但这能说明索额图对太子忠心耿耿吗?   明显不能。   如果说明珠选择支持大阿哥,是为了多一个对抗索额图的筹码,不想被索额图压过一头的话,索额图支持太子,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因为赫舍里氏天然就是绑在太子战车上的长矛,就算他放弃太子,去支持大阿哥,大阿哥会信任太子的外叔祖吗?   以大阿哥那直来直去的性子,怕不是要直接指着索额图的鼻子骂他居心叵测。   他支持太子,打着太子的旗号行事的时候,太子才将将一岁出头,连“太子”二字是什么含义都不知道,能给他什么指示呢?   或许一开始,索额图是想着要维护太子在皇上心目中、在朝堂上的地位的。但天长日久,他尝过太多利用太子榨取到的利益之后,又怎么会一成不变?   能一成不变,保持初心的是圣人,而索额图永远都不是个圣人。他是个庸人俗人,最容易为名利所动的庸人俗人。   渐渐的,他的行事就和明珠一样,支持的不是太子或大阿哥,而是他们自己的野心了。   这样一个索额图,可不就是希望太子永远做个不言不语,不会给他任何指示,甚至于事事听他摆布的傀儡?   但太子终会觉醒的,索额图潜意识里也明白这一点。   如果再过十年,二十岁的太子点破他的心思,索额图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他甚至会早有应对。   可是,十岁出头的太子将他的心思一语点破,却让索额图不得不感到惊惧。   有心做权臣的人最怕的是什么呢?   是英明果决、天资粹美的君主。   而太子此时的表现,不正是英明早慧之相吗?   “殿下,老臣……老臣……”索额图冷汗淋漓。   太子单手托着茶盏,斜侧着身子歪在罗汉床上,笑吟吟地看着索额图的窘态,仿佛在欣赏一场词曲俱佳的昆曲。   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姿态,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地拨弄人心,就越是让索额图感到惧怕。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索额图是觉得过了许久了,太子才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   “你那点心思,连孤都一清二楚,你觉得汗阿玛清楚吗?”太子仍旧没有什么疾言厉色,甚至声音都不高。如果不听内容,只听他说话的语调和语气的话,一定会觉得他只是在闲话家常。   可索额图却被这“家常”吓得腿软。   如果不是太子体谅他年纪不轻了,给他赐了坐,他怕是已经跪倒在地了。   太子继续道:“法保拜入四弟门下,虽然是法保自己求的,但汗阿玛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是呀,为什么呢?   就算索额图连良心都不要了,也不能说是因为偏宠四阿哥。就算是略过了康熙最偏宠太子这一条,康熙也不是一个会为私情所左右的皇帝。   太子饮了一口茶水,把茶盏放在小几子上,顺手从袖子里扯出一条手帕,一边慢条斯理地擦嘴,一边继续用那中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不烈不淡的语气说:“你瞧着吧,纳兰成德虽然被派到了江宁做织造,汗阿玛也不会放过纳啦氏的。过不了多久,纳喇家也要被汗阿玛分出一块给四弟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说:“如果你觉得汗阿玛这是在给四弟加码,那孤也没有办法,只能任你自生自灭了。”   少年本就生得堂皇绮丽,这一笑真如明珠生晕,宝石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但索额图却只觉得冷,冷得想打哆嗦。   “殿下……”   “好了,你也不必说了,想来你此时能说出来的话,也不是孤想听的。”太子摆了摆手,“孤乏了,你跪安吧。”   “……奴才告退。”索额图扶着扶手起身,近乎步履蹒跚地退了出去。   这是他头一次在太子面前自称“奴才”,也是头一次做足了礼数,退到门口才转身离去。   太子低头沉思半晌,忽地笑了一声,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上辈子被废黜,并不是很冤。   别的不说,只说他放纵索额图这一点,回过头来自己看看,都觉得自己当年太过感情用事了。   真正想保住索额图,想保住赫舍里氏,就不能放纵他们呀。   =====   这是胤禛第二次踏进佟佳氏公府,受到的接待规格完全不是第一次来时可比的。   毕竟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就是个小屁孩儿,佟家把他当外孙多过当个正儿八经的皇子。   但如今不同啦,时移世易,他已经是身上有差事的皇子啦,而且还是皇子里头一份封爵的。   无论是佟国纲还是佟国维,此时再看他,已经开始把他放在一个相对平等的位置上了。剩余的那一点差距,是年幼带来的弱势,暂时无法弥补,也勿须急着弥补。   “四爷,里面请。”   见过了赫鲁克氏之后,佟国纲和佟国维兄弟就带着他进了佟国纲的书房。   “两位国公爷请。”   既然要谈正事了,胤禛就换了个正式的称呼。   三人相互谦让了一番,坐定之后,丫鬟上了茶,才算是走完了基本流程,可以进入正题了。   胤禛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这可真麻烦。”   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佟国纲哈哈大笑,“没错,就是麻烦。但出门在外的,这点穷讲究还不能没有。嘿!”   胤禛坐得笔直的身体瞬间放松,对两人道:“咱们自家人之间,就别搞这套虚的了。我今天来说是有正事,其实还是咱们自家的私事。”   佟国维道:“究竟是什么事,也值得阿哥亲自跑一趟?咱们佟佳氏的子弟在宫里当差的不知凡几,阿哥但凡有事,随便让哪个传个话,咱们在外面就给您办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狂。   此时的佟佳氏虽然还没有康熙中后期“佟半朝”的煊赫,中下层官员和大内侍卫却很是不少。佟国维说这话,不但他自己,就连佟国纲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胤禛虽然在政治上还是个初学者,但也隐隐觉得不大妥当了。   他蹙了蹙眉,忽然问道:“咱们公府里奴仆众多,相比家生子也不少吧?”   “那是自然。”佟国纲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比起外面买的,自然知根知底的家生子用起来更加放心。”   佟国维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胤禛话里有话,“阿哥可是有什么指教?”   胤禛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若公府里的奴仆半数……不,哪怕只有三成的奴仆都出自一家一姓,外祖父还会觉得放心吗?”   佟佳氏之于康熙,和家生子之于佟佳氏,又有什么区别呢?   佟家兄弟悚然而惊。 第119章 讨债鬼   佟国纲和佟国维兄弟的脸色,变得和索额图差不多,冷汗也流得和索额图差不多了。   他们已经明了胤禛的意思。   做了多年的天子外家,他们的确是有些被冲昏头脑了。   兄弟二人起身,郑重道谢,“多谢四爷提点。”   “诶,别。”胤禛腿短,坐在椅子上脚不着地,慌忙想要避开也得有个跳下来的过程。   也就是这个过程一耽搁,对面那俩国公的礼已经行完了。   “哎呀,你们这是害我呀!”胤禛苦着脸哀嚎,“若是让额娘知道,我居然直愣愣就受了外祖父的礼,怕是要打得我屁股开花。”   端正严肃的气氛再次被他一句话缓和,佟国纲性情爽直,心里高兴就哈哈大笑,“那咱们不让娘娘知道不就行了?”   但佟国维自来就心思多而密,一瞬间就转了几百个心思。   他双眸晶亮地看着胤禛,就仿佛在看着一个等待开发的巨大宝藏。   ——如此年纪便能轻易操控人心,若是将来太子失势,他们佟家说不定还能再多一代荣耀。   唉~若是皇上能改了四阿哥的玉碟,将他直接计入皇贵妃名下,该有多好?   只能说,聪明人就是想太多。自以为除了自己都是傻子的人,想得只会更多。   胤禛和佟国纲都不知道,就在这片刻之间,佟国维就生出了怎样可怕的心思。   点了佟家兄弟一句之后,胤禛便把话题拉回了今日出宫原本要说的事情上。   “佟贵人生的八公主,想来两位外祖母都已经见过了吧?”   两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佟贵人,佟国维急忙道:“阿哥放心,就算佟贵人生下的是皇子,家里最重视的,还是皇贵妃。”   明着说最重视的是皇贵妃,其实不就是最重视皇贵妃的儿子,也就是胤禛?   这明显是误会,他说的话也只能信一半。   反正胤禛是不相信,以佟国维的为人,佟贵人若是当真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他会没有别的心思。   但胤禛也不在意,若无其事地说:“八公主出生的时候,我虽然远在江南,却也听鄂伦岱舅舅说起过,这位小公主自见世起就十分病弱,当时在场所有的太医都断言她活不过满月。但直到如今,断断续续已经有三个月了,八公主却仍是那副半死不活,随时都可能断气,却又一直断不了的模样。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性子直的佟国纲已经拧起了眉头,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忍怒道:“四爷这是什么意思?八公主好歹也是我佟家血脉,四爷纵然不盼着她好,也不该盼着她死。”   佟国维心里也不大舒服,但他比佟国纲有城府,皮笑肉不笑地劝阻佟国纲,“大哥息怒,说不定……哎哟!这是什么?”   几乎是同时,佟国纲也“哎哟”了一声,一边抹脸一边暴跳如雷,“是谁?谁偷袭你佟爷?”   却原来,佟国纲的话音才落下不久,佟国纲正明着安抚,暗里替他描补呢,俩人都突然觉得脸上一凉,下意识地一个去捂额头,一个去抹脸颊。抹完低头一看,手心清亮一片,全是水渍。   佟国纲暴怒,“哪个不长眼的敢戏耍你佟爷?”   佟国维却是惊恐道:“这水不会有毒吧?”   话音刚落,“哗啦”、“哗啦”两声水响,两人都被浇了一头一脸。   他们俩什么都听不见,胤禛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敖放“哼”了一声,不满地嘟囔道:“你是谁他爷?你敖爷会卑鄙到在水里放毒?”   好嘛,这俩人是一人戳一个雷电,挨泼挨得一点都不冤呀。   “呸,呸呸呸!”佟国纲一连吐了好几口,才一脸嫌弃地说:“这是什么水?又苦又咸的。”   胤禛:“…………”   ——应该是海水吧,毕竟敖放是海龙来着。   这个味道,让佟国维更有理由怀疑水里有毒了。   两人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手忙脚乱,全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胤禛。   胤禛暗笑了几声,咳嗽了一声显示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在把佟家兄弟的注意力都拉回来之后,他才郑重地对着敖放隐身的地方拱了拱手,“三太子,两位国公只是不明就里而已,并不是刻意针对,还请三太子手下留情,不要再戏弄他们了。”   佟国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阿哥,你在跟谁说话?”   佟国纲嫌脸上湿漉漉的难受,一直在拿袖子擦脸,闻言也拿眼去睨胤禛,眼中有询问之意。   胤禛微微一笑,略带歉意地说:“是我一个朋友,他是东海的三太子,性情天真烂漫。方才之所以戏弄两位外祖父,并不是心怀恶意,而是误会了两位要对我不利,还望恕罪。”   “不敢,不敢。”佟国维连连摆手,拱手朝着胤禛行礼的方向下拜,“三太子造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是我们招待不周,该是请三太子恕罪才是。”   就算粗豪大胆如佟国纲,也不禁面露惶恐,连道不敢。   东海三太子,对他们来说,就是正儿八经的神仙。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求仙问卜,甚至是乘船出海,只为寻觅所谓的仙山。   如今有真神当面,别说只是戏弄他们了,就算真的胖揍他们一顿,他也会觉得揍得好,自己该揍,只盼揍完了之后,不要在怪罪自己了就好。   是的,在这个唯心的时代,凡人被神仙戏弄,第一反应就是反躬自身,认错比在皇上面前还快。   敖放“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但他说不说话无所谓,反正就算是他说了,佟国纲和佟国维也听不见。   所以,胤禛直接就替他代言了,“三太子说了,他就是跟着我到凡间帝都见识见识,本来没想惊动人的。你们事先又不知道,不知者不罪。”   敖放瞪他,胤禛不痛不痒;敖放使劲瞪他,因着甚至还对他友善地笑了笑,再次替他代言,“八公主的问题,也是三太子看出来的。我听了之后觉得事关重大,又怕额娘知道了会受不住,所以才找额娘要了令牌,出宫来找外祖父和外祖母,请你们斟酌着拿主意。”   敖放都要气死了,跳脚道:“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仗着敖放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胤禛冲他无辜一笑,并在佟国维问起的时候再次替他代言,“三太子说,这件事最好妥善处理,不言流毒无穷。”   如果这句话单纯是胤禛说的,佟国纲兄弟心里肯定会犯嘀咕。说到底,就算皇贵妃再把胤禛当亲儿子,他身上毕竟没有流着佟佳氏的血。   但现在胤禛不是在给神仙代言嘛,神仙的话怎么能不信呢?   佟国纲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诚恳地询问道:“八公主到底有什么问题,还请三太子明示。”   胤禛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会儿,脸上先是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接着又转为为难。   他又扭头看了看佟国纲,神色犹豫不决,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该不该转达。   胤禛演戏演得很嗨皮,佟家兄弟都快急死了。   “哎呀阿哥,三太子到底说了什么,你就如实转告吧。”佟国纲是爱是忍不住了,急躁地催促。   “这……”胤禛又往敖放那边看了一眼,期期艾艾地说,“如果八公主真的是个讨债的泥胎,就请三太子用水写在桌子上,好让外祖父看见,证明我不是在胡说。”   从暴躁到冷漠,抱着双臂静静看着胤禛表演的敖放,“呵,这会儿知道求我了?你刚才拿我当招牌不是用的挺顺手吗?自我发挥的更是精彩,你就继续自我发挥呗。”   胤禛微微挑了挑眉,在佟家兄弟看不到的角度,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二?   二什么,什么二?   敖放先是迷惑,紧接着神色一滞,想到了最近遇到的人和事里,唯一能和“二”联系上的。   ——二郎神君。   敖放的白皙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微微泛着蓝光的眼眸里满是愤怒,恨恨地瞪着胤禛。   胤禛冲他讨好一笑,大而圆的桃花眼湿漉漉的,让没有弟弟还一直渴望弟弟的敖放瞬间消了怒气,软了心肠。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敖放嘀咕了一句,朝着红木桌案吹了口气,桌面上就突然多出了一团水渍。那团水渍逐渐移动变化,慢慢地聚合成了“讨债鬼”三个字。   他写的是现下人间最流行的文字,也就是繁体汉字,佟国纲并不认得,扭头看向佟国维。佟国维给他念了一遍,他才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讨债鬼……昂,讨债鬼?”   反应过来之后,佟国纲惊了。   讨债鬼是什么玩意儿,他还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才会觉得不可思议,“讨债鬼为什么会投在佟贵人肚子里?跟咱们佟家有什么关系?”   胤禛又往敖放那里看了一会儿,再次自动代言,“三太子说,当初佟佳氏起家的时候,曾经找人借了粮草和兵甲,说好的双倍奉还,却因对方没落了干脆没还。对方死了之后也一直气不过,到阎罗殿告了许久,判官才判他以这种方式回阳间讨债。”   被他自作主张代言代得多了,敖放干脆也麻木了,挥手招来一团无色的云气凝成摇椅形状,大爷似地往那里一躺,全当自己是个工具人。   既然工具人这么自觉,胤禛觉得自己若是不好好利用一番,实在是辜负了敖放的一腔美意。   所以,他又看了敖放一眼,说:“若是这次投胎到了期限还不能把该得的都讨回去,下一回她就干脆投入佟佳氏做个男丁,败坏了佟佳氏的家业。”   你们不在乎女儿,总不能不在乎家业吧?   不怪胤禛小人之心,要知道佟家可是靠着从人家那里借来的东西起的家,谁知道人家讨债的时候有没有算利息?   若是还债还到一半,佟家嫌靡费太多,干脆不还了,岂不是遗祸无穷?   万一那人再次投胎到皇贵妃腹中,岂不是要皇贵妃的吗?   胤禛觉得,不得不防。   果然,听他提起佟佳氏的家业,无论是佟国纲还是佟国维,都严肃了起来,十分恭敬地说:“还请四爷帮忙询问一下三太子,这个债,该如何还呢?”   如何还胤禛自己就知道,哪里还用问别人?   不过,他还是照例看了敖放一眼,假装听人说了几句话,才用转述的语气说:“平日里多往那讨债鬼身上花钱就是,不拘药材、衣料还是玩具,能用最好的,就别用次一等的。只是每次送东西过去,无务必要当着那讨债鬼的面一一交割清楚,让她知道佟佳氏还了她多少东西了。地府那边都有记账,咱们家给的够了,她也就没了。”   佟国纲兄弟连连点头,且事后果然照办,隔三差五地就让赫鲁克氏或者是赫舍里氏到佟贵人那里送东西,且每次都要见见八公主,用逗弄孩子的语气说一遍都送了什么。   佟贵人不明就里,见家里进来往她这里送的东西是送往承乾宫的十倍不止,心里十分得意,更觉得自己虽然只生了个公主,却比从来没有生育过的皇贵妃更得家族看重。   皇贵妃膝下养着皇子又如何?四阿哥和八阿哥再好,也没有佟佳氏的血脉,日后更亲近佟家还是亲外租家,还不一定呢?   尤其她可是听说了,近些日子四阿哥每次出宫,除了往佟家跑,就是往乌雅家跑。   仔细算算,也就是从四阿哥开始往乌雅家跑,佟家往她这里送东西才越发频繁了,家里肯定是因为四阿哥的举动觉得他忘恩负义,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了。   她能想到的这些,胤禛全部想到了。   所以,在佟家的时候,他才会顺势曝光了敖放的存在,目的就是为了给佟家一个震慑,让他们不要把自己当成是借着佟家的势才逼别的皇子更尊贵几分的小皇子。   而且,他和佟国纲兄弟说完了正事,到后院陪着赫鲁克氏和赫舍里氏说话的时候,就把在江南时自己过得如何惊险,和德妃如何在情急之下说漏了嘴的事说了。   皇贵妃的亲额娘赫舍里氏虽然有些不愉,但也表示了理解。至于更远一层的赫鲁克氏,则是干脆避开了这一点,只一个劲儿地搂着他摩挲,嘴里直念叨他受苦了。   胤禛顺势窝在她怀里撒娇,“郭洛玛麽不知道,当时那个罗刹鸟有这么这么大,眼睛泛着绿光,可把我吓坏了。如果不是有鄂伦岱舅舅抱着我,我连一眼都不敢看。”   听他说起当时的惊险细节,赫舍里氏也不由软了心肠。   不管怎么说,胤禛都是她当亲外孙疼了好几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哪里会半点不体谅胤禛?   “罢了。”赫舍里氏道,“既然阿哥和德妃娘娘已经相认了,也该到乌雅家去走动一二,免得人家说阿哥不知礼数。”   胤禛又钻进她的话里,缠磨着询问乌雅家的相关。   “他们家的人好相处吗?规矩好不好?会不会因着我和德娘娘多年不亲近迁怒我?”他做出一副苦恼之态,唉声叹气地说,“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家的人,贸然前去拜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话里话外,都是和佟家更亲近,赫舍里氏心里最后一点不平也都平了。   想来也是,小孩子知道什么,还不是和谁处得多就和谁亲近?四阿哥打小就不知道还有乌雅家这个外家,如今骤然得知,心里不知道怎么苦恼呢。   赫舍里氏微微一笑,神色颇为傲然,“他们家虽然在内务府有些势力,比起咱们佟家可差远了。倒是规矩还不错,见了阿哥想是能伺候周到。”   是的,在这个阶级比任何一个朝代都更分明的时代,乌雅家是聂内务府包衣,胤禛是皇子。就算双方是有血缘的近亲,在胤禛面前,乌雅家一大家子也只配站着伺候。   一听这话,胤禛心里对拜访乌雅家的期待就淡了几分。   他虽然喜欢别的对自己尊重,却并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卑躬屈膝。   对于不相干的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乌雅家是他这辈子的亲外祖家,他要见的人里有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表兄弟等呢?   他迟疑道:“要不,我等下回出来再去吧。”   也让他多一点时间做做准备。   赫舍里氏巴不得他一辈子都不去呢,听了这话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但感情是感情,理智是理智,就算是为了胤禛好呢,她也和赫鲁克氏一起柔声哄劝。一个说让他放心,乌雅氏并不敢仗着德妃在他面前拿乔,另一个说乌雅氏的势力在膳房,和他们家交好,然后阿哥在宫里想吃什么也方便。   她们的劝说,全都是以己度人,根本不知道她们越往这个方向劝,胤禛就越不想去。   他是去走亲戚的,又不是搞领到巡查。要是按她们说的那样,谁心里不别扭? 第120章 意外收获   只是该尽的礼数还得尽,胤禛想着忍忍便罢,大不了就少坐一会儿,乌雅家一家子也自在,他自己也自在。   或许是心理准备做得足的缘故,真到了乌雅家,也没觉得太难受。   能让赫舍里氏称赞一句规矩不错,可以想见乌雅家的规矩究竟有多不错了。   而且,他们家不光规矩不错,人也颇有几分凌厉。   皇子到访,他们作为包衣奴才,自然是举家相迎。甚至来迎的不只有乌雅家的人,连几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都带着夫婿,领着儿女一起来了。   等双方见了礼,乌雅家的大家长,也就是德妃的阿玛乌雅威武就亲自引着胤禛去了前院正堂。   一群人既然赶过来了,自然不愿意错过在阿哥面前露脸的机会,都跟男丁都跟着一起,女眷们则跟着老太太去了后院。   人虽然多,看上去呜呜泱泱的,但行动之间几乎是静悄悄的,且没有一丝杂乱。   饶是胤禛在宫里见多了规矩好的宫女太监,也不由暗暗赞了一句。   更妙的是,乌雅威武除却一开始十分拘谨之外,在察觉到胤禛似乎不喜欢他们拘束之后,就在规矩之内放松了许多。   谨守规矩却还能谈笑自若,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胤禛以双方的纽带德妃作为话题切入点,挑拣着南巡时的事说了一些。   从乌雅威武等人的口中,他能够听出来,德妃和家里从来没有断过书信来往。对于德妃封妃的内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胤禛先是暗惊了一下包衣世家的势力,接着又有些了然:怪不得这一家子连带亲戚都这么热情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果然还是得靠利益维持。   无论是哪个年代,礼贤下士这一招都十分吃香。虽然胤禛做不到像太子那样事事周全,但他毕竟不是一个真小孩儿,太子又有意教导他,也让学了不少。   一屋子的人都奉承着他说话,见他虽然小小年纪,又出身尊贵,却无半点骄矜之气,待人又礼却又不失气度,不由暗暗称奇,都觉得该借机和他更亲密几分呢。   乌雅家是内务府世家,从爱新觉罗家还在关外时就入了包衣籍,几代下来很是积累了一些势力。   后来德妃剩下胤禛,紧接着没两年就又怀了六阿哥,并一举封嫔,乌雅氏在包衣世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不知有多少小世家想巴结他们。   也是因此,他们家的结亲对象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德妃兄弟那一辈除了长媳之外,娶的都还是二三流世家的女儿,到了德妃侄子这一辈,长成的两个娶的就都是内务府一等世家的女儿了。   男丁娶亲如此,姑奶奶嫁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因此,胤禛面前坐着的这些人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但论起他们背后的势力,却是盘根错节。   他们有意讨好,胤禛也没端着架子,双方就越聊越投机。他们和他们说一些鬼神上的忌讳,他们也会说一些内务府各处的趣事。   当然了,因为满京城都知道胤禛这个贝子爵位是怎么来的,他们对胤禛说的有关鬼神的忌讳十分信服,并且巴不得胤禛再多说一点呢。   但是,他们说的那些关于内务府的东西,胤禛就有些兴致缺缺了。   不过,胤禛全当自己是来走亲戚的,在座的又大多数都算他的长辈,他就拿出了上辈子拜年时练出来的表面功夫,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的不耐烦。   直到索绰罗氏一个按辈分是胤禛表姐夫的青年玩笑似地提了一句太子的奶公凌普如何仗着太子的势耍威风,胤禛才精神一振,表露出了更多的兴致。   “哦?怎么我听说,这几年凌普的老婆在太子哥哥面前已经不大得用了?”   见他乐意听,那个叫索绰罗安泰的青年眼睛一亮,自然乐意多说一些。   眼见安泰似乎是入了阿哥的眼,旁边的人如何不眼红?   大家都是在内务府当差的,凌普家的事安泰知道,他们自然也知道。于是,大家谈论的话题似乎是很自然,却又分明十分刻意地拐了个弯,都说起了凌普并太子身边其他人的事。   胤禛仿佛半点没有察觉,表现出很高的兴致,众人受到鼓舞,说得就更多了。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忙着讨好胤禛,也是借着讨好胤禛的行为来讨好乌雅氏,讨好宫里的德妃娘娘。   但也有几个心思精明通透的,从胤禛感兴趣的方向看出一点什么。   这其中,就有乌雅威武的长子奈升。   和忙着朝胤禛献媚的人不同,奈升虽然也在讨好胤禛,却并没有和大家抢着说话,反而是时刻注意着胤禛,或给他递茶,或给他递点心,又或者是递痰盂、递手绢,倒把张保这个贴身太监给挤得没了下脚的地儿。   张保本有些不愉,但接到胤禛抽空递过来的眼色,就垂首站在了胤禛身后充当木头桩子,很快就让众人忽略了他。   =====   兄乌雅家出来的时候,胤禛脑子里已经装满了毓庆宫奴才相关。特别是太子的几个奶嬷嬷家里,以凌普家为首,贪墨、勒索、受贿等事不知道做了多少。   安泰家里是管绫罗的,据他所说,因着康熙疼爱太子,太子的份例都是按照康熙的份例拨的。有时候遇见什么稀罕东西,康熙更是宁愿短着自己,也不肯短着太子。   但太子一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   按照太子平日里的饮食起居,那些份例只怕养是个太子都绰绰有余了。   但拨给太子的份例,却从来只见毓庆宫报短缺,从未报过盈余的。   若是笔墨纸砚、各色珍宝还能收入太子的库房,以备后用,那些米面茶糖之类的东西哪里放得住呢?   还有各色绫罗绸缎,由于这个时代的染色材料和技术等因素,除了少数几种布料可以长久存放之外,多放两年眼色就不鲜艳了。   以上这些,都是消耗品。   这个时代,大家公子尚且不沾铜臭,太子更加不会在意多余份例的去向。   更有甚者,没有前世记忆的那个太子,只怕连自己的份例每每都有多的都不知道。   不用多说,多出来这些东西,都是太子身边亲近的人瓜分了。   饶是如此,凌普等还人心不足,借着太子的名目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更是虚报损耗,以太子的名义到内务府去拿他们自己享用的东西。   东西他们享用了,恶名却是太子背负了,当真可恶至极!   胤禛心里千回百转,打定了主意等圣驾一回宫,他就把这些事告诉太子知道。   心里存了事,他脸上虽然没有露出来,却难免寡言少语。敖放跟在他身边,接连和他说了好几句话,都只得到“嗯”“啊”“哦”的恢复。   一开始敖放十分气恼,但转念一想,他就偷偷笑了起来。   “京城果然很繁华。”   “嗯。”   “皇宫虽然比不上龙宫多宝,但景色却比龙宫好看多了。”   “哦。”   “听说过一段时日,你还要去洞庭湖?”   “啊。”   “带我一起去吧。”   “嗯。”   “啊,你答应了,不许反悔!”敖放欢呼雀跃,若不是怕行人看出破绽,他真想拉着胤禛蹦蹦跳跳地表达自己的欢快之情。   胤禛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无意识被这小子坑了一下。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他企图赖账。   若敖放是一个拥有自身监护权的神仙或妖精,胤禛自然不介意长久地带着他。反正这些神仙妖怪跟在他身边,最多的要求也就是吃吃喝喝,他还是供养的起的。   但敖放不一样。   虽然敖放有意隐瞒,但上一次他听从胤禛的建议,托北海龙王给自己的父母送过信之后,东海的龙后派了一个亲信,带着珍宝托付胤禛,一是让胤禛关照敖放,二就是多劝敖放早日归家。   龙后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儿子,派来的人是趁着敖放不在的时候找的胤禛,双方约定好了瞒着敖放,省得他知道母后派了人,觉得胤禛和母后是一伙的,再次溜之大吉。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胤禛从龙后派来的蚌女那里得知,敖放虽然化了形之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实际上却还是一条未成年的幼龙。   在胤禛的意识里,未成年就代表没有自主监护权,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更何况,敖放不但生理上未成年,在心理上也还是一副少年天真烂漫的模样。   总而言之三个字:不靠谱。   若他是个无父无母的野妖精也就罢了,胤禛对于没有利益冲突的人自来就有几分怜悯之心,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看顾几分。   但人家敖放父母俱全,实在是不比他过多操心。   而且龙族和人族毕竟不一样,不管是需要学的东西,还是需要注意的事项,胤禛都不能教导他。   所以还是按照龙后的主意,早早地把这大宝贝送回去才是。   巧了,敖放的想法和他正好相反。   敖方不想回去,一点儿都不想回去,他好不容易才从龙宫里溜出来,这次回去了,下次若再想出来,可就千难万难啦。   建议你真想赖账,敖凤也不恼,只是左手一斩,就在那掌心里躺着一枚巴掌大小的贝壳。   “看见没,看见没?”敖放嘻嘻笑道,“就知道你要赖账,我早有准备。”   说着,他伸手在那贝壳上一拍,那贝壳的两扇就像人的嘴巴一样上下开合起来。   “带我一起去吧。”这是敖方的声音。   “嗯。”这一句应的心不在焉的是胤禛。   纵然心不在焉,但应了就适应了,敖放和他较真起来,抓着这点不依不饶地缠磨,终究是磨得他没了脾气。   “好吧,好吧。”胤禛无奈地妥了,“你不是说你们家和洞庭君也有亲戚吗?这样,到了洞庭湖之后,你得托洞庭龙君再给你父王母后送一封信,说明你的近况和你的去向,若不然我可不敢再带着你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东海龙王的儿子,若是在他身边有了个三长两短……   想想神话故里里闹海的哪吒,他可没哪咤的本事,也没那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勇气。   听说又要给父母报信,敖放明显是不乐意,可是他也知道,在这一点上胤禛是不会让步的。   他暗暗咬了咬牙,为了以后的自由,都是为了以后的自由,我可不是怕了他!   见他答应了,胤禛松了口气,大方道:“说吧,你是想去花鸟市场呢?还是想去琉璃厂,今天你随便挑我请客。”   敖方自幼便生活在海里,陆地上的植物和动物对他来说都十分新奇。   因而,这几天但凡他不在印证身边,十有**就是到御花园去折腾花草了。   御花园里的草木可以说是搜罗了天下奇珍,敖放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胤禛特别叮嘱过,不让他随意摘取,以免给御花园的洒扫太监和莳花宫女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敖放不满的嘀咕,“你对这些下人未免也太好了吧,你们人族都是这样吗?”   胤禛脸色微沉,“别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我可以管住我自己,当然了,现在你得听我的,我也可以管住你。”   虽然胤禛也知道,像敖放这种想法才是这个时代所有权贵的普遍思想。奴才下人在他们眼里根本不算人,别说是连累他们受罚受苦了,哪天要是不高兴了,随意打杀了,也觉得是那些的福气。   可是胤禛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永远学不会他们这种思想了,他也并不想学。   如今他既然是敖放的监护人,哪怕是暂时的,也自觉有义务掰正熬放的思想。哪怕只是掰正一点,至少让他不要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也也是好的。   敖放很少见他这样郑重其事,一时被他惊住,讪讪地说,“好嘛好嘛,我不折那些花草就是了。什么破花,真当我稀罕吗?”   话音才落,他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凡人震慑住了,顿时羞恼异常,恨恨的瞪了胤禛一眼,扭头就跑了。   张保虽然看不见敖放,但他对胤祯十分了解。只看胤禛的神色,也知道两人大约闹得不愉快,而对方似乎是跑掉了。   “主子爷,放那位一个人出去,真的没事吗?”张保担忧地问。   “无妨。”胤禛轻笑道,“他虽然性子顽劣,却十分信奉一言九鼎,既然答应过我要听我的话,至少在这次回家之前是是不会反悔的。”   至于日后……   呵,想来有了他这一次的逃跑,他父母一定会看得更紧。以人族的寿命,胤禛大概这辈子都遇不上敖放再次离家出走那个日后了。   “主子爷英明。”张宝十分真诚地恭维。   你真身边跑腿的小太监一共有四个,但是关于敖方的事,胤禛却只告诉张保一个,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保是真的对他忠心耿耿,而且聪明之分寸,对于不该问的事从来不多嘴问。就算看见了什么超出认知的事,也不会大惊小怪,更不会多嘴说出去。   胤禛知道,日后自己身边离奇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以他如今的身份,可能随时随地都能把身边伺候的人遣干净。   既然如此,就必须得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知道他的一切,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遮掩。   而张保,就是胤禛选中的那个人。   “花鸟市场?琉璃厂?那都是什么地方?”   因为这些日子胤禛一直没有出宫,敖放答应了不能离开他半里之外,自然也没有出过宫。   对宫外的事情,他是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两个地方对他来说都很新鲜,都让他很好奇,他也都想去见识见识。   只是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据说宫门落匙还有固定的时辰,应该只能去一个了,他得好好选选。   胤禛笑道:“你不是喜欢花草吗?花鸟市场和琉璃厂都有卖花草的。咱们自己买回去的可以随随你摘着玩儿。”   “真的?”敖放眼睛一亮。   胤禛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又这么乖,我自然要好好犒劳你一番,看上什么,我都买给你。”   “那……嗯……那……”敖放犹豫不决,“哪里的花草更多呢?我去花草更多的地方吧。”   胤禛看了张保一眼,“花鸟市场和琉璃厂,哪里的花草更多?”   张保低眉顺眼的答道:“花鸟市场的种类多,琉璃厂的珍品多,看主子爷想要哪种了?”   胤禛又看向敖放,那意思是:听见了吧,你自己选。   敖方又是惊奇,又忍不住嘲笑,“原来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   对此,胤禛十分坦然,“我年纪还小,父母自然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面乱逛,没去过也正常。”   见他对自己的嘲讽一点反应也没有,敖方不禁觉得十分无趣,连去买花草的兴致都淡了三分,有些恹恹道:“好吧,那就先去花鸟市场吧。”   珍品他在御花园见多了,宫外的再好,难道还能比宫里的更好吗? 第121章 小机灵鬼敖放   被胤禛带着好好逛了一番花鸟市场,敖放一口气买了许多没有见过的花草,心里高兴极了。   接下来一连几天,他都在东四所摆弄这些花草,把这个摘掉,又用法力让它长回去;不时看见风蝶在花间飞舞,又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人工授粉。   胤禛也不管他,只要他不捣乱就任他折腾。   去了一趟江南,带回了许多手信,原说是要分给众人的。只是他一回来就碰见了卫庶妃飞的事,也就把这事耽误了,东西这还没来得及分呢。   眼见离他和邓忠的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天,他也就趁机把东西整理整理,都给各宫送去。   当然了,留给五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的,是头一份。这些都是他亲自挑选的的小玩意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比起鄂伦岱挑的那些,更多了几分心意。   他们家是这世间顶顶富贵的地方,什么好东西都不缺,缺的就是这个心意。   “对了,你送我的龙鳞,我可以转送给别人吗?”   如果敖放已经回家去了,那他送自己的东西自然由自己随意处置。但如今,原主人不是还在这里嘛,胤禛觉得还是问一句的比较好,毕竟敖方的性格可有那么点傲娇。   敖放却不在意,随意摆了摆手说:“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问什么问?爱给谁给谁,别在这里打扰我。”   彼时他正准备把几枝盛开的蝴蝶兰嫁接到牡丹花上,胤禛是不知道这样不伦不类的有什么好看的。但既然他乐意,就随他去吧。   龙鳞要送给谁,不用多说,自然是这宫里的弱势群体——小孩子。   具体一点,就是五阿哥、六阿哥、八阿哥、九阿哥还有十阿哥。   六阿哥和八阿哥还好,这两个一个乖巧一个稳重,胤禛都不大担心。但剩下那三个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能看出来混世魔王的本质了。   宫里的水塘多,不怀好意的人也不少,万一出点什么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宜妃对他一直颇为照顾,五阿哥也是他的好兄弟,他对九阿哥自然爱屋及乌。   至于十阿哥,既然其余阿哥都照顾到了,也不好单把他撇下。若不然,温妃心里肯定会有意见的,他可不想给皇贵妃还有德妃找不必要的麻烦。   据他所知,温妃可不算是个安分的,一直都有觊觎公权的心思。只是皇贵妃不但得康熙信任,还有太皇太后的信任照拂,温妃虽然有心,却一直缩手缩脚,不敢明着来罢了。   越是如此,胤禛就越不能给他针对皇贵妃的借口。   如此过了三五天,敖放终于厌了。   “喂,你什么时候再出宫啊?”   “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三五天。”   “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   “四天。”   四天天之后就是七月二十二,也就是和邓中约定到城外财神庙相见的时候。   等了结了这件事,他就该启程去湖南洞庭湖了。   也不知道圣驾如今走到哪里了,在他离京之前还能不能再和太子见一面?   最好还是见一面,太子如今的心态,他实在是不大放心。   =====   这一次他却有些多虑了,因为太子已经强迫自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且顺手处理了一下索额图。   说来也是太子先前的状态吓到他了。   其实仔细想想,太子毕竟做了四十多年的储君,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还是历史上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两次废立的太子。   先前他之所以会崩溃,一是因为骤然重生,前世那些令他痛苦的记忆接踵而至,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二就是胤禛是他这辈子最信任也最亲密的人。   往往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人心都容易变得脆弱,再坚强的人,有时候也会需要借一个肩膀靠一靠,借一双耳朵倾诉一番。   调整沉淀过后,太子的心态就变得空前得稳。   不管是应对康熙还是面对朝臣,他都早就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如今只需要根据自己的年龄再调整一番,让自己的行为更符合十岁的太子而已。   甚至于,因为有了前世的经验作为基础,在面对康熙时,他更多了几分冷静和游刃有余。   他不会再像前世一样,傻乎乎地单纯把康熙当成是父亲了,那是他的君主,是一个杀伐果决的冷酷帝王,这一点儿他几乎每天都在提醒自己。   前世两次废黜的记忆是他永远的痛,康熙废黜他时冷酷的眼神让他让他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   那时候,康熙在朝臣面前哭的多痛啊,哭诉着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他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太子。而康熙自己,则是一个被儿子、被臣子蒙蔽了的父亲和帝王。   处理完了曹家的事之后,康熙就继续之前的计划,接待江南的髦老和文人代表们。   这时候的康熙在面对太子时,为父的心思远远大过为君的心思。就算太子有了前世的记忆,在和此时的康熙相处,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康熙是真的一心想将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储君。   所以,在接接待髦老和文人的时候,康熙只把他带在身边,撇下了大阿哥和三阿哥,切时不时就要明着暗着向众人炫耀他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炫娃狂魔呢。   太子也投桃报李,每当康熙夸赞他或者是众人恭维他的时候,他都作出一副“都是汗阿玛教导有方”的模样,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康熙,看向康熙的眼神,除了孺慕就是崇拜,再无其他。   康熙欣慰不已,只觉得太子不愧是自己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不但优秀还和自己贴心。   这一趟康熙是炫娃和收拢人心并行,且自觉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堪称功德圆满。   康熙的公事处理完了,曹家的丧事也办完了。   于是曹寅就直接让家人收拾箱笼,跟着圣驾一起返京。至于江南这边的事情,就全权托付给了纳兰成德。   容若虽然一直在京城,但他的词却是传唱天下。且凡是江南入京的才子,都和他有着深厚的交情,他在江南文人中心中的地位着实不低。   由他坐镇江南,说不定效果比曹寅还要好呢,毕竟容若是满人,朝中又有纳兰明珠这个父亲周旋,行事也更便宜。   胤禛一直在等圣驾回京,可是直到他启程去往湖南洞庭湖的时候,圣驾也还没有回来。   这让胤禛担忧不已,临行之前他左思右想,还是给太子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八阿哥,再三叮嘱他一定要亲手交给太子。   这封书信在这宫里,除了八阿哥,让谁转交他都不放心。   拿着书信,八阿哥的语气颇有些酸溜溜的,“你对太子倒是尽心尽力,好的很。”   胤禛笑着调侃道:“难道八弟还吃醋了不成?我对他好,也对你好啊。只要他好好的,咱俩这辈子不就不用愁了吗?”   无心再给康熙做棋子的八阿哥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比起别人来,我也更希望是太子二哥上位。”   至少太子上位,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腥风血雨。上辈子在雍正手底下讨生活,他可真是讨够了。   “你放心吧。”八阿哥笑道,“这封信,我一定亲手交给你的好二哥。”   “那就拜托八弟了。”胤禛一本正经的对他拱了拱手,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了,在离开之前他也没忘了赴邓中的约。   等到了七月二十二那天,他走到了城隍庙附近,才知道这一天竟然是财神爷的生日。   这也不能怪他,现代人连二十四节气都过不全,哪里还记得这个神那个仙的生日?   穿越一回,也算是让他开了开眼界,长了长见识。   无论古今,财神都是一位让人十分憧憬,且经常祭祀的神。   今天既然是财神爷的生辰,城西这边自然是有庙会的。   离庙门还有五里地的地方,就已经是人山人海,接踵摩肩了。   胤禛的马车顺着人-流,挤挤挨挨地蹭到财神庙门口,已经是正午十分了。   跟着他的太监和侍卫,个个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错眼,自家小主子就被挤丢了。   庙里到处都是祭祀财神,祈求富贵的人,庙外等着的人也不少。   张保低声问道:“主子爷,来都来了,咱要不要也拜拜?”   胤禛笑道:“我与人有约,你若想去,就自己去吧。”   “主子不去,奴才也不去了。”张保笑道,“奴才的富贵,还不都是主子赏的。”   胤禛挑眉看了他一眼,“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张保嘿嘿一笑,显得分外憨厚朴实。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可不是什么老实人,蔫坏蔫坏的。   一听他说不进庙去拜,敖放先折了三分精神,失望道:“啊,不进去呀?我还想去看看人族的庙宇里面是什么样的呢。哎,对了,你们这边有龙王庙吗?我们去拜龙王庙吧。”   胤禛嗤笑,“你是生怕你爹找不到你是吧?”   敖方一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显得特别弱气之后,赶紧哼了一声,梗着脖子道:“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胤禛忍笑安抚道:“你别急,待会儿带你去见个神仙。”   “神仙,你除了我还认识别的神仙?”敖放问完,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自问自答,“哦,对了,你还认识二郎神。”   提到二郎神,他陡然一惊,跳了起来,“你要见的不会就是二郎神吧?”   那副警惕的姿态,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胤禛头一次觉得,憋笑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他已经快要憋不住了,连忙掐了自己手心一下,安抚道:“当然不是二郎神了,二郎神哪里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那是谁?”敖放虽然放松了点,但警惕依旧。   “你等你见了就知道了。”见他还要追问,胤禛转移,“话说,你怎么那么怕他呀?”   提起这个话题,敖放明知道别人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说话,还是压低了声音凑了过去,低声道:“是我爹告诉我的,遇见那三位能跑就跑,就算跑不了也要装壁画,全当自己不存在。”   胤禛挑眉看向他,眉眼间都充满了询问的意味。   敖放面无表情地说:“还能是谁?就是二郎神,孙大圣,还有哪咤三太子呗。”   胤禛秒懂。   这三位可个个都有丰功伟绩,不是闹天宫就是闹地府,还有闹海的。   不过,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世界的神话体系里不是没有孙悟空吗?   这可是二郎神亲口说的。   看来,不管是哪个时代的家长,都喜欢拿故事里的厉害人物来吓唬小孩子,连神话人物也不能幸免。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和邓中约定的那棵大柳树下,站在树下等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就见邓忠带着个大斗笠走了过来。   “邓大哥。”胤禛扬声招手向他打招呼。   邓中一眼就看见了他,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来,“让你久等了。”   他一扭脸,就看见了敖放,不禁吃惊地问:“你身边怎么还跟了条龙呀?”   胤禛满脸无奈,“他非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   敖放可不乐意了,“什么叫我非要跟着你的?我可是给了你一整盒龙鳞做报酬的。是我雇佣你,雇佣你懂吗?”   “雇佣?”胤禛挑眉,当初给他龙鳞的时候,敖放可没提半句雇佣的事呀。   但如今龙鳞他也收了,甚至都当成礼物送出去好几片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看来,这小龙虽然单纯,也不是一点心眼也没有呀。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胤禛对他反而放心了几分。   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一错眼,就撒手没了。   敖放被他那意味不明的一眼看得心虚,色厉内荏地问:“你……你不会是想反悔吧?我告诉你,反悔了你得把东西都还给我。”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胤禛是不会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他完全是有恃无恐。   “不反悔,不反悔。”胤禛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把他弄得满心忐忑之后,反而不再搭理他了。   胤禛扭头问邓忠,“邓大哥特意约我今天出来,想必是有要事的。”   “就知道瞒不过你。”邓忠哈哈一笑,不顾张保的阻拦,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走,大哥带你去见一个人。”   “唉唉,主子爷!”张保拦不住他,眼见两个明面上跟着的侍卫也没有邓中手快,顿时急得直跳脚。   胤禛安抚他,“无妨,邓大哥如今在郭罗玛法手下任职。”   有这一句,可比解释一大堆邓大哥是自己人有用得多。毕竟,佟佳氏对胤禛的态度十分明显,是不会想要胤禛出事的。   邓中抱着他直接走到了庙门口,低声对胤禛道:“四弟,你让你的人老实在外面老实等着吧,这个地方,他们都进不得。”   胤禛道:“大哥,还是让张保跟着吧。要不然,他们是不会放心,也不会听话的。”   邓中看了张保一眼,见这小太监随时一副要扑上来咬人的架势,也知道胤禛所言不虚。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行吧,就让他跟着。”   然后伸手在张保额头上一点,叮嘱道:“待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的。得罪里面这位,你担待不起。”   张保这才知道,这位大约也是个神仙,急忙点头应承道:“您放心,您放心,奴才一定不说话也不乱看,就老老实实的跟着主子伺候。”   然后就由张保出面安抚了两个侍卫,让他们带着隐在暗处的到不远处的酒楼里喝口酒,歇歇脚。   “这是主子爷赏你们喝酒的。”张保拿出了十两银子塞了过去。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一起对胤禛行礼,“多谢四爷赏赐。四爷,您先进去,奴才们随后就走。”   知道他们是职责所在,胤禛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邓忠点了点头,示意可有走了。   邓中抱着他,招呼张保跟上。然后,就如入无人之境般,从从容容地穿过了人山人海。   当然了,一群侍卫都被邓中下了障眼法。在他们眼里,邓中是抱着胤禛挤到财神庙里的。   但这障眼法可没波及张保,他们三个是怎么进去的,张保看得一清二楚。   这可是真的神仙手段呀,张保的眼睛都瞪圆了。   好在他在宫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惊诧了片刻之后,就收敛了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安安分分的跟着往里走,再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邓忠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四弟别人都不带,只带他呢。   等进了财神庙,他看也不看地上跪满的参拜财神的人,抱着胤禛,径直就朝财神像撞了过去。   那场面十分惊险,饶是张保再沉稳,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脚步下意识就顿住了。   邓忠瞥了他一眼,轻斥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   眼见他人都要消失了,张保也不敢再耽搁,急忙闭着眼睛撞也撞了上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张保穿过神像就像是穿过空气一样自然轻松。   片刻后,他听见邓忠说:“好了,到了。”   他睁眼一看就,满屋的珠光宝气,差点没把他眼睛闪瞎了。   “哎哟,这是什么地方?”张保下意识捂住了眼,惊慌地问,“爷,您没事吧?” 第122章 财神赵公明   视力正常的张保都要被闪瞎了,胤禛这种五感超于常人的,更是觉得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多的宝物,好强的宝光!   他双手捂住眼睛,都止不住眼泪簌簌而下。   为了避免真的被闪瞎了,他只能把脸埋进邓忠怀里,忍不住发出灵魂呐喊:“师傅,您就收了神通吧!”   他的眼睛啊,实在是受不了了!   “师傅,你喊我师傅?”   这座大殿里也有一座财神像,就摆在大堂正中央。   胤禛的话才出口,那座财神像的眼睛眨了眨,瞬间就从塑像变成了一个大活人,从莲花座上跳了下来。   只见那人头戴铁冠,身穿青袍,一把大胡子又黑又密,打理得油光水滑。   要说他身穿青袍吧,委实有些冤枉了“青袍”这个名头。   他身上那袍子的底色虽然是青色的,但是上面用彩绣辉煌的丝线,绣出了世间各种各样的宝物,有的胤禛见过,有的胤禛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他略略辨认了一番自己曾见过的,什么黄金、美玉、玛瑙,明珠,碧玺、水晶等等,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至于他没有见过的,种类就更多了。   那人目光灼灼地走上前来,伸手就从邓忠怀里把胤禛给抢了过去,双手卡着他的腋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一双电目就像是扫描仪一样,仿佛把胤禛里里外外都照透了,让胤禛浑身都不自在。   但他是越看就越满意,连连点头,嘴里啧啧有声。   “不错不错,天生大富大贵的命格,而且气运冲天,做我的徒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老邓啊,我是我是真没想到,这回你说要给我介绍个人来,竟然是给我带了这么好一个徒弟的苗子。改天师兄请你喝酒,菜随你点。”   然后,他就把胤禛往左边一让,一条铁箍一般都左臂包胤禛牢牢抱住,腾出的右手在怀里掏摸了一阵,掏出了一颗白莹莹光灿灿的,有小儿拳头那么大的珠子。   他把那珠子一把塞进了胤禛手里,笑眯眯地说:“乖徒儿,你既然连师父都喊了,那为师也不能小气了。这颗珠子可是个龟宝,就给你做个见面礼吧。”   胤禛:“…………”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接到胤禛求救的眼神,邓中哭笑不得的上前拦住了财神赵公明的自说自话,“赵师兄你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小友。我认了他做兄弟的,怎么还能给你做徒弟?”   但赵公明可不管这么多,他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一个天生富贵,还自带强大气运的好苗子。此时不收,更待何时呀?   这么多年来,他的师兄弟们十有八-九都收了徒弟,看着人家师徒慈孝,衣钵有传,赵公明就真的不眼热吗?   假的。   他不是不眼热,而是要做财神到徒弟,条件十分苛刻。若是收个气运不够,或者是命格不够富贵的,那是害了人家。   于是,他就抱着胤禛不撒手,一边躲避邓中,一边嚷嚷道:“师父都喊了,怎么能反悔呢?我不管,他就是我徒弟了。你要是不乐意看着自己兄弟变成我徒弟,那你自己走吧,别看就是了。放心,那顿酒我照样请你喝。”   说得邓忠就差那一顿酒似的。   “赵师兄!”邓中只觉得哭笑不得,心里十分无奈。   但赵公明的法力远在他之上,对方不乐意松手,他根本抢不过。   他只能怀柔,“赵师兄,就算是要收徒弟,你总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吧?传承衣钵这种事,还是得你情我愿。”   赵公明瞥了他一眼,心说:你当我傻,真看不出来人家不乐意?   不问,坚决不问。   只要我不问,就不会被拒绝。   可是他不问,不代表邓忠不会替他问。   邓中无视了他杀鸡抹抹脖子地使眼色,大声问道:“四弟,你愿意做赵师兄的弟子吗?”   胤禛当然不愿意了。   这叫什么事儿嘛,不就是来拜个财神,怎么还有降辈分的危险?   他正要张嘴拒绝,一转眼却瞥见了赵公明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说实话,排除衣品,赵公明的形象还是十分威武的。他头戴铁冠,下巴上一把大胡子乌黑油亮,若不是他的脸太白,只需把脸一板,说他是包公都有人信。   因而,被他这样目光灼灼的盯着瞧,胤禛那些直白的拒绝之词,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嗯,这个……”他支吾了片刻,心里有了主意:既然直白的说不出口,那就委婉一点嘛。   胤禛抬头看着赵公明,务必要让对方看清自己脸上的诚恳,“我不但父母俱全,兄弟姐妹还特别多,我舍不得他们,我真的舍不得他们,是不可能离群索居,避世修行的。”   赵公明笑着在他额头上来了个一指禅,笑道:“想什么呢?我只是让你跟我修行,又没有让你离开父母兄弟。”   见胤禛发呆,他眼珠子一转,偷换概念,“这么说,只要不让你离开父母兄弟,你就愿意拜我为师,跟着我修行咯?”   当然不是了!   胤禛脸色一苦,暗道:这怎么跟二郎神君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赵公明得意一笑,不吝为他解答疑惑,“二郎神君有他的道,我们这一门有我们这一门的道。他们那一门注重肉身上的修持打磨自然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但我们这一门就不一样了,我们注重的是心境。”   “心境?”胤禛忍不住怪叫出声。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赵公明那一身彩绣辉煌的青袍,还有他那黑铁冠上镶嵌的珍宝,实在是难以想象,能把自己穿成移动珠宝展示台的赵公明,修心修到哪里去了?   诧异过后,他猛然反应了过来,“唉,不对,你怎么能偷听我的心声呢?你不讲武德。”   赵公明笑道:“我是财神又不是战神,讲什么武德?不想让别人听你的心声,那你拜我为师呀。我传一个小法术,保证不管是神仙还是妖精,只要你不乐意,谁都听不见你的心声。”   “真的吗?”   胤禛可耻地心动了。   “当然是真的了。你别看我打架打不过二郎神君,但若是比这实用的小法术,他可是拍马也追不上我。”赵公明昂着头,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骄傲。   胤禛立刻扭头看向邓忠,不好意思的问:“邓大哥,你不介意我带你一起降个辈分吧?   不等邓中说话,赵公明就抢白道:“他降什么辈?分咱们各论各的。你叫他大哥,叫我师父。他见了我,该喊我师兄还是喊师兄,谁也不耽误谁。”   邓中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你们俩你情我愿的,我也不做这个恶人。不过四弟,你可得想好了,别前脚拜了师,后脚就后悔了,又怪我没有拦着你。”   “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胤禛挑了挑眉,“难不成……”   他把狐疑的目光投到了赵公明身上,“拜你为师,不会要付出什么不为人知的代价吧?”   “怎么会呢?”赵公明一脸诧异,“我可是财神,财神!三界六道最有钱的就是我。拜我为师之后,你这大富大贵的命格就会被催发到极致,说是心想事成都不为过。唯一的代价就是少想点,别发财发得太过,钱多得花不完了。”   “有这么好?”胤禛不大相信他,扭头向邓忠求证。   “……嗯。”邓忠点了点头,想要多说一点,却又被赵公明威胁之意满满的眼神挡了回去。   ——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就不得罪财神了。   要知道,神仙也怕穷呀。   得了邓忠的肯定,胤禛放心了,“好,我拜你为师。需要我回去准备拜师礼吗?”   不管多少,束修总是代表一片心意。   “完全不必。”赵公明带着睥睨之态说,“我可是财神,天下谁的宝物能有我的多?你去端一杯茶来,给我敬茶。我喝了你的茶,就是你师父了。”   为免夜长梦多,赵公英立刻吩咐一旁伺候的仙童,“快去给你师兄端茶。”   那仙童腿脚也是麻溜的很,转身进了内室,片刻之后就端了一盏馨香四溢的茶水过来,“师兄,你的茶。”   胤禛接过那盏茶,按照赵公明的指点,跪到了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师父,请用茶。”   “诶,乖徒弟!”赵公明有些迫不及待地接过茶盅,一饮而尽。   然后,他把茶盏一扔,插着腰仰天哈哈大笑,“我终于收到一个好徒弟啦。”   看见他那副如癫似狂的神态,胤禛顿时就明白为啥邓忠会担心他后悔了。   现在他就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后悔了。   他用眼神询问邓忠:我师傅平常就这样吗?   邓中清了清嗓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胤禛:“……”   ——好嘛,明白了,师父果然不靠谱。   但这师拜都已经拜了,还能怎么样呢?   认命吧。   好在赵公明虽然看起来不大靠谱,但的确是一个疼徒弟的。   他当下就指点胤禛:“刚才我给你那个龟宝,不但可以像普通龟宝那样可以辨别宝物,还能在遇到邪物时示警。   在遇到宝物的时候,它发出金光;在遇到邪物时,会发出黄光。光芒的强弱,代表了对方的强弱。   你法力低微,一个人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不但邪物要避,某些金光强烈的宝物,也最好不要贪图。”   这些都是金玉良言,胤禛点了点头,郑重地说:“多谢师父教诲。”   赵公明却有些不高兴的摆了摆手,嗔怪道:“你我师徒,何必如此拘谨?师父教导徒弟,那是天经地义的,谢什么谢?整天谢来谢去的,你不累我还嫌累呢。”   这三言两语间,胤禛就大略摸清了这个师傅的脾气。   当下他就嘻嘻一笑,蹭到了赵公明身上,拿出龟宝说,“师傅这里的宝物多吗?快拿出来,让我试试这龟宝到底灵不灵。”   赵公明笑骂道:“臭小子,我看你是想趁机讨我的宝物吧。”   “师傅英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胤禛夸张的拱手,逗得赵公明哈哈大笑,斜眼去瞅邓忠,得意道:“邓老弟,你也该收个徒弟啦。不收徒弟,感受不到有徒弟的好。”   被炫了一脸的邓忠笑骂道:“赵师兄,你这可真是媳妇娶进房,媒人扔过墙啊。你莫不是忘了,你这好徒弟是谁给你带来的?”   赵公明急忙陪笑,“好师弟,改日师兄请你喝酒。我那儿有千年的蟠桃酿,一直藏着舍不得喝。”   安抚住了师弟,赵公明就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掏出了许多宝物来哄徒弟。   “来,乖徒弟快来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拿你师父别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多的是。”   邓中勾头看了一眼,眼睛都直了,“赵师兄,你这话要让别人听见了听见了,组团套你麻袋都是轻的。”   据说有一种心态叫仇富,今天的邓忠可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仇富。   他都恨不得套了赵公明的麻袋,先好好揍他一顿解解气,再把他的宝物全部抢走。   但赵公明却丝毫也不体谅他,斜眼一飞,嘚瑟道:“我都是凭本事得到的宝物,他们凭什么套我麻袋?哼,敢套我麻袋,我让他一万年没有财运。”   邓忠仇富的心思瞬间就熄灭了。   片刻之后,他又忍不住凑了过去,馋着脸陪笑道:“师兄,这些宝物见者有份吗?”   赵公明哼哼笑着,侧目晲视他,拉着声音反问道:“你说呢?”   邓忠讪笑,伸手做出一个捏嘴巴的动作,“我闭嘴,我闭嘴。”   他们师兄弟俩斗嘴的时候,胤禛就拿着那龟宝来个在那些宝物面前晃来晃去。   果然,龟宝一靠近那些宝物,就发出金灿灿的光芒。光芒有的弱有的强,但整体来说差别不大。   他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掏出用来储物的瓶子,掏出一颗明珠,往龟宝面前一放。龟宝上果然也发出了金色光芒,但却只有浅浅的一层,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他明白了,赵公明拿出的这些可都是珍宝里的珍宝,一般的神仙估计也没有几件。   赵公明笑得十分得意,“怎么样?有喜欢的吗?”   “师父还是收起来吧。”胤禛摇了摇头说,“这些东西都太好了,我也没什么法力,拿着这些就如小儿抱金于市。有没有好处先不说,肯定会有祸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妒忌贪婪的人往往都是不讲道理的。   赵公明挑眉看了他一眼,心里对这个徒弟更加满意了。   这年头收徒弟,资质好自然难得,心态好也算稀缺,资质和心态都好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想不到,他今日不过是应师弟之邀,见一见他的朋友,竟然白捡了这么好一个徒弟。   “那也便罢了。”赵公明沉吟了片刻,从一堆宝物里扒拉出了一个颜色古拙的褐色镯子,对胤禛道:“别的都是俗物,你要不要都不要紧。这个镯子你拿着装东西吧。你那个瓶子虽然有些灵气能储物,但灵气不多,过不了三五十年灵气耗尽,也就没有储物的功能了。”   这个是真实用。   胤禛也没有推辞,道了谢就接了过来。   然后赵公明先将教他念了隐匿咒,又教他怎么使用这镯子。   “这隐匿咒只要你自己不解开,别人是看不见的。”   他们又在赵公明这里盘桓了两个时辰,就告辞离去了。   大概是觉得来日方长,赵公明也没有挽留,只是道:“你在外面一切小心,若是遇到了厉害的对头也不要怕,这世上到处都有财神庙。”   胤禛听见这句话,突然明白,为什么邓忠一定要带自己来认识财神了。   等出了财神庙,到了那个侍卫们休息的客栈里,胤禛郑重地对邓忠道谢,“多谢邓大哥一片苦心为我考虑。”   邓忠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摆手笑道:“这有什么?说来也该是你的机缘和造化。想不到赵师兄收徒弟那么挑剔的人,会一眼就相中了你。”   自从进了财神庙,就一直没有开口的张保突然问道:“主子爷,财神庙咱们还去吗?”   胤禛一怔,拿眼神询问邓忠。   邓忠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他就明白了,张保关于财神的记忆,应该是被赵公明随手抹去了。   这样也好,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一个凡人对神仙的事情知道多了,很多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若无其事的笑道:“来都来了,不进去拜拜岂不是亏了?你进去问问他们吃饱喝足了不曾,若是吃饱喝足了,大家就趁着这会儿人少,一起进庙去拜拜,求财神爷保佑大家伙儿财运亨通。”   张保虽然隐约觉得不对劲儿,但他对胤禛一向有着绝对的信任和服从。   看胤禛的意思,是不想让他多问,那他就不问好了。   “是,奴才这就进去喊他们。”   至于这些侍卫为什么不护卫在主子周围,而是聚在这酒楼里喝酒,就不是他该知道的了。想来,主子会处理好的。   果然,等众人聚齐了之后,张保悄悄拉住一个侍卫询问。   那个侍卫满脸诧异地说:“主子爷不是一直带着咱们在这里喝酒吗?”   张保讪讪,“原是我糊涂了。”   内心深处,他的胤禛更加敬服了。 第123章 圣驾回京   胤禛走后,又过了半个多月,圣驾终于回京了。   皇贵妃对圣驾翘首以盼,但她盼的却不是后宫嫔妃都在盼的康熙爷,而是被曹家献上,被康熙爷一眼相中的王家姑娘王韵。   圣驾还未回京,关于这位王姑娘的传言,便在后宫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据说这位王姑娘是曹家千挑万选出来,又精心培育的;还据说这位王姑娘的长相,与赫舍里皇后有至少有五分相似。   无论传言如何,后宫嫔妃要多一个对手的是却是板上钉钉的。   因而,王姑娘还未入宫,便多了一群或评估或厌恶她的人。   八月十三日,圣驾归京。   前朝自有王公大臣出京十里相迎,后宫嫔妃们则由皇贵妃带领,在大清门外迎接。   自康熙的身影出现交泰殿后门,一众嫔妃的眼睛都粘在了他的身上。翘首以盼,只盼君王垂怜。   只可惜,康熙一向爱众皇贵妃,根本顾不上别人,快步上前,将自己的表妹搀扶了起来。   “朕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真是辛苦表妹了。”   皇贵妃笑道:“为皇上打理后宫是臣妾的本分,又何谈辛苦?倒是皇上一路舟车劳顿,风尘朴朴的,才是真的辛苦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皇贵妃提醒道:“只恐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惦记皇上,还是先去拜见两位太后吧。”   “表妹提醒的是。”康熙拍了拍皇贵妃的手,赞赏的点点头,犀利的目光从后宫嫔妃的身上一掠而过,再落到皇贵妃身上,骤然转变,柔声道,“表妹和朕一起去吧。”   至于其余嫔妃的去留,康熙提都不曾提一句。   一众嫔妃心里酸溜溜的,但在皇上面前,却无人敢造次。   皇贵妃也不推辞,点了点头,又对随驾的宜妃和德妃说:“两位妹妹一路照顾万岁爷,着实辛苦了。”   两人连道不敢,只说幸好不曾辜负娘娘的厚望。   “好了,都回去洗漱一番,去去风尘。等明日太皇太后来了精神,定会召见。”   “臣妾多谢娘娘关心。”宜妃和德妃相携而去。   皇贵妃又似笑非笑地晲了一眼康熙,调侃道:“至于万岁爷带回来的那位王庶妃,少不得要委屈一番,先让翠柳领他去承前宫歇息,等明日再安排宫室了。万岁爷,您不会担心我怠慢您的王娘娘吧?”   被表妹当众这样调-笑,饶是康熙脸皮厚如墙,也不禁有些讪讪,“表妹哪里话?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些年,表妹的贤惠他都看在眼里,也都记在心里。   他扭头吩咐魏珠,“去,让人通知王氏,叫她跟着翠柳去承乾宫,日后如何安排,全听你们主子娘娘的。”   清宫之中只有皇后才可以被称一声主子娘娘,如今康熙当着众人的面称呼皇贵妃为主子娘娘,可见皇贵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可以说,除了那名正言顺的皇后之位,能给皇贵妃的康熙都给他了,很难说康熙心里没有皇贵妃。   但是,在面对皇贵妃时,他该有的清醒和警惕却从来都没有消减过。   自古帝王之心难测,帝王之情更是飘渺得难以琢磨。   皇贵妃不由暗暗感叹:幸好自己看清的早,不至于落得和两位先皇后一样的下场。   如今他只盼三娘安好,往后余生能与三娘一起,无论是深宫也好乡野也罢,她都别无所求了。   帝妃二人并太子一起去了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   老太太的身子那年重病之后,就大不如前了。又因着今日圣驾回京,老太太不听苏麻喇姑劝阻,等了康熙近两个时辰,精神已经不大健旺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累两位老人家久候,是吾之过。”   太子也给两位老太后行了礼。   太后一大早就来慈宁宫陪太皇太后了,也免了康熙多跑一趟宁寿宫。   看着神情萎靡的太皇太后,康熙心头十分愧疚。   “快起来吧。”太皇太后笑着说。   一旁早有苏麻喇姑上前,把康熙搀扶了起来。康熙先向苏麻喇姑道谢,然后才走上前去,在太皇太后身边坐了下来。   至于太子,他是小辈,又素来得宠,早在行完礼之后,就笑嘻嘻地偎到了太皇太后身侧。   太皇太后一手握着康熙,一手搭着太子,把这父子俩来回打量了一番,见他们脸上虽然有风尘之色,但气色却都还好,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老人家欢喜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这一路惊险的很,我老婆子在这深宫里也帮不上忙,只是白操心罢了。”   康熙愈发愧疚了,若不是太皇太后拦着,他早起身再次磕下头去。   太子笑着撒娇,“那老祖宗可要疼我,有什么好吃好喝的,赶紧让人端出来吧。”   “好好好,放心,少了谁都不会少了保成的。”   老人家都喜欢儿孙好吃好喝的,听太子要东西吃,太皇太后哪有不高兴的?   “快,把今日新做的点心都给保成端上来。”又扭头招呼康熙,“玄烨,你也吃。”   康熙笑道:“有保成在这儿,孙儿就成了顺带的了。”   太皇太后嗔了他一眼,“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跟儿子吃醋。”   祖孙四代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康熙见她实在疲惫,便要送她回去歇息。   但太皇太后却不乐意,拉住康熙的手,坚持道:“倒还有一件事,哀家得亲口问问你。”   “皇祖母尽管问,孙儿一定知无不言。”   其实老太太要问什么,康熙心思略转便已经明了。   到了太皇太后这个岁数,前朝后宫的大事她都不大管了,心里惦记的唯有儿孙而已。   如今一众儿孙都已经回来了,唯有一个小四却被他派到了湖南。   小四才多大?就被他派了那么远的差事,太皇太后心里肯定心疼重孙,埋怨孙子狠心。   果然,太皇太后开口便道:“哀家也不必你知无不言,你只需老实交代,小四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那么小一个孩子,你也真舍得把他往外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后爹呢。”   这语气,明显是气狠了,“小四那孩子也是一味向着你这个阿玛,哀家问什么他都只报喜不报忧。”   康熙示意苏麻拉宫屏退左右,才对太皇太后说:“皇祖母,孙儿也不瞒你,小四可是上天赐给咱们家的麒麟儿呀。有些事情不是朕非要他小小年纪就上进冒险,实在是有些事情除了他,别人也办不了。”   “哼。”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反而有了几分老小孩的脾性,听了康熙这不明不白的话,十分不满意,“你仔细说说,哀家可还没老糊涂呢。”   康熙便把江南发生的事,去了过于惊险刺激的,给老太太说了一遍。   末了又道:“这次朕派他去湖南,也没有别的事,只是先前洞庭湖三公子帮过他,朕只是派他去答谢一番而已。”   老太太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不乐意就可以不必做的,但还是忍不住埋怨康熙,“你也真是狠心。和鬼神打交道岂是容易的?小四年纪小,许多事情还不懂,万一哪里做的不好惹怒了人家,岂不是岂不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康熙赔笑道:“皇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儿考虑不周了。”   其实他心里却对自己的安排十分自信。   胤禛走的时候,他虽然还没有回京,却让人传了旨意到明珠府上,让明珠的次子揆叙做了胤禛的文师傅,一起随胤禛外出游学。   揆叙的文才虽然比不上容若,但在同辈之中也是少有了。有他教导胤禛,康熙放心得很。   至于纳兰明珠放不放心,就不是康熙考虑的了。   甚至于他还巴不得明珠心里不情愿呢。   胤禛身后本就站着佟佳氏,如今又有赫舍里氏的法保对他死心塌地。若是连纳兰揆叙都被胤禛收服了,康熙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重新考虑一番继承人的问题了。   至少目前为止,他虽然有意培养胤禛,却是往贤王和国师的路子上引到,并没有让胤禛取太子而代之的意思。   康熙好话说尽,又有太子在一旁插科打诨,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老太太也实在累了,便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   除了慈宁宫,皇贵妃便笑道:“皇上一路风尘也累了,还是先回乾清宫歇息吧。”   康熙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表妹也辛苦了,朕送你回承乾宫吧。”   太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还是先匿了吧。   他对康熙说了一声,“汗阿玛,儿臣就不打扰您和佟娘娘了,告退。”   说完,也不等康熙开口,一溜烟就跑了。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康熙笑骂了一声,转过头来,含情脉脉的看着皇贵妃,“表妹,咱们回承乾宫歇息去吧。”   南巡多日,回京的头一天,他自然是要宿在承乾宫的。一是彰显皇贵妃的地位,二也是彰显帝王的心思,让后宫那些嫔妃安分守己,不要给皇贵妃添乱。   皇贵妃心里有些不乐意,她还回急着回去见封三娘呢。   但她也知道规矩就是如此,只得奉承着,康熙一起回了承乾宫。   皇贵妃着急见封三娘,封三娘又如何不着急剑皇贵妃呢?   因而,当帝妃二人回到承乾宫,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王庶妃。   承乾宫的人不知道王庶妃的心思,只当她是盼康熙呢,心里都觉得她没规矩,也没人搭理他。   康熙的脸色一沉,蹙眉道:“这个王室真是不懂规矩。”   亏他还觉得一路上这王氏都挺安分。 第124章 终相见   承乾宫里的奴才们虽然没一个搭理封三娘,但却有几十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呢。   反正在他们眼里,王庶妃就是不怀好意,就不是个好东西。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万岁爷和娘娘一回来,那王庶妃就眼睛一亮,步履欢快地朝承乾宫门口跑去。   不少人都心里暗啐了一声:果然是个不安分的狐……啊,昂?   至于后半截他们为什么骂不下去了呢?   只见那王庶妃明眸一亮,身姿就像一只归巢的乳燕一般,轻盈又欢快地扑进了皇贵妃的怀里,嗓音软软,又柔又媚地喊了一声,“娘娘~”   承乾宫众人:这还让我们怎么骂嘛?   康熙不愉的脸色僵在了那里,正欲出口的呵斥也堵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没把他噎死。   他原以为这王氏是仗着一路上得了几分宠爱,就不把皇贵妃放在眼里,故意等在这里勾引自己,打皇贵妃的脸。   结果……   单结果来看,他好像不用再恼怒了,可又好像应该更加恼怒。   但更让康熙看不懂的,却是皇贵妃的反应了。   往日里皇贵妃虽然也十分贤良,对各宫嫔妃照顾得颇为周到的,从来不曾因私怨克扣过谁。   可康熙却清楚地知道,那都是在尽她统率六宫的基本义务而已。若说有几分真心,莫说康熙不信,就算康熙信了,皇贵妃自己也不信。   对此,康熙也并不觉得皇贵妃做的有什么不对,更不会因此觉得皇贵妃不够贤德。   只因在他心里,皇贵妃一直对他情根深重。   试问:哪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呢?   皇贵妃能忍着妒忌照料各宫嫔妃,在康熙看来,已经非常好了。   ——表妹之所以肯如此,定然是因为爱惨了自己!   因而,他平日里处处维护皇贵妃,从不让后宫嫔妃打皇贵妃的脸,除了心里爱重皇贵妃之外,也未必没有补偿的心思。   可是今日,皇贵妃对着王庶妃,未免也太亲昵了些。   只见那王庶妃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过来,皇贵妃很自然地张开双臂,将她稳稳接住了。   王庶妃声音嗓音柔媚地撒娇,“娘娘,我……”   皇贵妃立刻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姑娘,单是看着你,每日我就能多吃多吃一碗饭。万岁爷真是好福气!”   康熙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不过是底下人献上来的,朕也不好推辞,以免寒了他们的心。”   听见这么不要脸的话,封三娘忍不住轻啐了一声,被皇贵妃捏手心警告,立刻就不情不愿地安分了。   皇贵妃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之所以有方才那一句,就是为了截住封三娘的话头,不让她说出惊人之语惹人怀疑。   只因皇贵妃太了解封三娘的,知道她一句那脱出口而出的话,必然是“娘娘,我好想你”。   但在别人眼中,皇贵妃与王庶妃从未见过,又何来想不想呢?   所幸封三娘也不算笨,话锋一转,便真诚的赞美起皇贵妃来。   “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怎比得上娘娘天姿国色?我一见娘娘,就觉得是见到了九天玄女下凡一般,心里觉得十分亲近,恨不得日日与娘娘亲香。”   皇贵妃笑道:“我见了你,也觉得十分亲近,就像是前世见过似的。”   可不就是前世见过吗?   皇贵妃索性顺着话头请求康熙,“既然王庶妃还没有安排宫室,不若就将她安置在承乾宫吧。平日里也好陪臣妾说说话,解解闷。”   后宫的事情,康熙一般都不会驳了皇贵妃,这次也一样。   “表妹安排就好。”   他想到皇贵妃进宫多年,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嫔妃,心头十分怜惜,转头叮嘱封三娘,“你一定要好好伺候皇贵妃,伺候好了,朕自然赏你。”   见封三娘在自己怀里赖着不动,皇贵妃柔声催促道:“还不快谢万岁爷的恩典。”   封三娘不乐意地撇了撇嘴,从她怀里抬起头的一瞬间,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神色,满脸羞涩地退了出来,行了个标准的满族礼仪。   “妾身多谢万岁爷恩典。万岁爷,妾身是头一次看见皇贵妃这样天人之姿,一时激动失了礼数,还望万岁爷恕罪。”   康熙能怎么办呢?   一个是自己心爱的表妹,一个是自己的新宠,他只能故作无所谓地把她们原谅了。   只是他心头总觉得古怪,却又不知这古怪的情绪从何而来。   “好了王氏,你先下去吧。”   没错,到最后康熙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把封三娘给赶走了。   封三娘自然是不情不愿,却也知道不能公然违背康熙,不然就会给皇贵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磨磨蹭蹭地看了皇贵妃好几眼,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安置她的偏殿。   康熙不满地说:“这个王氏,真是没有眼色。”   后宫诸妃都是懂规矩的,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都明白今天是康熙回宫的头一天,肯定是要宿在皇贵妃这里的。   不管是为了给康熙或皇贵妃留下好印象也罢,还是单纯的不想惹事出风头也罢,早就自觉离开,不敢打扰了。   若是别的宫妃如此,皇贵妃心里自然不高兴,少不得要在康熙面前酸几句。   她虽然早以不期待康熙的深情,但还是很爱惜自己身为皇贵妃的体面的。   但如今这个人换成了封三娘……   皇贵妃微微一笑,嗔了康熙一眼,替封三娘辩解,“她年纪还小呢,皇上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康熙心里还是觉得不爽,却又觉得自己这脾气来的莫名其妙。   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既然觉得这脾气不该发,也就压了下去,对皇贵妃道:“看在表妹的面子上,朕就不和她计较了。”   “好了好了,皇上也别恼了。”皇贵妃熟练地给他顺毛,“臣妾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皇上喜欢吃的菜色,皇上也尝尝,看御厨们的手艺进步了没。”   帝妃二人一起进了正殿,早有曹佳嬷嬷安排了宫女抬来了热水,拿来了面巾,伺候二人洗漱。   用热面巾擦过手和脸之后之后,康熙舒了一口气,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这时,红枫也带着传膳太监进来了。   一溜的传膳太监捧着保温的食盒,将里面的各种美味佳肴摆到了桌子上。康熙打眼一看,就扫见了好几样自己爱吃的,显然皇贵妃对他是用了心的。   他心里觉着,还是表妹最惦记他,觉得十分受用,看向皇贵妃的眼神也更加温柔。   皇贵妃对他的喜好自然是了如指掌,笑吟吟地指挥红枫与翠流给他布菜,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   =====   承乾宫里,帝妃二人其乐融融,毓庆宫的太子心情也不错。   他回了毓庆宫不久,宫女太监们才服侍着他收拾利索,就有小太监来通报,说是八阿哥求见。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于八阿哥太子都已经见过太多回了。   上辈子如何且不论,这辈子的八阿哥每次来毓庆宫都是和胤禛一起的。   在太子原本的印象里,八阿哥的性子有些性子腼腆,不怎么爱说话,总是跟在胤禛身后,几乎是胤禛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从前太子只觉得他是生性如此,也从来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过。   但是如今,他从胤禛那里得知了八阿哥也和他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不免就要多思虑一些。   四弟待人赤忱,少知人心险恶,太轻信人了。太子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多看着点。   在他前世的记忆力,八贤王和雍正帝里闹得你死我活,今生的八阿哥有为什么会对四弟言听计从呢?   一瞬间,太子的心思就转了至少十个弯儿,每一道弯都是八阿哥阴谋论。   但人既然已经来了,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也不能把人拒之门外。而现在,他还不想在八阿哥面前暴露自己。   于是,他便吩咐何玉柱,“把你八爷请进来。”   片刻之后,还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在太子面前掉光的八阿哥,就跟着何玉柱进来了。   “弟弟给太子哥哥请安。”八阿哥行完礼,不等太子叫起,直接就窜了起来,嘴里道,“太子哥哥,四哥有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太子本想借他失礼刁难他一二的,可一听说胤禛有东西留给他,立刻就顾不得八阿哥了,急忙道:“什么东西?快拿来我看看。”   八阿哥就从怀里掏出一封打着火漆的书信,递给了何玉柱。   “太子哥哥,就是这封信。”   太子让何玉柱呈了上来,迫不及待的打开,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用一种十分隐晦的目光瞥了八阿哥一眼,语气无不得意地说:“四弟也真是的,自己要出远门了,还时刻惦记着我。”   八阿哥低着头,暗暗撇了撇嘴,觉得太子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胤禛书信里的内容,自然是关于太子身边那些奴才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的事情。其中以凌普为首,另有好几个奶公奶嬷嬷等。   对此此事,太子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前世他被废除的罪名里,就有纵容门下这一条。另有许多罪状许多都是门下之人打着他的名号犯下的。   那时候他已经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了,就算有心整顿,也为时已晚,更无力回天了。   因而,就算胤禛不特意留着一封信提醒他,等过段时日,他自己也会想起来的。   不过这封信对最大的意义也不在内容,而是四弟待他的心意。   再想想四弟只在他面前透漏了老四和老八重生的事,太子面对八阿哥时,更觉得优越感十足。 第125章 太子和八阿哥   本来还想跟太子说说话,顺带暗地里提点太子一番的八阿哥败退了。   太子实在是太得瑟,也太欠打了,四哥的面子已经撑不住了。   “太子哥哥,东西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八阿哥直接提出告辞。   这会儿太子心情正好,自然不会刁难他,摆手就让何玉柱送他出去,顺带还给他塞了两碟毓庆宫特供的点心。   满心气闷的八阿哥刚回到东六所,就有造办处的小太监送东西来了。   造办处送的也不是别的,正是胤真分给众兄弟的龙鳞打造的金锁片。   前面已经说过了,那装龙鳞的盒子虽然只有两个大人巴掌大小,但里面是自带独立空间的,每一片龙鳞拿出来都有都有小儿巴掌那么大。   由于龙鳞质地坚硬,造办处的工匠用了各中工具都无法损伤一点,只好生了个法子,用将黄金拉丝,缠裹在龙鳞之上,拉出各中各样吉祥如意的图案。   送给八阿哥的这个,就是“五福俱全”,也就是由五个蝙蝠组成的图案。   造办处是天下顶尖工匠汇聚之所,手艺之精自然不用多说。   八阿哥拿出锁片仔细看了看,虽然他前世见过许多宝物,看了这金锁片也不由发出赞叹声。   当然了,这锁片造得虽然精致,却也只能得他一声赞叹而已。最让他珍视的,还是胤禛送他的龙鳞。   他当机就让人取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金猪锁片,把这一块换了上去,拿着不住地欣赏。   看了许久,突然想起来这龙鳞锁片从五阿哥到他,再到九、十两个都有,但是太子却没有。   想到方才太子那得瑟样,八阿哥眼珠子一转,心里就有了可以报一箭之仇的主意。   “东西做得不错,秦柱儿,赏他。”   小太监秦柱儿立刻拿了荷包赏了那太监,那太监得了赏,自然千恩万谢,欢喜不尽。   打发走了造办处的太监,八阿哥转头就去找五阿哥和六阿哥了。   由于九阿哥和十阿哥还太小,走路都走不稳,他就没想着带他们俩。   要知道,宜妃和温妃可都不是吃素的,万一这俩小祖宗在他手里磕着碰着了,怕是要给皇贵妃惹麻烦。   所以,九弟十弟呀,还是等你们进了上书房,八哥再去忽悠你们吧。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撺掇哄骗的的,到了第二天中午,太子从无逸斋回来歇息时,五、六、八三个小阿哥就就在毓庆宫等着他了。   “给太子哥哥请安。”   三个小阿哥的动作和声音虽然参差不齐,但礼仪也都算标准。   太子前世的儿子都比他们大了,再看五、六两个纯天然真小孩的弟弟,不免更多了几分慈爱,柔声道:“你们快起来吧,别多礼了。”   至于八阿哥,那是跟着沾光了。   免了弟弟们的礼,太子又转头吩咐何玉柱拿几个小阿哥喜欢的点心来。   “多谢太子哥哥。”三个小阿哥都欢喜地起身,胸前佩戴的金锁一晃一晃的,让太子想不注意都难。   太子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带的金锁片明显是同一批铸造出来的。   这金锁倒是别致,并不像寻常锁片一样,整体都是由金子打成的,而是拉成了金丝编织的,里边不知包裹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说说是贝壳吧,又比贝壳更多了几分莹莹的烛光;若说是美玉吧,其光泽却又比美玉多了几分璀璨。   太子到底颇有成都,心里虽然好奇,嘴上却不会问出来,而是柔声问起了别的事,“你们三个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五阿哥觉得自己是最大的,有义务替两个弟弟答话,便道:“多日不见太子哥哥,我们心里十分想念,就来探望一番。太子哥哥不会嫌我们烦吧?”   这辈子因着胤禛的缘故,五阿哥和太子也算熟悉,自然不会惧怕他。   “自然不会,都坐吧。”太子笑着赐坐,若有若无地瞥了八阿哥一眼,心有股直觉,这三个之所以一起跑过来,十有八、九和八阿哥这条刷了绿漆的老黄瓜有关。   接下来,太子不动声色地和三人说话,三个小阿哥就叽叽喳喳的开始询问太子,江南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是不是有很多京城没有的宝物?   说着宝物,后五阿哥就举起自己胸前的金锁说:“这里面的龙鳞就是四哥从江南带回来的,里太子哥哥也有吗?也是这个颜色吗?”   若是太子说有,五阿哥下一步就会提出要看看。   “龙鳞,什么龙鳞?”太子是真不知道。   “就是这锁片里包着的呀。”五阿哥举着胸前的锁片晃了晃,让太子更加清晰的看到黄金拉丝织成的鱼跃龙门的图案底下,是一中青玉一般,光芒却格外璀璨的质地。   五阿哥是个真小孩,不但喜欢四阿哥送的礼物,也喜欢里面那片龙鳞。   听八哥说这龙鳞是四哥从江南带回来的,太子哥哥也去了江南,或许他的哥哥手里还有颜色不一样的,就想着来见识一番。   至于找太子讨要,他是不敢的。   五阿哥年纪虽然小,但太后生性谨慎,让他早早就知道,太子的东西不是他可以惦记的。   由五阿哥起了一个头之后,八阿哥立刻跟上,拉着六阿哥一起把胸前的金锁片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哥哥你看,我们都有呢。九弟和十弟也有,是四哥特意让造办处做的。”   “你们……都有?”太子挑了挑眉,忽然就明白了八阿哥的用心险恶。   ——这就是为了昨天的事来报复的吧?   这个小心眼的老八,身体变小了,心思也退化得幼稚了不成?   太子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明白是一回事,心里泛酸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为什么别人都有,我却没有呢?四弟是忘了呢,还是觉得我不需要?   炫太子一脸的目的达到之后,八阿哥心满意足,又和五、六两个在毓庆宫吃了许多点心,直到太子该去上骑射课了,才意犹未尽地告辞出来。   毓庆宫的点心,真好吃。就着太子的脸色,就更香了!   太子招来了何玉柱,吩咐道:“你去查查,圣驾没有回来之前,你们四爷和八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嗻。”何玉柱领命而去。   =====   再说胤禛带着法保和被康熙塞过来的揆叙一起离开了京城,和二十几个大内侍卫押送着给洞庭湖柳三的礼物,一路往湖南而去。   原本康熙吩咐内务府准备了许多珍贵的宝物,但是胤禛觉得完全没必要。   那柳三原也是有意和胤禛交朋友的,他觉得两人还是平常相处就好。如果一下子送这么多礼物过去,巴结人的嫌疑太明显了,反而会被柳三看不起。   于是他挑拣了一番,只只拿了百十件儿带有御制标记的东西,当着几十个侍卫的面装进了镯子里。   大内侍卫并不是八旗子弟镀金的职位,都是从战场上见过血的旗兵里选出来的,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   关于这位四阿哥,他们先前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却到底不曾亲眼见过。   如今亲眼见了,却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娃娃,他们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甚至目露轻视的也不少。   但胤禛这一手凭空收物,却一下子就镇住了他们。   见他们眼中或露出惊惧或露出敬畏,胤禛就知道,这一路上自己能够指挥得动他们了,心下松了口气。   ——年纪小,果然是硬伤呀。   揆叙低声询问:“四爷,只拿这么点儿,是不是太少了?”   胤禛神秘一笑,道:“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道理。”   就这百十件他也不打算全送给柳三。   记得邓忠说过,凡间的妖仙都喜欢这中带有御制或官制标记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但会让他们在同类之间很有面子,上面自带的气运也可以用作镇宅之用。   更有那些皇帝或将军用过的刀剑,直接拿来做法宝也不是不可以。   胤禛这次,就特意取了一件康熙狩猎时用过的佩刀。   此次出行胤禛的心态就是游玩,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遇见景色好的地方就停下来住两天,遇见好吃的东西就停下来多吃两顿,一直到了深秋时分,也才走到湖南。   这日,一行人走到了襄樊县,也就是襄阳城。揆叙派的人打听到县城里有一个老婆婆卖的菜肉饼十分美味,便领着胤禛一起去吃。   说起来,纳兰明珠教养子孙果然很有一套。   揆叙虽然不如容若文采风流,也不如容若有君子风度,但他也比容若少了几分独属于君子的坚持。   简而言之,就是他这个人十分识时务。   既然皇上派他给四阿哥做老师,不管他心里愿意不愿意,至少在胤禛面前从来没有露出过半分勉强之色。   正好胤禛也不是那中爱刁难人的,两人相处倒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卖菜肉饼那一家并不是什么大门面,只是一个独居的老妪用自家的临街的屋子开了个小店,每日里能做多少,就卖多少。   那菜肉饼大约果然十分美味,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排了好长的队。   揆叙本想着多花点钱去插个队,但老婆婆为人却十分固执,说什么都都不愿意提前卖给他,只让他去排队。   揆叙知道胤禛不喜欢仗势欺人,也只得罢了,派了一个随从去队尾排队。而他是则引着胤禛到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去投宿。   一路上由于他过于殷勤周到,遭了法保不少白眼儿。但他都不以为意,从来没有和法保起过争执。   此时,法保又冲着他的背影猛翻白眼,一转头面对胤禛,立刻就笑得像只哈士奇。   “四爷,奴才抱着您走吧。”   胤禛暗暗摇了摇头,为了安抚他,张开手让他抱着了。   那客栈离县衙比较近,治安在县城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价格稍微高了一些。   但胤禛又不缺钱,贵这一点也不算是什么问题了。   揆叙包了一个院子,刚收拾好那个排队的随从就回来了。只可惜他回来时两手空空,说是还没轮到他就已经卖完了。   揆叙觉得有点没面子,斥责了他两句,倒是胤禛不以为意地说:“原是人家卖完了,又不是他不尽心。今日没买到,明日早点去也就是了。”   “四爷教训的是。”揆叙应了一声,转头踢了那随从一脚,“还不快谢四爷。”   那随从千恩万谢的走了。   第天一早,胤禛等人正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用早膳,就见县衙那边闹哄哄的,有敲鸣冤鼓的,也有哭喊的。   他派人一打听,却是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命案。 第126章 命案   发生了命案,县令必然是要升堂的。   胤禛听见了“离奇”二字,便觉得事情不简单,指派了一个大内侍卫,叫做阿克敦的前去旁听。   众人一同走了这一路,这二三十个侍卫都在暗自观察这位四阿哥,胤禛这个四阿哥又何尝不是在观察评估他们。   阿克敦出身马佳氏,正红旗旗人。   其父曾参与过平定三番之乱,也立了不小的功劳。他和兄长两个都蒙父荫在福建将军手底下谋了个千总的职位。   后来,他又跟随福建将军石文炳平定了几次小规模的叛乱。因其作战英勇被石文炳看重,推荐给了康熙,这才入宫做了大内侍卫。   “阿克敦,你去看看。”   “嗻。”阿克敦一手抓了一个肉包子,领命而去。   余下的人吃完了早饭,又歇了半个时辰,阿克敦才才从外面回来。   “四爷。”阿克敦行了个礼,禀报道,“告状的是家住城西的刘老头,死去的是他的女儿刘三姐。据他所说,他的女儿半个月前失踪了,家里人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   昨天他听来进城卖柴的樵夫说,城外十里的凤霞山脚下有一具女尸,心里觉得不对,便请了同族的两个侄子一起前去查看,那死尸果然是他的女儿。”   胤真问道:“我隐约听见有人哭得十分凄惨,想来这刘三姐的死相不大好看吧?”   “这倒也不至于,尸体上并没有太多的伤痕。”阿克敦明显是看见了尸体,一脸戚戚然地说,“只是心脏不知被谁给掏了,那刘老头自然哭得撕心裂肺。”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太监割了命根子,日后有钱了还是要赎回来,等死后下葬时一起带进棺材里下葬的。   而“死无全尸”,是一种极其恶毒的诅咒。   可想而知,尸体不完整,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是一件十分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胤禛沉吟了片刻,对揆叙道:“你去找掌柜的多续几天房租,等这件案子了结了,咱们再启程。”   揆叙蹙了蹙眉,低声道:“可是四爷,咱们身上还有皇命呢。”   万一耽搁了差事,皇上怪罪下来,只怕他们这一行人从上到下都要跟着吃挂落。   胤禛神态自若地说:“别怕,这差事怎么办,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保证汗阿玛不会怪罪。”   一旁的法保趁机打压对手,嚷嚷道:“就是,四爷心里有数,哪用你来提醒?主子的吩咐,你照着办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扭头就对胤禛道:“四爷,您以后有事还是吩咐奴才吧,奴才绝对半点折扣不打。您让奴才干什么,奴才就干什么。”   胤禛扫了他一眼,悠悠道:“出门在外……”   “哦,哦,明白,明白。”法保恍然大悟,抬手就给了自己俩嘴巴子,认错十分积极诚恳,“是门下疏忽了。”   打完之后,法保嘿嘿一笑,谄媚道:“四爷放心,门下再不敢忘了。”   胤禛撇了他一眼,对揆叙道:“快去吧。”   他都这样说了,揆叙还能怎么办?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找那掌柜的续租了。   用完早膳,便是胤禛的学习时间了。   因着他才启蒙不久,揆叙并没有教太深的东西,只每日让拿着启蒙书籍学几句、背几句,再学会写而已。   启蒙的书籍自然是跟着汉人走,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要说有什么和汉人蒙童不一样的,那就是他学的不止汉语这一版,还有满语版和蒙语版。   也是因此,康熙朝教导皇子的老师大多为满人。到了雍正朝也差不多,一直到了乾隆朝,连许多满洲权贵都不会说满语了,对皇子的教导才逐渐放松了。   在路上这两个多月,《三字经》胤禛已经学完了,如今学的是《百家姓》。   今天的任务还和前几天一样,《百家姓》上三种语言背四句,默四句。   这个过程,汉语对他来说自然没有难度,但由于汉语在他脑子里太过根深蒂固,满语和蒙语反而不容易记住了。   胤禛面上装得着急,心里却毫不在意。因为他和皇贵妃早就商量好了,他因翩翩仙药的缘故,身怀神力,自然就要在文科方面短缺一些。   如今他更是多了能和鬼神打交道的能力,文科方面自然要更弱一些才好。   毕竟,康熙爱折腾儿子,可是历史闻名的。胤禛可不想早早就被他盯上,平白受罪。   揆叙一开始倒是挺替他着急的,但慢慢的似乎也看出来了什么,也不着急了。   两人极有默契,一个不着急教,另一个也不着急学,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相得益彰。   为此法保没少吃干醋,暗地里还找过揆叙的麻烦。只是只是揆叙这小子也机灵,不动声色就透露给胤禛知道。   胤禛有心护着法保这个憨憨,为了不让他惹怒纳兰明珠,只能狠狠的训斥了他一番。   法保虽然浑,却最听胤禛的话。自那以后,虽然总爱在嘴头上酸来酸去,却再没敢对揆叙动过粗。   等读、背、写这三项全部完成,一上午的时间就差不多过去了。   下午他就随便点一个侍卫,学一些格斗的技巧。   在这方面,他的天赋真可谓出类拔萃,好些侍卫都见猎心喜,很是愿意指点的。   等到了晚上投宿的时候,揆叙就会给他讲解白天学的东西。   比如《百家姓》,就是讲解各个姓氏的起源和发展脉络,还有这些家族发起或参与的各种历史大事件。   不得不说揆叙讲课的水平还是挺高的,寓教于乐,一点儿都不枯燥。   据他自己所说,当年明珠教导他们几兄弟的时候,也是这样教的,他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   胤禛听了暗赞:怪不得纳兰明珠的儿孙个个都有出息,容若更是人中龙凤呢,教育果然是前程的敲门砖。   他不但自己学,还要按着法保一起学。   本来法保就对揆叙得胤禛的看重妒忌不已,如今再叫揆叙做了了的先生,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为了避免这种耻辱,法保可没少闹腾。   但听胤禛说许多法术的咒语都很高深,读书不够理解不了,自然也学不好,法保犹豫了。   他犹豫了片刻,一咬牙一跺脚,对揆叙道:“爷可不是怕了,爷是为了学法术。”   这事儿揆叙本就占着便宜呢,自然不会和他再做口舌之争,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但就是这一个笑容,却是无声胜有声,生生让法保看看出了高高在上的蔑视,气得他再次跳脚,“你别得意,我才是四爷最看重的人!”   揆叙只是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我是那种争一时之快的人吗?   胤禛虽然没有现身,却一直让阿克敦跟踪了解案情。   那县令当天下午就派了县衙内最好的捕快,去死者家里和发现尸体的地方探查。   阿克敦不敢跟得太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查出了什么,反正三日之后,县令就再次开堂了。   “走,咱们去看看,也做一回旁听。”胤禛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法保欢呼一声,把书随手一扔,背着他的桃木剑就跟着窜了出去。   揆叙不动声色,让随从把书本收起来,自己也跟了出去。   无论在哪个年代,命案都是大事。和胤禛一样来旁听的百姓把县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不过这都没关系,因为胤禛身边多的是牛高马大的侍卫,两个人左右替他分开人群,阿克敦把他架在脖子上,轻松挤到了最前边。   县令端坐在高堂之上,公堂正中放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   说来也是神奇,那刘三姐儿已经死了好些天了,但尸体非但没有腐化,更是连一点腐臭味都没有。   先是仵作再次向众人宣读了自己的验尸报告,这刘三姐儿是被人掏心而死的。   作案人手法干净利落,一刀便准确的找到合适的地方,把心脏完整剖了出来。   两个衙役便压着一个猎户,从后堂走了进来,言辞凿凿的断定那猎户就是杀人凶手。   猎户自然是不认的,大声喊冤。   那县令倒也还算清明,并没有因为着急结案就胡乱判案。他仔细审问了猎户几句,见猎户眼神清明,并无闪躲,且有不在场的证据和证人。   县官大怒,当堂释放了猎户,着人把那两个衙役拉下去,各打了十板子,让他们再去查。   阿克敦低声解释,“这县令刚上任不久,想来衙役们糊弄前任糊弄惯了,一时没转过弯来。”   胤禛嗤笑了一声,一点都不可怜那俩被打得哭爹喊娘的衙役。   至此,案子再次陷入了僵局。   围观的百姓正在唏嘘,却突然听见一个小孩说:“既然活人查不到,何不让受害人亲自来说呢?”   这小孩的声音虽然清脆好听,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阴风阵阵。   ——受害人已经死了,怎么亲自说?请道士招魂吗?   县官本就因为案情案情胶着而烦躁,被人这样打岔自然恼怒,呵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家里大人快抱回去,莫要扰乱公堂。”   开口的小孩自然是胤禛,他当然不会被县官一句话吓得缩头,伸手指着大堂的房梁说:“受害人不就在那里吗?把她叫下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人群里一阵哗然,众人议论纷纷,有的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说不定能看见什么东西呢;也有的说是小孩子调皮捣蛋,信口雌黄也是有的。   那县令忍怒道:“谁家的孩子?快抱回去。若是再扰乱公堂,别怪本官不客气。”   见有人见敢威胁四爷,法保立刻就恼了,抽出桃木剑就挤到了前头,嚷嚷道:“你想对谁不客气?”   看见他手里的桃木剑,就有人“哦”了一声,“这怕不是个有道行的高人,还是让他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我是不是该把剑收回去? 第127章 让死者自己说不就好了?   那县令终于忍不住怒气,喝令左右衙役:“是谁家小儿作乱,快拿了他家大人,本官要治他个教子不严之罪!”   “嘿,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杀才,你要治谁的罪?”法保举着桃木剑正要上前,却被揆叙一把按住了手臂,笑眯眯地劝道:“法保兄,稍安勿躁。”   “你拦我干嘛?没看到那杀才竟敢冒犯四爷吗?你非但不教训他,还拦着我,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   借机排喧了他一顿之后,法保扭头就找胤禛告状,“四爷您看,我就说这小子心里藏奸,他果然有自己的小算盘。”   揆叙满脸无奈地看着他,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模样。   那仿佛看傻子的眼神让正自得意的法保瞬间炸毛。   他一把推开揆叙,怒道:“闪开,你自己怕事,你家五爷我可不怕!”   两人争执之间,四个衙役已经围了过来。   衙役们个个手持水火棍,嘴里呼喝着就要把驮着胤禛的阿克敦给拿了。   眼见自己就要大牢一日游了,胤禛急忙呵斥道:“法保,别闹了,这事就交给揆叙处理。”   不是他不想交给法保处理,实在是法保看起来就不靠谱。   顶着法保充满羡慕妒忌恨的怒视眼神,揆叙冲他微微一笑,在他发作之前迅速转身,对几个衙役拱了拱手,朗声道:“我这里有有样东西要给你们老爷看看,还望几位行个方便。   他衣着光鲜,气度斐然,几个衙役虽然没什么见识,也觉得他不像是普通人,自然不敢阻拦他。   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说:“不知这位爷有什么东西要给老爷,还是由我们我等代呈吧。”   这些衙役刚见过的县令的威风,他们两个同僚才挨了板子,哪敢有半点怠慢?   至于让这来历不明的人接近老爷,他们就更不敢了。   “那是自然。”揆叙也没为难他们,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一张黄皮信封,温文尔雅地说,“还请差爷代呈。”   坐在上手的县令只看揆叙这做派,就知道今日怕是遇到硬茬子了。   他不由心里懊悔,觉得自己不该太过急躁。   这样想着,急忙调整了自己的神色,待那衙役将信封呈上来,他拆开一看,见里面也没有别的,就只有一张名帖。   但也就是这张名帖,吓得他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只因这名帖不是不是别人,而是纳兰明珠的。   但凡是为官的,不管是朝里的还是地方上的,纳兰明珠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县令面色一变,急忙起身走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对揆叙作揖行礼,“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公子赎罪。还请公子到后堂说话。”   有皇子在这里,揆叙可不敢托大,更不敢自作主张,回身请示胤禛,“四爷您看……”   这一声“四爷”,让县令又吓了一跳。   试问,能让纳兰明珠的儿子恭恭敬敬喊一声“四爷”的,满京城又有几个?   这位小爷的身份,至少也得是哪个亲王家的儿子吧。还得是有实权的亲王家里的爱子。   只片刻之间,那县令已经在脑子里把康亲王、庄亲王、简亲王、裕亲王等几位实权王爷家的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然后他就发现,这几家里的阿哥,没有哪一个排行和年龄都对得上的。   县令心里激动了起来,忍不住往更大胆的方向去猜:难不成……这是天家的四阿哥到了?   想到这里想到这中,县令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胤禛身边,陪笑道:“四爷,奴才王崇光,满姓完颜氏,给四爷请安。”   “你也是旗人?”胤禛有些诧异。   盖因如今的八旗子弟虽然还没还不至像后来那般糜烂又不事生产,但却多是走的在六部做笔帖式的路子。日后不管是做京官也好,到军营里做武官也好,总之少不了他们都前程。   便是有被家里安排做县令的,去的也都是江南、广州等膏腴之地,往湖北这边的……   胤禛的神情不禁有些微妙了,看王崇光的眼神很有些怪异。   王崇光和他眼神一对,就大约猜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无非就是他一个八旗子弟,怎么会来到这中穷乡僻壤里做县令?   猜出他的想法之后,王崇明不禁苦笑:难道他不想做一个在膏腴之地捞钱,混吃等死的纨绔吗?   他也想啊,他实在是太想了。这可惜,上天不给他机会呀!   王崇光苦笑道:“奴才只是旁支,家里早没什么人脉了。能谋得这一个县令之位,还是恬着脸到主家去求来的。奴才也不敢有别的想头,只求能安稳做官,等考评的时候能得个中上便罢了。”   胤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年头,做官固然要靠才能,但更多的还是要靠家世。   别看王崇光说得可怜,其实他的处境已经比大多数汉族寒门子弟强多了。   许多汉族的寒门子弟十年寒窗,好不容易高中了,最后也就落了个候补的名头。王崇光再怎么境遇艰难,舍了脸皮到主家去几趟,就能得个实职。   见他神色缓和了,王崇光心里松了口气,弯着腰询问道:“四爷您看,今天这案子该怎么处理?”   幸好他们站得比较靠里,说话的声音也不大。不然王崇光这句话让旁听的百姓们听见了,少不得要骂他几句谄媚权贵。   没看见跪在尸体旁边的刘老头已经满脸愤怒了吗?   胤禛板着脸,严肃地说:“你才是本案的主审官,怎么审自然是你在做主。我只是帮你找找证据而已,至于采纳与否还得看你。”   “四爷说笑了,若是有证据,奴才自然是要采纳的。”王崇光苦笑了一声,低声道,“不瞒四爷说,奴才也是半个月前才上任,这案子正是奴才审理的第一个案子,不想就是这样大的命案。要是审不好,年底的考核上只怕不会好看,这官儿多半也做不下去了。”   完颜氏的子弟多的是,光是呵嫡支在五服以内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哪里会在他身上话费太多的资源?   能帮他谋个县令就不错了,至于后续他官途如何,都得靠他自己去拼。   如果杀出了一条血路,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主家那边才会拿正眼看他。到那个时候,也就是他需要回报主家提携之恩的时候来。   若是混不出名头,谁还会搭理他?   胤禛点了点头,不想管人家的家事,只是吩咐王崇光还坐到堂上继续审案,安抚道:“你放心,我会把最大的证人找来给你问话的。”   王崇光踌躇了片刻,见他神色认真,只好满心忐忑的坐了回去。但屁股刚一沾椅子他又急忙起身,忐忑道:“四爷,要不还是您坐主位吧,奴才旁边站着就行。”   胤禛蹙眉,露出不悦之色,斥道:“让你坐你就坐,让你审你就审,哪那么多废话?”   见他动怒,王崇光不敢再多言,只得僵着身子坐了。   胤禛微微一笑,仰头对那房梁上的女鬼道:“这位姑娘还不下来,莫不是要等我去请你吗?”   那女鬼被叫破行藏的一瞬间就要逃遁,但胤禛早在开口之前就对她下了拘魂术,让她完全动弹不得,吓得几乎肝胆俱裂。   此时见他让自己下去,女鬼不禁面露恐惧之色,怯生生地说,“奴家下不去……动弹不了了。”   胤禛道:“既然是我让你下来的,你肯定就能动了。从现在开始,你在这公堂之内活动自如,若是想跑,你大可试试。”   女鬼连道不敢。   他是自顾自的和那女鬼对话,周围的人看不见那女鬼,也听不见女鬼说话,只看见他独自一人自言自语。   此情此景,诡异之极,见着无不觉得毛骨悚然。   恰在此时,一大早就溜出去买菜肉饼的敖放一边咬着饼,一边飞了回来。   他伸手在胤禛头上一拍,把一张饼递到他面前,含含糊糊地说:“确实挺好吃的,你要吃吗?”   胤禛没搭理他,只是双眼盯着那女鬼不放。   敖放到底是东海的三太子,身上天然就有一股威压,不是一般小鬼可以承受的。   那女鬼本来就要下来了,敖放骤然到来,惊她浑身颤抖,差点儿没从房梁上掉下来,方才鼓起的哪点勇气也瞬间散尽了。   胤禛无奈,只得转头又找张保要来十两银子递给敖方,“你再去玩一圈吧,我这边事情了结了,会直接回客栈。”   敖放撇了撇嘴,拿着银子就走了。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就是胤禛不知道给谁递了十两银子,那银子突然就不见了。   今日接连遭遇这诡异之事,众人的神经被迅速锻炼出来了,看胤禛的眼神更加不一样了。   人群中有那平日就爱烧香拜佛的低声议论:“这位小公子怕不是观音娘娘坐下的仙童吧?”   这一说法很快就受到了众人的认可,并迅速传播开来。   王崇光听了,心里暗道:观音坐下的仙童在我这儿,怕是也没这个脸面。我不怕得罪仙童,却怕极了得罪这位。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观音娘娘再厉害,也只能管他死后的事,皇帝老子可是管着他生前的官位命脉呢。   作者有话要说:县令:惹不起,热不起! 第128章 《长治女子》的衍生   见胤禛驱走了那个一看就让自己感觉害怕的人,女鬼更加不敢反抗他,颤巍巍的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下来之后,她先是对着胤禛一拜,又对着王崇光跪拜,柔声道:“民女刘三姐,拜见大人。”   但王崇光肉眼凡胎,如何看得见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已经下来并朝自己跪拜了。   刘三姐的魂魄不禁为难地看向胤禛,希望他能想办法让自己和县令大人沟通。   胤禛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张朱砂黄符,默默念了句咒语,转身递给了法保,嘱咐道:“你去贴到那尸体的胸口。”   法保最爱的可不就是这些?   他当即眼睛一亮,双手接过了黄符,走到尸体停放处,将白布揭开了一角,拿着那黄符“啪”的一声往胸口一贴,正好贴在了心脏破损处。   刘三姐的父亲刘老头眼巴巴地看着,只盼真能引来女儿的魂魄,好为女儿报仇雪恨。   符纸贴上的一瞬间,整个公堂都阴暗了起来。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胤禛身边原本空荡荡的地方,慢慢显出了一个身穿红衣的身影。   有认得刘三姐的“啊”了一声,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刘三姐吗?”   来看审案子的可不止胤禛一个小孩,也有别的男人扛着自家儿女来看热闹的。   那刘三姐此时的模样可不大好看,脸色白惨惨,的嘴唇红艳艳,眼周一圈青黑。   小孩子眼眼睛本来就干净,胆子又小,看见她这副模样,当即就有不少吓哭的。   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让本就紧张的刘三姐更加手足无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拘谨”二字。   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活着的时候没少帮左邻右舍照顾小孩子。   听见小孩子哭她就够揪心的了,更何况这些小孩子还是被她吓哭的呢?   乍然看见女儿的魂魄,一时愣住了的刘老头被也被这哭声惊醒,踉跄着扑了过来,“我的儿,真的是你。你快告诉爹,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了你!”   但人与鬼怎能接触得到呢?   刘老头用力一扑,却穿过了女儿的魂魄,直接扑到了地上,摔得好半天都站不起来。   “爹!”刘三姐又急又气,想去搀扶父亲,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碰不到他。   好在和刘老头一起来的,还有刘三姐的两个堂兄,两人急忙上前把刘老头扶了起来。   其中一个安慰道:“三叔你别急,既然三姐的魂魄回来了,大老爷一定能查明真相,还三姐一个公道的。”   另一个也道:“是啊三叔,大老爷明察秋毫,如今又有贵人相助,咱们三姐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   很多时候,人与人的悲欢并不能相通。   刘老头暮年丧女,心中的悲痛又哪里是旁人可以理解并体会的呢?   两个侄子固然好心安慰,但也只能稍稍慰藉一二而已。   如果可以,他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公道,只想要自己的女儿还活着。   胤禛对揆叙使了个眼色,揆叙走到刘老头身边,低声安抚道:“老丈放心,有我们公子在,会给令嫒一个好去处的。”   对刘老头来说,这一句才是实打实的安慰之辞。   女儿已经死了,还死得这样凄惨,若是死后再不能投胎转世,岂不是剜他的心割他的肺?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刘老头扑倒在胤禛面前,咚咚咚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诶,诶,诶,快扶起来,快扶起来。”胤禛急忙催促左右去搀扶。   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给他行这么大的礼,他怕折寿。   法保这回反应极快,“嗖”的一声蹿了过去,一把将人拉了起来,“没听见四爷说不叫你拜了吗?快起来。”   知道的他是去扶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打人的呢。   那刘老头本就是头一次见贵人,又是自己女儿的恩人,心里激动得很。   法保莽莽撞撞地就把他拉了起来,他这老胳膊老腿到底不比年轻时候灵便,身形踉跄,才被拽起来就一头往下载去。   幸好阿克敦此时就守在胤禛左右,眼疾手快地在刘老头胳膊上托了一下,才免了他一场劫难。   胤禛怒道:“法保,你在干什么?”   “我……奴……门下知罪。”法保蔫头耷脑地朝胤禛请罪。   胤禛板着脸说:“你该做的不是向我请罪,而是向老人家道歉。”   “他?”法保诧异地瞪大了眼,看向刘老头时,神情满是评估和嫌弃。   他可是满洲贵族,怎么可能向一个汉人老朽道歉?   刘老头也受惊不浅,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草民也没什么事。”   贵人的礼,他一介草民,哪里配受?   当事人都说没事了,法保就觉得这件事该揭过去了,满脸期冀地看着胤禛。   胤禛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想法,也不和他争辩,只是淡淡道:“你若是不肯听我的话,今天就回家去吧,我这里容不下你。”   “主子?”法保一惊,见胤禛神色坚定,明显是半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他咬着牙,内心挣扎了许久,突然朝刘老头一拱手,瓮声瓮气地说,“对不住了!”   话音才落,他就用力挤出来人群,往客栈跑去了。   “四爷?”揆叙心里十分畅快,脸上却露出担忧之色。   胤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揆叙心里一惊,只觉得自己哪点小心思已经被这位四阿哥给看透了。   其实,他纯粹是想多了。以他的城府,胤禛还不至于能看透他的心思。   只是他和法保一路上都在相互针对,法保的手段都是张牙舞爪地使在明面上,揆叙的手段则隐晦得多,也阴险得多。   胤禛又不是个瞎子,他们闹腾了一路,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而此时此刻,揆叙表现出的对法保的关心,有点过犹不及。   不过,这也有一项意外之喜,就是从此揆叙再面对胤禛时,多了几分敬服。   他觉得胤禛虽然平日里不爱管他们这些跟随的人,却万事心里有数。   有本事又不爱张扬的人,恰恰就是他阿玛纳兰明珠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轻易招惹的人。   揆叙正自心虚,见那刘老头神色惶恐,他急忙上前提醒,“刘老丈,王大人还要审案,你还是暂掩悲色吧。”   听见“审案”二字,刘老头才勉强止住了悲痛,再次跪到了女儿的尸体旁边。   上首的王崇光一敲惊堂木,刘三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又强自镇定,只听王崇光问道:“堂下何人?”   刘三姐盈盈一拜,“民女刘三姐拜见县令大人,民女冤枉,请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王崇光厉声问道:“害你者何人,你可速速道来。”   问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古怪。   别说是他了,就是门外见多了前任县令审案的百姓们,也是头一回见到直接问死者是谁害死她的情景。   但刘三姐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古怪,她只想报仇雪恨。   想到自己是如何惨死的,她不禁神情一悲,忍着哭腔:“老爷,害我的是一个道士。那道士如今就在城西五里外的大柳树下。今天也是那道士驱使我,叫我来此看大人审案。   民女来之前,那道士再三威胁我,叫民女一定不要暴露。若敢暴露了行藏,他便拿铁针扎我的心,叫我受那锥心刺骨之痛。”   王崇光也不耽搁,立刻拿了个签子扔在地下,吩咐吴捕头道:“快带几个人去,把那道士绑来。”   胤禛对张保使了个眼色,张保立刻从随身布囊里掏出一卷暗红色的绳子递给那捕头,“这卷的绳子是用污秽之物浸染过的,你拿它去绑了道士,那道士纵有邪术,也使不出来了。   吴捕头正犯愁呢,得了这绳子如何不欢喜?   他对胤禛千恩万谢了一番,就领了四五个平日里要好的衙役,一同往城西而去。   抓人的衙役走了,县令继续问刘三姐,“那道士是如何害你的?”   让受害人讲述自己被害的过程,无疑是让他们遭受二次伤害。   但就算是现代司法也不能避免,何况是查案手段粗糙的古代呢?   就算这个世界不正常,包公和狄仁杰那样的人物,也是凤毛麟角。   好在刘三姐急于报仇申冤,倒是没有在意那么多,还颇有些急切地说:“那天我正坐在炕上绣鞋子,觉得双脚麻痹,而且那股麻痹感逐渐向上蔓延,渐渐的下半身都麻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就没了知觉。等醒过来,我就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想去告诉母亲,但出了房门之后却看不见我家的宅院了,眼前只有一条细线一样的道路可以通行。   我要往后退却后退无门,只好顺着那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看见了一座房舍,仔细一看却是我家的院子。   当时我已经走了太久了,也没觉得怎么样,只管欢喜的进去了。那时爹娘还没回来,我就进屋继续去绣鞋子。可一片花瓣还没绣完,忽然有一个道士闯了进来。   那道士不由分说就拿刀剖了我的心,然后又拿出一个木头小人把我心尖的血滴到那木人身上,我就觉得渐渐的自己好像和那木人合为一体了。   道士就用那木人操纵我,他拿钢针扎那木人的心口,于我而言,这是锥心刺骨之痛,我害怕受苦,只好听他的驱使。”   旁听的百姓一阵哗然,其中还有见过那道士的,你一言我一语地凑在一起讨论,都说是前几天一直见到一个讨饭的道士在刘家附近徘徊,当时却没人想到那道士是要害人。   能问刘三姐的都已经问完了,距离那道士拿回来还不知要多久,王崇光便再次请胤禛到后堂去歇息。   这次胤禛没有推辞,跟着王崇光一起进了后堂。   王崇光一边吩咐人上茶,一边歉意的对胤禛解释道:“内子已即将临盆,实在不便见客,还望四爷见谅。”   胤禛忙道:“无妨,生死才是大事。”   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还是遵循这个时代的普世价值观,胤禛都不会让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出来招待自己。   他自认没那么大的脸。   看得出来,虽然胤禛已经尽量表现得平易近人了,王崇光面对他时还是很紧张。似乎是生怕做错了一个动作,说错了一句话就得罪了他。   对此胤禛也很无奈,只能对他的紧张视而不见。   喝着王家能拿出的最好的茶,听着王崇光用那种几乎就要颠三倒四的语气向自己汇报汇报襄樊县的人口、经济、土地等情况。   胤禛很想打断他。   因为这些东西,胤禛根本就不想了解。他这辈子的愿望就是做个咸鱼,了解民生是有野心的皇子才需要做的事情。   虽然如今他离咸鱼的道路好像越来越远了,但仔细想想,如果做神棍可以避开朝堂上的纷争,也不失为另一种咸鱼的方式嘛。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是真的不适合朝堂。   =====   几个衙役出了衙门,就找车行征用了几匹大青骡子,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到西城门外的大柳树下。   果然有一个道士挽着拂尘在那里打坐,几人抖开张保给的那个绳子,二话不说上去就圈住道士的脖子,把人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那道士先是拼命挣扎,见挣扎不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但是胤禛这根绳子可不是一般的绳子,任他念得口干舌燥,也没能跑得掉。   吴捕头冷笑了一声,一脚踹在他背上,把他踹了个大马趴。   “哼,差爷们早防着你呢。你老实点,省得多受皮肉之苦!”   那道士倒是识时务,见自己实在挣扎不开,立刻就放弃了反抗,任由吴捕头把他往骡子背上一扔,一路颠簸着赶回了县衙。   道士被抓了回来,立刻就有人来后堂通报。   王崇光心里松了一口气,陪笑对胤禛道:“四爷,您看咱们是不是出去,接着审案?”   “那是自然,走吧。”胤禛率先起身。   他怕自己若是再拖延一刻,这位王县令就要晕过去了。   等他们这一行人来到大堂,就看见刘三姐的父兄正对着那道士拳打脚踢,牙咬吐口水无所不用其极。   衙役和围观的百姓都知道这道士害了人家姑娘的性命,对刘家很是同情,纷纷唾骂那道士。   “该,真是该!”   “这道士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这么丧心病狂。”   “是呀,他在刘家门外乞讨,我可不止一次见刘家姑娘施舍他饭菜。哪知道这人这么狼心狗肺,居然恩将仇报害人性命!”   王崇光也是有意思,都已经走到连接前后衙的门口了,忽而瞥见堂上的动静,急忙又退回来两步,慢慢地往外走。   走到大堂之后,他先整了整帽子,又整了整官服,慢悠悠地磨蹭了半天,才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喝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一句“喧哗”,就将刘家叔侄三人动手的事全给盖了过去。   刘家两个侄子本来还有些心虚,见大人有意偏袒,心里松了口气。年纪小的那个趁众人不注意,又在那道士身上踹了一脚,这才愤愤不平的住了手。   因着有刘三姐的魂魄在侧,那道士抵赖不得,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王崇光怕夜长梦多,当堂谈判了那道士死刑之后,也不等秋决,立刻就派人招来了积年的老刽子手,当着众人的面,就要把那道士来个一刀两断。   那刽子手杀了三十年的头,死在他手上的恶人不知凡几,对付各种硬茬子都有经验。   听到来喊他的衙役说明道士的情况,刽子手嘴里含了一口带着冰渣子的水,朝那道士脖子上一喷,然后一脚把道士踹倒。   然后就是走正常程序了。   只见刽子手一双有力的大手拽住道士后脖领,用力一撕,道士的一身道袍就从背后裂做了两半。   此时的规矩,刽子手行邢时,犯人身上穿的衣裳,就是刽子手的外快。那刽子手也是老手了,三下五除二就隔着绳索把那道士的衣裳扒了个一干二净。   道士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他倒是想反抗呢,但被那口冰水喷过之后,他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刽子手一刀下去,他的头颅便咕噜咕噜滚到了刘三姐的脚边儿,死不瞑目。   这样杀人本来是不符合程序的,但此案情况特殊,理应特事特办。又有四阿哥肯替他作保,王崇光斩了那道士之后,立刻写了公文呈报上去。   大仇得报,刘氏父女相对痛哭。   但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刘老头想起先前揆叙说的话,眼巴巴的看着胤禛,低声下气地问:“这位小公子,你说要给我的女儿一个好去处,不知是什么去处?”   如今,他只盼女儿来世投个好胎了。   胤禛一蒙,正要说这事我怎么知道,就看见两个鬼差举着铁链,从门外哗哗啦啦地走了进来。   当然,凡人是看不见的,刘三姐的魂魄却能看得见,立刻吓得瑟瑟发抖大哭起来,“爹爹,女儿怕是要就此别过了。”   刘老头看不见鬼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女儿哭得这么痛,他也忍不住跟着哭,一边哭一边问:“儿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三姐哭得噎声咽气,说不出话来。   胤禛只好劝道:“鬼魂哭出的泪都是精气,你可别再哭了。不然下辈子容易体弱多病。”   一听这话,刘老头也急忙劝,但又如何劝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在聊斋原著发生在山西,叫《长治女子》,刘姑娘真的是无妄之灾。就因为长得好看,被妖道给盯上了。   幸好她的魂魄受道士驱使到县衙偷听时,因为害怕发出了动静。   要不然,找不到凶手,做成无头悬案之后,她的魂魄还会遭遇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第129章 人菜瘾大   那两个鬼差走进大堂,感应到胤禛身上带着判官的气息,急忙上前见礼。   胤禛看了看哭得凄凄惨惨的刘老头和刘三姐,心下十分不忍,便询问道:“不知这刘三姐可有投胎的机会?又要投往何方呢?”   这种事是在内部本不算机密,两个鬼差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不远,不远,就在左近。”   另一个鬼差伸手指了指堂上坐着的王崇光,笑道:“这位大人已有两子,命里还该有一女。”   胤禛也跟着看了王崇光一眼,在王崇光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对他笑了笑,道了句,“恭喜王大人即将喜得贵女!”   王崇光不明所以。   但鬼差办事,可不会等他反应过来。   两个鬼差直接用锁链套住了刘三姐的魂魄,拉着他便往县衙后堂去了。   不多时,便有内宅伺候的婆子急匆匆前来禀报,“老爷,夫人发动了。”   王崇光闻言,慌忙起身往后衙去。跨过暗门之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回身急匆匆地对胤禛道:“四爷,请恕奴才失礼。”   这种事情胤禛岂会怪他?连忙摆了摆手,“你快去吧。”   王崇光又告了声罪,转身就跑了个没影。   胤禛一回头,就看见揆叙满脸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你也不是那种吞吞吐吐的人。”   揆叙低声问道:“莫不是这刘三姐要投入王夫人腹中?”   “正是。”胤禛笑着对刘老头道,“你女儿下辈子就是县令千金了,算不算好胎?”   “算,算,自然算。”刘老头欢喜不尽。   做县令千金总比做平头百姓要好得多。   更何况,方才他可是听见了,这县令大人还是个满洲贵族,那自家女儿往后就是满洲贵女了。   尽管还有许多老人坚持不食新朝的米,但满人入关已经几十年了,带过来的等级制度也逐渐根深蒂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年头只有旗人才有选秀的资格。   在平头百姓心里,参加选秀就是要进宫做娘娘的。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下辈子可能做娘娘,刘老头就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胤禛让揆叙驱散了众人,又派了个侍卫把刘老头叔侄三人送回家,这才带着剩下的人回到了客栈。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敖放晃晃悠悠地回来了。   一看见他,敖放就满脸欢喜地跑了过来,“我买了许多好玩的东西,等回了房间咱们一起看看,你若有喜欢的我都送给你。”   由于敖放不便现身,他和胤禛是住同一个房间的。   胤禛好笑道:“拿我的钱买的东西送给我,你这算是借花献佛吗?”   “就你还敢自比佛,羞也不羞?”敖放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瞥了瞥他的五头身身材。   胤禛翻了个白眼儿,“我还有事儿,懒得搭理你。”   说完就越过他往楼上去了。   敖放已经跟了一路了,他又不是一个能憋得住话的,侍卫们见多了胤禛对着空气仿佛在和谁说话,早就见怪不怪了。   胤禛上了二楼,却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伸手去敲法保的房门。   “谁呀?”法保嗡声嗡气地问,语气非常不好。   胤禛在京城接触多了满洲贵族,很能理解法保的委屈和恼怒,因而也不生气,好声好气地说:“法保是我,快开门让我进去。”   屋里头静默了一阵,然后就是悉悉索索整理衣裳的声音,片刻后又有桌椅被撞到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扶椅子。   又过了片刻,门才被打开。   胤禛进去扫了一眼见屋里的桌椅白的倒是挺整齐的,也就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笑问道:“还在生气呢。”   法保悄悄觑了他一眼,嘴鼓着脸颊道:“奴才不敢。”   “生气就生气,有什么敢不敢的?”胤禛好笑道。   法保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用沉默来表达自己无声的抗拒。   胤禛有些无奈。   话说他现在才是个五岁的小宝宝,应该是被人哄的,为什么总是走在哄别人的路上?   在京城时要哄额娘、哄哥哥、哄弟弟,怎么出门在外还要哄手下?   唉~他真是太难了!   “好了好了,别气了,你真觉得你今天做的没错吗?”   法保又看了他一眼,说:“奴才承认自己不该去拽那刘老头,但奴才是满人,主子让我给一个汉人老翁道歉,也不怕折了他的寿?”   很显然,如果不是胤禛板着脸说他有错,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   这是这个时代满洲权贵的普遍心态,不识民间疾苦,不把平民百姓当回事。   他今天之所以抢着去扶刘老头,绝对没有半点尊老爱幼的心思,只是因为胤禛见不得刘老头下跪磕头,他就要第一时间执行胤禛的意志,不让刘老头下跪磕头。   胤禛叹了一声,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吧,给我倒杯茶。”   见有这还肯用自己,法保的脸色好了许多,麻溜的坐了下来,给胤禛倒了杯茶。   胤禛这才道:“那刘老头死了女儿,上公堂的时候却让两个侄子陪伴,你道是为何?”   “这……奴才不知。”法保实诚地摇了摇头。   就像胤猜测的那样,他根本就不识民间疾苦。   胤禛解释道:“要么就是他的儿子年纪太小,要么就是他干脆没有儿子。但凡他有个顶用的儿子,也不会让侄子陪他一起。他儿子小,也就是说他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一家老小都指望他活命。   今天若是他因你那一拽摔断了腿,立刻就会断了经济来源,他家里的老妻幼子又该如何生活呢?”   法保呆住了。   其实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长久以来的贵族生活逐渐蒙蔽了他的心神,让他忘却了这世上的人不是都像他一样衣食无忧的。   听了胤禛的分析,他仔细思索了片刻,脸上逐渐露出了愧疚的神色,真心实意的认错,“主子,是奴才考虑不周了。”   然后他霍然起身,对胤禛道:“奴才想出去一趟,还望主子允许。”   胤禛看了一眼,知道他十有八-九是要去刘老头家看看的,便没有阻止他。   “行了,你想去就去吧。知错能改并不丢人,明知是错,还死硬着不改才让人看不起。”   “多谢主子教诲。”法保郑重地行礼受教,这才退了出去。   法保一走,敖放就飘了进来,用一种调侃的眼神上下打量胤禛,“行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嘴里还有这么多大道理?”   胤禛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我的大道理多得很,你要不要也听听?”   敖放警惕地退后了一步,断然拒绝,“不必了。”   他又观察了片刻,见胤禛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才又凑了过来,问道:“如今案子也断完了,是不是明天就要启程了?”   其实襄樊城挺好玩的,他还没有玩够呢,真有点舍不得。   “只怕暂时启不了程啊。”胤禛苦恼的叹了口气。   当时在公堂上时他没有反应过来,等走了一路他才慢慢回过味儿来。   ——妖道施法害人,这套路怎么好像见过似的?   很快,他脑子里就出现了两个关键词:李通判,白莲教。   可以说白莲教这个组织无论是在正史上还是在聊斋的原著里,存在感都非常强烈。   如果这个道士真的是白莲教的教徒,那么他就暂时走不了,至少要提醒王崇光一声,让他好生勘察一番。   如果查到了什么,那就是他的政绩;查如果查不到白莲教的踪迹,那就说明日后襄樊城会很安稳。   无论怎么样,对王崇光来说似乎都是一件好事。   嗯,但愿王崇光也能这样想。   =====   等到晚上的时候,法保情绪不高地回来了。   他果然去了刘老头家里,那刘老头也果然像胤禛猜测的那样,儿子还很小,今年才才七岁。   这年头,十岁以前的孩子都在容易夭折的范畴之内,一个七岁的孩子根本就不顶事儿,更别说顶门立户了。   “唉,主子是没看见,他们家虽然有个院子,却是家徒四壁,太可怜了!”法保满是怜悯地讲述自己在刘家的见闻。   胤真吃菜肉饼的动作一顿,问道:“你不会给他们家银子了吧?”   “对呀。”法保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他们家那么穷,又要给女儿办丧事,肯定揭不开锅。我就想着给他们留五十两银子,他们给女儿办了丧事,还能做点小买卖。”   “五十两?”胤禛恨不得撬开他的脑门,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脑浆还是豆腐脑。   “平常叫你读书你老是推三阻四的,这就显出读书少的弊端了吧。”胤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怀璧其罪,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法保茫然的眨巴了一下眼睛,难得谦虚地询问揆叙,“怀璧其罪是什么意思?”   揆叙今天自以为被胤禛无意间敲打一下,这会儿也不敢再和法保打眉眼官司,低声解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意思是说一个人本来没有罪过,但是当他拥有了别人没有的宝物,就成了他的罪过。”   五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富富余余地过上十几年了,对刘老头和周边的居民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而且,按照法宝的尿性,胤禛敢肯定,他给的五十两银子绝对不会是散碎银子,绝对是银元宝,至少得是十两一锭的那种。   一个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一下子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这家人发了横财吗?   原本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过一样的日子,凭什么你就能发笔横财,把大家都比下去?   能生出这样心理的人多得是,祸端往往也是这样起的。   他问了一句,果然法保说给的是五个十两的银元宝。   胤禛气得直哆嗦,抖着手指着他骂道:“你这是没把刘老头腿摔断不甘心,要害死他们一家子呀!”   完全没有想那么多的法保手足无措,想要反驳却又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的好。   胤禛吸了一口,喊阿克敦,“阿克敦,你去帮忙处理一下后续。”   法保忙道:“唉,还是我去吧。”毕竟是他惹出来的祸端。   “你当然得一起去了。”胤禛横了他一眼,让他赶紧和阿克敦一起,再跑一趟刘老头的家。   幸而刘老头夫妇经年世故,虽然没读过书,却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法保一走,刘老头就赶紧让老妻把这五十两银子埋了起来,不敢让人知道。   至于女儿的丧事该如何办,老两口正相对发愁呢。   阿克敦和法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正好解了他们都燃眉之急。   这次不等别人提醒,法保就先诚恳地向刘老头夫妻道歉,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   然后阿克敦让他们把那五十两银子拿出来,用随身带的银钳子,把其中两个银锭子剪成了半两左右的碎银子,剩余三个完整的还让刘老头藏好。   就这二十两散碎银子,就够他们用好几年了。   最后阿克敦又从钱袋里拿出了两吊钱,对刘老头说:“用这些钱把你女儿葬了吧。”   “多谢两位爷,多谢两位爷。”刘老头夫妻激动不已,对两人千恩万谢。   虽然女儿已经到好人家去投胎了,但这辈子的最后一件事,夫妻二人还是想要替女儿办好。   阿克敦又叮嘱道:“你儿子年纪小,千万不要让他到外面乱说。要不然我家主子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刘老头保证道:“二位爷放心,我家小宝年纪虽小,却最是懂事。只要我们好生叮嘱,讲明利害,他是不会乱说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抵就是如此了。   =====   因为王崇光刚刚喜得贵女,胤禛并没有在一开始就打扰他,而是在王家小格格洗三过后,才将自己的怀疑提了出来。   在此之前,他先给康熙写了封信,重点提及了汉人刘姑娘投胎成了满人完颜家的小格格这档事。   ——汗阿玛,看懂没有?这辈子是满人,下辈子也很可能投胎成汉人哟。所以,拉进满汉之间的差异,您还得加大力度才是。   乍然听到白莲教的消息,王崇光当时就吓傻了,回过神来只觉得满嘴苦涩。   ——他就想安安稳稳的做个太平县令,攒个差不多的政绩,说不定过些年还能再升两级,没有别的追求呀。   怎么就这么难呢?   白莲教的名头他也没少听说,每一次白莲教闹事都是轰轰烈烈。朝廷已经屡次派兵镇压,却依旧屡禁不止。这样的组织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够弹压得住的?   但凡提出要查白莲教的不是胤禛,但凡胤禛的身份没有那么高,他都会想方设法糊弄过去,把人糊弄走了之后,自己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至于白莲教,那是什么?他听说过吗?   完全没有。   只可惜,没有那个“但凡”,他也只能派人去查了。   可怜王崇光刚刚到任半个月不到,和衙门里的师爷、衙役们都还都没有磨合好,就先遭遇命案,又发现这命案很可能与白莲教有关。   做官做到他这份上,也不知道是撞大运了还是撞大邪了。   王崇光一边祈祷什么都查不出来,一边派人出去探查。   哪知道天不从人愿,还真让他查出点儿了不得的东西。   那妖道果然是白莲教的,不但是白莲教的,还是从江苏逃窜过来的。   从王重光那里了解到这情况之后,胤禛就露出来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就说那妖道害人的手段似曾相识吧,在江苏不就有个妖道想要借尸还魂,侵吞财产,顺便潜入朝廷内部吗?   借尸还魂,侵吞财产,潜入朝廷内部。他每说出一样,都让王崇光哆嗦一下。   这三样没一样好的,他是哪一样都怕遇见呀。   见他实在害怕,胤禛给了他一道符,“你把这符贴到你们家堂屋门楣正中央,寻常妖邪就进不了你家门儿了。”   “多谢四爷!”王崇光感激不尽地接了过来,正要让人去搬梯子,忽然反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那要是能进来的呢?”   法保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这不废话吗?能进来的肯定不是一般妖邪呀。”   “阿?”王崇光瞬间苦了脸。   但能有这么一张符已经很好了,他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还是让人把符搬来梯子,亲自把符给贴上了。   =====   白莲教的事情还没有眉目,胤禛这里却是有了生意上门。   城南的一对夫妇来请他驱鬼,可不就是生意吗?   “驱鬼?”一听说是这种事,法保立马就来了精神,跃跃欲试地说:“四爷,咱们去吗?”   去肯定还要去的,毕竟人命关天。   不过嘛……   胤禛斜了他一眼,“教你学画的镇宅符,你学会了吗?”   法保瞬间就蔫儿了,“啊?这个……没有。”   别说学会了,他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学废了。   看四爷画符那么简单,行云流水一般一挥而就,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这么难呢?   他一心想要学法术,胤禛一开始要教他画符的时候,他是十分兴奋、信心满满、朝气蓬勃,放下豪言说至少要一天学会画三道符。   结果别说一天学三道了,如今三天已经过去了,他连一道都没有学会。   “主子,奴才觉得自己不适合画符。要不……您教我点别的?”法保讨好地笑。   胤禛无语至极,“你可真是人菜瘾还大呀!” 第130章 书斋的异动   请他们驱鬼的这一家姓蔡,就住在城南的富人区。   听了蔡老爷讲述的基本情况之后,胤禛头一个感觉就是:他们家发生的事,非常符合聊斋诸多鬼狐故事的脉络和套路。   简而言之,就是俊秀书生独自在书斋读书,深夜之时有美貌女子登门,不求名,不求份,但求公子怜惜,赐一夜春-宵。   而该女子的身份要么是鬼,要么是狐。   其余鼍龙、蜂女、龙女之类的,多半有个公主的高贵身份,男主只配做上门女婿。   然后过个三年五载的,或是男主自己思念家人了,或是女方劝说他该回去尽孝了,两人就自然而然的分开了。   当然了,两人之间多半还会有子嗣。   人家女方是不要子嗣的,已经生下来的就直接让男方带走,没有生下来的就在生下来之后用各中神奇的方法送还给男主。这方法包括但不限于让小孩儿顺着海浪漂到岸边。   不知道男性看了这中故事会是什么想法,上辈子作为一个实打实的女孩子,胤禛是怎么看都觉得这类故事之所以会生成,纯粹是仙女们寂寞了,就找个男人快乐一下。   等仙女们腻了之后,再把男的打发走,连同男人的俗中一起。   至于男方走的时候带走的珠宝,权当度夜资了。   很显然,蔡老爷的儿子没有给仙女党上门女婿,而是被鬼狐上门piao了。   蔡老爷的独子是个书生,按照聊斋里的称呼习惯,就叫他蔡生。   蔡生字涉川,字是好字,充分寄托了父母对他深切的期望。蔡生才学也很不错,才二十七岁的年纪就中了举人。   不到三十岁的举人有多难得,只要学过《范进中举》的都知道。   蔡家全族三代才培养出这么一个金凤凰,自然是全族上下都骄傲。   也幸好蔡老爷和蔡太太都不是溺爱儿子的人,若不然蔡生早就废了。   蔡生还不到十七岁的时候,家里就为他娶了一房又美貌又贤惠的妻子卢氏。   卢氏比蔡生大了一岁,蔡家之所以找大一岁的,就是为了让儿媳妇能更好地照顾儿子。   成婚之后,小夫妻二人也十分和美,不过四年之间,就共同孕育了三个孩子。   只是,喜新厌旧似乎是人的天性。无论卢氏有着怎样的美貌,天长日久的又是要操持家事,又是要照顾丈夫,还孕育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当年的美貌已经折损了有四五分。   蔡生年少才高,自然有几分傲气,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物,就该有个天仙来配,怎么能搭在卢氏这个丑妇身上呢?   卢氏前几年还算鲜嫩,但是如今嘛……蔡生真是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他赐给卢氏的福气。   被丈夫这样嫌恶,卢氏心里自然颇有怨言。   但她娘家父亲就是个穷酸秀才,读书没读出什么名堂,但对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之类束缚人天性的糟粕,却视为人生至理,立世规则。   再者说,蔡家富贵,当年聘娶卢氏时给了许多聘礼,卢家回的彩礼却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也是因此,卢家在蔡家面前总是低一头,也让卢氏在婆家底气不足。   尽管蔡生对她冷落,无人为她撑腰,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尽心尽力奉养公婆,教养儿女。   可无论她再怎么贤惠,丈夫的心变了就是变了。   甚至于,为了不与卢氏同床共枕,蔡生借口读书需要清静,在城郊搭了一处草堂作为书斋,带着两个书童和两个美貌丫鬟在书斋里读书。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卢氏就算不想认命,也不得不认命了。   因为她很清楚,没人会站在她这一边的,无论是公婆还是娘家的父母兄嫂都觉得,像她这样的人,能嫁给蔡生做正妻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了。   至于这中福气她想不想要,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蔡家有贤妇,卢家有贤女,两家因着她名声都能再上一层楼。   虽然蔡生住到了郊外书斋,但日常的生活还需要卢氏照管。   每隔三日,卢氏就要带着两个力大的婆子到书斋去,为蔡生带去未来三日之内所需的米粮米菜蔬等。   顺带的,两个婆子还要将书斋里的粗重脏累的活计全部做了,包括处理生活垃圾。   按照蔡生所说,那两个美貌丫鬟是用来红袖添香的,自然不能做粗重活计。两个小斯也是跟着他读过书认得字的,那等污秽活计,又岂能让读书人干?   读书人高人一等,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   卢氏心里觉得不大痛快,可她是这个时代最迂腐的秀才教导出来的标准淑女,不满的同时,又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的不满是不对的,所以就刻意压制自己的天性。   这一日,又到了给蔡生送东西的时候。   两个婆子去洗衣洒扫掏粪池刷马桶了,卢氏便在蔡生的书斋里帮他整理一些杂乱的书画纸张等。   蔡生不想与妻子说话,就拿了一册书,假装看得入神。   可是,当卢氏整理到整理到一卷杂乱不堪的《汉书》时,蔡生却突然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住手,你要动那卷书!”   卢氏吃了一惊,手上一抖,那卷《汉书》便落在了地上。   一瞬间,蔡生仿佛是被人揭了短一样,脸颊胀得通红,举起手就要打卢氏。   卢氏惊恐地喊了一声:“相公!”   蔡生这才蓦然惊醒,扭头盯着自己高举的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好半晌,他的脸色接连变换了数次,才有些恍惚地垂下了手,对卢氏道:“你出去吧,往后书房里不必你来打扫了,自有小莲和小丽。”   小莲和小丽就是蔡生带出来的两个婢女,皆生得娇俏婀娜,虽然没有十分颜色也颇有几分动人之处。   最重要的是,她们年轻鲜嫩,在蔡生眼中自然比卢氏强的多。   卢氏已有两子,自然不会把这两个小丫鬟放在眼里,她恼怒的是蔡升对他的态度。   她觉得自己为蔡家生儿育女,平日待奉公婆也十分殷切恭敬,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蔡生就算不喜欢自己了,看在这些份上,也不该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这是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她,让她怎么忍得了?   就像今日,自己替他收拾书房,他半点不念自己的好,因为一册书把自己排喧一顿。   卢氏心里的恼怒再也压制不住了,头一次没有低声下气地试图解释,甩手就走了出去。   徒留蔡生一人在书斋里,先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册《汉书》,再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那《汉书》,脸上时而迷茫时而惊恐,慢慢的又露出几许痴迷之色。   痴迷之色一露,他很快就把方才的心里那点疑虑全部抛之脑后了。   如果他的意志再坚定一点,就会发现,刚才的自己很不正常。   他是个才子,也自认是个君子,平日里奉行的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有好男不和女斗。   但是当卢氏失手将藏着他秘密的《汉书》落在地上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愤怒简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弯腰将那卷《汉书》捡了起来,仔仔细细把翻折的地方都申平,并用镇纸压好。   只见书封上写着“第八卷”的字样。   =====   当时卢氏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又过了三天,她再来给蔡生送东西的时候,就觉得蔡生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   到底是自己的丈夫,卢氏虽然心里埋怨他,但那是因为因着想要跟他和好如初,才会生出埋怨之心。   因而,见蔡生气色不佳,便担忧地询问:“相公可是身体不适?要不然我让王妈到城里去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但蔡生却觉得自己身体比以往更加轻健,觉得卢氏是在诅咒自己,当即就斥责道:“无知蠢妇,莫要胡乱生事。若是累得父母担忧,就都是你的罪过!”   他如此疾言厉色,卢氏有些畏惧。又因着心里一只藏着的怨气,卢氏有心让他多受点罪,回到家里权当没有这回事。   公婆问起,她只说一切都好,只是两个丫鬟眼含媚意,不怎么勤快。   蔡母只当她是受了丈夫冷落,看丫鬟不顺眼,急忙安抚了她几句。   对于这个儿媳,他们二老一直十分满意。只是他们满意也没用,儿子不和儿媳亲近,他们又有什么法子?   只能平时多开导开导儿媳,让儿媳多想想儿女,不要将过多的心思放在丈夫身上罢了。   可以说,卢氏之所以能忍下去,多是看在二老的情分上。   又过了三日,卢氏再去送东西时,蔡生已经是双颊凹陷,面如金纸了。   这回不等卢氏开口,近身伺候的小厮和丫鬟就主动来找卢氏,战战兢兢地请卢氏到城里找大夫,给蔡生看病。   见蔡生的情况严重了,卢氏心里也有些害怕,因惧生怒,把丫鬟小厮骂了一顿,“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相公都病成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回家禀报一声。”   丫鬟小丽胆子大,顶着卢氏的怒气怯声道:“奶奶,不是我们不去禀报,而是少爷不让。少爷说了,谁敢说他有病,就要拿了发卖。”   卢氏心知他们只是在推卸责任而已,心里又怒又恨,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当真是蠢钝如猪!你们也不想想,若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到了老爷太太那里,莫说是发卖了,便是打死了你们也没处说理。”   四人原本想着,自己是听从蔡生的吩咐。   如今听了卢氏的话,才真正知道害怕了,浑身哆嗦着跪了下来,磕头乞求道:“奶奶救命,奶奶救命!小的们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卢氏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你们若想活命,求我没用,还是赶紧将功折罪才是正路。”   私人急忙道:“求奶奶指点迷津。”   见他们神态还算诚恳,卢氏便吩咐两个小厮赶紧回城,一个去请襄樊县罪德高望重的皇甫老大夫,一个去请老爷和太太。   打发走了两个小厮,她就带着两个丫环到厢房里再三盘问,最近书斋里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卢氏一看就知道有事,板着脸呵斥道:“你们还不说实话,非要等太太来了,亲自盘问吗?”   这句话出口,不但两个丫鬟脸色变了,卢氏看她们都眼神也跟着变了。   话赶到这里,她忍不住怀疑这两个丫鬟因着最近得了蔡生几分宠爱,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两个丫鬟吓得满面惊惶浑身哆嗦,再不敢有半点隐瞒,细细对卢氏说了这几日太生书斋的异状。   却原来,自**日上头起,蔡生晚上就不再让她俩近身服侍,而是把她们赶到了厢房,自己独自一人在书房,说是要趁着月光看书。   卢氏仔细看看这间厢房,发现确实有女子生活的痕迹,便道:“接着说。”   小丽道:“我们二人原是奶奶打发来伺候少爷的,哪里敢不精心?奴婢夜趁起夜的时候到书房外探听过,只听见里面有女子的调笑声。”   “等等,你起夜到外边?”卢氏立刻就听出了破绽。   小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灿白,“奶……奶奶……”   卢氏厉声道:“你还不说实话?”   “奴……奴婢……”小丽哆哆嗦嗦,似乎是难以启齿,又似乎是不敢说出口。   见她磨磨蹭蹭的,卢氏索性不再问她,转头去威吓另一个丫鬟小莲,“你们俩住一间屋子,她有事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若是提早说了我还能饶你,若是你要替她隐瞒,待我查出来,她是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   小莲如何经得起这般惊吓?当时就什么都招了。   “奶奶,奶奶,我说……小丽……小丽她晚上出去,是和端砚私通!”   端砚就是蔡生的两个小厮之一,另一叫檀宣。   卢氏瞬间瞪大了眼,震惊过后就只觉得讽刺。   ——蔡生对那两个小厮多好,不但教他们读书,还一点重活不让他们干。   结果如何?   很奇异的,对于小丽背叛蔡生和小厮私通,卢氏并没有觉得愤怒,反而从心底生出一股痛快来。   ——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只能从一而终呢?   她定了定神,镇定地说:“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们瞒下来,还可以说出太太把你嫁给端砚。但日后该如何行事,你们该明白吧?”   这句话等于是把小丽一下子就从地狱送到了天堂,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视卢氏,直到卢氏含笑斥责她,“怎么,高兴傻了,脸规矩都忘了?”   小丽急忙磕头,“多谢奶奶,多谢奶奶。”   “好了,起来吧。”卢氏免了小丽的礼,余光瞥见小莲脸上的羡慕之色,和颜悦色地问,“小莲有没有心上人?若是有,我也一并成全你。”   见小莲神色扭捏,卢氏笑道:“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里。”   小莲一惊,忙道:“回奶奶的话,奴婢喜欢二管家的儿子连生。”   卢氏道:“等我回去问问连生娘,若是他们家也有意,我就替你们做媒。”   连生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里呢,不比端砚孤身一人好摆弄。   小莲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于是也谢了恩。   顺手收服了两个丫鬟之后,卢氏便道:“小丽,你接着说。”   “是。”小丽应了一声,继续说,“等到第二天,奴婢旁敲侧击地询问,少爷却坚持说只有他一个人在书在书房里读书,并没有旁人。”   小莲也道:“我们不敢狠违背少爷的意思,又猜测是哪里来的妓女,更加不敢多问了。”   若不是蔡生这几天神色越发萎靡,眼见瞒不住了,他们也不敢来找卢氏。   卢氏神色一凛,想起素日里听过的一些传说,心里犯嘀咕:莫不是遇见什么精怪了吧?   想到这里,她赶忙招呼两个丫鬟一起到书房拉住蔡生,说什么也不让他再读书了,强行把他按到了床上躺着。   蔡生自觉身轻体健,就连在照镜子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的脸色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认定了卢氏是在作怪争宠,口中喝骂不休。   但这一回卢氏却没有因他的喝骂而退缩,只管指挥两个丫鬟强行扶他去床上歇息。   两个丫鬟既有将功折罪的心思,又有讨好卢氏的意思,不管蔡生怎么挣扎呵斥,她们都不为所动,只听卢氏的吩咐。   蔡生气急,不肯老实躺着。   但他如今身体空虚,双拳怎敌六手?只能被两个丫鬟按着,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等蔡生挣扎得没了力气,卢氏蔡吩咐道:“上次带来的参,如果还有的话,先去熬一碗参汤。”   小玲忙道:“有的,有的,还有半根。奴婢这就去。”   小丽晚了一步,没有抢到这个美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玲趁机退了出去,独留自己一人面对少爷和奶奶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她低着头装作替蔡生掖被角,心里暗骂小玲:这个蹄子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哪知道却是咬人的狗不叫! 第131章 卢氏的气运   等参汤熬好的时候,蔡老爷和蔡太太并皇甫老大夫一起都赶到了。   老夫妻二人看见儿子的模样都吃了一惊,蔡太太更是扑到儿子身上哭喊道:“我的儿,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蔡生只道:“爹娘不用担心,我好得很,都是卢氏这个蠢妇咒我。你们快替儿子教训卢氏,她真是反了天了,连我的话都不听,还非要咒我,说我生病了。”   卢氏低着头站在一旁,并不出声辩解。   好在蔡老爷和蔡太太素来知晓这个儿媳贤惠体贴,并不因着儿子的言语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   蔡太太回身问道:“二娘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氏在娘家行二,因此又唤做二娘。   而蔡太太直接问她,显然是给她辩解的机会。   卢氏便隐去了自己上次来时就发现蔡生脸色不好的事,只说今天一来就见他面色不佳,又有丫鬟小厮禀报,说是蔡生近日里每天晚上都与不知名的女子调笑等等。   两个丫鬟自不必说,端砚和檀宣也都指望她在老爷太太面前说好话,自然都顺着她说。   至于蔡生,他从不觉得自己有病,自然而然就忽略了卢氏上次来时,提醒他面色不佳的事。   如此一来,卢氏说的话就成了孤证。   若是在公堂上,孤证自然不足取信,但卢氏平时太孝顺,太贤惠了,蔡老爷和蔡太太都对这个儿媳的话深信不疑。   蔡老爷忍着怒气拉开了蔡太太,请皇甫老大夫先替蔡生诊脉。   那蔡生本是坚持自己没病,也不愿意看大夫的。   但父母高堂在侧,他又如何敢违拗?只得让大夫替他切脉望面。   蔡家是当地大户,不缺银钱,请的大夫也是襄樊城最好的一位。   皇甫老先生一手捏着胡须,一手替蔡生诊脉,直诊了有一盏茶时分,才让人把蔡生扶起来,换另外一只手。   等两只手都诊完,他仔细看了看蔡生的面色,又让蔡生把舌头伸出来,看了看舌苔,这才这才下了论断。   “幸好发现的早,若是再晚个三五日,家里就准备后事吧。”   蔡家父母和卢氏都吓了一跳,一面对皇甫老先生道谢,一面请他开方下药。   唯有蔡生跳起来,指着老先生大骂庸医,又回头去劝父母,“爹娘,你们别听他瞎说,儿子身轻体健,好得很。他就是见咱们家有钱,又算准了你们担忧,胡乱说来骗钱的。”   原本蔡老爷听说她晚上与不知名女子厮混,心里就攒着怒气,此时又见他如此胡言乱语,污蔑德高望重的皇甫老先生,再也忍不住了。   他上前两步,一手揪起儿子的衣襟,另一只手“啪啪”两声,给了蔡生俩大耳瓜子。   “你这孽障,我让你读圣贤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蔡老爷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蔡太太拦着他,蔡生又实在虚弱,绝对不是两个巴掌能了账的。   蔡太太劝道:“老爷只看在他病体加身的份上,这顿打暂且记下,日后若是再犯,两罪并罚就是了。”   盖因蔡老爷素日教子有方,并不是一味严厉,蔡太太也就不一味袒护。如果儿子犯了错,她也从不像寻常妇人一般心疼儿孙,哭闹着不让蔡老爷责罚。   今天之所以拦着,全因蔡生病得实在严重了而已。   好在皇甫老高望重又心性宽宏,并不与一个病人计较。他让小厮拿了纸笔开了方子,又叮嘱了如何熬制,这才要告辞离去。   蔡老爷急忙亲自送出去,拿了封好的十两车马钱,想了想又添了十两,一起奉上,权做赔罪之仪。   “皇甫老先生,犬子无状,老夫替他陪个不是,还望老先生宽恕他病重胡言,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蔡老爷言重了。”皇甫老先生怕他心里不安,二话不说就把二十两银子收了。   待要走时,又想起了什么,低声对蔡老爷道:“我看这书斋里不大干净,蔡老爷若是信得过老朽,还是请个高人来看看吧。”   蔡老爷本来就因卢氏和丫鬟小厮们所说,半夜有女子之声,白天却全无踪迹的事觉得可疑,如今见经事极多的皇甫老先生都这样说了,他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这才有了蔡氏老夫妻两个来请胤禛捉鬼的事。   胤禛听完蔡老爷的讲述,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好多篇聊斋里的著名篇目。   只是他依稀记得,聊斋原著里人与鬼通之后,并不会像蔡生一样损伤精气。   这个鬼狐莫非不是来piao男人的,而是来报仇的?   但无论如何,这这件事既然让他遇见了,他就不能不管。   如果真的是狐鬼害人,那胤禛自然要除恶务尽旧,救那书生一命:如果是蔡生自己造的孽,那如今他已经受了这么多罪了,想来那鬼狐纵有怨气,也散了大半了。胤禛准备劝解一番,不让那鬼狐动手杀人。   毕竟这是一个以人族为天地之灵的世界,鬼狐若是害了人命,日后少不了雷劫加身。   为了报仇搭上自己,实在是不值当。   至于蔡生犯下的罪孽,日后到了地府,自然有清算的时候。   在去蔡家之前,胤禛先吩咐张保去买了上好的朱砂和黄表纸,闭门半日画了好几张捉鬼驱邪用的符咒。   一旁的敖放百无聊赖地啃着果子,很是不能理解地问:“有我在,什么鬼什么妖敢造次,你画这些做什么?”   胤禛难得没有张嘴就打击他,而是笑道:“你总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得自己学点真本事不是?”   “诶,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总有不在的时候?”敖放扬手一扔,还没有啃干净的果壳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了墙角的竹筐里。   敖放抹了抹嘴,凑到了胤禛面前,按着他的手不让他画符,“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嫌我麻烦,一直盼着把我送回家去?”   胤禛神情夸张地说:“啊呀,这都被你猜到了呀!”   “你……”敖放气得恨不得揍他一顿。   但是看着胤禛那小身板,怕自己一巴掌就给打散了,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看他炸毛了,胤禛不敢再逗他,哈哈笑道:“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咱俩玩得多好,我怎么会嫌你麻烦呢?”   “真的?”敖放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是刚才发生的事已经拉低了胤禛在他这里的信誉度。   “当然。”胤禛一脸真诚,“比珍珠还真!”   敖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傲娇地哼了一声,退了开去,“暂且信你。”   胤禛安抚道:“好了,好了,我画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真到了捉鬼拿妖的时候,还是得请三太子给我掠阵。”   敖放抬着下巴,矜持地说:“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本太子勉为其难帮帮你吧。”   “那就多谢三太子了。”   见敖放再次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啃果子,胤禛暗暗松了口气。   ——撸龙有风险,实行需谨慎呀。   给龙顺完了鳞之后,胤禛继续凝神画符。   他画的这些符咒的作用大多都是困和锁,用于伤和杀的只有三四张。   如果那妖邪是为了报仇的话,自然用不着伤它性命;如果妖邪就是为了害人,那他有□□,也用不着符咒击杀。   至于画的那几张用于伤或杀的符咒,是分给随行人员的。   那些侍卫又不会捉鬼,胤禛自然不会把他们都带去,除了一定要跟着的法保之外,胤禛就带了阿克敦一人。   至于揆叙,胤禛把他留下来看行李和弹压这些出身不俗的侍卫了。   对此,法保得意洋洋,揆叙却没什么意见,让法保再次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得意之情瞬间就泄了大半。   胤禛急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法保,咱们该走了。”   然后又很自然地对揆叙说了一句,“我们先走了。”   揆叙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去,直到他们都背影都看不见了,才轻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   一个出身那拉氏的侍卫凑了过来,殷切地说:“二爷,您去歇歇吧,大家伙儿都不会惹事的。”   揆叙瞥了他一眼,展开折扇优雅地摇晃了起来,嘴里淡淡道:“四爷吩咐我在这里招呼你们,我自然是要待在这里的。您们若是有想出去转转的尽管去,不必管我。”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说不想出去。   ——笑话,揆叙亲自坐在这里看着他们,这些出身一般的侍卫哪个敢给他惹事?   =====   几人来到蔡家时,蔡老爷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因着人命关天,他们也没多寒暄,直接坐了马车就就往城外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地方。   胤禛还没下马车,就发现这一片还真是个好地方。   没看挂在他腰间的龟宝黄光大作吗?若是尸骨埋在这里,要不了百十年,就能成尸。   胤禛忍不住问蔡老爷,“你们家建这个书斋,是找谁看的风水?”   “城北胡瞎子,县城里的人家动土,一般都找他。”蔡老爷也不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神色一凛,“四爷,莫不是这书斋的风水有问题?”   胤禛直言道:“若是用来做墓地,的确是一块风水极佳的宝地。”   “墓地?”蔡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难看。   寻常人都知道,越是做墓地好的地方阴气就越重,对活人来说伤害就越大。   胡瞎子选了这块地方,要么就是没本事胡言乱语骗钱;要么就是有心害他他儿子。   无论是哪一中,他心里就已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回城了之后就去把胡瞎子的摊子给砸了,顺便让胡瞎子在襄樊混不下去。   “赵旺,你去叫门。”蔡老爷吩咐自己的长随。   想到可能有人诚心要害自己儿子,蔡老爷心里焦灼不已,恨不得立马看见儿子,确定儿子的安危。   赵旺应了一声就去敲门,门很快就开了,端砚恭敬地迎了出来,“老爷。”   蔡老爷指着胤禛道:“这是四爷,还不快给四爷磕头。”   原本端砚见自家老爷领了个小孩过来,心里虽然奇怪,也没怎么在意。   但见老爷对这小孩这么重视,上来就让自己磕头,端砚不敢怠慢,急忙就要下跪。   “不必了。”胤禛急忙出言拦住,“咱们还是先进去看看蔡公子吧。”   正好蔡老爷也担忧儿子,听了这话,就顺水推舟,“四爷里面请。”   一边往里走,他一边询问端砚,“少爷可还好?昨天晚上没有闹腾把?”   端砚忙道:“昨天晚上有奶奶看着,书房里倒是没什么动静。少爷闹着要把人都赶出去,奶奶强行弹压住了。”   蔡老爷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转头对胤禛道:“我这不孝子虽然不争气,但儿媳妇却十分贤良。”   对于这中话,胤禛只是听听笑笑,并不搭茬。   虽然他没有做过父母,但上辈子过年走亲戚的时候,可没少听过类似的话。   一般情况下,父母这样说自己的孩子,要么就是谦虚,要么就是正话反说的炫耀,你若是敢搭茬应和半句,人家能立刻变个脸色给你瞧瞧。   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亲。   无论到了什么年代,这个道理都适用。   他们走到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争执声。多半是一个底气不足的男人在说,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不时辩解或者是安抚一句。   听了一会儿,就听出来是这男的在没事找事了。   蔡老爷听得心头火起,上前一脚就把门踹开了,呵斥道:“孽障,你真是不识好歹!”   见公爹来了,卢氏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对几人行了礼,领着丫鬟退了出去。   蔡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对胤禛陪笑脸,“四爷,您里边请。”   法保举着桃木剑道:“慢着,还是我先进去为四爷打个前站。”   说完,他就仗着身高腿长,跨过蔡老爷走了进去。   胤禛无语了一瞬,对路过的卢氏点了点头。   两人错很而过时,胤禛不经意扫了一眼卢氏的头顶,却发现这卢氏倒是颇有几分气运。   他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帮一帮卢氏。   虽然昨天蔡老爷转述书斋的情况时,已经替自己儿子遮掩了许多,胤禛却还是听出来了,这对夫妻的关系并不好。   今日又正好撞见蔡生当着下人的面就责骂卢氏,他心里十分怜悯,顺口就对蔡老爷赞了一句,“你这个儿媳妇娶得真好,她有帮夫运。”   卢氏有气运是真的,但这气运到底是旺夫还是旺己,就有待商榷了。   胤禛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若是有旺夫运,绝对会被婆家供起来。   果然就见蔡老爷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四爷说得一点不错,二娘头一年嫁进来,第二年涉川就中了秀才,去年又中了举人。我们老蔡家真是娶了一个好媳妇儿啊!”   得了,也不用胤禛再帮他找佐证了,人家自己就把证据找齐全了。   这卢氏果然有运气,嫁人的时机就是这么巧。   而蔡老爷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回去就和太太说说,日后要待二娘更好才是。   别的不说,就算是为了两个孙子,也得把给儿子纳妾的心思打消了。   原来,蔡太太虽然也疼爱卢氏,到底蔡生才是她的亲儿子。儿子因着不喜欢儿媳整日不着家,蔡太太是又气又心疼,就和蔡老爷商量着,再给儿子抬回来一房妾室。   本来蔡老爷都快被妻子说动了,如今看来,为了避免儿媳与儿子彻底离心,纳妾的事还是全当没有发生过吧。   蔡老爷收敛了心思,让蔡生来给胤禛见礼。   偏蔡生平时自傲惯了,哪里愿意给一个顽童行礼?   “爹,你这是又是从哪儿领来的骗子?我都说了我没病。”   “嘿……”法保当时就要恼,若不是胤禛制止了他,蔡生肯定讨不了好。   敖放隐身在胤禛身边,笑道:“都这样了还说自己没病,真是不知死活。看来这精怪真有些本事。”   说着话,他一双总是盈着笑意的丹凤眼骤然一厉,扫了一眼书桌上摆着的一卷《汉书》。   那《汉书》就像是有了感应一样,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又立刻装死。   蔡老爷也被这不知死活的话气得不轻,恨不得再给他两耳刮子。   但到底是亲儿子,又病得面如金纸眼底青黑的,他心下也十分不忍,只能转头向胤禛陪笑,“四爷,我这儿子是病糊涂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胤禛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实际上他也没空和蔡生计较了。   因为他一进这屋子,龟宝上的黄光就更深了几分。   他略微点了点头表示无妨,举着龟宝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桌案上的那卷《汉书》上。   时刻注意注意着他动作的法保立刻上前,把那卷书拿了过来。   “《汉书》第八卷?”法保低声念了一句,心头却十分茫然。   他虽然认得汉字,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   连四书五经都没有读过的法保,自然更不可能读过《汉书》。他甚至不知道《汉书》是什么东西,不甚在意地递给了胤禛,“四爷,您看。”   胤禛刚要去接,蔡生突然跳了起来,用力往前扑,嘴里嚷嚷着,“你还给我,你怎么能随便动人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啥叫不打自招?这就是。 第132章 除女鬼   只看他这情况,就算是瞎子也知道这卷书有问题了。   蔡老爷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怒道:“孽障,你给我老实点。再敢无礼,别怪我请家法了。”   胤禛这才顺利接过了那卷书册,似笑非笑地看了蔡生一眼,转头对那书册道:“是你自己出来呢?还是让三太子请你出来呢?”   敖放跃跃欲试。   眼见自己最大的秘密要被人发现了,蔡生霎时状若癫狂,力气突然就变得极大,竟然一把将还算健壮的蔡老爷给推倒在地。   然后,他就疯了一样地扑了上来,嘶吼道:“还给我,还给我,你快还给我啊!”   法保飞起一脚就把他给踹翻了,桃木剑指着他的脖子,呲牙道:“你给我老实点儿!敢对四爷无礼,信不信我削了你?”   感受到来自真龙的压迫,书册瑟瑟发抖了起来。但在外人看来,却是胤禛拿着书册的那只手在颤抖。   见它只是抖,没有别的动静,敖放不耐烦了。   只见他双掌一合,再慢慢分开,两掌之间拉出一道薄薄的青色光幕,迅速交缠在那书卷上。   下一刻,光幕就变成了一张网。敖放又用力一绞一拽,伴随着尖细的惨叫,竟活生生地从书里拉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身着红衣,神清骨秀,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团扇上也绣着美人。   “玉儿,玉儿。”被法保压制着的蔡生挣扎着要起来,但法保岂能让他如愿?   ——你一挣扎就起来了,法保大爷不要面子的?   那女子倒也乖觉,“噗通”一声就对着敖放跪了下去,“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奴家也是受人驱使,身不由己啊!”   敖方撇了撇嘴,“你少来这一套!凡是害人的都说自己身不由己,你还身不由己,被你害死的都是自愿的?”   如果敖放还是那个刚从东海出来的小龙,说不定就信了这套说辞了。   但是他跟在胤禛身边这么长时间,一路上见识的人和事太多了,早就不会被人装几句可怜就轻易蒙蔽了。   那女子似乎是没想到看起来心软天真的敖放,居然一点儿都不好糊弄。   不过她的反应也十分迅速,眼见哄不住敖放,一转头就去跪求看起来更小也更好骗的胤禛。   更重要的是,她一眼就看出来,虽然敖放的年纪更大,法力更高,做主的却是这位小公子。   她转头对着胤禛磕头哭求,“小公子,奴家真的是被人胁迫的,而且是头一次害人。奴家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奴家这一次吧。”   旁人还没有如何,受害人蔡生却先心软了。   见胤禛就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美人跪地哭求,蔡生不满地说:“玉儿都这样求你了,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你……孽障!”蔡老爷伸手给了他一巴掌,一边拿眼角余光偷看胤禛的反应,一边责骂蔡生,“那贱人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替她说话。我看你真是被她迷得魂儿都丢了!”   这话既是责骂儿子,也是在向胤禛解释:不是我儿子要对您不敬,而是那鬼物法力高强,把我儿子彻底迷惑住了。   胤禛暗笑了一声,心道:你骂人家是贱人,我看你儿子也贱得不轻,这一对真是贱到一块去了。若非是鬼物害人,这俩人趁早锁死,省得去祸害别人。   那女鬼趁机哭求,“小公子,其实奴家心里不是真的要害蔡郎的,只是受人胁迫,受不住锥心刺骨之苦,这才从贼的。”   锥心之苦?   胤禛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女鬼虽然看起来十分悲惨,但实际上是什么情况,谁又知道呢?   敖放都不会被他迷惑,又何况是胤禛?   不过,这“锥心之痛”听起来十分耳熟呀。   觉得耳熟的显然不止胤禛一人,法保立刻就想起来什么,喊了一声:“四爷。”   胤禛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让他什么都不要说,准备先震慑这女鬼一番,再细细盘问。   他歪着头,状似惊疑的盯着那女子问道:“你说你第一次害人,真的吗?”   见他如此,那女鬼自以为有了逃出升天的希望,忍不住露出了喜色,立刻点头道:“是的,是的,奴家真的是第一次害人,也是真的被迫的呀。   若是奴家敢不听命行事,不但会遭受锥心刺骨之痛,还会魂飞魄散的。奴家不想魂飞魄散,小公子就饶了奴家吧。”   她一直在强调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却没有一句求胤禛救她。   一个有魂飞魄散之险的魂魄,遇见了高人却不求救,只是求饶,这难道不奇怪吗?   这女鬼是真的没想到可以求救呢,还是觉得他们年纪小好糊弄?   毕竟,敖放的法力她已经见识过了。   胤禛轻笑了一声,似乎自己被看轻了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既然他已经被迫选择了神棍这条路,日后像这种捉鬼拿妖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多。   而且以康熙那凡事都要利益最大化的做派,就算是为了自证天命,也会替自己这个为鬼神眷顾的儿子好好宣传一番的。   所以,日后他的名声肯定越来越大,像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机会是用一次少一次,不用白不用,不玩白不玩。   因而,他装作被迷惑的样子,略带迟疑地说:“饶你一次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那女鬼露出希冀之色,眼巴巴的望着他。   下一刻,她就听胤禛漫悠悠地说:“不过你得告诉我,我大清哪一条律法规定了,头一次违法犯罪就不用付出代价的?”   那女子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眼前这小子耍了。   又惊又怒,身形一动就要扑上来。   只可惜她身上还罩着敖放的法宝呢,根本就动弹不得,更加使不出法力。   随着她身形一动,那青丝网就发出泛出一层薄薄的青光,整张网开始往她皮-肉里勒去。她越是挣扎网就勒得越紧,不多时就深深的陷进了肉里。   胤禛目测了一下,陷进去的得有三厘米了。   女鬼疼得满地打滚。   吃了这一个大亏之后,她才深切的意识到,自己这回真的是遇到硬茬子了。   她一边滚一边求饶,“两位公子饶命呀,两位公子饶命。奴家是真的不敢再害人了,真的不敢再害人了。饶命呀,饶命呀……”   胤禛淡淡道:“那你得先说说,你究竟害过几个人?若是再敢说慌,我要饶你,这法宝却不肯饶你。”   见他要问话,敖放就暂且收了法宝的威力,那青丝网还女鬼身上体里浮了出来,还像一开始一样罩在她的体表。   神通虽然收了,方才的疼痛仿佛还在身上。那女鬼一点都不敢再小看这层细网了,哆哆嗦嗦了半天,气虚地说:“奴家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是第一次害人。”   她又扭头去求蔡生,“蔡郎,蔡郎,若我要害你,哪里用得着这么久?奴家是真的想与蔡郎做长久夫妻的,你就替奴家求求情,饶了奴家这一次吧!”   到了这种地步还坚持说只害了一个人,要么就是就是城府深沉,要么就是实话实说了。   不过,只看她还有心思去勾搭蔡生,胤禛就不信她说的是实话。   胤禛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追究了。”   那女鬼面色一喜,正要谢恩,一旁的蔡老爷急道:“四爷,不可呀!您可不能放她呀。”   胤禛瞥了那女鬼一眼,淡淡道:“魂魄不属于阳间之物,阳间的律法自然治她不得。待我请了鬼差来,将她押解地府,该如何判她是地府的事。”   听闻他还能通鬼神,蔡老爷大喜过望的同时,心下也有些惶恐,待他的态度更加殷切了几分。   与他相对的便是那女鬼,她听闻胤禛要把自己交到地府,脸色一变,突然大喊来一声,“奴家情愿以死谢罪,以保蔡郎知遇之恩!”   说完根本不等敖放反应过来,就用秘术自爆,当着众人的面魂飞魄散了。   那青丝网没了需要束缚之物,化作一团青光,回到了敖放手心。   这一场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女鬼一死,蔡生似乎也清醒了,呆呆地看着女鬼消失的地方,嘴巴开合了几下,却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蔡老爷欢喜不已,但胤禛却觉得十分诡异。   先前那女鬼替自己求情时,还口口声声地怕身后之人将她魂飞魄散了,如今自己却碎了自己的魂魄。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前后矛盾,但却又实实在在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事反常必为妖。   看着蔡老爷欢喜的神色,胤禛正要出言提醒,一眼瞥见依旧神情呆愣的蔡生,心念一转就把话咽了回去。   “蔡老爷,我看蔡公子的精神不大好。若是有药的话,快煎来给他服了,让他早早些休息吧。”   “对对对,还是四爷想的周到。”蔡老爷应了一声,就吩咐赵旺去找丫鬟煎药。   他又叮嘱了蔡生几句,让他好生歇息,不要再想那妖女,休养好之后认真读书,收收心顾顾家里等等,蔡生都一一答应了。   见儿子如此乖顺,蔡老爷十分欣慰,对帮忙除了女鬼的胤禛千恩万谢,以重礼将人送了出来。   等出了书斋,胤禛才把自己的怀疑吐露了出来。   蔡老爷虽然已经亲眼看见那女鬼魂飞魄散了,但事关自己的儿子,他自然觉得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当即就谢过胤禛,并保证会让人轮流看着蔡生的。   “今天我就把他带回去,有他娘和他媳妇在,他绝对不敢胡来。”   胤禛松了口气,这才带着法保和阿克敦告辞了。 第133章 颜如玉   因为当面看见胤禛和敖放施展神通,把那女鬼逼得自爆了,蔡老爷对胤禛的话十分信服。   因而,把胤禛送走之后,他便开始低头思索对策。   在心里仔细盘算了好半天,蔡老爷还是觉得无论什么对策,都比不上让人不错眼地盯着蔡生保险。   还有,这书斋的风水不适合住活人,肯定不能再让蔡生在这里住下去了。   心里有了主意,他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转头吩咐长随赵旺,“你去家里安排十来个人,来这里把少爷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全搬回去。”   “是,老爷。”赵旺先应了一声,才有些为难地说,“只怕少爷不肯跟着回去呢。”   蔡老爷冷笑道:“这回可由不得他了。再在这里住下去,命都要住没了!”   想到儿子这两年的叛逆,蔡老爷就气不打一处来,从鼻子里重重出了一口气,态度强硬地说:“明日那孽障若是还不肯回家,绑也要把他绑回去。等回到家里之后,多安排人守着他们两口子住的院子,白天黑夜都不要断了人。”   到时候,吃饭喝水都让人给他送进去。让卢氏陪着他读书,但凡有什么需求,也只让卢氏出来要。   不等这一劫过去,他是不会让蔡生出院子半步的。   赵旺颇有些不解,“老爷,那女鬼不是已经除了吗?咱们亲眼看着魂飞魄散的。没必要把少爷看得那么紧吧?”   蔡老爷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赵旺,我知道涉川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心疼他,但现在不是心疼他的时候。连除女鬼的高人都说涉川的劫数还未过,难不成你比高人还厉害?”   赵旺神色一凛,连忙道:“是小的想差了。老爷放心,回家之后,小的一定安排好人手,保护好少爷。”   到底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蔡老爷见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就缓和了神色,说:“去吧,好好安排。涉川能不能度过这一劫,就看咱们够不够小心了。”   今日天色已经晚了,就算是收拾好了东西,搬家的事也得等到明天。   原本蔡老爷的意思是让蔡生今晚先跟着赵旺回去的,但蔡生却说自己手足乏力,想休息一晚再回去。   蔡老爷心疼儿子,想着有这么多人在,人气旺,也就答应了儿子,“也好,你就好生歇息一夜,明天一早再回县城。”   然后,他又转头吩咐卢氏,“二娘,今晚你就和涉川一起睡在书房里。”   还不等卢氏答话,蔡生便立刻拒绝,“爹,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不用找人陪我。”   蔡老爷沉下了脸,“涉川,二娘是你的妻子。你与妻子睡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的。”   见父亲的脸色十分吓人,蔡生微微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   眼看他们父子终于争出来结果,卢氏低眉顺眼地应了,完全不顾蔡生满脸的抗拒。   蔡老爷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   蔡生心里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碍于父亲的威严,明面上却不敢反驳半句。   但一背过身去,他就在蔡老爷看不见的角度冲卢氏使眼色,让卢氏出言拒绝。   卢氏低着头,权当没有看见。   若说从前她对蔡生还存着几分希冀的话,经过这女鬼的事之后,她对蔡生已经彻底失望了,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往后好好守着儿女过日子。   至于丈夫,他爱怎么风流就怎么风流吧,左右即便他纳了妾室,自己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谁也越不过自己去。   如果胤禛知道了卢氏态度的前后转变,一定会悲叹这个时代对女子的不公和压迫。   她们没有自己的经济来源,甚至不能有自己的私产,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丈夫。   一旦丈夫靠不住,她们也只能安慰自己:丈夫不贴心,我还有儿子。   这样的丧偶式育儿,女子一定会逐渐将儿子看成自己的命根子。日后儿子娶了媳妇之后,但凡儿子和媳妇的关系亲密一点,做婆婆的就会心里不舒服。   可以说,所有的悲剧都有因由,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   对卢氏来说,这都是没影的事,暂且不提。   只说蔡老爷见儿子不回城,又忖度着素日里儿子便不听儿媳的劝,怕卢氏辖制不住他,便也跟着再留一晚。   蔡生本想着等父亲走了之后,整个书斋就没有能管自己了,晚上不让卢氏进自己书房的门。   听闻父亲准备明日一早和自己一起回去,他登时就泄露气,对卢氏更加没有好脸色了。   当天晚上用了晚膳之后,蔡老爷就把儿子和儿媳赶回书房休息了。   他不但叮嘱了卢氏要好生照顾蔡生,还严厉地要求蔡生从今往后要好生守着卢氏过日子,不许再粘惹不三不四的女人。   这个要求对蔡生来说,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说什么,父亲都不会听的,只能顺着答应了。   “好了二娘,你先去书房收拾一下,我再和涉川说几句话,就叫他回去。”蔡老爷和颜悦色地把卢氏遣走了。   等卢氏一走,蔡老爷就拉着蔡生到了僻静处,把胤禛亲自断言卢氏有旺夫命的话告诉了蔡生。   末了,还叮嘱儿子,“就算是为了你的前程,你也别犯糊涂!”   他满心都是为了儿子好,也以为儿子会明白他的苦心。   可是他却不知道,蔡生听完了这些话,表面上隐忍着没有发作,心里却是火冒三丈。   这举人的功名是他十年寒窗挣回来的,怎么轻轻巧巧的一句卢氏有望夫命,就抹杀了他这么多年的辛苦攻书吗?   蔡老爷劝慰儿子,想让儿子和儿媳和好的心思全然落了空,反而让蔡生心里更加怨恨卢氏了。   ——这个女人到底给父母灌了什么**汤,怎么爹娘都是向着她?到底谁才是爹娘亲生的?   只能说人心难测,胤禛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蔡生只觉得憋屈至极,一点也不想再听父亲说那些贬低他抬高卢氏的话,耐着性子应了一声,“父亲放心,儿子都省得了。”   “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就好。”蔡老爷欣慰地捋了捋胡子,“回去吧,你媳妇儿还在书房等着你呢。”   “是,儿子告退,父亲也快回去休息吧。”蔡生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又恭敬地把蔡老爷送走,这才转身回了书房。   书房的门一关上,他就拉下了脸对卢氏道:“我身子不舒服,晚上不喜欢身边有人,你睡外面的小榻。”   卢氏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就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铺在了外间榻上,说了一声,“相公也早些安歇。”就拥着被子睡了。   头一次被妻子这样冷落,蔡生很是不习惯,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想到不用和她同床共枕,心里又松了口气。   他绕过屏风回了内室,歪着身子躺在了床上,却睁着眼不肯入睡。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估摸着卢氏已经睡熟了,这才轻轻的从床上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架前,把那一卷被收回书架上的《汉书》抽了出来,又轻轻退了回来,搂着《汉书》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喊他,“蔡郎,蔡郎。”   刚开始蔡生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却又抱着一丝希冀,仔细凝神细听,竟然又听到熟悉的呼喊声。   “蔡郎,蔡郎……”   一声比一声细弱,一声比一声更加哀婉缠绵。   蔡生打了个机灵,猛然坐了起,刚要喊一声“玉儿”,却又忽然听见那声音道:“蔡郎,千万莫要让人知晓我还在,不然我死无葬身之地也。”   被这哀哀切切的声音一求告,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如今不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同在书房的还有自己的妻子卢氏。   原本他就不喜欢卢氏,如今如见卢氏的存在这样耽误自己的好事,不禁更加厌恶她。   那女鬼道:“蔡郎,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没想过要害你。”   蔡生激动地说:“玉儿,我相信你,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你现在怎么样?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一连串地追问,无不显示了他对那女鬼的担忧和思念。   女鬼声音哀切地说:“先前我为了不与蔡郎分开,才不愿意去地府。但那两个公子实在是凶恶,我怕他们为难蔡郎,这才在他们面前自爆。现如今,只余一缕精魄附着于这卷《汉书》之上了。”   听她说得情真意切,蔡生越发怜惜,愧疚道:“玉儿,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那女鬼道:“我不怪你,蔡郎,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若非是蔡郎思我心切,你我也没有相见的缘分。”   原来却是蔡生读书读的多了,深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经书中自有颜如玉”之说。   不过他家里豪富,自小不缺米粮钱财,对于黄金屋没有什么执念。但随着妻子年纪渐大,容颜逝去,他对颜如玉的渴慕却一日多过一日。   后来他又搬出来独自在这书斋里读书,虽然有两个俏丽俾女相伴,但终究不是不甚称心。   他仍旧日复一日地对月哀思,思念着自己的颜如玉。   那一天,他正在翻读汉书,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这一句,不禁喃喃自语,“颜如玉,颜如玉,我的颜如玉又在何方呢?”   话音刚落,突然闻见一股极其奇妙的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他循着气味儿去寻源头,目光最终定格在了自己手中的那卷汉书上。   当时他心里就有了预感,激动地对着汉书说:“我的颜如玉就在这里吗?”   伴随着一阵香风,一个寸许高的小人从书中飞出,迎风就长,待落到地上时就与正常女子仿佛身高仿佛了。   只是一般女子可没有这般的美貌。   蔡生痴痴地望着这女子,只觉她无论是眉眼唇齿,鬓角肌肤,还是身段气质,无一不贴合自己梦想所期。   他一直盼望着有一个颜如玉,如今颜如玉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却颇有几分尽相情切的意思,想要上前摸一摸佳人的手,却又怕唐突了佳人。   反倒是那美人并不认生,歪着头冲他娇俏一笑,脆声道:“你不是一直在想我吗?怎么我到了你面前,你反而不想搭理我了不成?”   “不不不,小生小生只是怕唐突了姑娘。”   蔡生有些语无伦次,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拱手作揖,“小生蔡涉川,这厢有礼了。”   那女子嘻嘻一笑,道了个万福,“小女子颜如玉见过蔡公子,蔡公子万福。”   这一声蔡公子娇娇软软又酥媚入骨,落在蔡生耳中,让他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唐突,上前两步就握住了颜如玉的纤纤素手,颜如玉也并不十分推拒,蔡生的胆子就更大了。   颜如玉任由他牵着自己的小手,顺从地跟着走到床边的脚踏旁。蔡生邀请她共坐在脚踏上,两人好说话。   但颜如玉却轻轻摇了摇头,素手推着蔡生先坐下,然后她身姿轻盈地一转,就落在了蔡生的腿上。   霎时之间,温香软玉抱满怀。   蔡生只觉得心神一荡,魂魄仿佛都轻了三两,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僵直着身子不敢乱动。   “嘻嘻。”颜如玉嬉笑了两声,搂着他的脖颈撒娇,“蔡郎,你抱抱我呀。”   怀中佳人娇软馨香,他想要立刻从命抱住佳人,却又怕用力大了却抱一个空,然后这美梦也就醒了;更怕呼吸重了,将这身姿轻盈的佳人吹跑了。 第134章 毒计   颜如玉是何等聪慧?   虽然蔡生满心想着不要唐突了佳人,以免给家人留下一个轻薄的印象。   可是他自来傲气,又顺风顺水惯了,城府并不怎么深,心思一动脸上难免带出来。以颜如玉的聪慧,如何会看不出来?   佳人眸光流转,眉目宛然,心思略一转动,一双藕臂便搂住了蔡生的脖颈。   “蔡郎一片痴心,奴家铭感五内,今夜特来报蔡郎深情厚谊也。”佳人吐气如兰,湿热的香气钻入蔡生耳种,也钻进了他的心里。   而且,在这个时代,颜如玉说出这种话,跟自荐枕席有这什么区别?   蔡生本就因她的出现而神魂颠倒,听了这话如何不又惊又喜?   他差一点就没按耐住。   “这……这……姑娘这话可是当真吗?啊,是小生唐突了,姑娘莫怪。”   颜如玉嗔了他一眼,娇声戏谑道:“奴家只知晓蔡郎不是狂生,却没想到蔡郎竟然是柳下惠再世。”   那蔡生早已不是毛头小子了,但被梦中女神般的绝色佳人如此调侃,还是禁不住俊脸一红。   但他那一双大手可一点都不像他的脸一样容易害羞,不知不觉就在温香软玉上攀折起来。   两人一个心怀痴念,一个有心迎合,很快就打得火热。   半夜轻怜蜜爱,仿若不知餮足。   蔡生只觉神清气爽,搂着香汗淋漓的佳人便要相拥而眠。   但颜如玉却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柔声细气地说:“我虽与蔡郎相知相许,却不愿意见生人。蔡郎若认我是个知己,就请帮我隐瞒行踪。”   此时此刻,哪怕颜如玉说的是要蔡生的命,蔡生也乐意给他,更何况这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   颜如玉又道:“未免闲言碎语,蔡郎干脆莫要对旁人提起我。”   这也不是大事,蔡生也都答应了,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不对别人提起你。不过……”   蔡生难得地扭捏了起来,“日后你我还有相见之日吗?”   “那是自然。”颜如玉道,“只要蔡郎心里有我,对着《汉书》诚心惦念,你我自然相见有期。”   听她这样说,蔡生放下了心来,依依不舍地目送她化作一个寸许高的小人,钻进《汉书》里,消失不见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颜如玉,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蔡生十分信守承诺。   因而,两天下来,伺候的人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后来卢氏收拾书房的时候,虽然看出了些许端倪。但卢氏问起的时候,他坚持说只有自己一人在书房之中对月观书,书并不曾有旁人。   但纸怎么能包得住火呢?   正因纸包不住火,才有了颜如玉那一劫。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万事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而颜如玉的劫难,也正是蔡生的一线生机。   只可惜,皮相惑人眼迷人心,纵然上天给蔡生留了一线生机,他自己不乐意抓住,如之奈何?   白日里颜如玉自爆,蔡生恍惚间只觉魂魄皆散,心肝脾肺都疼痛不已,恨不得随她去了。   只是一来严父在侧,他不敢造次;二来胤禛和敖放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他也有些畏惧。   思来想去,便索性装作是鬼怪一死,他便幡然醒悟了。   只是他能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特别是夜幕已降,他回到书房,回到这个和颜如玉红袖添香恩爱缠绵的地方。   佳人的音容笑貌依稀健在,却徒留余香袅袅,佳人再难复得。   蔡生心头悲苦不已,只觉得上天实在是太过不公。为何颜如玉这样的佳人不能与自己长久相伴,而卢氏那个蠢妇却心安理得地占着自己正妻的位置?   此时他全然忘了,当年的卢氏也是个清灵柔美的娇俏佳人。只是生活的重担将她打磨成了另一番模样,她的丈夫便不喜欢她了。   可悲,可叹!   恶念起,邪祟生。   就是在蔡生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颜如玉的声音悠悠荡荡的从《汉书》里传了出来。   “蔡郎,蔡郎……”一声又一声,再次勾起了蔡生对颜如玉的向往与痴迷。   特别是两人又经历了生离死别,蔡生失而复得,对颜如玉更是爱的如珠如宝,只觉得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她了。   对颜如玉的爱越深,对于害死颜如玉的人的恨意也就越深。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卢氏在父母面前搬弄是非,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所谓颜如玉,本就是按照书读书人心中那个幻影培育出来的恶鬼。   为何蔡生一看见颜如玉,就觉得她方方面面都符合自己的审美呢?   盖因这种恶鬼本是没有面貌身姿的,只是一团用邪法聚集的阴气而已。她之所以有蔡生喜爱的容貌身姿,全因她的一切都是根据蔡生心底最深处的执念幻化出来的。   也就是说,蔡生最爱的女子是什么模样,那颜如玉就是什么模样,自然让蔡生觉得她无一处不娇,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可怜,无一处不可爱。   而且,颜如玉非但有着男人心中近乎完美的外貌,更是体察人意,如花结语。   哀哀切切地与蔡生诉了一番衷肠之后,她很容易就察觉到蔡生对卢氏不但厌恶,更添了几分恨意。   她心念一转,便怯生生地问道:“现如今奴家却是只有一线生机了,只是不知蔡郎愿不愿意助奴家一臂之力?”   蔡生本就因为失去她心痛如绞,如今能有机会救她,自是求之不得,又怎会不愿意?   他又惊又喜地问:“怎么助你?你快说,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蔡郎慎言,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爱蔡郎更胜过爱自己,又怎么忍心用蔡郎的命换我的命?”颜如玉义正言辞地说,“若是蔡郎再说这样的话,那奴家情愿一缕幽魂散尽,与蔡郎死生不复相见。”   佳人如此深情,又如此深明大义,蔡生更是感动不已,急忙啐了几声,又伸手在自己嘴上打了几下,陪笑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玉儿莫怪。我往后再不说这种话了。”   颜如玉的声音这才重新缓和了,“不是我要说教蔡郎,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蔡郎父母高堂健在,便是为了他们,也该好好保重,自己又怎能轻言寻死?”   听听,多么贤惠的佳人,他又怎能不爱?   蔡生心里对他更爱几分,又因她深明大义,还多了几分敬重。   甚至于,因着是父母请来了胤禛等人,他忍不住对父母生出了几分怨对。   ——这样贤惠体贴的儿媳妇,他们却不珍惜,听信卢氏那蠢妇的挑唆,招来妖道邪童害他的玉儿。   因着心中有愧,他对颜如玉越发不忍违逆,连连诅咒发誓道:“玉儿放心,我日后再不作此不孝之言。”   “蔡郎不怪奴家僭越便好。”颜如玉的声音多了几分羞涩,似乎是因自己方才的疾言厉色而羞愧,“毕竟蔡郎是奴家的良人,蔡郎的父母便是奴家的父母。”   “我爹招妖道来害你,你不怪他吗?”蔡生问道。   “自然是怪的。”颜如玉道,“不过只要想想,他也是因为太过担忧蔡郎才出此下策,奴家心里那点怨气也就消散了。”   闻得此言,蔡生只觉心头一片火热,恨不得立时拥佳人入怀,好生温存一番。   只可惜佳人只余一缕香魂,蔡生心头遗憾,对害死颜如玉的卢氏也更加怨恨。   想到颜如玉说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他急忙问道:“玉儿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   颜如玉吞吞吐吐了半天,在蔡生急不可耐的催促下才勉为其难地说:“我需要……我需要一具活人的身体承载魂魄。”   “活人的身体?”蔡生一愣,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就算他再痴迷颜如玉,也知道这样的法子不是正道。   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颜如玉立刻嘤嘤哭泣了起来,边哭边道:“我也知道如此做法太过残忍,但我实在舍不得蔡郎,所以才出此下策。   果然蔡郎宅心仁厚,也觉得此法太过残忍。如此变罢了吧,奴家魂飞魄散之前能再于蔡郎见一面,说一会儿话,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被她这一哭,蔡生原本生出的那一点犹豫立刻就散了个干净,心中甚至生出一股豪情来。   ——你是一痴心为我,我怎么会觉得你残忍呢?不就是一具活人的身体吗?能为你这样的绝代佳人献身,也是那人的福气。   如果胤禛在这里,一定会翻个白眼,顺便啐到他脸上,问上一句: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但颜如玉眼见距离目的达成更进一步,只会欢喜。   她立刻声音柔媚地与蔡生再诉衷肠,坚定了蔡生的心念。   几句温言软语砸过来,蔡生心头最后的一丝忐忑也散去了,立刻就要起身给颜如玉寻找身体!   颜如玉却拦住了他,柔声道:“蔡郎且慢,虽然说是活人的身体,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的。首先这个人要与我生辰八字契合的,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融合。其次最好是蔡郎亲密之人,只因奴家也是蔡郎的人了。”   说到最后,颜如玉似乎是羞涩不已,声音渐渐低如蚊喃。   “亲密之人?”蔡生沉吟了片刻,立刻就想到了小莲与小丽。   但颜如玉却道:“如今就有一个现成的,蔡郎何必舍近求远呢?”   被她的言语引导着,蔡生的目光锁定在了榻上酣眠的妻子卢氏身上。   只是卢氏已然年老色衰,蔡生不禁有些嫌弃,说道:“玉儿如此年轻貌美,却要用一个丑妇的身体,太委屈你了。”   “无妨。”颜如玉笑道,“我在她身体里呆上一个月左右,魂魄逐渐与她的身体融合之后,相貌也会慢慢的变回自己的模样。只是这段时日,要委屈蔡郎了。”   听他这样说,蔡生立刻就心动了。   他本就遗憾,为何颜如玉这样佳人不是自己的妻子。如今有了这样近乎完美的偷梁换柱之计,他如何会不乐意?   “好,就依玉儿。”   作者有话要说:颜如玉是聊斋里的故事,主人翁郎玉柱就是一个迂腐书生,坚信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千钟栗。 第135章 胡瞎子   第二天一早,卢氏像往常一样早早起身,吩咐丫鬟小司门收拾东西,整装车马。   而她本人则是带着两个婆子在厨房忙活,很快就整治出了一顿简单却美味的早善。   与以往不同的是,蔡生竟然也不再千方百计地躲着卢氏。   他虽然没有和卢氏一起忙前忙后,却拿着书坐在书斋的院子里,正对着厨房门口看书。   那个位置,一抬眼就能瞥见在厨房里忙碌卢氏的身影。   不知是否是是换了个魂魄的原因,卢氏虽然还是原来那副身姿面貌,他却觉得格外清丽动人。   虽然昨夜两人已经按耐不住共赴巫山,但今日蔡生还是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她。   下人们将他夫妻二人的情景看在眼里,再加上去收拾书房的婆子传出来的话,两人明显是和好了,都叽叽喳喳的笑着讨论了起来。   “你们是没看见那床褥子,哎哟哟,昨天晚上可真够激烈的!”一个收拾的十分利索的婆子,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另一个和她一起的也不甘示弱,“那场景,比起少爷和少奶奶新婚的时候也不差什么了。”   当然,他们这些讨论不但避着卢氏,更是避着蔡生。   又过了半个时辰,蔡老爷爷醒了。   他还没起床,常随赵旺,趁着给他穿衣裳的时候,就把蔡生与卢氏相处的场景转给了他。同时转告的,还有那些仆妇们的议论。   仆妇们说小话主子,却不会避着在下人里威望极高的二管家赵旺。   蔡老爷听完十分欣慰,对赵旺道:“果然涉川先前就是被那鬼物迷惑了,如今鬼物一除他就清醒了,知道谁才是对他最好的了?”   赵旺也是蔡家的老人,是看着菜生长大的,自然一心盼着蔡生好。   而且自卢氏进门以来,不但伺候丈夫尽心,侍奉公婆恭谨,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赏罚有度,宽厚有得。   因而,在赵旺等下人眼里,自家少爷和少奶奶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鬼物竟敢迷惑少爷,使得少爷和少奶奶离心,当真是罪该万死!   幸好昨日仙童已经将那鬼物给除了,让少爷幡然悔悟清醒了过来,和少奶奶也和好如初。   他们都下意识的忽略了,早在女鬼没有出现之前,蔡生就与卢氏生分了许久。   人总是喜欢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部分,而下意识忽略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东西。   因为有那女鬼横插一杠,又有了如今蔡生与卢氏相处和谐,无论是蔡老爷还是赵旺,都选择性的遗忘了蔡生曾经对卢氏的冷落,一厢情愿地把一切错误都归到了那女鬼身上。   是他二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可悲可恨,也该是蔡生命中该有此一劫。   整治完了早膳之后,卢氏恭恭敬敬的来请蔡老爷去用膳。   这个时候的规矩,有男人下的时候,女人是不配上桌的。安排好了蔡老爷和蔡生在院子里用膳,卢氏就要带着丫鬟到屋里去。   毕竟蔡老爷是她的公公,又不是她的婆婆,她一个儿媳也不好在公公面前多待。   蔡生立刻露出不舍之色,挽留道:“娘子,这里都是自家人,很是不必避讳,你也坐下来一起用吧。”   经历了生离死别之后,他是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   “不错,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二娘也坐下一起用吧。”蔡老爷也给儿子帮腔。   如今蔡老爷是一心盼望着儿子与儿媳和好,见儿子难得有主动低头服软之时,如何会驳了他,赶紧顺着儿子的话往下说。   倒是卢氏面露犹豫之色,“爹,相公,这不合规矩,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会说咱们蔡家家教不严的。”   “都是自家人,谁会说出去?”菜生十分的不以为意。   蔡老爷目光凌厉地从一众伺候的下人身上扫过,转头就笑眯眯的对卢氏道:“咱们家的下人都是懂规矩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赵旺急忙陪笑道:“少奶奶放心,我们今天什么都没看见,嘴上也都塞了茄子的,什么都不会说。”   见大家都如此说,卢氏犹豫了片刻,便对蔡老爷告了个罪,“如此,儿媳就多谢爹和相公体恤了。”   然后就让人搬来座位,正要放在蔡老爷旁边,好给蔡老爷布菜。   蔡老爷却道:“还不快把椅子放到你们少爷身边,让少奶奶坐过去?”   “爹,这……儿媳本就不该上桌,如今承蒙爹和相公不弃,也该好生伺候爹用善才是。”   蔡老爷佯装不悦,板着脸道:“咱们家这么多下人是干什么的?我们蔡家娶你回来是做少奶奶管理家事的,不是来做这些下人行当的,快坐到涉川身边去。”   蔡生也劝道:“娘子爹都这样说了,你就依了他老人家吧。”   见他们如此,卢氏只好应了,低眉垂首坐到了蔡生身侧。   他们夫妻两人坐在一起,蔡老爷看在眼里,就是一对璧人,不禁欣慰地摸了摸胡须,笑呵呵地说:“当真是佳儿佳妇!只要你们两口子好好的,我和你娘也就放心啦。”   蔡生面露羞愧之色,“爹,以往是儿子不懂事,让您和娘担心了。不过你们二老放心,儿子经此大难已经明白了,往后一定和娘子好好过日子,一起孝敬您二老,争取明年再给您生个孙子。”   见儿子说话如此懂事,蔡老爷更加欣慰。他心里想着,等回城之后定要再备一份厚礼给四爷送过去。   他正想到胤禛,就听卢氏道:“爹,这次相公能幡然悔悟,多亏了您请来的那位小仙童,只是不知那位小仙童是什么来头,好声高深的法力。”   蔡老爷沉吟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据说是从京城来的,连咱们县令大人见了都毕恭毕敬的。想来人家在京城也是广有名气,法力高深之辈。”   提到胤禛,蔡老爷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感慨地说:“这次也是咱们家的运气,正好遇到仙童游历到此。若不然,恐怕还拿不下那女鬼呢。”   卢氏半低着头,没人看见她眼中闪过了一抹厉色。等她再抬头时,又是那副温婉贤淑的模样。   “相公,你你喜欢吃青瓜,这是咱家庄子里新摘来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蔡生急忙夹了送进嘴里,柔情蜜意地看着卢氏,柔声道:“自然是好吃的,只要是娘子给的,什么都好吃”   “相公净说胡话!”卢氏羞得脸颊通红,一直红到了脖根儿,悄悄在桌下踩了蔡生一脚。   他们小夫妻浓情蜜意的,蔡老爷突然觉得有点饱。   不过,看见儿子和儿媳当真和好如初,他心里十分高兴。   一方面是因为卢氏的确是好,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胤禛铁口直断卢氏有旺夫命。   只要卢氏不与蔡生离心,那日后蔡生岂不就前途光明,一帆风顺?   用完了早膳之后,一家三口并一众下人便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一同回了县城。   回到县城之后安置好,蔡老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了二十几个家丁,风风火火的到了城北。   他要亲自去砸了那胡瞎子的摊子,并把他赶出襄樊,永远在不能在襄樊城混。   可是等他找到了胡瞎子平常摆摊的地方,却不见胡瞎子的踪影。他向附近的商户打听过后,才知道胤禛已经先他一步,让人把胡瞎子绑走了。   听说是仙童把人绑走了,蔡老爷一半是放心,一半又觉得有些不解气,啐了一口说:“真是便宜他了!”   然后就带着一群家丁回去了。   而胡瞎子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他都快吓死了好吗?   =====   却说胤禛昨天带着法宝和阿克敦回到襄樊城之后,想到蔡老爷说那书斋的风水是胡瞎子看的,就找客栈的掌柜询问了胡瞎子是谁。   据掌柜的所说,这胡瞎子在襄樊城可是大名鼎鼎,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但凡家里有动土的都去找胡瞎子看风水定日期。   “找他看风水的,还能个个都心想事成,一帆风顺不成?”这话胤禛问的自己都想笑。   那掌柜的是开门做生意的,每日不知道迎接多少南来北往的客商,自然是见识不凡。   听了胤禛的话,他就知道眼前这位小公子年纪虽然小,心思却明白却通透的很,当即便低声笑道:“总有那么一两个是发了大财,转了大运的。人嘛,都都想着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胤禛暗笑:这胡瞎子挺会使用心理战术,利用人的侥幸心理。   趁着胡瞎子还没收摊儿,他亲自带着几个侍卫用浸染了秽物的绳索,把胡瞎子绑了个结结实实,提到了自己租住的院子里。   那胡瞎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了,好声好气的求问:“几位爷,几位爷,你们好歹得让瞎子我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儿吧。是不是给你们看的风水没看好?肯定是那天瞎子灌多了马尿失了手,您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这次小人保证好好给你们看一个好风水。”   “哦,给我看一个墓地的风水盖房子吗?”   这一声冷笑入耳,胡瞎子浑身一哆嗦,知道自己翻车翻大了。   看见胡瞎子的一瞬间,胤禛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因为在别人眼中是一个老头子的胡瞎子,在他眼中,却是一个直立行走的老狐狸。 第136章 恩威并施   “你姓胡?”胤禛问道。   “不错,老瞎子我的确姓胡。”胡瞎子的眼睛看不见,只能根据声音判断胤禛的位置,却十分精准地把脸对准了胤禛。   法保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竟敢直视四爷!”   胡瞎子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是嘲讽法保还是嘲讽自己,“明眼人都知道老瞎子,我有眼无珠,还说什么直视不直视的?”   “你……”除了揆叙之外,法保少有被人如此抢白,登时便怒了。   “法保。”胤禛清喝了一声,用眼神制止了他。   主子一发话,法保就不敢再造次,狠狠的瞪了胡瞎子一眼就退了回去。   胡瞎子笑道:“还是这位小公子慈悲,懂得怜贫惜弱。”   这话看似是在奉承胤禛,但配上胡瞎子那副神态,却有点长辈指点晚辈的意思。   不但法保大怒,连城府深沉的揆叙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淡淡道:“老人家说话还是注意点的好,若只是一不小心被大风闪了舌头,彼此脸面上难免不好看。”   他的语气虽然清淡,威胁之意却昭然若揭。   饶是胤禛对揆叙不如对法保信任,此时也也不由暗赞了一声:到底还是纳兰明珠会教导子嗣。   他这辈子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太子又着意教导他,胤禛认真很明白,很多话都是上位者不好说的,很需要一个下属揣摩上意,主动上位者说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康熙最是忌惮别人揣摩他的心思,却又不得不养几个最能揣摩他心思的近臣。   法保固然一心向着,他对他忠心耿耿,但脑子实在不够用,做事也乍乍呼呼的,缺了几分章法。   相对来,揆叙不愧是得了纳兰明珠的真传,太懂得怎么博得上司信任,在同僚之间站稳脚跟了。   他才刚和胤禛相处了两个多月,就慢慢的摸透了胤禛的性子,行事也逐渐向着胤禛的节奏靠拢了。   待到天长日久之后,就算胤禛心里不喜欢他,也不得不倚重他了。   更何况,揆叙虽然不是一个端方君子,但也绝对算不上是个小人,相处日久,胤禛对他的好感度只会越来越高。   毕竟,谁会不喜欢一个急自己所急,想自己所想的人呢?   见胡瞎子对揆叙的威胁不以为意,胤禛抬手制止了揆叙和法法保再说些什么,淡淡地问:“那你和胡九娘是什么关系?”   他仿佛是随口一问,胡瞎子却如遭惊雷,炸得他浑身一颤,满脸惊愕地问道:“你……你认识九娘?”   胤禛地哼笑了一声,反问道:“你说呢?要不要我让人送点胡九娘身上的东西来,让你好好认一认?”   胡瞎子悚然而惊。   他是个饱经世故的老狐狸,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胤禛嘴里的“东西”真的就只是胡九娘的贴身之物。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那么真要是送过来的,十有八-九是胡九娘身上的某个部位。   “这位小爷说笑了。”胡瞎子干笑着试探了一句。   “我并不喜欢和人说笑。”胤禛立刻就打破了胡瞎子所有的幻想,“你若是真的想念胡九娘了,我这里立刻传信给黄九郎,让他给你带点信物过来。”   “黄九郎?”   听见这个名字,胡瞎子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立刻就对胤禛的话信了七八分。   外人不知道黄九郎的品性如何,他们这些相互联姻的狐仙家族如何不知?   也不是说黄九郎品性不佳,他的品行素来也不错,但只有一样,那就是因着早年的经历十分畏惧权贵。   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心却不瞎,一见胤禛就感应到眼前这小童不是一般人。   若是胤禛与黄九郎认识,还能吩咐黄九郎做事的话,黄九郎一定会听从的。   胡瞎子暗叹了一声,瞬间就泄了气,“不必了,我和家里早年就断绝了来往,更不想见故人。小公子但有吩咐尽管说,老瞎子别的本事没有,在这湖广之地还是有些人脉的。”   于是,胤禛满意了。   他之所以提起胡九娘,就是要让胡瞎子知道,他的底细自己已经一清二楚了,如何行事让胡瞎子好生斟酌一番。   幸而胡瞎子还不算蠢顿,不必胤禛再使雷霆手段。   胤禛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一族多的是明白人。”   胡瞎子苦笑,“活得久了,见得多了,便是不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早些年还执迷不悟,这才落得如今这般双目失明,法力尽失的地步,无颜再见乡中父老。   他正自感慨,突然听见胤禛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的眼睛是为什么瞎的?”   “这……”这个问题明显是触到了胡瞎子的伤心往事,他的脸上立刻露一股悲色来,不愿意多谈,只是道,“小公子,这是老瞎子的私事,您就不要过问了吧。”   但胤禛却没有半点同情他的意思,狐族狡猾,若是没有足够的震慑,这只老狐狸怕是不会老实的。   因而,他不顾胡瞎子的抗拒,直言不讳地说:“我看你双眼之上隐约还有雷气残存,你这双眼睛,怕不是因为天谴瞎的吧?”   胡瞎子的脸色又变了,变得苍白不已。   只看他的脸色,胤禛就知道,自己的判断一点都没错。   胤禛轻笑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在我面前弄鬼,也不要试图隐瞒我任何事。我让你说说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说什么。若不然……呵呵。”   他以这两声意味不明的笑声截断了自己的话头,却让胡瞎子浑身发凉。   “小公子,老瞎子再不敢瞒你了。您再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胤禛冷笑了一声问道,“蔡家在城外盖书斋的风水,真的是你看的?”   胡瞎子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胤禛见状,慢悠悠地说:“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我。”   “不是。”胡瞎子立刻说道,“是一个老道士找的我,让我选了那个地址,并告诉蔡家的人,那个地方和不远处的山峰连起来,呈笔架之势,旺文气。”   只不过,旺的方式不是盖成房子住在那里,而是先人死后埋在那里。   对于这些扶乩占卜之事,胤禛半点不感兴趣,他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事。   “道士?是前两天伏法的那个道士吗?”   胡瞎子道:“不是那个。但是那道士来找我的时候,伏法的那个也是一起来。老瞎子虽然看不见,但自有灵觉在,伏法的那个道士虽然一直没有说话,还刻意收敛了脚步声,也没能瞒过老瞎子去。”   说到自己的看家本事,胡瞎子皱纹遍布的脸上不禁露出来得意之色。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伏法的道士就不是单人作案,而是团伙作案了。   他有些后悔当时没有拦住王崇光,竟让王崇光直接把那道士斩首了。   但转念又一想,那道士身怀邪术,万一像白莲教直隶分舵的舵主一样使用邪术逃跑了,岂不是更加殆害无穷?   胤禛又问:“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背后有没有什么组织?”   虽然他已经有些猜测了,但既然胡瞎子这里有线索,问一句也不多。   胡瞎子肯定地说:“白莲教,他们是白莲教的。”   怕胤禛不信,胡瞎子还举证了,“他们也想吸纳我入教,只是我觉得白莲教不能长久,不是好去处,就以自己风烛残年为借口拒绝了。”   “哦?”胤禛挑眉笑问道,“那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跟着他们一起干这害人的勾当?”   “好处?”胡瞎子苦笑,“给了我一壶浊酒算不算好处?”   “那你也愿意?”   “不愿意也没办法呀。”胡瞎子叹息着说,“那个道士的法力高强的很,我若是不帮他这一回,他就能毁了我。老瞎子虽然年事已高,却还想再活几年,补补从前的罪孽。”   他又何尝不知道,帮了那道士一回,就等于是送了把柄到对方手里?   只是形势比人强,帮了他还能苟活一时,不帮当时就要死了。   他还不想死,自然是选择帮了。   可是他却再没想到,帮了那道士一把,却招来了胤禛这么个硬茬子。   胤禛又问道:“现在让你找那个道士,你能找得到吗?”   “自然是能的。”胡瞎子嘿嘿一笑,带着几分得意说,“他们只道老瞎子风烛残年,又是个没甚修为的野狐狸,就不把老瞎子放在眼里。殊不知活的长也有活的长的好处,老瞎子别的本事没有,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却是多的很。”   胤禛道:“那好,我要你帮我把那个老道士找出来。”   不想胡瞎子却拿起乔来,“帮你可以,但老瞎子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胤禛仿佛听了个笑话,右手抬起往胡瞎子面前一伸,□□光闪烁,闪电滋滋作响,笑眯眯地问,“你觉得,这个好处可还入得了眼?”   作为一个受过雷劫,还因雷劫伤残了身体的老狐狸,胡瞎子对雷光极其敏锐。   光是听见雷光滋滋作响的声音,他吓得惊惶尖叫了起来,浑身颤抖着说:“老瞎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小公子。小公子念在老朽年迈昏聩的份上,饶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胤禛冷笑了一声,收起了将发未发的□□,对胡瞎子道:“你若是能助我找到那妖道,我这里记你一份,承诺你可以在地府判官面前为你说情,削减你几分罪孽。”   听这话音儿,他不但认识天神,还认识鬼神,胡瞎子心头忐忑不已:这小公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怎么认识这么多厉害人物?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以后,胡瞎子:我也想这么平平无奇! 第137章 揆叙的三观崩坏之路   地府判官的职责范围,就是记录和计算三界一切活物的功过的。   莫说什么神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便是广博浩大的天道都有尽头,又何况是天道之下的神佛?   只要是会死的,无论神灵还是妖精,都在地府的管辖之内。   胡瞎子这只毛都白了一半的老狐狸,自然也在。   若是胤禛当真能在判官面前替他说情,削减他几分罪孽,他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似乎是生怕胤禛反悔,他先对胤禛千恩万谢了一番。   胤禛心知肚明,这胡瞎子是欺负自己年幼心软,想着先感谢一番,到时候便是他没有帮上什么忙,自己也不好意思不为他说情。   只是胡瞎子的道行不深,根本就没有看出来,胤禛表面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实际上却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得一手好嫩。   不过,胡瞎子有心相欺,胤禛也想着正好趁便让他放心,两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意相通了。   只见胤禛面色微微一红,露出些许激动之色,好像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郑重的感谢过一样。   紧接着他的神色便在胡瞎子的意料之中,软和了起来,柔声道:“只要你好好配合,捉住了那妖道我便记你一功。到时候你有功德在身,再有我说情,削减罪孽不是水到渠成吗?   一席话说得胡瞎子精神振奋,连连保证道:“小公子放心,等到了月圆之夜,我一定做法替你找到了妖道所在。”   可是胤禛却又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担忧道:“只怕他同伙的那那个道士伏法了,会打草惊蛇。若是那妖道听到了风声跑到了别的地方,可就麻烦了。”   胡瞎子嘿嘿笑道:“小公子放心。虽然我和那个道士见的次数不多,说话的的机会也不多,却也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对自己的手段还有法术都非常有信心。”   他既然如此自负,当然不会因为胤禛一个小孩子就吓得落荒而逃。   至于他那同伙伏法的事,只怕在他看来都是自己的同行事不够谨慎,才会栽到了一个顽童手上。   顽童胤禛也觉得那个道士并没有跑,因为他始终觉得蔡生书斋里那个女鬼并没有死绝。而能暗中助那女鬼逃出升天的,肯定是背后操纵她的人。   至于操纵她的是谁,有了胡瞎子的佐证,根本就不用怀疑,就是那个让胡瞎子给蔡家指了坟地风水盖房子的道士。   不过那个道士引着蔡生住到阴气聚集之地,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他到底入行太浅,虽然拜了个正经师父,但师父是仙人,对凡间这些术士的手段也不大清楚。   好在还有个胡瞎子,胤禛毫不避讳地请他解惑。   如今胡瞎子可是有求于他,能为他效力,自然是求之不得。   “行这种事的,一般情况下不是要夺人的气运,就是要帮助厉鬼夺舍。”   “哦?那你觉得这倒是设计蔡生,究竟是为了夺舍呢?还是为了夺取蔡生身上的气运?”   胡瞎子道:“都有可能。”   这蔡生不但家里富裕,本身也是由紫禄官运加身的,无论是夺舍还是夺取气运,对于许多人而言,都不亚于老鼠钻米缸。   当然了,万物福祸相会,阴阳相交,老鼠钻进了米缸里,固然可以衣食无忧,但也有撑死或米吃完了却出不去的风险。   胤禛冷笑,“如此说来,他们害人,也算是富贵险中求咯?”   “也可以这么说。”胡瞎子道,“不管是他自己要夺取气运,还是帮助厉鬼夺舍,都有失败反噬的下场。”   施术失败被反噬,可比老鼠在米缸里被撑死严重多了。   胤禛冷冷道:“因害人而死,全都是活该,你们这些修行的,都不讲究因果循环吗?”   就算是讲究科学的现代社会,也有许多人敬畏因果,并以此约束自己的言行,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鬼狐横行的世界,竟然还有专业人士不信因果吗?   “这……”胡瞎子干笑,“这种事情,怎么说得清楚?”   “好了。”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头那口郁气压了下去,对胡瞎子道,“这几天你就先住在我这儿,待到月圆之夜,你若引来了那妖道,我不但在判官面前替你求情,还会重重赏你。”   胡瞎子盲道,“多谢小公子,老瞎子一定尽力。”   其实重赏不重赏的,对胡瞎子来说没所谓,反正他又不缺钱财。只要胤禛肯替他在判官面前说情就好。   只是人家诚心要给他钱,他也不会傻的推辞。   胤禛让人给他松绑,又吩咐揆叙给他安排个住处,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揆叙应了,然后就以贵客的礼节,请胡瞎子去了客房。   胡瞎子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进了客房之后又是要热水洗漱,又是要好酒好菜的,揆叙也是好脾气,都一一满足了他。   “这位公子,陪老瞎子喝两杯?”   揆叙心里自然是看不上他这个邋遢花子的,可他心念一转,推辞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笑道:“既然老先生相邀,那晚生就却之不恭了。”   =====   拿住了胡瞎子之后,胤禛就一边派人盯着蔡家,一边耐心等待月圆之夜的到来。   可是胤禛却没想到,月圆之夜还没有等来,他这里却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你说你是谁?”胤真震惊的望着眼前的青年。   面前的青年长身玉立,容貌清新俊逸,怎么看都是个一笑便惹动芳心无数的美男子。   可是,那美男子但却突然弯腰束手,行了个女子的万福礼,“奴家卢氏见过公子,公子万福。”   胤禛:“…………”   ——这个发展,还真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呢。   毕竟,聊斋世界嘛。   =====   因为离月圆之夜还有七八天,胤禛总不可能一直在客栈里窝着,就想着找个什么地方消遣几日。   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对这里都不熟悉,于是就向掌柜的打听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或者是比较热闹的地方。   “那可就多了!”提起本地的名胜,掌柜的从神情里透出几分骄傲来,“三国那卧龙先生您知道吧,襄樊的古称就是南阳,卧龙岗就在我们这边。”   一听他提起卧龙岗,胤禛就笑了起来,“我怎么恍惚听说,卧龙岗是在河南地界呢?”   掌柜的一脸愤愤,“他们那个是假的,我们这儿才是正儿八经的卧龙岗,离卧龙岗不远,还有水镜庄呢。”   “好了好了啊,我们也不是文人骚客,这些文气的地方你也别提了,就换一个热闹的吧。”胤禛并不想和他争执真正的卧龙庄到底在哪里,索性就换个地方。   毕竟在现代的时候,有争议的名人故居可不止诸葛孔明一个,李白、杜甫可都在受害人名单上列着呢。   而且他也并不觉得有这些争议是坏事,有争议不就有话题吗?名人的故居多几个,旅游景点就多几个,也就多几个地方的百姓因为旅游景点受益。   想必那些那些古代名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存在能让更多的百姓受益,也是不会在意自己的故居被布了好几个疑阵的。   客人都不想再提了,掌柜的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不会和客人争执,当即就笑道:“若是想要热闹的也不远,三合集就是。出了我们这客栈往南走,不到二里地的行程。”   “三合集?”   “不错。”掌柜的热情推荐,“三合集上还有财神庙,诸位出门在外的,多拜拜财神总是好的。”   听他提起财神庙,胤禛脸上闪过了一抹心虚。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离京之前还拜了一个师父,就是财神。   古代人重礼节,更看中尊师重道。   现代的学生若是到老师在地所在的城市办事,办完事之后带着礼物去看看老师,老师就非常高兴了,旁人提起也会说他念旧重情。   但是在古代来了老师的地盘,不先去拜见,肯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忘恩负义。   他刚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那就先去财神庙拜拜吧。”   “小公子尽管去,我们这儿的财神庙可灵了。”掌柜的话锋一转一转,就又向他们推荐了斜对面刘婆婆家的香烛纸马。   “刘婆婆可是能通灵的人物,他家里不但纸马是自家扎的,线香、蜡烛和灯油等也是自制的。因每日制的不多,卖的价钱稍微高些。但据说神佛最是喜爱他家这香烛,凡是拿了他家的香去祭拜的,多半能心想事成。”   胤禛不知道这刘婆婆和这客栈掌柜有没有什么关系,但既然都推荐了,他也不缺那点银子,让人去买一些也就是了。   因而他向掌柜道了谢,便吩咐张保,“咱们要拜的是财神,元宝钱串等就不必现眼了。倒是线香,蜡烛,香油,纸马等多买些回来。”   “嗻。”张保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虽然张保已经没有了关于胤禛拜师财神的印象,但胤禛吩咐的事他向来是不打折扣的完成。既然胤禛让他多买些,那他就多买些就是了,反正来之前他们带了许多银两。   不多时,张保就带着买的东西回来了,揆叙也让人收拾好了马车,拉着胤禛往三合集而去。   马车的速度很快,二里地的路很,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到了。   揆叙低声询问道,“四爷,咱们先在这集上转转?”   “不,先去财神庙拜拜。”   若说先前没有反应过来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财神庙的门口,再不先进去拜拜,依着他那师父老小孩般的性子,怕是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法保冲揆叙哼了一声说:“听见没有?四爷说了先进财神庙拜完了再说出来玩儿的事。”   “咱们自然都听四爷的。”揆叙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并且这一次他难得没有用眼神去挑恤法宝。   以往揆叙和他针尖对麦芒的时候,法保总是气恼,觉得揆叙不给他面子。   如今人家倒真的好声好气地和他相处了,他反而不自在起来。   “咳。”法保干咳了一声,对胤禛道,“四爷稍等一会儿,我去找个人问问财神庙到底在哪里。”   “去吧。”一点儿小事,胤禛自无不可,只是叮嘱道,“既然是问路的,便是有求于人,你该有礼貌些才是。”   这些天,法保被胤真押着也读了些道经,学了些修身养性的道理,想起自己往日的行径,不觉十分羞愧,红着脸道:“四爷放心,门下已经不是往日的门下了。”   揆叙笑道:“这便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法保正要去问人,听见这句愣了一下,扭头狐疑的问道:“什么瓜木瓜眼的,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自然是夸你,无缘无故的我骂你作甚?”这一次,揆叙是真的无辜。   但法保却不大相信他,又去问胤禛,“四爷您说,我相信您。”   胤禛心下十分无奈,替他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果三天不见,就应该用新的眼光去看待一个人。就是夸你的,放心吧。”   法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门,别别扭扭地对揆叙道:“你也该刮目相看。”   话音一落,他就像身后有狗撵似的,转身就跑。   胤禛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语地问:“这么多人呢,他不拉一个问路,跑什么呢?”   揆叙笑道:“法五爷大概是害羞了吧。”   那边的法保跑出去五六步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跑不就显得心虚气短吗?   为了证明自己理直气壮,他又扭身回来了。哪知刚回来就听见揆叙这一句,一个踉跄就崴了脚。   他羞恼地对揆叙龇牙咧嘴,“揆老二,就你长了嘴吗?胡说八道消遣你五爷呢?”   揆叙笑了笑,没说话。   法保哼了一声,压了压自己的性子,拦住了一个卖糖葫芦的问财神庙的路。   那卖糖葫芦的回身一指,“喏,往那边再走二三十步就是了。”   法宝礼貌地向人道了谢,回来找胤禛复命。   胤禛全程围观,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不论夸赞,“不错,你看这样多好,也不至于像你从前一样,每每与人说话便要与人置气,平白折损了寿命。”   法保对他十分信服,连忙陪笑道:“四爷教训的是,往后我更该努力学好才是。”   因着今日不是赶集的正日子,三合集来往的行人并不多,来财神庙叩拜的人也不是很多。   胤禛觑着一个人最少的时候,让阿克敦领着一众侍卫守在外面,他自己只带了法保和揆叙进去。   至于张保,自然是跟着他一起进去的,不必赘叙。   进了庙门,他们先捐了香油钱,然后到财神像前的铜鼎里焚化了纸马等物,又把买来的上等线香、蜡烛点了些敬上,最后让法宝和张保一起抬着那桶买来的香油,放到神像前。   他让闲杂人等都退后,自己跪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叩拜了三下,双手合十时默默念道:“师父在上,徒儿有些许方物敬上,还请师父笑纳。”   下一刻,那些还没有点燃的东西和一大桶香油就凭空消失了。   张保和法保这两个还好,见识多了胤禛的神异之处。揆叙却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隔空摄物之法,当即目瞪口呆看着胤禛虔诚叩拜的背影,心头惊疑不定。   先前他在京城的时候,也隐约听到过一些这位四皇子的传言。但那时他还是个自幼熟读圣贤书的学子,对于这种鬼神之事,打心眼里是不大相信的。   后来一路跟随胤禛行来,大大小小的奇异之事不知经历了多少,他的三观已经有些动摇了。   直到了这南阳地界,遇见了蔡家那个女鬼,他才真真正正的被颠覆了三观。   但那女鬼法力低微,胤禛又有敖放相助,很轻易便收拾了,揆叙对于鬼神的实力还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   如今眼见香油等物空消失,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是有鬼神的,而且鬼神法力无边。   就如鬼神可以凭空取走这些东西一样,若人家要取的不是香油,而是他的脑袋,岂非也是轻而易举?   见揆叙的神情如此震怖,法保登时就得意起来,“傻了吧?我告诉你,先前在江南时,我随着四爷一起去捉那罗刹鸟,那才是惊险呢。当时在场的有三个被都被那罗刹鸟啄去了眼睛。”   揆叙回过神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原来,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嗯?”法宝不悦的挑了挑眉,“你以为呢?”   揆叙笑着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以往是我浅薄了。”   法宝矜持的点了点头,秀了一句自己新学的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然后他就突然发现,如果能够经常对着揆吊书袋子的话,读书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啊。   见他满脸得瑟,揆叙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好得瑟的。但他现在不想再和法保起冲突,就把笑意压在了心里,微微垂了眸。   “多谢多谢五爷了。”   =====   他二人在这边化干戈为玉帛,一时间其乐融融,看似在虔诚叩拜的胤禛却是叫苦连连。   却原来香油和线香被收走之后,他的身体虽然还在殿内跪着,神魂却被赵公明引到了真正的财神殿里。   “你小子还记得我是你师父?我还以为你早把我给忘到九霄云外了呢。”   甫一见面,赵公明劈头盖脸就给了他一顿排头。   “怎会,怎会?”胤真暗暗替自己捏了把汗,心里叹气,唉,在京城要哄二娘,出来了还要哄师父。   我太难了! 第138章 女变男   “怎么不会?我看你会的很。”赵公明气哼哼地说。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胤禛只觉得眼前一片珠光宝气闪烁,惊得他赶紧闭上了眼睛,大喊道:“师父,您快收了神通吧!”   不怨他怂得太快,主要是宝光太盛,他无福消受。   他这双眼睛比别人敏锐十倍不止,平日里只觉得好处无数,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事情。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他才能想起来还有坏处。   “哼,睁眼!”赵公明的语气非常不好。   但胤禛是那么听话的孩子吗?   笑话,他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听话过。   “我不睁,眼睛受不了。”他不但没睁眼,反而交叠着双手把眼皮遮了个严严实实。   赵公明怒道:“让你睁,你就睁,哪那么多废话?为师还会害你不成?”   这个小徒弟,真是太不可爱了!   胤禛想想也是,赵公明虽然有些小孩脾气,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有着赤子之心,应该不会害他。   果然,他睁开眼一看,整个财神殿虽然还是珠环翠绕,但是那些珠宝的光泽却都收敛凝固在了自身周围,让人看着还是晶莹闪烁,却一点都不刺目。   “咦,师父这是什么法术?”   “自然是好玩又有用的法术。”赵公明的神色十分矜持,摆明了就是在等他去问。   既然师父有这种诉求,胤禛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满足他咯!   “师父,这个法术好,您教教我好不好?”   别看赵公明一副矜持倨傲的模样,其实他心里正发虚呢。之所以在胤禛面前那么端着,纯粹是为了掩盖那股心虚。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上次只顾着收徒弟高兴了,竟然忘了传徒弟法术,连最基础的都没有。   不过嘛……如今徒弟自己求上门来了,他这个做师父的,是不是可以趁机拿拿乔了?   他抱着手臂,拿眼斜晲着胤禛,矜持地说:“法不轻传这话,你听说过吗?”   胤禛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赵公明心下得意,哼,就你那一桶香油就想收买我?不多来几桶,我是不会妥协的。   他正等着胤禛自动自觉地给他送更多的供奉,幻想着回去之后该怎样在同僚门前炫徒弟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徒弟蹬蹬蹬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摇摇晃晃的撒娇,嘴里一声声地喊着,“师父,师父师父……”   这……这也太犯规了吧?   赵公明只觉得心尖一颤,不由自主就伸出了右手,要去摸摸自家小徒弟光溜溜的脑门儿。   只在这顷刻之间,他的想法就完全变了:算了算了,都是自家徒弟了,还要什么供奉。再说了,师父给徒弟传道授业解惑不都是分内之事吗?   不过,如果他一撒娇自己答应他,是不是显得自己太好收买太没有定力太不矜持了?   要不,我再坚持一会儿?   可是徒弟这么可爱,好想揉,好想撸!   赵公明在撸徒弟和要面子之间徘徊犹豫,难以抉择。   胤禛暗暗一笑,手脚并用的顺着他的大腿往他身上爬去。   “哎,你这小子小心点儿。”赵公明吃了一惊,急忙回首去捞他,口嫌体正直地地说,“真是一点都不稳重!”   胤禛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波儿”地亲了一口,再接再厉,“师父,师父,你这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师父了,也是最最厉害的师父。您那么好又那么厉害,就教教我吧!师父~”   至此,赵公明彻底破功。   “好徒儿,咱们师徒俩好好亲香亲香。”赵公明说着,双手在他头上脸上胡乱呼噜,直揉得胤禛满脸通红,头昏脑胀,挣扎退避而不得。   终于过足了撸徒弟的瘾,赵公明心满意足地抱着胖徒弟掂了掂,心里暗暗嘚瑟:虽然大家都有徒弟,但是谁的徒弟能有我的这么可爱?还有谁?   他把胤禛放到自己腿上抱着,笑眯眯地说:“你不是想学那小法术吗?来,为师教你。”   他们这一门主要修的是功德。   天道至公,只要功德足够,福缘富贵自然来。   就算一时坎坷,也最终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不过,修功德的不代表不需要修习法术。在这个鬼狐横行的世界,没有法术很多功德都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溜走。   他挥手把伺候的仙童都赶了下去,又加了一道隔绝声音都法术,低声把那咒语念给了胤禛。   然后,他盯着胤禛仔细背诵了好几遍,直到确定胤禛真的记住了,才道:“正所谓法不传六耳。我这法术虽然只是只是小道,但也是为师闲时自己琢磨出来的,不经为师的同意,你不可以传给他人。”   “是,师父,徒儿谨记。”胤禛郑重地应了。   他又想起了法保,法保那么虔诚地要学法术,为此把妻妾都疏远了修身养性,胤禛也答应教他了,却总也教不会,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只是之前他也没有可以问的人,只能压着法保先背道经。如今见了师父,正好替他问问。   “师父,徒儿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说吧。”勤学好问的学生,哪个老师都喜欢。   胤禛道:“就是我有一个门人,一心想学法术,我原本也教了他两个,可是他却怎么都使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却见赵公明面色一变,重点完全错了,“你以前学过法术?跟谁学的?”   “啊?”胤禛呆呆道,“就是二郎神君赐我了一册书简,我自己照着练的。”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赵公明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若是他教你的,倒也无妨。虽然他和我们这一门修的不是一条道,但若论与人比拼争斗,整个三界之内能胜他的,不过一掌之数。”   胤禛松了口气,“原来您不介意我跟别人学法术呀。”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赵公明道,“咱们这一门主要修的是功德,除了功德之外,其余的都是外物,跟谁学的又有什么要紧?”   胤禛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拆他的台,“那您刚才脸色还那么吓人,好像要吃了我似的。”   “去,你懂什么?”赵公明矜持地说,“若是教你的人远不如我,让别人知道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说白了就是爱面子呗。   胤禛暗暗撇了撇嘴,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师父,咱们还是接着说法保的事吧。”   正好赵公明也不想继续那个可能会让他尴尬的话题了,咳嗽了一声说:“法不传六耳后面还有一句,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胤禛还真知道。   “道不传非人。”   “那你还问我?”   胤禛恍然,“您的意思是说,法保给根本就不适合学法术?”   “笨!”赵公明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天道慈悲,万物都有一线生机,怎么会有人不适合学法术?他只是学的方向不对罢了。”   “哦~”胤禛点了点头,急忙笑着奉承,“还是师父厉害,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赵公明矜持地捋了捋胡子,上翘的嘴角根本就压不下去。   胤禛问道:“那师父,法保到底适合修哪一道呀?”   赵公明神色一僵,咬牙低头看他,“你个无利不起早的臭小子,每夸我一句就是有事问我,你就不能纯粹地夸夸我?”   胤禛眨了眨眼,立刻满足师父大人的诉求,“师父大人英明神武、德高望重、高风亮节、宽宏大量、舍己为人……”   “停!”赵公明制止了他,“你背成语呢?”   “嘿嘿。”胤禛以傻笑收尾。   赵公明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回去之后,让他找本《易经》,学习术数推演吧。”   “多谢师父指点。”胤禛正色道,“弟子也代法保像您道谢。”   “他就不必了,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一个注定了没有多大成就的凡人而已,赵公明也根本不屑他那一声谢。   胤禛笑了笑,正要告辞,突然想起自己在江南时遇见的两个人,便问赵公明:“对了师父,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高的男仙和一个姓黄的女仙?”   “姓高的男的和姓黄的女的?”赵公明问道,“他们俩是一块出现的?”   胤禛反问道:“听师父的话音,是认识他们?”   “认识倒是认识,不过你在哪里看见他们的?”   胤禛照实说:“我在江南时见到的,还请他们两个吃过一顿饭,喝过一顿酒。”   “没有起冲突吧?”赵公明略有些紧张地问。   “当然没有,你看你徒弟像是那种爱惹事的人吗?”   赵公明“哼”了一声,你莫不是还觉得自己是个老实人?”   胤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真没惹他们,当时我二哥也在的。我二哥平时管我管的严,我哪里敢造次?”   “那就好。”赵公明松了一口气。   胤禛惊奇地问:“怎么,那两位很厉害吗?”   虽然胤禛和赵公明才是第二次见面,但他却感觉得出来赵公明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轻易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那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赵公明只是听见姓氏,就连连叮嘱自己的徒弟不要招惹?   “厉害?哼,不过是邪门歪道的阴损招数罢了。”赵公明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对胤禛道:“我不让你招惹他们,不是因为我怕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的手段对凡人来说太过棘手。若是他们趁我不备对你做了什么,我怕也是鞭长莫及。”   这下胤禛可更好奇了,“他们到底是谁呀?”   见他当着自己的面还连连追问别的神仙,赵公明白了他一眼。   待要不告诉他吧,又怕他不知轻重,得罪了那姓高的。   赵公明忍着不爽说:“那姓高的是穷神,那姓黄的是蝗神。姓黄的也便罢了,他的神职便是根据天帝的旨意在凡间发动蝗灾,只是那姓高的棘手些。”   “蝗神?”胤禛的神色凝重了起来,“都说旱极而蝗,江南本是水乡,长久不遇旱灾,她去江南做什么?”   就算是在后世,自然灾害带来的损失也是难以靠技术弥补的,更何况是这个一切科技都处于原始萌芽状态的时代?   后世的农民伯伯们一年欠收只是损失些经济,不会断了口粮危机性命。但这个时代的农民纯粹看天吃饭,还要交大量的苛捐杂税,一年没有收成,全家都得饿肚子。   胤禛自认不是个圣人,却也还没冷血到看着一地的人口即将遭难,却还无动于衷的地步。   “别担心。”赵公明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像他们这种常年在凡间办差的神,除非大天尊召见,轻易是不去天庭的。他们在凡间出现,也不一定就是降灾,也有可能只是路过游玩呢。”   “但愿吧。”胤禛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好了,好了,不说他们了。你我师徒许久未见,很该说些体己话才是。”   “师父说的是。”   师徒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赵公明再三叮嘱胤禛,叫他不要招惹穷神,听得太再三保证了,才放他去了。   财神庙内,揆叙觉得有点不对劲,“四爷怎么拜了这么久?”   法保却不以为意,“进了财神庙当然要多拜拜,等会儿四爷拜完了,咱们也去拜拜。”   毕竟钱财富贵这种东西,谁会嫌多呢?   他的话音刚落,胤禛就起来了,对几人道:“反正来都来了,你们也拜拜吧。”   又特意点了法保,“你多磕几个头。”   法保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是胤禛让他磕的,他就老老实实地磕了五个头,个个都很实在。   等他起身的时候,额头已经红了一片了。   他们三个也拜了之后,四个人才出去和侍卫们汇合。   为了不影响胤禛逛街的兴致,揆叙吩咐侍卫们打散了隐在人群之中,只有他和张保、法保、阿克敦四人明面上护着胤禛,在不甚繁华的三合集上逛了起来。   因为不是回程,胤禛也就没有买什么特产,只是领着几人尝了几处当地人推荐的特色小吃。   他们正要回去的时候,突然有个青年拦住了去路。   “这位小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这就很有意思了。   因为胤禛的年龄实在是不大,而法保和揆叙也都是一身贵气,一般人乍然见了他们这组合,都会下意识地以为是两个大哥哥领着胤禛着这个小弟弟出来玩,有的干脆就把胤禛认成他们其中一个的晚辈了。   一上来就把胤禛认做领头的,这青年还是第一个。   阿克敦脸色一沉,抬步就挡在胤禛面前,沉声道:“这位公子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那公子的神色有些焦急,只道:“不是我非要打扰诸位,只是我这件事的确是不好让外人听见。”   路上的行人虽然不多,但是他们这一群人滞留在这里,已经有好几个人探头探脑张望,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就有人要围拢过来了。   胤禛不想节外生枝,便道:“你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趁现在人还不多赶紧说,若是再等一会儿,只怕人就要围过来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跟青年去僻静的地方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们人多,但谁知道青年所说的僻静地方,是不是有更多的人等着呢?   就算没有,胤禛也没忘了,这个世界可是有鬼神存在的,人多不一定是优势,人少也不一定就打不过人多的。   那青年左右看了看,见果然有人要围拢过来,心知的确是不能再拖了,便咬了咬牙,对胤禛施了个女子的万福礼,柔声道:“奴家卢氏,见过小公子。”   胤禛的脸,裂开了。   “你说你是谁?”   或许是因为最难的第一句话已经说出来了,那青年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当即又施了一个万福礼,“奴家卢氏见过小公子,小公子万福。”   胤禛咽了咽口水,当机立断收回前言,“那边有个客栈,咱们去要一间厢房,仔细说”   “是。”最先回过神来的阿克敦应了一声,扭头对隐在柳树后那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等他们带着这个自称是卢氏道青年到了离得最近的刘柳客栈时,先赶到的那个侍卫已经定好了房间。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店里的伙计很热情地迎了上来。   先来的那个侍卫急忙拦住,“伙计,我们是一起的。”   “哦~”伙计恍然陪笑道,“那小的送几位上楼?”   “不必了,我们自己上去就行了。烦请小哥在下边看着点,不要让人进去打扰。   “几位放心,都包在小的身上。”伙计拍着胸脯保证了,又点头哈腰地问道,“那小的给几位整治一桌好菜?”   “也不必了。”侍卫给了他一块散碎银子,“连茶水也不必送,只是不要让人来打扰。”   “是,是,小的明白了。”   目送一行人上了楼,伙计奇怪地嘀咕道:“这群人也真是的,进了客栈不吃不喝也就罢了,连个茶水都不要。”   掌柜的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客人给既然给了钱,要怎样就怎样,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伙计赶紧陪笑,“吴叔您别气,我往后再不敢了。”   “四爷,您请。”侍卫把一行人引到了其中一间房里,陪笑道,“左右两间房奴才也一并包下了,您放心说话。”   胤禛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对张保使了个眼色。   张保会意,拿了十两银子给那侍卫,“这是四爷赏你的。”   “多谢四爷。”侍卫领了赏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胤禛、揆叙、法保、张保并那自称卢氏的青年。   房门一关,胤禛便问:“你再说一遍,你到底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那青年已经非常淡定了,再次盈盈下拜,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奴家卢氏,给小公子请安。”   这翻动作,若是换一个女子来做,必然如行云流水,好看至极。但换到一个男人身上么……   三个字:辣眼睛!   憋了一路的法保再也忍不住了,“你说你是卢氏,可卢氏明明是个女人,怎么变成个男的了?”   青年冷笑了一声,“这个问题公子不该问我,该去问问蔡社川才是。” 第139章 夺舍与借尸还魂   “法保,你退下。”胤禛制止了法保再胡乱发问。   “嗻。”有了胤禛发话,法保乖乖地退了下去。   胤禛又问那自称是卢氏道青年:“你说你是卢氏,你有证据吗?”   不管在什么年代,胤禛都觉得相信证据比相信直觉更靠谱。   因为人的直觉是会因着自身就有的倾向而产生错觉的,自古以来,疑邻盗斧、智子疑邻这样的故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了。   所以,啥也别说了,还是直接拿证据来吧。   “证据?”那青年蒙了。   他觉得,自己遇见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向一个根本就不熟悉的人,证明我是我自己。   如果是非常熟悉的人,那他只要说几件只有两个人之间知道的事情,就很容易证明了。   可偏偏卢氏与胤禛只有一面之缘,与熟悉根本就不沾边。   更让她觉得绝望的是,如今也只有胤禛能帮她了。   只是他思索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胤真相信他。   到最后,她只好直言:“说实话,奴家也没有办法向你证明我就是我。”   这个答案,胤禛已经料到了。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又换了个问题,“那你就仔细说说,你是怎么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个男人的?”   长篇的叙述里最容易露出破绽。   虽然不知道冒充卢氏有什么好处,但也不完全排除假冒的可能性。   还是那句话,人命关天,油不得他不谨慎。   听闻要让他诉说自己换了一个身体的过程,那青明显地松一口气,低头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始了漫长的叙说。   “那天晚上,公爹非要让我和相公一起睡在书房里,相公虽然不乐意,但在公爹的威压下,还是答应了。   只是,他虽然在公爹面前答应的好好的,进了书房之后就变了脸,直言不愿与我同床共枕,将我赶到了外间榻上去睡。”   听他说到这里,法保挑了挑眉,忍不住笑道:“你那公爹也是真是可笑,他自己都是个男人,还不知道男人那点德性吗?男人想不想睡一个女人,是别人能逼迫的吗?除非直接下药。”   青年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那时相公的身子还很虚弱,根本不合适……不合适行房。”   法保撇了撇嘴,还要说什么,被胤禛呵止了。   “行了,我是顾得上听你说,还是听他说?”   法保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表示不再开口了。   青年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   当时她虽然已经对蔡涉川极端失望了,但是被自己的丈夫这样明晃晃的嫌弃,她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当夜翻来覆去磨磨蹭蹭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她想睡得安稳睡得踏实,也不可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好像有什么又冷又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   她拼了命的挣扎,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正挣扎间,她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说:“你这丑妇,你丈夫都不要你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就像一把钢刀一样,直扎到她的心窝子里。她的神情恍惚了一瞬,就觉得浑身一清,好像是褪掉了什么重担一样轻松,轻松得她都飘起来了。   等等,飘起来了?   卢氏一个激灵,再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身体从榻上起身,步履轻盈地进了内室。   当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要拦住自己的身体,以免在蔡生面前吃挂落,就见蔡生从内室迎了出来,激动的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蔡郎~”   直到自己的身体张开了嘴,用自己的声音发出这般柔媚的语调,卢氏才恍惚间明了,自己的身体不知道被什么邪恶给占了。   怪不得这么轻松呢,把那副皮囊卸掉了,可不就是轻松得很吗?   只是无缘无故就被人夺了舍,卢氏怎么可能甘心呢?   她不停地围着自己的身体打转,往自己的身体上扑,却次次都扑空,怎么也回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菜神和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邪祟,柔情蜜意,你侬我侬,到最后甚至滚到了床上。   看着别人用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丈夫做这中事情,卢氏只觉得恶心。   只从蔡生的神态就可以看出来,他分明是知道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的妻子,也知道占据自己妻子的究竟是谁。   但他却非但没有一点儿指责的意思,反而与那邪祟柔情蜜意,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虚弱,根本不适宜行房。   若说蔡生不是共谋,打死卢氏也不相信。   想明白了的卢氏愤恨不已,心头有万中不甘,一心想着要找这对奸夫□□报仇。   忽然那邪祟一只手撩开了帐子,用她的脸得意地冲她一笑,笑得卢氏恨不得撕了她!   那邪祟却一点都不怕她,一边得意地看着她,一边媚声对蔡生道:“你老婆醋了呢。”   蔡生吭哧吭哧地埋头苦干,随口道:“谁去管她?从今往后,我只想着你。”   在那邪祟的娇笑声中,卢氏又惊又怒,突然觉得头脑一昏,天旋地转,一下子就让她失去了意识?   那邪祟又使了什么妖法?   卢氏这是卢氏昏迷之前最后一个想法。   等她再有神智的时候,猛然一睁眼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少爷你终于醒了,太太和表姑娘都担心坏了。”   那是一个少年男子的声音,看打扮像是哪家的小厮,嘴里喊的也是少爷。   唯一让卢氏觉得奇怪的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在满含惊喜的看着……自己?   “你是在喊我?”卢氏惊疑不定地问,一开口却吓了自己一跳。   ——怎么从我嘴里却吐出个男人的声音?   那小厮的神色立刻就焦急了起来,“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当然是在喊你啊,你可别吓我。”   “那你说,我是谁?”卢氏尚且怀着一丝侥幸,忐忑地问。   那小厮奇怪地说:“你就是我家少爷呀,还能是谁?”   见自家少爷恍恍惚惚的,那小厮心里犯嘀咕:少爷平时少生病,这回却病得十分凶险,不会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吧?太太要是知道了,得有多担心?   正想着呢,就见少爷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诶,少爷!”小厮吃了一惊,赶紧回身出来叫人,“太太,太太,少爷刚才醒了,现在又晕了。”   等卢氏再醒来的时候,床前除了方才那个少年,还多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   她犹豫着喊了一声,“娘?”   还是个男人的声音,让她脸色不由微微一僵。   “诶。”那妇人欢喜地应了一声,眼泪就滚了下来,握住他的手哭道,“我的儿,你总算是醒了。你昏迷这几天,快要吓死为娘了!”   卢氏慢慢地吐了一口气,终于确定了,方才自己昏迷的时候并不是在做梦,而是得到了这具身体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秦川,今年二十三岁,身上已经有了秀才功名。   秦家虽然不如蔡家豪富,但家里却也有二百多亩的良田,在整个桃花村也算是殷实人家了。   他父亲三年前去世了,如今只有母亲在堂,还有一个姨表妹柳姑娘,是父母为他定下的未婚妻。   原本他们早在三年前就该成婚了,但秦父一病而逝,秦川为了替父守孝,耽误了和表妹的婚期。   这让卢氏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她不必一来就面对夫妻行房的问题。   秦川也是襄樊人,只不过不像蔡家一样住在县城,而是住在离县城十里的桃花村。   卢氏一边愧疚占了人家的身体,一边又生出些隐秘的欢喜来。   因为他如今又有了身体,也就是有了向蔡生和那邪祟报仇的机会。   而且从身体残留的记忆看来,这秦川应该是已经在高烧之下去世了,他顶多算是借尸还魂,不算是夺舍。   这个事实让卢氏安心了许多,也默默地向已经逝去的秦川祷祝:“秦公子你放心,我既然占了你的身体,一定会替你好好奉养母亲的。”   至于他那表妹兼未婚妻,卢氏下意识地忽略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边配合着调养身体,一边重新拾起了秦川落下的功课。   秦母不欲儿子过多伤神,但想到先夫的遗愿,也没有过多的阻拦,只是让小厮昭儿看着他,每日里读书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对于这个要求,卢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他的父亲一心想让她招个好女婿,自然从小就悉心培养她。   再加上她如今又得了秦川的记忆,对于秦川曾经学过的东西,她基本上都会。如今只需要再照着书本巩固一下,把秦川记忆里的东西真正变成自己的罢了。   其实对她来说最难的并不是读书,而是写字。   卢氏自然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还得过父亲不少赞誉,但两个人的字迹肯定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男人和女人从力气方面便有着天然的差别,就算是字迹容易模仿,力道方面也不容易掌控。   休养了三五天,她感觉身体的力气逐渐恢复了之后,便禀明了秦母,要到县城来办些事。   秦母想着儿子在家里躺了这么多天,到县城来散散心也好,就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让她不要担心家里,好好玩几天,顺便也走访一下朋友。   至于他那未婚妻表妹柳姑娘,一来他们婚期将近,这时候的风俗,未婚夫妻婚前是不宜见面的;二来卢氏根本就不是秦川,又没有磨镜之好,对柳姑娘有意回避,两人这几天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他进县城要办的事,自然就是打探蔡家的消息图谋复仇。   蔡家毕竟是襄樊的大户,家里的规矩比较严,通过普通渠道很难打听出来什么,只能知道蔡家并没有传出任何与少奶奶有关的消息。   这只有两中可能,一就是蔡家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如今的少奶奶已经换了一个芯儿;二就是他们已经发现了,但是碍于蔡涉川十分喜爱如今的少奶奶,这件事就被压了下来。   至于压下这个消息的是谁,根本不用多说,只有蔡老爷夫妇。   幸好卢氏嫁入蔡家多年,对蔡家各处事情都了解极深。   她乔装改扮了一番,让人看不出秦川的本来面貌,花钱买通了集市上的一个卖针线的婆子,让那婆子帮忙从蔡家来采买的下人嘴里询问关于少爷和少奶奶的事。   从采买下人嘴里,卢氏得知卢家上下都为少爷和少奶奶和好如初而欢欣鼓舞,老爷和夫人也十分欣慰。   虽然少奶奶这些日子不如从前勤谨了,但太太只一心想着再抱一个嫡孙,根本不以为意,许多事都不让下人打扰少奶奶了。   不让下人打扰少奶奶,就是不让少奶奶管家的意思。   而卢氏已经管家好几年了,突然不让管了,说明什么呢?   卢氏心下一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禁有些自嘲:亏得这些年她侍奉蔡老爷和蔡太太如此精心,他们也表现得对自己这个儿媳十分满意。如今真正遇到了儿子和儿媳妇意愿相悖的事,他们还是选了儿子,抛弃了往日十分满意的儿媳。   不,也许所谓的满意,只是表象而已。   当着胤禛的面,卢氏把自己的经历和猜测,一股脑都说了。   末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个实在,恳求道:“请小公子替奴家做主!”   “你……你先起来吧。”胤禛神色有些纠结地说,“你如今是个男人,就不要再做这些女儿姿态了,让人看着实在别扭,也容易引人怀疑。”   “是。”卢氏乖乖应了,又拱手道,“请小公子给小生做主。”   这次他行的是书生的礼节,让人看着就顺眼多了。   胤禛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要从长计议。你先跟着我回去,待我让人调查一番再做计较。”   卢氏也知道这中事情十分的惊世骇俗,胤禛心有疑虑也是应该的。   因而她虽然心里焦急,却也没有多言,不管胤禛说什么她都认真答应了,并且照做。   一行人出了刘柳客栈,回到县城里租住的那一间。胤禛先让人安置了卢氏住下,转头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待闲杂人等都清空了之后,胤禛便取出王六郎给的玉令摆在桌子上,又拿出小香炉点了三株线香,默念咒语召唤王六郎。   也是他的运气,正好赶上王六郎不忙的时候。不多时就见地上腾起一阵烟雾,王六郎从烟雾里现出身形。   “四弟,你找我有什么事?”   “六哥,别来无恙?”胤禛行了个礼,问候了一番才道,“我找六哥,是想请六哥帮我查一个叫秦川的人,查一查他是否真的寿命到期了。”   这话一听便是别有内情,王六郎挑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胤禛便把卢氏的事说了。   王六郎点了点头,嘱咐胤禛不要打扰他,盘膝坐在了榻上,不多时便入定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王六郎从入定中醒来,对胤禛道:“秦川原本的寿命的确已经到期了,如今正在奈何桥前排队等着投胎。”   “原本的寿命?”胤禛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卢氏占了秦川的身体是天意了?”   王六郎笑道:“一饮一琢本有命数,那蔡生失足作恶,自有他的报应。而卢氏无辜,上天也不会错待了她。”   胤禛松了口气,“那就好。”   若是作恶的逍遥法外,行善的不得善终,胤禛怕不是要呕死。   说完了正事,胤禛自己开门,让张保去整治些菜肴并一壶好茶,与王六郎共叙别情。   他还记得王六郎已经立志戒酒的事。   送走了王六郎之后,胤禛便带着人到了县衙,把关于白莲教案情的最新进展和王崇明交流了一番。   对于卢氏借尸还魂的事,王崇明也觉得十分惊奇。   此时的王崇明经过了一重又一重的惊吓,对于这中鬼神之事已经麻木了。   现在他只想赶紧把白莲教的案子结清了,然后再把胤禛这尊大佛送走,自己清清静静过日子,老老实实地当官。   虽然他也想升职加薪,但绝对不想以这中惊险刺激的方式来完成。   原因无他,真的是太废心脏了。   “四爷,等到月圆之夜,捉那妖道时,可需下官带领衙役们相助?”   对于这等鬼神之事,王崇明心里十分忐忑,可是皇子在他的地头,他也不能不尽心。若不然,万一在他这里出点事,便是他吃不起的罪过。   索性胤禛也无意为难他,便道:“你那些衙役去了又顶什么用呢?你放心,我已经去信给了湖南将军,少则一两日多则两三日,他就会派官军前来相助。”   以防万一,回京之前,康熙暗中给了他可以调配两千官军的令箭。   捉个妖道而已,根本用不着两千,有五百就尽够了。   若有官军相助,自然比他手底下这几个衙役强得多。   王崇明松了口气,“等到了那日,下官一定早早前去,和四爷一起见见那妖道,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若不是这些妖道在他的地头作乱,他何以受这么些惊吓?   两人商议定了之后,胤禛辞谢了王崇明留宿的邀请,回客栈去处理附身秦川身的卢氏了。 第140章 从今往后,我就是秦川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卢氏一愣,“小生不知道四爷的意思,还请四爷明示。”   既然已经确定了卢氏的身份,胤禛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已经找高人问过了,这秦川的确是寿数已尽,你借他的尸体还了魂,也本是天意。”   虽然她自己知道自己是秦川死后才附身的,但却没有证据,难以取信于人。   如今听胤禛说找了高人问了,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至少日后万一暴露了,还能有个佐证,不至于让人把自己当成邪祟烧死。   胤禛问道:“日后你是想就用秦川的身份活下去呢,还是另想法子把自己原本的身体夺回来呢?”   若是按照胤禛的意思,自然还是倾向于让她就用秦川的身体活下去。   一来秦川的魂魄马上就要去投胎了,他家里只有寡母还有未婚妻,再无别的男丁,若是骤然失了秦川,也就失了依靠。   在这个年代,宗族吃绝户的事可是屡见不鲜。   二来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苛刻,那蔡家于卢氏来说也不是个好去处。若是能借此机会摆脱了蔡家,她也未必没有一番新的天地。   只是卢氏在蔡家还有两儿一女,若他是舍不得儿女,那谈这一切都白搭。   卢氏先是一愣,接着就陷入了沉思。   胤禛想到的事情,她也都想到了。正因想到了,所以她才犹豫不决。   胤禛道:“你也不必着急回话,自己回去好好寻思一番,等有了答案再来找我。你放心,无论你想如何,我都会助你。”   “多谢四爷。”   卢氏诚心诚意地道了谢,便向胤禛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权衡思索了。   是回蔡家还是留在秦家,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个值得纠结的问题。   蔡家于她而言,除了一除了儿女之外再无别的牵挂。   家里的少奶奶被人顶替了这么久,蔡家家也没有一点动静传出,更别说找高人回去捉妖除祟了。   要知道,四爷可是个现成的高人,且如今正在襄樊城里住着呢。   先前还为了给儿子除祟,蔡老爷到处求告,一直求到了四爷这里,并亲眼看见胤禛把那女鬼给除了。   而且,胤禛离去之前,还特意叮嘱了小心堤防,那女鬼可能没有灭干净。   虽然卢氏是个女眷,不好出来送客,但那书斋就那么大点地方,卢氏在屋里就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所以如今的情况就是,蔡家明明发现了少奶奶的异常,却只是变相剥夺了管家权,根本就没有来求告四爷,除祟救人的意思。   说到底,比起儿媳妇的性命,蔡老爷和蔡太太还是更在意自己儿子的喜乐罢了。   既然他们都如此绝情了,卢氏也不会再上赶着犯贱。   所以,如今蔡家让她放不下的,就只有自己的两儿一女了。   对于秦家,孤儿寡妇就是最大的问题。   秦川已经死了,回不来了。若她选择回到蔡家,那秦家的寡母和未婚妻表妹便失了依靠。   到时候,不但是秦家原本的家产守不住,只怕她们两个女人的嫁妆也都会被宗族想方设法地盘剥走。   那秦母也便罢了,一把年纪了,辈分又高,族人也不敢十分为难。但秦川的表妹年轻貌美,娘家又别无亲眷,若是族人起了歹心,将他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一边是自己的两儿一女,一边是无依无靠的孤寡婆媳。   若论两者在她心中的分量,自己的儿女自然高过秦家婆媳。   可是,对他诱惑更大的是秦川这个身份。   秦川是个男人,是一个不需要依靠别人,就可以堂堂正正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男人。   卢氏早已受够了丈夫毫不遮掩的冷落和嫌恶;也受够了每次回到娘家,父母非但不会安慰自己,反而责怪自己没有本事,笼络不住丈夫的心。   她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地为蔡家操持家业,从来不敢行差踏错半点儿,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一个“贤惠”的名声罢了。   可是这个贤惠的名声又有什么用呢?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但时间久了她就知道了,这个贤惠的名声会慢慢转变成施加在她身上的又一重枷锁,束缚得她更加不得动弹。   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向自己的母亲诉苦。   她的母亲虽然也知道女儿日子过得苦,但最多也就是抱着她哭一场,劝她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   且忍忍吧,待哥儿长大了就好了;   女人自古以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于是她就只能忍了,因为除了忍之外,她没有别的活路。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如今她已经有了除了忍之外的第二个选择。   既然有了选择,她为什么还要回归到那个除了忍就是忍的枷锁里呢?   卢氏心里实际上已经做出来选择,只是唯一所虑者,便是自己的两儿一女。   也不知那妖物占了自己的身体,会不会迫害自己的儿女?   就那妖物暂且没有自己的儿女,会善待一时,日后若是那妖物与蔡生有了亲生的儿女呢?   至于蔡生,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是不敢指望的。   她独自一人苦苦思索了许久,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章程,便想着找胤禛来问问。   胤禛表现出来的智慧和胆魄,早就让卢氏忽略了他的年龄。   =====   彼时胤禛正和法保揆叙等安排月圆之夜如何捉拿妖道的事,听守门的侍卫通报,说是秦公子来了。   “他不在自己屋里好好呆着,来这干嘛?”法保只要一想到他虽是个男人的,身体里头却是个女人的魂魄,就觉得十分别扭。   揆叙却道:“请他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胤禛点了点头,吩咐阿克敦,“你去把他请进来。”   既然胤禛发话了,法保便只是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卢氏进来之后,见屋子里不止胤禛一人,便有些踌躇。   “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胤禛又吩咐人给她拿把椅子,让他坐下。   卢氏谢了座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选择和顾虑都说了。   末了,请教胤禛:“虽然我很担心儿子和女儿,但还是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如今所虑者,不过是儿女得不到善待而已。还请四爷教我。”   不等胤禛说话,法保便拍手笑道:“好,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女人,肯定是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想不到你却是个脑子清楚,主意正的人。”   卢氏冲他笑了笑,却不好答话。   胤禛好笑道:“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她脑子清楚,主意正的?”   “四爷这是靠我呢。”法保笑道,“我虽然是个男人,但因为我们家里人口多,从小对后宅的手段见识的多了。   卢氏若真是为了自己的儿女,抛弃了这秦川的身份,做回了蔡家的媳妇儿,蔡家能不能容得下一个占过男人身子的媳妇呢?   便是蔡家的父母容得下,那菜生厌恶卢氏甚深,蔡家父母总不能一直拦着儿子纳妾把?   将来蔡生纳了妾再生个儿子,你那儿子和女儿不得老子喜欢,又有什么前程?”   却是他们满人嫡庶之间并不分明,多的是家里有嫡子,却让庶子继承爵位,承袭父职的。   法保说的这些,若是在满人家庭里,都有可能发生。   汉人家里的嫡庶规矩虽然严整,但卢氏想到蔡生那凉薄的性情,也不敢肯定他会顾及着嫡庶之别,保全自己的儿女。   因而,听了法保的话,她神色一凛,起身郑重向法保施礼道谢,“若不是公子提醒,我险些就自误了。”   “行了,行了,你也别拜我了,若是真要感谢,就去谢四爷吧。”   法保扭头冲胤禛一笑,趁机表了一波儿忠心,“若非是四爷心善,非要周全你,我才懒得管你呢。”   卢氏忙道:“公子说的是,自小生自该拜谢四爷,但公子的好意也是要谢的。”   说完,她双膝跪地,对着胤禛行了个大礼,“多谢四爷周全小生的性命。”   胤禛眉头一皱,还没说话,法保便就跳了起来,一把将卢氏拉了起来,气恼道:“你谢就谢了,跪什么跪?不知道四爷最不喜欢底下人跪来跪去吗?”   卢氏心说: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但她又不傻,嘴上肯定是不会这么说的,只是连连赔罪,只说往后再不会忘了。   不过经过这两件小事,她倒是知道怎么讨法保的欢心了。   夸四爷比夸他更让法保开心;对四爷恭敬比对他恭敬更让法保高兴。   掌握了这个秘诀之后,他站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对胤禛作了个揖,郑重其事地说:“从今天开始,小生便是秦川了。”   胤禛问道:“你那两儿一女,日后如何安排,你心里有数了吗?”   秦川的脸色又苦了起来,“这个……小生实在不知,还请四爷教我。”   如今他既然决意要做秦川,那与自蔡家就是两家了。秦蔡两家又没有什么亲戚往来,自己怎么好管人家的家事?   其实胤禛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毕竟他穿越的年岁还短,对这个世界的一些内情和潜规则还不是太了解,胡乱出主意说不定不但帮不上忙,还会害了人家。   他并不想拿别人的性命,帮助自己了解世情。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还有揆叙。   作为纳兰明珠精心教导出来的嫡子,揆叙对处理这些琐事肯定很有一手。   因而,他直接吩咐揆叙:“你告诉他该怎么做。”   “嗻。”揆叙应了一声,没有半点推脱之意。   胤禛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揆叙再反过来问他,他可要露怯了。   他却不知,在揆叙看来,上位者并不需要事事都精通,只要知道把什么事分派给什么人便可以了。   这也是为什么纳兰明珠暗地撺掇大皇子与太子争权,康熙还一时半会儿舍不下他。   实在是明珠太好用了,康熙这么多年早就用得顺手了,若是要换,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替代的人选。   而揆叙给秦川的建议就是先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再图日后。   “蔡家是一方豪绅,秦家却只是有些钱财而已,两家相差的太大了。你若是在功名上压不过蔡生,你觉得蔡家会允许你对他们家的家事指手画脚吗?”   秦川听得深以为然,点头道:“公子说的是,且不说两家的家业相差多少,如今那蔡涉川已经是举人了,小生却还是个秀才,便是不论家业,小生到了蔡涉川面前,也只有俯首低就的份儿。”   揆叙笑了,心道:这卢氏虽是女流之辈,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他最怕的不是卢氏精明厉害,而是卢氏心软糊涂,为了自己的子女就失了冷静。   人有善心是好事,但若是过于心善,便难成大事。   因而,他再次提点道:“若是他日你考中了进士,想要收蔡家的两个孩子做弟子,你觉得蔡家人会不同意吗?”   这倒是个极好的路子,秦川眼睛一亮。   但片刻之后,他又迟疑道:“蔡老爷和蔡太太自然是会同意的,只是若蔡涉川执意阻拦,却又该如何是好?”   蔡老爷看似严厉,蔡涉川看似畏惧父亲如畏虎,但若他执意想要做什么事,蔡老爷终究也是拗不过他的。   若不然,蔡老爷说过他多少次要让他敬重妻子,蔡涉川却始终对卢氏冷淡厌恶,从来不肯向蔡老爷低头,蔡老爷不也没把他儿子怎么样吗?   再者说了,蔡涉川于读书一道天赋不低,他若是打着自己教导的旗号耽误孩子,谁又能替孩子做主呢?   但这一次,揆叙却没有告诉他该怎么办,只是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若是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日后四爷也别想指望他成大事了。   在不知不觉间,揆叙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替胤禛考虑了。   秦川讪讪一笑,也反应过来自己是得寸进尺了。   他早就明白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胤禛肯提点他,必然不会只是因为“怜悯”二字。   就算胤禛帮他只是一招闲棋,他也想着早日成才,早日能报答胤禛的恩情。   “小生明白了。”秦川又对胤禛郑重行了个大礼,“小生出来已经好几天了,家里的母亲和表妹会肯定担忧,明日一早便要离去了,为了不耽误四爷的事,今日便先行拜别了。”   胤禛点了点头,说:“临别之际,我再送你一句话,你要谨记在心。”   秦川忙道:“请四爷教诲。”   胤禛正色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是,小生一定铭记于心。”秦川连忙垂手应了。   胤禛只深深的看了一眼,淡淡道:“你也不必向我保证什么,只希望你说到做到吧。”   秦川一头雾水地拜别了胤禛,回到屋里辗转反侧了半夜也没明白,胤禛到底为什么特意叮嘱他这一句。   第二天一早,他起身之后向守护胤禛的侍卫道了别,便收拾了行李,返回了桃花村。   他一去三四五天,家里的秦母和表妹柳姑娘都担忧不已。听村里的顽童说他回来了,婆媳两个急忙迎出来,站在门口等他。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舍弃从前的一切,以后就做秦川了,但真正要面对秦川的母亲和未婚妻时,他还是有些忐忑。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好别人的儿子吗?又能做好别人的丈夫吗?   至于前者还好些,但是后者……她是真的没有磨镜之好啊。   但这些忐忑再看到一脸欣喜、期待与担忧的秦母时,都化作了乌有。   他,只觉得眼眶一热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三两步跑到秦母面前跪下,叩首道:“母亲,不孝儿回来了。让母亲担心,都是儿子的错。”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秦母赶紧把儿子扶起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并未受伤,也为怎么消瘦,心才算是放下了。   然后她就笑眯眯的拉着躲在自己身后的柳姑娘,对秦川道:“我担忧倒不值什么,只是是你表妹日夜为你忧心,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你也是的,出门就出门,好歹把昭儿带上。”   昭儿就是他的小厮兼书童。   这个时候,秦川才算是直面自己的未婚妻柳姑娘。   迎上柳姑娘满含泪水的眼睛和充满愁思的面容,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胤禛为何要特意叮嘱他那一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在蔡家遭受的一切,千万不要让别人因为你再重蹈你从前的覆辙。   想到自己先前还因为秦川留下的未婚妻苦恼,他顿时羞愧不已。   无论如何,现在他就是秦川,而柳姑娘是不但是父母为他定下的未婚妻,还是一个父母双亡为宗族所欺的孤女。   当日的卢氏虽然在夫家过得不甚如意,娘家也不肯帮衬。   但若真的被夫家休弃到了娘家,卢氏好歹还有个栖身之所。   可是,柳姑娘却比卢氏更加处境凄凉。   如果他要撇下柳姑娘不娶,柳姑娘无依无靠,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怪不得柳姑娘满面忧思,怕是前几天自己有意疏远他,已经被这个心思敏感的姑娘察觉了。   秦川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该安慰柳姑娘一番。   “表妹,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秦川笑着对柳姑娘说,“这话本该早些对你说的,只是你我婚期将近,老人们都说,未婚夫妻婚前相见于婚后不利,所以才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既然见了,小生该是向表妹好生道声辛苦才是。”   说着他对柳姑娘拱手施礼,郑重地说:“这些日子我身体不适,辛苦表妹照管家里内外了。”   果然,柳姑娘得了他这一句话,紧蹙的眉头立刻便松开了,又是激动又是欣喜地说:“本是分内之事,何劳表哥挂怀。”   秦川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做对了。 第141章 五百官军   时光飞逝,月圆之夜很快就到了。   这几天胤禛一直在为月圆之夜做准备,为此敖放很是不解,“就算那道士再厉害,也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有我在,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正好应征,画完了一张符,一边放下朱砂笔,一边淡淡道:“这一次你不要插手,不然咱俩就友尽。”   和胤禛混了这么久,敖放当然明白,友尽是什么意思。他不但明白友尽是什么意思,还猜出了胤真为什么不让他插手。   “我就知道,你时刻都在准备着摆脱我。”他满脸委屈,觉得自己待胤禛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胤禛叹了一声,非常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呀,但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我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我若是事事都依靠你,将来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呢?遇见邪祟,直接把自己绑了给人送菜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敖放也都明白,但他现在不是还没走吗?   见他满脸不自在,胤禛提议道:“要不然你先到洞庭湖替我打个前站?别到时候我去了,却摸不着人家的门。差事办不好倒好说,别白白丢一回人。”   “哼。”敖放怒道,“还说不是要赶我走?我这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话音一落,他的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光,飞逝而去。   见他怒气冲冲的走了,胤禛不禁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靠人终究不如靠己,自己总得学会独立,就又狠下了心肠。   他知道敖放虽然有些孩子气,却是个明事理的人,等过一段时日,自己会想明白的。   不过等下回见了面,他还是先陪个不是,给那小傲娇一个台阶下吧。   =====   等到了月圆那日,湖州将军萨克什也派遣了绿林营游击将军杨慎,带领五百绿林军赶到了襄樊,助胤禛行事。   来之前杨慎就接到了萨克什的军令,到了襄樊之后,一切都听从皇四子固山贝子胤禛调配。   大清的军队大体有两部分组成,一是八旗军,二就是绿林军。   因着开国已有多年,且自入关之后,八旗军的战斗力就逐渐滑落,如今军中最善战的就是绿林营。   萨克斯不是不想派八旗子弟跟着四贝子混份功劳,但他更怕那些少爷兵们保护不好四贝子,把他全家陪上都担待不起。   杨慎到来之后,胤禛就把这边的情况和要做的事告诉了他。   在此之前,杨慎可不知道,自己此来不是剿匪的,也不是抄家抓人的,而是要对付常人对付不了的邪祟的。   他原本还奇怪呢,有皇子借兵,都统怎么不让那些八旗子弟去。原来不是天上的馅饼砸进了自己嘴里,而是个烧红的铁疙瘩。   对着皇子,杨慎面上不敢显露,心里却已经在暗暗叫苦了。   他的心思,胤禛虽然猜不到十分,也能猜到七八分了。但他既然敢把他们借调过来,就是有把握保证他们性命无虞。   因而,他全当不知道杨慎在想什么,笑道:“如何调兵遣将,杨将军是内行,我就不指手画脚了。但有一点将军须得知道,若是杨将军误了我的事,便是我不追责,汗阿玛那里也不好交代。”   杨慎神色一凛,急忙道:“四爷放心,标下愿立军令状。若此行不能竞全功,甘愿提头来见!”   他们绿林营一向是打仗冲在最前,领功落在最后。若是误了四贝子的事,不用他自己提头来见,顶头上司也饶不了他。   反正此行已经是注定九死一生了,杨慎的军令状立得毫无压力。   胤禛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很快又缓和了神色,安抚道:“杨将军放心,若此次功成,我会亲自上书,在汗阿玛那里替你们请功。”   “标下多谢四爷。”杨晟拱手致谢,脸上却没有多少欢欣之色。   很显然,对于胤禛会替他们请功的事,他最多只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持保留态度。   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这些绿林军早就已经习惯了出生入死有,论功行赏无了。   此时此刻,杨慎最深的感受就是:皇家子弟果然不一般,小小年纪,收买人心的手段就玩儿的炉火纯青。   若是胤禛知晓他的心声,一定会十分谦虚地说一句:过奖了,这都是太子哥哥教得好,我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如今只观他神色,胤禛便知他不信。但胤禛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说得再好,也不如事成之后的一张请功折子。   “杨将军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请先带着众位将士歇息吧。我这里自然有人准备酒肉,与诸位接风洗尘。”   “标下代众人多谢四爷赏赐。”   杨慎谢过之后,便回来营地。   没过多久,胤禛的贴身太监张起麟便带着一群挑着酒肉的人来到了五百官军的驻扎之地。   酒虽然只是当地百姓酿的土酒,肉却是上好的白煮肥猪肉,配着新调的浓郁酱汁,让人食指大动。   张起麟让人把酒肉都放下,只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让人把酒肉都分了,每个人都分得两大块肉,七八碗酒。   胤禛身边伺候的人,不管性情如何,接人待物都有主人的几分品格,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而在杨慎等官军看来,张起麟代表的是四贝子,他的态度就是四贝子的态度,心里都对四贝子多了几分好感。   同样对胤禛多了几分好感的,还有县城附近村舍的百姓。   因为胤禛用来款待官军的酒,都是派张起麟和阿克敦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钱,从附近村舍里买回来的。   用胤禛的话说:好歹来了一回,总得为襄樊百姓增加点额外收入。这样下回再来,才能宾至如归呀。   王崇明:别再来了,求你!   =====   十月十五这天,月亮才一出来,胡瞎子就在院中设坛做法,寻觅妖道的踪迹。   那胡瞎子果然有些本事,半个时辰之后就确定了妖道的具体位置。   “就在城北凹子山。”   “你能确定?”胤禛神色凝重地问道。   胡瞎子本想嬉笑两句,但是感受到胤禛身后浓重的血煞之气,顿时就收敛了所有心思,正色道:“不敢在四爷面前弄虚。”   那股血煞之气不用多说,正是杨慎率领的五百绿林军。   看了胡瞎子的反应,胤禛心中暗道:果然军士的血煞之气对神仙妖鬼之类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如此再加上他给众人准备的护身符,就算捉不到那妖道,也不怕会有人被那妖道所伤了。   胤禛心下一定,转头对法保使了个眼色。   法保赶紧上前,恭敬地问:“四爷,你有什么吩咐?”   这几天他背《易经》背得是头昏眼花,好不容易今晚能松快一些,他很乐意帮胤禛办事。   然后就看见胤禛当着众人的面,凭空取出了一个又长又宽的匣子。   这一下不但镇住了杨慎,也镇住了杨慎身后的五百绿林军。   原本从游击将军口中得知,他们将要对付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会法术的道士之后,这五百绿林军便有好些心怀忐忑,军心顿时就大稳当了。   上阵杀敌他们不怕,战死沙场他们也不怕,但若是死在道士的邪术之下,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时候的人可不像后世人一样相信人死如灯灭,他们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更加在意来世。   若是被妖道所伤之后魂飞魄散了,岂非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胤禛露的这一手恰如一颗定心丸,让原本动摇的军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是了,四贝子可是皇上的儿子。若是没有真本事,皇上如何会放心他来对付这些邪物?   看见众人神色的变化,胤禛非常满意。   毕竟,军心若是散了,气势也就没了。而普通人对上邪祟,唯一的优势就是那股不灭的气势。   对于军队来说,气势越足,煞气就越重,也越让那妖道忌讳。   他转头把那匣子递给法保,朗声道:“里面的符纸是我亲手画的护身符,你去分给大家。每人一张,折成三角塞在胸口衣襟内,保证大家诛邪不侵。”   “嗻。”法保响亮地应了一声,一边打开匣子给众人分发符咒,一边大声说,“为了画这些符咒,四爷可是两天两夜都没合眼,大家一定要贴身保存,切莫辜负了四爷的一片苦心。”   有了先前那一手隔空取物打底,再加上时人对皇权的敬畏,众军士对胤禛的信心本就达到了一个不可比拟的高度。   如今,又见他堂堂一个皇阿哥,还为他们这些普通士卒着想,特意给他们也准备了护身符,士气一下子便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杨慎也终于对胤禛这个小皇子刮目相看,也对他先前所说的,会为他们请功的话多了几分信心。   本以为出这一趟差使就是九死一生,还吃力不讨好,如今见做好了有功劳可拿,杨慎心神一振,暗下决心一定要好生筹划一番,绝不让那妖道逃脱。   可见古往今来,建功立业都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胤禛亲自将一个符咒折好递给王崇明,温和地说:“凹子山在哪里,还得请完颜县令带路。”   他的语气是真的很温和,声音确实一点都不低。   王崇明愣了一下,不明白好好的胤禛为什么忽然喊他的满族姓氏?   以前喊王县令不是喊得挺顺口的吗?   但他无意间瞥见杨慎等绿林将士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神色里更多了几分凝重,他便明白了胤禛的用心。   绿林军和八旗军之间的矛盾从建国时就有,其中最大的矛盾点就是绿林军的最高统帅都是满人。   往往下面的绿林营将士们出生入死,拼死拼活得来的功劳,却大半都被满族上峰劫走了。   频繁遭遇这种事情,谁心里会平衡?   如今的朝廷是满族的天下,历代先皇心里也都偏向满族,他们身为汉军旗,纵然不服气也只能忍了。   当今登基之后,虽然提高了绿林军的待遇,但是绿林军的最高统领依然是满人。   就像满族大姓佟佳氏、瓜尔佳氏等都是汉军旗的,但汉军旗和汉军旗可不一样。   人家是实打实的满洲大族,被分到汉军旗去就是为了做统领,统领汉军旗人的。   这些年因为八旗子弟疏于武艺,能打大仗打硬仗的,基本上都是绿林军,这些满洲统领可没少因此捞功劳。   对此,汉军旗人虽然十分不满,但天长日久的处在这种环境下,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了,大清朝满人的地位就是比汉人高。   如今他们见王崇明一个满人,竟然跟着他们这些军汉一起冒险,心里惊讶之余,也更觉此行容易建功。   当然了,他们心里也免不了猜测,王崇明跟着去是不是要分他们功劳的?   王崇明暗暗叫苦,求助地看向胤禛。   他虽然是个满人,但家里早已败落了,真论起来说不定还比不上杨慎这样的汉军旗军官呢。   比起捞功劳,他更不想和杨慎结仇。   胤禛冲他安抚一笑,朗声道:“杨将军等人的功劳我不会忘记,完颜大人的那一份,我也会向汗阿玛禀奏。诸位放心,即同行此事,自然同建此功。”   杨慎听了这话,才消去了几分对王崇明的忌惮与敌意。   不管胤禛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至少他有一句话放在这里,就是对汉军旗的尊重。   若说还有什么能与功劳等同的,那便是尊严。   他冲胤禛行了个军中礼节,朗声道:“四爷,既然已经知道的那妖道藏身的地点,标下便先带着兄弟们前去布置埋伏。   若是那妖道束手就擒便罢,若敢反抗属下定然叫他知道厉害!” 第142章 狐狸的善恶   拜别了胤禛之后,杨慎便领着本部五百人马出了襄樊城,往北边凹子山而去。   他手下一个把总李成,素日里颇得杨慎青眼,在杨慎面前也一向说得上话。   出城之后,李成就纵马赶到杨慎身边,低声问道:“将军,四爷说会替咱们请功,靠谱吗?”   别弄到最后,又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杨慎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就算四爷不替咱们请功,你敢让他有半点疏失吗?”   李成面色一变,讪讪道:“自然是不敢的。”   那可是皇子,他们保护皇子是本就是份内之事,若是叫皇子有了丁点闪失,莫说是请功了,便是满门抄斩也是够的。   “那不就结了。”杨慎淡淡道,“先别管得那么多了,把这趟差事办好了才能想功劳不功劳的。若是办不好……咱们大伙就凑在一起,想想怎么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挨刀吧。”   李成满心的亢奋骤然沉寂了下来,往日的冷静沉着也都回来了,“将军提醒的是,是标下痴心妄想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自嘲一笑,“老子打了半辈子的仗,今天却被一个黄毛小子给唬住了。这皇家的孩子,莫不是生来就比咱平头百姓的精?”   听他这话说得不像,杨慎皱了皱眉,斥道:“你少说两句吧,前面就是凹子山了。那山上的道士可是会邪术的,小心不留神儿栽个跟头,把命给栽没了。”   两人说着话,也不耽误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就在靠近凹子山的时候,杨慎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人影,瞬间就从路东蹿到了路西。   “什么人?”他的眼神骤然犀利了起来,挥手对李成道,“你带二十个人到那边看看。”   “嗻。”李成应了一声,点了自己的二十个亲卫,策马向蹿入路西的人影追去追去。   杨慎能看见的,他自然也看见了。虽然那人影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他还是凭直觉追了过去。   路西有一片小树林,大约也就二十步上下。李成带着人马穿过树林,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觉得那人肯定是躲藏了起来,便吩咐道:“你们五人一组,分散搜捕,千万别让他跑了。”   一群人四散开来,搜寻了两刻钟,把整个林子都搜遍了,也没找到一个人。   李成啐了一口,骂了一声:“真是晦气!”   见散出去的人都回来复命了,他泄气的挥了挥手,“都回去吧。”便勒住马缰,带马而回。   忽然听见“吱——”的一声哀鸣,他坐下马匹的左前腿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李成神色一凝,急忙下马查看,却见一只浑身金毛,胸口带血的狐狸躺在不远处,正吱吱乱叫呢。   也不知道是他眼花了还是脑子昏了,竟然从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出了明显的哀求之色。   “这狐狸有古怪。”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上前两步,一把揪住狐狸的后颈皮,提起来挂在了马鞍上。然后翻身上马,带着二十人回去向杨慎复命。   “将军,标下等并没有追到人,却捉住了这只狐狸。”他把那只狐狸举例起来。   杨慎怒道:“我让你去抓人,你却给我抓只狐狸回来,你是在戏弄我?”   “标下不敢,将军容禀。”李成便将这狐狸面露哀求之事说了,又道,“这只狐狸明显不是普通的野狐,属下怀疑他与那妖道是同伙,故而捉来交与将军发落。”   “哦?拿过来我看看。”   等李成把狐狸递过来,杨慎提着后颈皮仔细看了看,却见那狐狸就像一只普通的野兽一样,慌乱挣扎,连自己身上伤口崩裂,流了血都顾不得了。   杨慎一把将狐狸摔到了李诚怀里,咬牙道:“我看你是想立功想疯了!”   “诶,大人,您要相信标下呀!”李成急忙接住那狐狸搂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心让那狐狸给跑了。   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杨慎也了解李成的为人。虽然他平日里爱和人开个玩笑,在正事上却一向极有分寸,更不敢戏弄到他头上来。   既然他再三说这狐狸有古怪,杨慎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他凝眉沉思了片刻,说:“把这狐狸带上,一起去凹子山。如果他真是那妖道的同伙,到时候就把它给杀了祭旗。”   听见“祭旗”二字,那狐狸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明显是听懂了。这时候狐狸光顾着害怕了,却忘了此时此刻自己正在李成怀里呢。   李成感受到怀里的动静,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将军说的是,不管这只狐狸是不是那妖道的同伙,行踪诡秘却是真的。到了凹子山之后,我就先斩了它,用它祭旗壮壮士气。”   怀中的狐狸吓得瑟瑟发抖,突然口吐人言,“两位将军又何苦为难我一只狐狸?小生并不是凹子山妖道的同伙,反而是他的仇人。”   杨慎惊了,“这是个狐妖,活的狐妖?”   他长得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狐妖呢。   李成提着狐狸的后颈皮把它举了起来,送到了杨慎面前,笑道:“可不就是个狐妖吗?属下的老家经常闹狐狸,对付狐妖还算有点经验。”   这些畜生最是欺软怕硬,不给些厉害瞧瞧,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善,那狐狸盲忙道:“这位将军,小生虽然是个狐狸却并不害人,您就放了我吧。”   “笑话,你说你不害人你就不害人呀?你们狐狸还有好东西?”   李成冷笑了一声,对杨慎道:“将军可千万别被这畜生给骗了,前两天我家里的族兄还来信,说是一个狐狸变成人形结交他,目的却是为了要娶我族妹。区区孽畜也敢肖想我家族妹,简直是胆大包天!”   那狐狸听了,暗暗叫苦: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狐狸做出这种事,却平白带累了我。   “将军容禀,小生是真的不害人,小生来襄樊,本来是为了探望族中一个长辈。我那长辈是个有德高望重的老狐狸,经年给人看病施药,如今在襄樊城也是极有名望的老大夫。”   哪曾想路过这凹子山时,却被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也截住了,欲要夺他的内丹。   还好他懂得几个秘术,用毛发做了替身,本体逃了出来。   若不然,一世英名就要葬送于此了。   李成哼了一声,满脸不信,“诊病施药,狐狸会有那么好心?我看他就是想卸了人的心防之后,再谋算着害人吧。”   两人你来我往,一递一句地吵了起来,杨慎皱着眉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以他的直觉来判断,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说谎话,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相信谁的。   时间拖越拖越久,狐狸伤口流血越来越多。   眼见李成是认定了所有狐狸都是坏的,那狐狸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位将军,小生认识一个贵人。你若是饶了小生这一次,小生可以替将军引荐。”   杨慎挑了挑眉问道:“说说,你认识谁?”   “正是当今四皇子,小生在江南时曾受四皇子差遣,办过两件差事,因而认得他。”   原来这狐狸不是别个,正是从胤禛身边落荒而逃的黄九郎。   只是如今,他不得不狐假虎威一番了。   杨慎和李成的脸色都变了。   四皇子,如今他们两个不就是正受四皇子节制吗?   就在两人一愣神之间,那狐狸奋力一挣,从李成手里挣扎了出来,滚进草丛里,黄光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早听说四皇子来了襄樊,此时不跑,等着被他抓做壮丁吗?   李成一惊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道:“娘的,让那畜生给跑了!”   杨慎沉着脸说:“好了,不要节外生枝了,先办四爷交代的差事要紧。”   “嗻。”李成应了一声,却又不甘道,“便宜那畜生了。”   军队又行了片刻,凹子山遥遥在望,杨慎高举右手,示意众人都停下。   “赵刚,你带二百人绕到后山,守住后山的各个出口。”   “嗻。”赵纲领命而去。   “姚远,你带五十人去左边,李成带五十人去右边,何照带二十个斥候潜伏上山,寻找了妖道的踪迹。其余人等随我在此等候四爷,以便随时策应。”   随着杨慎的命令一条一条下达,众将士皆听命行事,并迅速执行。   如果胤禛在这里,一定会感叹:古代的精锐,一点都不比后世的军队差!只因他们没有正确的信仰,就容易军纪散漫,乃至变成兵痞。   不多时,胤禛就带着二十个侍卫赶到了。   法保不用说是肯定要跟着来的,胤禛本想把揆叙留在后方策应。   但揆叙却道:“奴才虽是个读书人,却也自幼弓马娴熟,不会拖了四爷的后腿,还请四爷允许奴才一并跟上。”   见他意志坚决,胤禛怕他自己偷偷跟上更加危险,就把他一起带上了。   阿克敦和另一个侍卫护着胤禛走在前头,法保拉住马,落后了几步,就落到揆叙身边,低声道:“你又不懂法术,不会捉妖,跟来添什么乱?”   揆叙挑眉笑道:“你怎知我跟来就是添乱的?”   法保“切”了一声说:“我懒得理你。”   揆叙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并着马头又走了一会儿,法保突然道:“等上了山你可要跟紧我,要不然我可没空顾你。”   揆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法保臊红着脸,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五爷就是可怜你。”   揆叙扑哧一笑,“那就多谢五爷了。”   法保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夹马肚,溜到前面去了。 第143章 揆叙的箭和胤禛的符   看见胤禛,杨慎急忙翻身下马,行了个军中礼,“四爷,标下甲胄在身,不能尽全礼,还望四爷恕罪。”   “杨将军免礼。”胤禛也没废话,把人叫起来直接就问,“情况怎么样?将军可是都安排妥当了?”   杨慎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安排回禀了一遍,然后就垂首立在那里,等着胤禛的指示,心里盼望着这位小爷不要突发奇想地瞎指挥。   无论是什么行当,都忌讳外行指导内行,行军打仗这一行尤甚。   因为打仗是真的会死人的,一个弄不好,死的还不是一个两个。   好在胤禛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对他的安排有任何异议,只是笑问道:“将军敢随我上山走一趟吗?”   “有何不敢?”杨慎慨然应诺,右手已经按住了刀柄,语调铿锵有力,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标下但有一息尚存,绝不会让那妖道伤了四爷一丝一毫!”   “好!”胤禛为他豪气所慑,小手一挥,大声道,“走,咱们上山。”   法保立刻响应道:“奴才为四爷开道!”   如果不是怕影响士气,胤禛是真想让他滚回去。   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能咬着牙大声说:“好!”   于是杨慎和法保一个举着佩刀,一个举着桃木剑,走在最前面为胤禛探路,阿克敦和几个侍卫护卫在胤禛周围。   至于揆叙,胤禛不确定他的武力值如何,也不想他受到什么损伤,便执意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好在揆叙自知近身打斗不是自己的长项,也没有强求,挽了一张硬弓护卫在胤禛左右。   对于自己的箭术,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凹子山之所以叫凹子山,是因为山顶正中有一个湖泊。若把整座山比作一个砚台,那湖泊便是砚池,山名便是取“古砚微凹”之意。   这座山并不怎么高,上山的路径也只有一条,他们也不必考虑兵分几路,就顺着这一条路往上走。   骑着马到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开始陡峭,山石也开始杂乱尖锐,再开上如今是晚上,月光再明亮也不可能在一群人共同行走时把脚下照得一清二楚。   所以,战马此时已经从交通工具变成了累赘,严重影响了队伍前进的速度。   因此众人就弃了马,法保急忙退了回来,主动要求驮着胤禛。   他这种说都不说一声就直接退走的行为,让最讲究令行禁止的杨慎气歪了鼻子。   好在揆叙见机得快,在法保退下来的下一瞬间,他就疾步上前,顶替了法保的位置,不至于乱了阵型。   杨慎是沙场宿将,只看揆叙挽弓和行走的姿势,便知道他箭术不凡。   若是用揆叙换走那个一看就不靠谱的法保,杨慎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因而面对揆叙的时候,他可比面对法保时尊重多了,凡事都主动与揆叙商议。   法保驮着胤真就走在二人身后,见他如此区别对,气得鼻子也歪了,低声暗骂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莽夫!”   胤禛拧了拧他的耳朵,示意他不要说话,专心赶路。   法保哼唧了一下,闭嘴了。   一行人大约走了两百多步,头顶那一轮明亮的玉盘突然光华昏暗。原本还能借着月光照路的众人,一下子便失去了视觉,黑咕隆咚的看不见路。   有不少人来不及收住脚步,这个绊了那个,那个又绊了这个。哎哟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这变故对胤禛倒是没什么影响,他闭了闭眼睛适应了一下环境,就用赵公明教他的法术打开了自行封闭的超人视力。   此时月光虽然昏暗,却没有完全消失,只有这一点微光在,于胤禛来说就足够了,周围的环境于他而言,和白天没有什么两样。   绿林营毕竟是精锐,被绊倒的士卒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大家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只是他们此行为了隐秘,根本就没有带火把。如今又失去了照明灯月光,就算众人的视力都还不错,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也只能看见眼前半尺的地方,再远就是一片黑咕隆咚了。   所以,只有能看见前方五十步开外有一颗大槐树,槐树底下站了一个做道士打扮的人影。   此时如果抬头,就能看见满月还老老实实地挂在天际呢,月光却一点都照不下来。   若说这其中没人弄鬼,怕是只能去骗傻子了。   而弄鬼的,很可能就是槐树底下那个道士。   胤禛神色一凛,喊了一声,“揆叙。”   揆叙和杨慎身边的人不多,他们两个又谨慎,所以并没有绊倒。听见他的呼喊,揆叙急忙返身回到了他身边,“四爷有什么吩咐?”   胤禛看了看两人的距离,道:“再往前走两步,仰起头闭上眼。”   揆叙也不多问,摸黑走到他身边,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皮一凉,似乎是有意一根细小的手指在自己的两个眼皮上画了什么。   “好了,睁开眼试试。”   听见这一声,揆叙连忙睁开眼睛,就惊奇地发现,原本黑暗的环境在自己眼中已经亮如白昼。   胤禛问:“现在你看得见吗?”   “奴才看见了。”   “好,你去射那个道士。”   视力一恢复,揆叙也看见了不远处槐树下站着的那个道士。   立刻张弓搭箭,箭如流星,奔射而去。   那道士明明看见了揆叙射他,却避也不避,任由那羽箭往他身上射。   只听“叮”的一声响,羽箭射到他身上,就像射到了钢铁一样,发一声脆响,滚落在地。   “这是什么邪术?”揆叙吃了一惊,急忙再次挽弓,连珠三箭次第射出。   只听“叮、叮、叮”又是三声脆响,三支箭都射中了道士,却都没有伤到道士分毫。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生出一股挫败之感。   ——却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高超箭术,在面对这种非人的力量时,竟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见他神色逐渐颓唐,胤禛心下一惊,冷喝道:“静心,凝神!”   这一声就如冷水浇头一般,令揆叙瞬间清醒,继而面露愧色。   以他的心智,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着了前面那道士的道了。   他暗暗心惊:好厉害的邪术!   就是这一分神,他就再次觉得有些头昏目胀,吓的他赶紧收摄心神,再也不敢想七想八了。   观察了片刻的胤禛冲他一伸手,“把你的箭只给我一支。”   揆叙闻言,抽出一支递给他。   胤禛一手接过箭支,一手自腰间的荷包里抽出一张黄符,念了一句咒符贴到了箭杆上,又递了回去,“你用这支箭再射他。”   揆叙再次光弓搭箭的时候,胤禛就吩咐法保把揆叙腰间的箭支多抽出几支来。   此时法保的眼睛上也被他画了咒术,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转移了一下两只手的力道,一手稳稳托着胤禛,一手不时地把揆的箭抽出来递给胤禛。   胤禛一一贴上了符咒,又递给法保,法保再给他插了回去。   第一支带着黄符的箭支破空而去时,箭尾在半空中拉出了一道亮蓝色的光焰。   对面的道士原本不以为意,直到看见这道光焰,大吃一惊,急忙折腰回避。箭支擦着他的鼻端飞掠而过,箭尾的火焰燎到了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道士暗暗心惊:这襄樊城何时来了这么个高人?   正寻思间,揆叙的第二箭已经射到了。道士顾不得多想,急忙腾身闪避。   这边有揆叙用弓箭对付那道士,那边胤禛贴完了符之后,就忙着破那道士的法术。   纵然他天赋不低,学什么都挺快的。但他的基础太薄弱,会用的能用的法术虽然不少,但都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所以,想要破这妖道的法术,就只能用他目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的符咒。   只是,他除祟符、破妄符、净化符、雷光符一连用了两三打,都没有半点用处。   眼见自己这些天画的符咒要用要告罄了,胤禛心里着急,忙中出错,掏了张没有丝毫攻击力的。   正要塞回去,他却一眼瞥见那是自己练手的时候画出来的照明符,其灵感取决于后世的照明弹。   他突然灵光一现,喊来了揆叙,把那符咒递给他,低声吩咐了两句。   揆叙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依照胤禛的吩咐,抽出一支没有贴符的箭,把那一张照明符贴上了。   而后他一箭射出,却没有发生任何异象。   就在他以为自己贴符时的咒语念错了的时候,那支箭已经射到了道士面前。   变故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胤禛念了一句咒语,照明符瞬间催发,在道士眼前爆出一团极为刺目的亮光。   原来,胤禛教他的这种贴符咒语,贴上之后还需要配套的催发咒才能发挥出符篆的威力。   人的身体都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   就在过分明亮的光芒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那道士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自动触发,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而揆叙这次射的还是连珠箭。   就是在他闭眼这一瞬间,连珠三箭的后两箭一起飞到,一左一右钉住了那道士的双腿。   箭上巨大的力道带得那道士往后仰倒,把他的双腿都钉到了地上,箭头入地半尺有余。   见拿住了妖道,胤禛大声催促法保,“快,咱们过去。”   法保驮着他就跑了过去,胤禛示意图蹲下,利落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掏出一个小瓶子让法保掰开那道士的嘴,他把瓶子里的液体灌了进去。   那道士挣扎了一阵,身上冒出一阵灰烟。   下一刻,天上那一轮明月重新将光华洒了下来,照亮了众人的前路。   道士的法术破了。   法保惊奇地看着那瓶子,“四爷,这是什么?”   “童子尿。”   杨慎忙奔了过来,吩咐左右把这道士绑了。   绿林营的将士们因为在这妖道手里吃了亏,心里都恨他恨得牙痒痒。   因而绑他的时候故意使坏,硬拽着他的双腿,把入地半尺的箭头给拽了出来。   这可是妥妥的二次伤害!   那道士惨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岑岑而下,只怕那双腿是废得差不多了。   他们刚绑好了道士,带着二十个斥候先行潜入凹子山的何照也回来复命,说是找到了那道士的老巢。   杨慎把道士交给手下看管,就要自己带着人去围剿那道士的老巢。   胤禛忙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杨慎犹豫了片刻,终是拱手应道:“是。”   若是按私心里讲,杨慎当然是不愿意带着皇子一起冒险的。   但形势比人强,这个妖道这么厉害,谁知道他的老巢有没有暗藏什么机关?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我凭实力出圈! 第14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不说胤禛等人如何围剿那妖道的老巢,只说黄九郎狐假虎威,借着胤禛的名头镇住了杨慎和李成,借机逃脱之后。   因为知道杨慎等人是在城北,他为了远离这二人,就一路往南逃窜,强撑着一口气穿过了襄樊县城,一直跑到了南边村落里,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安全有了点保障。   县城里出现一只狐狸,就算不惹人追逐也会引人怀疑。但是乡下地方狐狸、兔子、黄鼠狼等都是常见的东西,他去那里装作一只受伤的普通狐狸也不显眼,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天上月光如练,照得夜空一片清朗,可黄九郎虽然沐浴在这样的月光之下,却一点都没有欣赏的心思。   他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四肢也逐渐发软。除了逃命之外,他实在是生不起别的心思了。   可是,他好像要完了呢。他觉得自己已经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偏偏村里人家为了防贼,十家里有八家都有养着狗。狗的嗅觉灵敏,闻见血腥味儿,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   狗本就是灵物,又是狐狸的克星。   黄九郎已经成仙了,按理说不该怕狗。可他此时身负重伤,听见狗叫被吓出了本能,浑身瑟瑟发抖,生怕谁家的狗挣脱了链子跑出来把他咬死了,哪里敢歇息片刻?   突然,有一只脚在他腰上踢了一下,正好踢到了伤口。他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呜咽着顺着力道滚了出去。   正在他头昏脑胀的时候,听见一个疑惑的声音,“咦,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个赶夜路的年轻公子没注意脚下,一脚把他踢了个跟头。   黄九郎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吾命休矣!   索性上天还是眷顾他的,他的命却并没有至此休。   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有了知觉。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一个婉转柔和的女子声音说:“表哥,这只狐狸是你买来给姨母做围脖的吗?”   什么,做围脖?   是了,人类就喜欢用狐狸皮做斗篷和做围脖。   他一只狐狸做斗篷是不够的,但做围脖却绰绰有余。   黄九郎吓得一个激灵,身子不由自主的颤动了起来。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脊背,他又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说:“表妹,这只狐狸是我半路上救回来的,我没看清路,踢了它一脚。   它大小也是个生灵,杀了挺可惜的。你快去寻些金疮药来,我们治好了它的伤,就把它放生吧。”   “好吧,我听表哥的。”那女子没有任何异议,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一人一狐的时候,那个男人才笑道:“小狐狸,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不过你别怕,我因在佛祖面前发了誓要积德行善,不会杀你的。”   那一瞬间,黄九郎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也是他听过最中听的话。   他忍不住睁眼一瞧,就觉得自己看见了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只见面前那男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只穿了一件青布衫,头上也只是用木簪子挽了发,却眉眼俊丽,神情温润。落在他的眼种,只觉得这男子眉眼如画,让人不可逼视。   晕晕淘淘间,黄九郎正要开口致谢,就听见了推门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刚才那女子的声音,“表哥,金疮药已经拿来了,要我帮这只狐狸上药吗?”   上药?   从私心里说,黄九郎当然不愿意让一个想要杀了自己,拿自己的皮毛做围脖的人替自己上药。   但他瞧瞧觑了那男子一眼,又觉得让这般俊丽出众的人物手染污血,生生就是一种亵渎。   所以,还是他忍耐一番,让那女子替他上药吧。   只是,还没等他纠结出个结果,那男子便道:“不必了,这种污秽之事,我这个大男人来就好,表妹还是不要沾染了。”   黄九郎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踩在了棉花上,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那女子俏丽的眉眼瞬间便沾染了娇羞,垂下头声如蚊呐地说:“我听表哥的。”   黄九郎瞬间就从云端跌落了下来,莫名觉得嘴里泛苦。   也是了,这样神仙般出彩的人物,身边自该有红颜相伴。   但是下一刻,他很明显地感觉到那男子的气息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对那女子道:“天色不早了,表妹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给这只狐狸治伤。”   “那表哥也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那女子走后,男子怔了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一边用清水给黄九郎擦拭伤口,一边喃喃自语。   “表妹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却……”   说到这里,他仿佛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惊醒,伸手就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秦川呀秦川,你怎么又生出这种想法来了?你爱表妹,你会爱表妹的!纵然你现在不喜女子,可终究会喜欢的。你会与表妹白头偕老的。”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坚定了起来,眼中再无半点游弋。   见他如此自苦,黄九郎心生怜惜,却也庆幸方才那表妹来的巧,阻止了自己口吐人言。   如果恩公知道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却把心声泄露在了自己面前,那该有多尴尬呀?   罢了罢了,在离开恩公之前,他还是保持一只普通狐狸的模样吧。   因着这样的心思,秦川给他上完药之后,就乖乖窝在秦川床头,就这秦川的味道,睡了过去。   睡过去的黄九郎却不知道,睡梦中的秦川嘴角带笑地喊了好几声表妹。   =====   再说胤禛跟着何照进了那道士的老巢,果然那里面设置着两道惑人的阵法。   幸好他身上带着赵公明给的龟宝,虽然他还不会破阵,却能靠龟宝规避煞气浓重的地方,并让揆叙用贴了符纸的箭支去射那杀气浓郁之地。   符咒是一种以黄纸和朱砂为工具,用符文作为媒介,借力于天地的法术。   符篆的威力大小,和画符人的法力高低没有直接关系,只看画符人的灵性是否足,画符的时机是否贴合了天时地利。   恰好胤禛于符篆一道天赋极高,一旦开始画符,就会自动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所以,虽然没有天时地利加持,他画出的符纸也威力不凡,至少对付这个道士的阵法是绰绰有余了。   破掉阵法之后,这个山洞一下子就褪去了所有神秘外衣,任人宰割。   指挥着士卒们把那道士的老巢搬空之后,众人就押解着你妖道,一起下山了。   直到走到了山脚下,等在那里的王崇明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等回到襄樊县衙,王崇明来不及梳洗便连夜升堂审案。   那道士虽然被胤禛一瓶童子尿破了法术,嘴却硬得很,无论王崇明如何拷打,他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胤禛跟着旁观了一会儿,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边便在揆叙的劝说下先回去了。   ——小孩子睡眠不足,可是会长不高的。这辈子既然转世为男,他的目标身高就是一米八五,再高点他也不介意。   “法保,你留下看着。”   “嗻。”   又审了半个时辰,眼见天都要亮了,那道士还是不肯说话。   法保不耐烦了,冷笑道:“你倒是个硬骨头,也罢,让五爷亲自来招待你一番。”   说完,他挥手招来一个衙役,附耳吩咐了一番。   那衙役诧异地看着他:“大人,小人没听错吧,您真的要……那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法保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催促道,“快去,快去,再磨蹭,五爷找别人弄来了,先灌你两碗。”   那衙役打了个哆嗦,脸上露出恶心欲呕的神色,急忙道:“大人别急,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那道士冷笑连连地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他一个凡夫俗子,能有什么对付自己的手段。   “嘿嘿。”法保坏笑着上前,也不嫌弃那道士脸上的血污,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也不用紧张,我的确是不会法术,但五爷却有别的手段能让你好好喝一壶。”   真的是要让他好好喝一壶。   因为法保竟然吩咐那衙役去后园里灌了一桶粪水。   从粪水提过来,还没走近就恶臭熏天,连法保这个始作俑者都忍不住捂住鼻子退了两步,有些后悔自己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但看着那道士惊恐的脸色,他又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好极了!   他笑嘻嘻地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两锭五两的银子,把两锭银子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谁愿意过来给这妖道灌粪水,这两锭银子就是他的了。”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常言又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两句话既然能流传千古,必然有他的道理。   一个衙役每月的月钱也不过两三钱,如今有十两银子放在这儿,自然人人争先。   到最后,这个美差自然是落到了两个班头身上。   吴捕头和黄捕头上前,一人搬开那道士的嘴,另一个人拿了粪桶里带的椰瓢,舀了满满一瓢的粪水,两人合力往那道士嘴里灌。   修行的本就忌讳这些污秽之物,这粪水又臭不可闻,那道士自然是不愿意喝的。   但他不愿意没有用,两个捕头都是常年带人巡街走巷,辑盗抓贼的,力气都不小。   那道士被童子尿破了法术,身上又没有练过武艺,哪里拗得过两个彪形大汉?   尽管他极力挣扎,那一瓢粪水还是灌下去了有半瓢。   等两个捕头松手之后,他便伏倒在地,忍不住干呕,又拿手指去挖自己的嗓子眼,企图把粪水吐出来。   法保把那两锭银子分给了两个捕头,蹲到了道士面前,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五爷的手段,你可是见识到了吧?”   那道士愤愤地瞪着他,恨声骂道:“无耻之徒,下流之极!”   “嘿,对付你这种下流人,还指望五爷用上流手段不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配不配?”   骂完这一句,法保起身退后了两步,对左右道:“人生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说话。既然他不愿意说话,你们继续给他灌,让他尽情的发挥另一个功能。”   两个捕头轰然应喏,那道士骇然道:“不必了,我说,我说。”   “早这么着不就完了吗?非得让你五爷使手段。”   法保得意洋洋,挥手示意衙役把那粪桶给抬出去。   又有两个机灵的衙役打了清水来,把洒在地上的粪水清理了个一干二净。   法保赞赏地看了他二人一眼,一人赏了一两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揆叙: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法保:你说什么?   揆叙:我是说五爷高招。 第145章 追踪符   回到客栈之后,胤禛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睡饱了之后,那股迟来的兴奋感才从心底涌出,让他顾不得穿衣,便先在床上跳了几下。   “诶,我的主子爷诶,您这是做什么?”张保拿着衣裳,急的直跺脚,“您好歹先把衣裳穿上呀。”   “好,穿穿穿!”胤禛心里高兴,好说话得很,立刻就站好了让张保帮他穿衣裳。   但他心里的兴奋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罗刹鸟的那次不作数,这可是他头一次不经过任何人的帮助,独立对付了一个道行还不算低的妖道。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也证明了他想在这个世界立足,并不必事事依靠别人。   只要他够努力。   所以,往后他也不应该因为这一次的成绩而骄傲,还该更加努力才是。   等他穿衣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就带着揆和张保去了襄樊县衙。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个道士已经招供了。   至于是谁告诉他的,不用多说,肯定是法保。   胤禛一来,他就得意洋洋地凑了过去,献宝般地把自己如何用粪水整治那妖道,逼着那妖道招供的事都说了。   “门下还当那妖道的嘴巴有多硬呢?谁知道半瓢粪水下去,就给灌开了。”   说到这里,他还咂了咂嘴,看那神情他还觉得挺遗憾。   胤禛看得好笑,面上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嘴里也不吝夸赞:“做得很好!”   得了这一句夸赞,法保叉着腰,高昂着脖子,特意从揆叙面前来来回回转了两三圈。   那模样,活生生就是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揆叙看得好笑不已。   原先他是看不上法保这个京城闻名的老纨绔的,来了胤禛身边之后,也一直都存着要压法保一头的心思。   这倒不是说他一眼就看出胤禛非池中之物,头一次见就准备长久效忠了。   他只是觉得,若是被这个老纨绔压一头,自己回去都没脸见父兄。   不过,相处得久了,他又觉得像法保这种性情直鲁,无论好歹都表现在脸上的人,相处起来格外轻松。   因而,原先那点要和法保争锋的,心思早就歇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铁憨憨克高智商吧。   此时见法保如此得意,揆叙也不想坏了他的兴致,遂忍着笑拱手凑趣,满脸钦佩地说:“还是五爷厉害,若是换了我,决计想不出这么好的点子。”   “是吧,是吧?”法保是一点都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些,被人一恭维,越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就说我有做四爷心腹的资质,从前只是没人值得我用心而已。”   眼见他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胤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句话就给他摁了下去。   “你的《易经》第三篇背完了吗?”   “啊?”法保一呆,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蔫哒哒地说,“没有。”   斗胜公鸡那高高翘起的大尾巴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变成了落汤鸡。   “噗嗤!”揆叙急忙捂住嘴,对怒瞪他的法保道,“对不住,我是真的想忍住的。”   只可惜,没成功。   “噗……咳!”   好吧,胤禛也没忍住。   不过,同人不同命。   同样是没有忍住笑出来声,揆叙得到的是怒目而视,胤禛得到的却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法保觉得,自己能博得四爷一笑,也是自己的荣幸。   于是,一群人都笑了起来。到最后,法保自己也没忍住。   这一通哄笑过去之后,众人之间的氛围越发轻松,胤禛对杨慎提议道:“既然你们好不容易来这一趟,索性就多赚些功劳,不知杨将军意下如何?”   想到那妖道招供出的白莲教湖北总舵的地点,杨慎心中一动,看着胤禛的神色充满了感激,拱手道:“微末之躯,但凭四爷驱使!”   “好!”胤禛道,“未免走露消息,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去抓人。”   若非那妖道招供,怕是谁也想不到,白莲教在湖北的总舵竟然是在襄樊城南的一个小镇子里。   =====   平安镇距离襄樊城不过二十八里,杨慎等绿林营的官军习惯了急行军,若按照他们的速度,这二十八里的距离也不过就是两个多时辰的路程。   但为了照顾年幼的胤禛和不习惯急行军的法保、揆叙,杨慎特意暗地吩咐众人要减慢行军速度。   如此走了二里地之后,还是胤禛发现了不对,招来杨慎一问,才知道端底。   “唉!”胤禛重重地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杨慎说,“你既然见识过我的手段,就应该相信我。”   见杨慎脸上带着疑惑之色,胤禛从荷包里掏出一沓神行符,自己取了几张,把剩下的递给杨慎。   “这是五十张神行符,你挑五十个最精锐的士卒,把这神行符给他们,让他们绑在马匹的左前腿上。”   符篆的威力杨慎可是见识过了,先前揆叙用弓箭根本伤不到妖道是分毫。   可是,有了胤禛符篆的加持后,只是两箭而已,便废了那道士的一双腿。   因而,看见这打黄符,他眼睛一亮,推辞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急忙道了谢接了过来,“多谢四爷赏赐。”   他耍了个小聪明,直接就谢赏了。   本来胤真给了他的东西就没准备要回来,见他如此只觉得好笑。   见胤禛并没有不悦,杨慎暗暗松了口气,手里的符篆握得更紧了。   以他的眼力来看,这一打可不止五十张。那么多出来的,不就都是他的了?   转身叫李成挑选了五十个心腹精锐,没人发了一张符,吩咐他们各自绑在马的左前腿上。   等分完之后他才发现这一打符不多不好,刚好五十张。   正在杨慎失望之际,胤禛实力展示了何为峰回路转。   他对杨慎道:“这符若是绑在马腿上,只要不破是可以重复使用的。若是把符撕了使用,就只能用一次了。   听了这话,杨慎又惊又喜,急忙回身再三嘱咐自己手下那些兵,手脚都轻着些,千万别把这宝贝给弄破了。   这些宝贝可是大杀器,他当然要好好保存,以便日后当做杀手锏使用。   有了这五十张符,便是这次四爷不给他请功,他也觉得值了。   这边胤禛也给法保、揆叙和张保分了符纸,让他们也贴在马腿上。   因为胤禛年纪小,还没学过骑马,所以他是和揆叙共乘一骑的。   有神行符的加持,在那些没有分到符纸的士兵羡慕的眼神中,他们这五十三骑犹如狂风过境,迅速消失在众人的眼睛里。   在距离平安镇五里地的地方,众人停了下来。   飞马奔驰的一路上,杨慎的脑子也没有闲着,对于怎么排兵布阵早,已经有了个大体的章程。   勒住马头之后,他就招手换换来了,何照与汪龙两个把总,吩咐道:“你们带几个人先去探探这平安镇外部的地形。”   “嗻。”两人应诺而去。   剩下的这些人,就在原地等着后续大军的到来。   杨慎带兵的宗旨一向是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白连教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眼见剿灭一省总舵的大功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因为急功冒进,让到嘴的鸭子给飞了。   又等了一个半时辰,后续大军在李成的带领下赶了上来。   请示过胤禛之后,杨慎命令众人暂且下马歇息,喝点水,吃点自带的干粮,等前去探查地形的何照、汪龙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来之前,胤禛特意剪了那道士胸前的一撮毛。   此时他把那个胸毛分给了法保一半,吩咐道:“你以此为媒介,推算一下白莲教湖北总舵到底在平安镇的哪里。”   “啊?”法保大惊失色,慌忙推辞道,“这……这……门下才背了几天的易经,如何就能推算了?四爷,你别来消遣门下了。”   胤禛瞬间就沉了脸,冷声道:“你若是再这样不思进取,现在就回京城去吧,我身边不留吃闲饭的。”   若是法保完全没有天赋也就罢了,既然赵公明亲口说了,法保在推演一道上颇有天赋,胤禛怎么可能让他荒废了呢?   一听说叫他回去,法保立刻就收回了前言,伸手接过那撮毛,从怀里掏出一只龟甲和一把算筹,扭身背对众人蹲着,用自己学过的浅显《易经》知识推演了起来。   他这个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胤禛虽然压着他背《易经》,但他都背了好几天了,却只磕磕绊绊地背到了第三篇。   因此,胤禛说让他动手推衍,他是半点信心都没有,怕坏了胤禛的事,自然不敢应承。   如今胤禛逼他,就像是高衙内逼林中上梁山一样,要么算,要么走,没有第三条路。   法保不想走,就只能硬着头皮算了。   “四爷,这……”杨慎迟疑地看了看法保,脸上满是纠结的神色。   “安心。”胤禛又如何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见这一趟功劳就像是已经煮熟的鸭子,若是因为法保这个半吊子没算准,让熟鸭子飞了,他们这五百官军找谁哭去?   胤禛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现场掏出了朱砂黄纸,扭头对众人道:“你们都转过去回避,以后若是遇见道士画符,能回避也尽量回避,普通人见多了这些并不好。”   他这话倒不是怕人偷师说出来唬人的,毕竟画符这回事若是看两眼就能学会,那天下的道士就都去学画符了。   总的来说,在这个鬼狐横行的聊斋世界,无论是神是妖还是鬼,对人来说都属于阴灵一类,符篆法术等也多带有阴属性。   凡人以阳气为生,阴属性的东西沾染的多了自然不好。   因为都见识过他的本事,所以众人对他说的话都深信不疑。听他一说都转了过去,并自觉围成一圈,把它和那块石头遮了起来,以免行人无意间窥见。   胤禛先念了两篇道德经,凝神静气,一张追踪符挥笔而就。   画完之后,他捏着成品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画符之前念两篇道德经,符篆的质量也会有所提高。   等什么时候他不用念道德经也能画出这种这样质量的符篆了,就可以筹谋再次提高了。   路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急不得更冒进不得。   追踪符画好之后,他把剩下的那一半胸毛包在符纸里,折成了一个三角状,等着法保补卦结束。   大约过了一刻钟,法保终于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满脸欣喜地喊道:“四爷,我算出来了,我真的算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呜呜,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146章 围剿   恰好这个时候,何照与汪龙也回来了。   “四爷,将军。”两人对胤禛和杨慎分别行了礼,禀报了自己探查的结果。   “平安镇地势狭窄,呈东西走向。由于地方不大,人口不多,只有东西两个城门。   南北两边都是旷野,距离这两个最近的人烟,就是北边十八里的桃花村。”   “好。”胤禛起身,左手捏住折好的符纸,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伸手在砚台里蘸了一下朱砂,在空中虚画了几笔。   然后,他把折好的符纸往方才画的地方一扔,那符纸忽然就燃烧了起来。   只见那符纸先是在半空中被烧成了灰烬,接着那团灰烬先是猛地呈球状散开,又迅速聚拢,变成了一只食指长短的灰色小鸟。   胤禛示意揆叙带他上马,对于杨慎道:“跟着这只符鸟,它会带着我们找到白莲教老巢的。”   毛发本就是人最最贴身之物,胸毛又是最靠近心脏的毛发,沾染着人的气运。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用来做引子却也足够了。   胤禛以胸毛作为引子启动追踪符,追踪符就会就会化作灰色小鸟飞到这个人待过的离此地最近的地方。   要是这个人在附近待过多个地方,那小鸟就会飞到他待过最时间最长的地方。   白莲教设在湖北的总舵就在平安镇,那个妖道若是来了平安镇,待过最长的地方肯定就是白莲教的总舵。   见大家这就要走,法保急了,“诶,四爷,您怎么不问问我算出来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啊?”   “那你就先说说,你算出的白莲教总舵在哪里?”胤禛笑眯眯地问。   法保自信满满地说:“从平安镇西门进去,往里数六家,门口有一棵大槐树的就是了。”   胤禛笑道:“那就跟着追踪符去看看,顺便检验一下你最近学的如何。”   法保这才明白,胤禛方才不是要为难他,而是要检查他的功课。   他有些羞愧,也有些感动。   只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像胤禛这样在意他的功课。   小时候,父亲索尼虽然也督促他读书,但因着他是庶出又是幼子,索尼并不狠抓他的功课。   应该说,索尼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教导身为继承人的大哥和天赋最高的三哥身上,法保学得好不好,索尼根本就不怎么关心。   反正他们赫舍里家不缺钱财,不怕养不起一个纨绔。   有时候法保自己也会幻想,若是自己小的时候,阿玛能下狠心压着自己读书,如今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会不会也有自己的身影?   但这种想法往往也就是一瞬间,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想着像三哥一样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别做梦了!   久而久之,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只顾吃喝玩乐的老纨绔,一个在别人眼里他该变成的样子   原本他以为,他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那年在集市上遇到了造畜的人贩子,自己喝了那人贩子递过来的一壶酒,被人贩子变成了黄牛。   这份本是一件十分倒霉的事,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痴迷于法术,也因此死皮赖脸的跟着胤禛,学了些眉高眼低。   虽然也因此被迫和三哥索额图分家了,但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一开始不后悔只是因为一股作性,但是久而久之,这不后悔的原因就变成了四爷本身。   虽然他学什么都学不好,人还特别怂。但四爷虽然嘴里嫌弃他,在行动上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四爷从不嫌他愚笨,用心教他法术。先前教他雷法,他没天赋学不会,自己都要放弃了。   可是四爷却没有放弃他,又特意请教了高人,教他学扶乩卜卦。   而且这一回,他似乎是真的学出了点名堂。   被胤禛逼着卜卦,法保本来是没当一回事的。他只是下意识地对胤禛吩咐的事尽全力去做而已,没想到却真的卜出了结果。   虽然还不知道这结果到底对还是不对,但能出个结果,法保对自己却已经升起了无穷的信心。   当然,更多的还是对胤禛的感激。   ——这都是四爷的恩典呀!若不是四爷为了他特意去请教了高人,他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得到,自己的天赋是会是在扶乩卜卦上呢?   是的,天赋。   让背《易经》难如登天,可真正上手卜卦的时候,他却自然而然就知道每一步该怎么做,就仿佛是天生就会的一样。   如果这都不算天赋,那还有什么算是天赋呢?   至于结果准不准,都没有关系。只要会卜了,这次不准,往后多练练,总得准的那一天。   到那时候,他就能真正帮得上四爷的忙,而不是总做一个除了拖后腿什么也不会的老纨绔了。   在法保兴奋的畅想里,平安镇已经近在眼前。   杨慎先分派了两队人手,分别在平安镇南北两个方向搜索,找出可能有的密道出口。   找到之后就严格把控,若是有人从密道里出来,就立刻逮捕。   “将军放心,标下等一定不会放跑一只苍蝇。”何照于汪龙二人斩钉截铁,显然是对自己的专业能力非常自信。   他们可是专业的斥候,找个密道出口还不是小菜一碟?   至于守住就更容易了。   既然是密道出口,那口子肯定不大,一次最多能出来两个人就顶天了。   到时候他们只需要五六个人手把住了口子,那就是瓮中捉鳖。   杨慎道:“先不要说大话,别到时候被大风闪了舌头。”   然后,他又分派了几个人守住东西两个城门口。这些人的任务就不是抓人了,他们只需要不放跑人就可以了。   对于他们,杨慎只有一句话——死活勿论!   这就更好办了,带上□□,不束手就擒的就射死。   安排好了后手,一行人便跟着那小鸟进了平安镇。   这里倒是也有里正安排保甲带乡勇巡街。   但是杨慎他们都是甲胄在身,明显是正规军队,那些乡勇如何敢阻拦他们?   只能任由他们呼其奏马呼啸而去,所能做的唯有组织街上的百姓百姓退让罢了。   小鸟在前面飞得极快,后面众人只能紧追不舍的跟着。   没过多久,那鸟儿停了,在一户人家门口扑扇了几下翅膀,就化作了一团灰烬飘散下来。   胤禛道:“就是那一家了。”   杨慎吩咐道:“快,李成带人去堵住后门,不要放跑了一个。”   “嗻。你们几个,跟我来。”   李成应了一声,迅速带人对堵截后门。   至于前门这里,杨慎又等了片刻,估摸着李成已经带人把后门的出路都封死了,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一个手下去敲门。   “咚、咚、咚、咚……”那个士卒的敲门声非常有规律,颇有点后世军人做事一板一眼的架势。   门内暂时还无人回应,胤禛凑空扭头一看,果然看见这家门口有一棵大槐树。   他欣喜地对法保说:“看,这有大槐树,跟你算得一样。你快往西走走,看是不是从西城门口往里数的第六家。”   法保精神一振,来不及回应便纵马而去。   他的马的是宝马,速度很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打了个来回。   回来之后,他兴奋的喊道:“是的,是的,是的!就是第六家,就是第六家!我算准了,我算准了,我真的算准了!”   因为过于兴奋,法保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谨慎一瞬间就全部离家出走了。   这一嗓子下去,把杨慎气得不轻。   原本里头的人听见敲门声,还没有想到是官军来抓他们了,正有一个人问道:“谁呀,谁在敲门?”   杨慎派去敲门的人还来不及赚开门,法保的嚎叫就传了过来。   里面的人立刻意识到了不对,非但不开门,反而插上了门栓,又叫人移来重物堵门。   所谓做贼心虚就是如此,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杨慎虽然知道自己派去的人不一定能赚开门,却还是狠狠地瞪了法保一眼。   若是在从前,一个汉军旗的敢这样跟他白眉赤眼的,法保一准骂回去。   但跟着胤禛久了,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的做派非常不讨人喜欢。当然了,主要是不讨胤禛喜欢。   所以,他如今已经改了许多了。   就像这回,他就自知理亏,被杨慎瞪了也没有觉得羞恼,反而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冲杨慎笑了笑,主动赔礼道歉:“杨将军,我只是太激动了,恕罪恕罪。”   杨慎也是瞪完之后才想起来,法保不单是个满洲权贵,还是四爷的心腹近臣。   他心里正忐忑呢,却见法保非但不怪罪,还如此知礼,心下不禁将对法保的偏见去了几分,反添了几分好感。   具体就是:这位赫舍里大人虽然看起来不大着调,其实却是个不拘小节的真君子,以往我真不该门缝里看人。   “法保大人言重了,彼此都是为朝廷出力,你也是过于激动了而已。”   两人各退了一步,换来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法保突然发现,不想吃亏完全不必只走高声大气无理取闹这一条路子。有时候,以退为进也挺好用的。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既然赚不开门,那就只有硬闯了。   杨慎当即命人去找到里正,让里正带人弄来了一个大椽子,又叫了二十几个官军抱着大椽子撞门。   随着咚咚的撞击声传出,里面的人再傻也知道来者不善了。   说来也是官军的运气,他们来的时候,正逢湖北白莲教各处头目聚集在这里商议要事。   至于这要事的内容,就是天津分舵和江苏分舵先后被朝廷剿灭的事。   与会人员都是各处的小头目,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谁肯让人呢?   方才商议的时候他们就争执不休,如今出了事也是各自为政,完全没有联合的意思。   有的提议说杀出去;有的却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从密道逃走。   人心不齐,何事能成呢?   他们在这里争执,门外的官军可不会好心等到他们争执出结果来。   一声又一声的撞门声传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吵得人心慌神焦,更加没有办法冷静思考了。   着意避官军锋芒的让干脆也不争了,直接翻身进屋,直奔密道,逃了出去。   逃跑这回事,是开不得头的。   没人领头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有顾忌。一旦有人开了头,也就是打破了顾忌,剩下的人就会立刻遵从自己的内心,跟着跑。   等逃跑的人超过了五成,原本没有逃跑意思的人,也会生出从众心理,跟着一起跑掉。   所以,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在场的人就跑掉了一大半。   主张杀出去的那几个一看这架势,也想跑了。   可是他们前面叫嚣得太厉害了,这时候反倒不好跟着跑。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但不跑归不跑,眼见留下的就剩了他们七八个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抵挡不住门外的众多官军。   就在他们握着腰刀纠结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门栓断了。   然后又有呼噜哗啦一阵响,堵门的东西都被撞开了。   没等他们心慌欲乱意乱的作出准确的判断,一轮箭雨射楼过来,有三四个人都成了马蜂窝。   剩下那四五个都被吓破了胆,再不敢说什么杀出去的话了,回身就想往屋里跑。   屋里有密道。   杨慎大手一挥,大声道:“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嘴里是这样喊,但他打的手势却分明是让大家别跟那么紧,给那些贼人留下钻密道的时间,省得他们还得自己寻找密道的入口。   就在这时,那四个贼人里突然有一个转过身来,扬手冲众官军了个什么东西。   刚刚走到这家院门外时,胤禛腰上挂着的龟宝就黄光大作,提醒也里面有煞气极重的东西。   他心里本就有防备,那人扔东西的那一瞬间,他就突然警铃大作,大喝了一声,“都趴下!”   只见那团东西一见空气,就爆出一蓬青光,紧接着光芒就变成了无数根牛毛般纤细的针芒,蝗虫一般朝一众官军飞了过来。   先冲进来的二三十个倒有十七八个来不及卧倒,被那牛毛细针扎到了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针扎中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成了血水。   这一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就连胤禛都不不例外。   他虽然也见过血,甚至亲自指挥这揆叙伤过人,但是这么惨烈的伤法,却实在是头一回见。   等众人回过神,不必官军特意放水,那四个人已经进了屋子,顺着密道逃走了。   杨慎急忙吩咐后面的人先把伤员抬走,又让人把射伤的三四个贼人绑了,捆在马背上。   “给他们上药,千万别让他们这会儿就死了。”这句话,杨慎说得是咬牙切齿。   胤禛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我得去城外!”   原来,杨慎排兵布阵的时候想到了一切,却忽略了这些人可能会法术。   守在密道出口的那些士卒也就是比普通人的血气盛一些,如何能抵挡得了法术的攻击?   可是,这些贼人究竟把密道的入口开在城南还是城北呢?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挑出了几张符篆递给法保,吩咐道:“法保,你去城南,我和揆叙去城北。”   符纸怎么用,胤禛早就教过他。   因此,法保接过符篆,二话不说就策马而去。   他走之后,胤禛又催促揆叙,“快骑马带着去去城北。”   揆叙想到方才那人扔出的细针如此恶毒,心下有些犹豫。   “四爷,还是让奴才去吧,您就在这里跟杨将军一起。”   “哎呀,你又没学过怎么用符篆,快带我去!”   但揆叙坚决不肯,只道:“奴才可以学。”   “揆叙!”   揆叙坚持:“奴才可以学。”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胤禛去涉险的。   胤禛又催了三四次,见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只得让他附耳过来,把如何使用符咒告诉了他。   揆叙记性极好,只听了一遍就点头重复了一遍。认真听了,没有错误,便也给了他几张符咒,让他快去城北。   =====   这些贼人谨慎得很,密道本不止一个出口,城南城北都有。   到城南的是汪龙,到城北的则是何照。   汪龙性子稳重,行事周密,带着人到了城南后就寸寸搜寻,一共找到了三个出口。   他在各个出口分别派了二十个人守着,自己身边还预留了三十个个人,以便随时策应。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三个出口便陆续有人钻出来,守在出口的人立刻就用带着钩的索子,出来一个绑一个出来,两个绑一双。   一众官军正绑的顺手,又有一个人出来了。   偏这个时候,两三条带钩的锁子上都捆着人,还没有用普通绳索替换。   那守着出口的官军也没多想,顺手就抓住那人胳膊,想着先把人反剪了擒住再说。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官军握住那人手臂的一瞬间,只觉得手不像是握在了人身上,而是握在了火炭上一样。   措不及防间,他“啊”的惨叫了一声,急忙甩开了手。   那人就是趁着这个空隙,从洞口窜了出来,一脚踹到他的脸上,把他踹了个跟头。   周围的人要上来要抓他时,那人整个身体却变得面团一般柔软油脂一般顺滑。谁都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出人群,扬长而去。   在这一团杂乱间,又有四五个人从洞里钻出来,趁机逃走了。   众官军都气得不轻,但汪龙却很冷静。   他看了看已经被捆住的十九个贼人,觉得把这些人抓回去,已经足够交差了。   有了这十九个贼人,就算分不到功劳也不至于挨军法。   毕竟,普通人哪里能抵挡得住有法术的妖人呢?   再说城北这边。   何照是斥候出身,最擅长的便是搜寻敌人踪迹。   他手下带的一帮人也多有斥候出身的,一群人在城北各处搜寻了一阵,果然在一口废弃的枯井里找到了密道的连通处。   井口不大,一次最多只能爬出两个人,他就派了十个人拿着带勾的索子守住这里,自己则带其他人,继续搜寻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只是,还不等他再行动,二十步开外的一块草皮突然被掀了起来。   一个人影从草皮下钻了出来,抬头看见官军,那人大吃一惊,选了个方向就跑了。   何照急忙指了五个人去追,又分出十个人去守住那草皮底下的出口。   他带着剩下的人又搜寻了一阵,确定这里再没有别的出口了,就专心守住的那两个。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追出去的五个人相互搀扶着回来了。   只是,他们都形象却十分凄惨,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没了腿,还有一个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从洞口甚至能看见正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怎么回事?”何照大惊失色。 第147章 恶臭熏天的道士   五个人相互搀扶着,凄凄惨惨地回来了。   何照大惊失色,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你们伤成了这样?”   听见这话,那五人都满脸惊恐,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肢体残缺的那一刻,身上的伤口也仿佛更痛了几分。   其中有一个伤势比较轻微的颤抖着说:“就……就是刚才我们去追的那个人,他……他会妖法,他会妖法!”   有人开口之后,其余几人也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应和道:   “对,会妖法!”   “他正跑着呢,突然回头朝我们扔了一把细针。我们没有防备,被扎了个正着。”   “什么针?那不是针,是那妖人的妖法!”   “总之厉害得很,沾到身子就化了血肉……啊——”这一个的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惊恐地尖叫出声。   便是战场上与敌人厮杀时,见多了残肢断臂,可这么诡异的残法,却比战场上更加渗人。   何照一惊,赶紧吩咐左右,“快,把他打晕扶下去!”   若再让他这么叫喊下去,一定会影响军心的。   他身侧的亲卫立刻上前,顺手打晕了那人,两人合力抬了下去。   “那人真的会妖法?”何照又问剩下的四人。   “标下们不敢谎言相欺。”四人都坚定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何照原本高高提起来的心突然就放回肚子里去了。   先前心提起来,是因为自己办事不力让贼人跑了,怕胤禛于杨慎怪罪;   如今心下一松,则是因为那贼人会妖法,自己手下这些普通人抓不住也是寻常。   纵然杨慎军法严苛,但何照却看得出来,四爷性情宽厚,应该不会为了这个怪罪他们。   =====   揆叙就是这时候赶过来的。   “有没有放跑了贼人?”刚勒住马头,他就扯着嗓子问道。   因为绿林军害死半路上与胤禛等人聚到一起的,所以何照只知道法保和揆叙都是胤禛贴身的近人,并不知她们两个还有个远近亲疏之分。   纵然他知道两人之中胤禛更加信任法保,也不敢怠慢揆叙。   揆叙纵然比不上法保,还比不上他们吗?   见揆叙亲自赶了过来,他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肯定自己放跑了那一个,四爷会不会法外开恩了。   若是跑走的那贼人不甚重要,四爷又何必特意再派人过来呢?   可是,他也不敢隐瞒如实冰雹道:“纳兰大人,是才跑了一个……”   话没说完,只听“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是几声惊呼此起彼伏。   “大虎,大虎!”   “啊,大虎死了,他死了!”   “大人,大虎死了。”   “…………”   二人也顾不上说话,几步跨过去,只见几个受伤的官军围成了半圈,还有一个躺在地上的,显然就是他们口中的大虎了。   却原来,大虎就是那个胸口破洞能看见心脏的伤兵,也是这群人里伤得最重的。   原先他之所以能和别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全靠心头一口气撑着,不想被那弄得尸骨无存。   如今眼见是彻底安全了,他那口心气一松,人也就不行了。   看见这眼熟的伤势揆叙,倒抽了一口凉气,跌足道:“我来晚了,到底是让那妖人给跑了!”   明明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结果还是晚了。   何照连忙替他找台阶,“这不怪纳兰大人,都是那妖人的法术太诡异。”   话虽如此,但揆叙却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和胤禛争执耽误了时间,那妖人也不会正好跑了。   见他神色颓唐,何照眼珠子一转,急忙问道:“纳兰大人,那妖人很厉害吗?”   揆叙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瓷瓶,递给何照,嘱咐道:“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金疮药,宫里太医开的。那几个人伤得重,普通金疮药怕是不济事,你拿这个给他们包扎吧。”   何照本想多问出一些那妖人的厉害之处,到了胤禛面前也好替自己分辨推脱。   但眼见揆叙无心理搭理他,他也不敢多做纠缠,道了谢之后接了金疮药递,给一旁的小卒,让他带人给那几个受伤的包扎。   揆叙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绑绑缚住一个,便问道:“只他一个人跑出来了吗?”   “不错,我等守了多时,暂时只有他一个跑出来的。”   这时,前去搜寻出口的士卒来报,“大人,东边二百步又有一个出口。”   何照忙道:“快,带二十个人过去,牢牢守住了,不要再放跑一只苍蝇。”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嚎叫声从西边传来。   何照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纳兰大人,那边有一个出口,就在一口枯井里。”   “走,过去看看。”揆叙把马丢给一个士卒照看,自己取了箭壶挂在腰上,拿了弓就走。   还不等他们赶过去,就听见守着枯井口那十个人惊叫了起来。   “啊,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   “好大一条巨蟒,快跑,快跑!”   “啊!”一声急而短促的惨叫刚一发出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就有人嚷嚷道:“啊,赵老三被吃了,赵老三被巨蟒吃了。”   恐慌是可以通过空气蔓延的,一个大活人当着自己的面被巨蟒吞掉,能引起人足够的恐慌。   而这些真实而纯粹的恐慌,正好伴随着喊叫声传给没有看见的人。   不管是揆叙还是何照,都难免被传染。   揆叙定了定神,握着弓身的手握得青筋爆突,显然是使尽量他平生的力气。   “走,过去看看。”   他脚步一抬,就被被何照一把拽住,“纳兰大人,纳兰大人,你千万不要过去,那边情况不对。”   就像揆叙怕胤禛出意外一样,何照也是同样的缘由怕揆叙出意外。   “闪开,别在这里碍事!”揆叙一把推开他,大步往枯井处跑去。   若是何照真的硬拦,自然是能拦得住的。但揆叙的力道极大,动作极其坚决,他若是硬拦,难免会伤了揆叙。   让纳兰明珠的儿子在他手里受伤,他还没这个胆子。   所幸这两处离的也不远,揆叙跑上一个土坡,就看见了那边的情况。   只见一条两人合抱粗的巨蟒从枯井里探出来半个身子,让人一眼心惊。   那巨蟒浑身花斑,眼似铜铃,还未靠近就有一股腥臭气扑鼻而来。   更可怕的是,那巨蟒的嘴里还有半截人身露在外面,那是一个人的两条腿。   不用多说,那个人的上半身已经被那巨蟒吞下去了。   揆叙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从胤禛给他的五张符篆里,取出一道惊雷符。   然后他又取出弓箭,念着咒语把那符篆贴到箭杆上,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那巨蟒的七寸。   只听“噗——”的一声长响,就好像是气囊被人刺破的声音。   下一刻,那两人合抱粗的巨蟒一下子就干瘪下来,变成了一张蟒皮坠落。   先前被巨蟒吞噬的那个人也从半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了井沿上。   “嘭!”   饶是如此,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脱险了,兀自在那里挣扎叫喊。   其实,被吞噬之后,他就一直在喊救命。   只是先前那巨蟒吞着他时,他的喊声传不出来;如今巨蟒变成了一层蟒皮,他凄厉的喊声骤然传出,倒是把被吓呆了的众人都惊醒了。   “快,兄弟们,把赵三郎救出来。”   有两个胆子大又和赵三郎要好的赶紧跑过去,一个拽住赵三的腿,一个去拽那巨蟒的皮,用力一扯。   只听“刺啦”一声,巨蟒的皮竟然被他们撕烂了。   其中一个惊奇地“咦”了一声,拽到眼前仔细一看。却原来,这哪里是什么蟒皮呀,竟是人用纸画出来的。   赶过来的揆叙见此,冷笑了一声,“雕虫小技,也敢来现眼?”   而后,他扬声道:“你们都闪开,我倒要看看,这是哪路高人来了。”   他这一声不单单是给守住出口的士卒说的,也是说给那隐在枯井里用邪术伤人的那个说的。   果然,里面那人听见了,一时踌躇不敢出来。   他堵在井口处不敢出来,跟在他后面的人自然也不能从这里出来。   何照看到揆叙的手势,急忙从怀里取出一面小旗,以军中惯用的旗语指挥士卒,向另外两个出口围拢过去。   枯井只剩了十几似散非散地围拢在不远处。   如果里面没人出来也就罢了,一旦这井口里有人出来,那看似处处是破绽的围拢,就会立刻合并成一个疏而不漏的天网,让逃出来的人逃无可逃必无可避。   当然了,若是出来的是有法术的人,自有揆叙张弓以符箭对付,不必他们操心。   只是里面的人也不傻,知道既然这一个出口被找到了,另外两个出口也很大概率都被找到了。   一众官军等了有半个时辰,也只有三四个心怀侥幸的憋不住从另外两个出口逃了出来。   当然了,他们一钻出来就被官军勾住,用绳索绑缚了压在一旁。   而后又等了半个时辰,再没有一个人出来。   何照倒是不急,行军打仗打埋伏的时候,等得比这久的还有呢,只是他怕揆叙着急。   他左右看了看,着人从不远处搬了一快比较平整的石头,放到了揆叙身边,并亲自拽下衣袖擦干净了。   “纳兰大人,您先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吧。我看那些贼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了。”   揆叙一面扬声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一面撩了衣袍,在那石头上坐了。   他的体力虽然也不错,但到底比不上惯常行军打仗的。   等了这么久,他已经到了极限了。若是不歇一会儿攒攒精神,怕是真有人出来了,他也没精力对付。   只是他也怕那妖人知晓他松懈了,会趁机出来,所以大声拒绝了何照。   索性何照也不傻,听见他的话又看见他的动作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遂也大声回道:“大人高义,属下陪您一起等着。”   双方一时僵持住了,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不撤走。   但他们双方都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先崩溃的肯定是里面的人。   因为外面的是训练有素的官军,里面的却是散漫惯了的江湖客;外面的人有补给,里面的人却不一定在密道里藏了东西。   而且,就算藏了怕也没用。   因为留在宅子里的杨慎也不会干坐着。   南北两处出口被堵住了,作为据点的宅子也被杨慎带人捣毁。里面的财物、缎匹、粮食全部搬走,宅子整个清空。   然后,他就派人举着火把,慢慢的往那密道深处推进。   密道狭窄,不好用弓箭,也不好用长杆的武器。   但这都没关系,军中别的东西不多,各类武器却多的是。   有一中专门勾锁拿人的,诨名叫做“留住客”,就是一条长绳锁前面带着挂着几个钩子,臂力好眼神精的人用力往前一掷,想勾哪里就勾哪里。   如此两边前后夹击,滞留在密道里的人很快就被捉的差不多了。   唯独剩下的那一个,就是驱使纸做的蟒蛇吞人的那个。   那人个头不高,身形精瘦,做道士打扮。他往那儿一站,不言不动,倒是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架势。   确定密道里再没有别人之后,胤禛捏着黄符,亲自带着人和那个精瘦道士对峙。   进了密道走了没多远,他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蹙眉道:“这怎么这么臭?”   给他和杨慎领路的李成也捂住了鼻子,“再往前走更臭呢。”   杨慎也捂住了鼻子,嗡声嗡气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成道:“这臭气是从那个道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标下也不知道。”   杨慎便和胤禛商议,“要不四爷您先出去,标下等人用留住客把那贼子拽出来?”   “不,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禛闭住气说,“谁知道他这么臭,是不是练邪术留下的后遗症?”   杨慎想了想也是,别到时候他们人没抓住,反被那道士跑了,便道:“如此便辛苦四爷了。”   果然越往里走就越臭,好像他们不是在往密道里走,而是往茅房里走一样。   这臭味和茅房里那股味道不能说是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胤禛被臭得简直忘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那个精瘦道士。   他把捂住鼻子的手放下来,从袖子里抠出一张符,朗声问道:“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等我去请你?”   本以为那道士再怎么着也要反抗一下,但出乎意料的,他当即就把手里的浮尘一扔,束手就擒了。   事反常必为妖。   方才严阵以待要捉他的人,见他干脆利落地束手就擒,反而不敢上前了。   那道士十分光棍地说:“你们不是要捉我吗?那就来捉吧,反抗的不是好汉。”   杨慎惊疑不定地看了他片刻,看不出什么破绽,便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左右各有一个拿着留住客的士卒,对准道士用力一抛,一个缠住他左臂,一个缠着他右臂,然后胳膊一抖,那绳索便在他身上各缠了一圈,把他上半身紧紧的绑住了。   见真的把人绑住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一哄而上,把他绑了个严严实实,举在肩膀上抬了出来。   等爬出密道,臭味一散,胤禛忍不住大大的吸了口气。   但是也没给他多少喘气的时间,因为那个道士已经被士卒给抬出来了。   胤禛忍不住问:“你这是修的什么道?臭死了。”   那道士已经被从头到脚绑成个桩子了,却还是十分高傲,“哼,无知小儿,你懂什么?我这是神仙传的大道。”   看他这副模样,分明是修道修傻了。   胤禛也不和他争执,只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贫道金-日诚。”   “金-日诚?”胤真低头思索的片刻,却到底没有想起来,这究竟是哪个篇章里的人物?   难道是聊斋里没有记录在案的,或者是其他自己没有看过的书里的?   不过,既然人已经被抓住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挥了挥手,先让人给这道士灌了一瓶童子尿,然后就和那些贼人拴在一起。   这时,杨慎上前,低声道:“四爷,请跟标下来。”   胤禛不知道是什么事,跟他走到了一间屋子里,杨慎拉开门,“四爷,您请看。”   屋子里堆满了金银财物,布匹绸缎。   杨慎道:“另还有一屋子堆的都是粮食,四爷,你看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   胤禛沉吟了片刻,说:“把这些金银单分出一份,你替我带回去给萨克什;再分出一份给王县令,谢他相助之德。余下这些……兄弟们都辛苦了,权当是我给兄弟们买酒喝。”   其实若是胤禛不插手,这些战利品大约也是这样分配的。杨慎特意来问他,就是想分他一份,还是让他拿大头的意思。   但胤禛又不缺钱用,自然不会和他们争这点东西,索性就都分给他们了。   见他不要杨慎也明白,人家是看不上这点东西,心下也有两分感念,朝他拱了拱手就让人把东西都搬走了。   胤禛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此次行动,有多少伤亡?”   提到伤亡,杨慎的神色一下子就黯然了起来。   “受伤的有二十多个,其中两个没挺过来。”   虽然从入伍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随时随地都可能去见阎王。   但每一次手底下的兄弟战死,他心里都不好受。   胤禛沉默了片刻,说:“受伤的我另外再给他们一份抚恤金,至于亡故的那两个……你替我去查查,看他们有没有十岁以上的子嗣。   有话就送到京城,没有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到了京城之后,找法保也行,找鄂伦岱也行,日后我必许他们个前程。”   杨慎连忙跪下行礼,“标下代他们先行谢过四爷的恩典。”   这一刻,他都有点羡慕赵虎和蒋三郎了。   胤禛本来是不喜欢别人跪他的,但这一刻他却没有阻止杨慎。他怕自己的态度有一点不对,就会让自己的一片好意被人曲解。   等忙活完,天色也已经晚了。   原本是揆叙是想到里正那里给众人安排的住处,歇息一晚的。   但胤禛怕节外生枝,主张连夜赶回去。   “这里毕竟是白莲教的老巢,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留着后手?”   杨慎心里其实也是不赞同在此逗留的,只是碍于揆叙在此,他不敢私自做主,因此没有说话。   如今胤禛都发话了,他急忙接口道:“四爷顾虑的是,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迟则生变。”   这一回,法保倒是难得赞同揆叙的主张,劝道:“四爷一路劳顿,还是歇一晚吧。”   他主要是怕胤禛连日奔波,身体受不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伸手拽住他一条腿,轻轻一用力,就把他掀翻在地上。   “我的身体比你好多了,只要你受得了,我就没有受不了的。”   除了早就知道他身怀神力的法保,余下的人都目瞪口呆。   “谁还有异义吗?”胤禛嘴里问众人,眼睛却是看向揆叙。   揆叙还能如何呢?他只能顺着胤禛说了。   胤禛轻轻哼了一声,暗道:早这么着不就得了,非得让小爷给你们露点真本事!   回去的时候,胤禛防了一,但这一路都平安无事。   他心里觉得怪异的很。   从金日成束手就擒开始,再到这一路平安都太反常了。   和王崇明告辞的时候,他特意又看了一眼臭不可闻的金-日-成,见他脸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更觉得这件事怕是还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金-日诚这货还有人记得吗?   吃屎博人眼球,居然还创立了一个教派,反正我看得是瞠目结舌,只觉得古今中外都少不了以丑搏出位,还成功了的人。 第148章 倒霉的法保   胤禛若无其事地带着众侍卫离去,直到出了县衙的大门,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揆叙低声问道:“四爷,要不属下抱着您?”   折腾了一天一夜,胤禛也的确是困得很了,且无意与她纠缠,只是点了点头,对着他张开了双手。   揆叙弯腰一把将他抱起,走在两个引路的侍卫身后,自然就把法保挤到了一边。   晚了一步的法保干瞪眼儿,暗骂揆叙狡诈。   一直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杨慎瞧瞧抬头,觑了二人一眼,不欲掺和这两个四爷近臣之间的争斗,急忙向胤禛告退。   “四爷,天色已晚,标下不敢打扰四爷休息,就先带着兄弟们回去了。”   “别急,你让别人先带人回去,你跟我去客栈一趟。”胤禛呵欠打到一半,突然听见杨慎的声音,才想起来自己还漏了一件事,“我准备让揆叙替我草拟请功折子,你也跟过去看看,功劳该怎么分,你肯定比我清楚。”   却是在离京之前,太子怕他出门在外无人看护,在地方上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就叮咛了他几个要点,让他务必谨记。   其中一点,就是:无论赏罚,都不要越级而行,更不可越俎代庖。   太子的原话是,“你的地位虽高,却只是个过路客。等你走了,他们那些地方官还要做许久的同僚,彼此相见,岂不尴尬?”   这话让胤禛自己琢磨了一番,套用到这的事情上,就是如何对杨慎的手下论功行赏,要让杨慎自己说。如果他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就不管不顾地提拔自己看好的人,自己在的时候自然无妨,等他走了,谁知道杨慎会不会给人穿小鞋?   杨慎神色一凛,急忙道:“四爷肯替标下等请功,标下已然感激不尽。至于功劳如何分配,但凭四爷做主。”   见他神色惶恐,胤禛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想明白了太子教的道理,但行事还是太直白,太露痕迹了,很容易引人误会,让人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这不,杨慎就明显是误会了。   胤禛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行事要三思,急忙补救道:“杨将军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虽又调兵之权,却不能将你们久留。趁着今夜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你们回去休息一日,就自行启程离去吧,不必再来见我。”   见他不似作假,杨慎暗暗松了口气,“是,四爷。”   不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胤禛表现出来的手段太过精熟老练,和他五岁顽童的外表实在相差甚远。   杨慎不知道有太子提前对他做过针对性的紧急培训,自然会对如此反差大胤禛感到惊惧。   实际上,胤禛这一手不但镇住了杨慎,还有同样不明内情的揆叙。也让揆叙对一心扶持大阿哥的明珠越发不解,觉得自己阿玛简直就是眼瞎心盲。   不是他非要埋汰自己阿玛,实在是任谁整天面对珍珠美玉,也很难发现顽石那所谓的朴实之美。   更何况,大阿哥行事冲动,还不爱听人劝,委实和“朴实”二字沾不上边。   揆叙心思数转,毅然跳进了康熙早就挖好的坑里。   “四爷放心,门下一定会和杨将军好生斟酌的。”   他突然把自称换成了和法保一样的“门下”,就是表明了要拜入胤禛门下真正和法保一起共事。   胤禛诧异了一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沉稳又诚恳,隐下了眼中的异色,对杨慎道:“杨将军,你先去安排一下绿林营的兄弟们,和我一起回客栈吧。”   “嗻。”杨慎领命而去,心头十分激动。   ——上头终于有人重视他们绿林营了!   =====   这个时辰,客栈早就打烊了。   但因着他们这一行人都身份明显不一般,那掌柜的不敢怠慢,亲自带了一个伙计守在柜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他们回来。   听见敲门声,始终提着一根弦的掌柜立刻惊醒,用力推醒了伙计,“快,贵客回来了,快去开门。”   “啊?哦,哦。”伙计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急忙跑过去抽了门栓,打开门把人放了进来。   “几位客官,你们回来了呀?”伙计点头哈腰地往里让人,嘴里不住地问,“要茶饭吗?要热水吗?”   揆叙看了胤禛一眼,见胤禛摇了摇头,便道:“都不必了,多谢两位等我们。”说着就拿出一块散碎银子,递给了掌柜。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的笑眯眯地说,“几位忙活了一天,想必也累了。”   他一脚踹在伙计屁股上,催促道:“还不快带几位客官回去歇息?”   伙计摸着屁股嘻嘻一笑,去柜上端了一碗灯在前面引路,“几位,这边请。”   回到他们租住的那个院子之后,揆叙拿了一块碎银子打发了伙计,才对胤禛道:“四爷,天色不早了,您先睡吧。明日醒了之后再要茶饭。至于折子的事,门下会和杨将军拟定的。”   胤禛点了点头,正要进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特意吩咐阿克敦:“我知道大伙儿都累了,但不要都睡死了,把人分成两队,轮流休息。我总觉得今天的事还没完。”   如今侍卫们对他已经极为信服了,闻言半点异义都没有,当即就拱手应了,“四爷放心,兄弟们一定警惕。”   交代完了之后,胤禛就忍不住打着呵欠,催促揆叙送他回房。   身子一沾床,他就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皮格外缠绵,半点都不想分开。   “好了好了,我要睡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胤禛眼睛都没睁,挥了挥小手就把揆叙和法保赶出去了。   两人对着他的床榻无声的行了个礼,慢慢的退到了门口,这才替他关上了门。   门关好之后,揆叙正要和法保告辞,就见法保双眼圆睁,愤怒地瞪着自己。   “法五爷,您这是……”揆叙一脸疑惑,装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要装傻,可法保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直接就叫破了,“你少给五爷装蒜!别以为你一门心思的讨好四爷,就能取代五爷在四爷心目中的地位!”   “五爷这话就有意思了。”揆叙笑道,“咱们都是皇家的奴才,都是被万岁爷派来伺候四爷的,自然是万事都以四爷为上。   我也是眼睛尖了点,看出四爷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这才敢献殷勤。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像是我不怀好意了?”   那意思就是你自己眼拙,还能乖我眼明心亮不成?   “你……”法保气急,但这一回的确是他没眼色反应慢,就算是和揆叙争执,也没有硬话好说。   到最后他也只能气得冷哼一声,拂袖大踏步走了。   看着他用力踩踏地板的背影,揆叙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发现,没事的时候逗逗法保,真的挺解压的。   “杨将军,不如你我就到我暂住之地坐一坐?”   “好,纳兰大人请。”   此时此刻,杨慎已经镇定了下来,觉得接下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因为揆叙毕竟是满洲贵族,而满洲权贵一向看不上他们绿林营。   哪知道,等写功名册时,揆叙直接就说:“这次行动之所以大获全胜,全赖杨将军和绿林营的兄弟。四爷的意思是,这次的功劳我们这些侍卫都不要,全数记在绿林营的兄弟身上。杨将军觉得,这首功该记给谁呢?”   准备了半天的杨慎一呆,有点结巴地问:“这……这真是四爷吩咐的?”   揆叙笑而不语。   实际上,胤禛实在是太困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没有交代他。但揆叙跟在胤禛身边这么久,也不是白待的,自然明白几分胤禛的心思。   为了避免那二十个侍卫不服,对胤禛心生芥蒂,他决定越俎代庖一回,替胤禛说出来。若是那些侍卫有意见,也只能埋怨他,和胤禛无关。   事后胤禛再许那些侍卫一些好处,仔细安抚一番,不怕他们不心悦诚服。   但杨慎不知道,只以为真的是胤禛特意交代的,心下感动不已。   而这个,也是揆叙的目的之一。   因着两人都有心交好,接下来来的事都很顺利。功劳册大部分都是按照杨慎的意思来的,揆叙只是对特别看好的几个提了一嘴,杨慎都很识趣地将那几人抬高了几分。   你好我好大家好,待杨慎告辞时,真是皆大欢喜。   =====   阿克敦把二十个侍卫分成了四队,五人一队,每队执勤一个时辰。   这样在天亮之前,每个人都能休息一会儿,不至于耽误了明天做事。   “你们五个就先坚持一下,等熬过了这一节,我在四爷面前为你们请赏。”阿克敦温言安抚先执勤那五个人。   五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笑着说:“大人言重了,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不敢在爷面前讨赏。”   阿克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五人颇为恭谨地目送他离去。   等他离去之后,其中一个就忍不住“呸”了一声,低声道:“不过是和咱们一样的人,神气什么?”   刚才出面的那个人脸色一沉,“人家入了四爷的眼,就是比咱们高一头,你不服也没办法。”   那人嗤笑道:“和林,你以为你上赶着巴结,人家就会带你一把?别做梦了,有那功夫,他自己还要记着在四爷面前献殷勤呢。”   和林的脸色一下子几胀成了猪肝色,恼怒道:“阿克斯,你胡说什么?”   阿克斯只是嗤笑,虽然一个字也没有再说,但他脸上的鄙夷不屑却比任何言语都要刺人。   “好了,大家都别吵了,赶快巡逻吧。”   眼见闹得不像样,有人站出来说和。   阿克斯一看,见是大内侍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额尔登,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给你个面子。”   往日里他家里有事,额尔登没少与他换职,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眼见事情平息了,其余两人松了口气,都顺着额尔登的话说:“走,走,走,赶紧巡逻吧。”   大家都累了一天一夜,除了这五人之外,其余人都和胤禛一样,沾床就睡。   就连气呼呼的法保都不例外。   众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后半夜了,法保也实在是困得不行,勉强撑着一边脱衣服,一边愤愤地咒骂揆叙。   可是,等他沾上床拉上被子之后,眼睛一闭就再也想不起骂人的事了。   他可真是太困了。   长夜寂寂,除了不知道是什么虫豸的名叫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额尔登五人一开始还能强打着精神,但慢慢的眼皮也都开始打架了。   五人一商量,干脆就靠在一个避风的墙角先眯一会儿。   熬过夜的人都知道,一般熬得很了之后对自己说的“眯一会儿”也就是清明节烧娱乐报——只能糊弄鬼。   只要一眯住了,什么时候醒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这种时候,大脑总有自己的想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尔登猛然惊醒,推了推身旁的阿克斯,低声问道:“醒醒,醒醒。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大半夜的问出这种话,把其余四人都吓得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   “什么声音?你别吓唬人。”阿克斯强忍住撸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冲动,色厉内荏地反问。   “没吓唬你,我自小耳朵就比别人的灵敏。听,是水声,淅淅沥沥的水声……咦,这会儿又停了。”   他的语气太真实了,偏偏如今周遭都黑漆漆的,可谓是氛围正好。   阿克斯浑身一抖,旋即恼羞成怒,一巴掌招呼过去,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可真是草木皆兵!”阿克斯没好气地说,“二半夜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除了半夜出恭还能是什么?”   额尔登一时讪讪,却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嘟囔道:“我听着不像是出恭的声音呀。”   阿克斯嗤笑了一声,“这你也能听得出来,难不成这天下所有人出恭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都哄笑了起来。   额尔登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好在和林是生性谨慎,笑到一半觉得不对劲,提醒道:“我看还是谨慎些的好,你们可别忘了咱们保护的是谁。”   说着,他伸出右手笔画了个“四”,意味深长地说:“若是这位出了意外,咱们谁担待得起?”   这是一句实在话,其余几人听得神色一凛。   就连一只看不上和林做派的阿克斯也不敢再说风凉话了,反而扭头问额尔登,“额尔登,你能听得出那水声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吗?”   “能。”额尔登慎重地点了点头,“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走。”   他们跟着额尔登,一直转到了他们院子里的客房后面。   因为五人手里都举着火把,把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照得亮如白昼。   走到了屋子后面,不用额尔登再说什么,他们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因为,五人都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像是鱼虾腐烂的味道。   突然,额尔登指着前面不远处说:“看,那里有水迹。”   五人急忙跑了过去,果然看见一道水线拉在地上。   他们顺着水线追根索源,只见一端连到了屋后的院墙上,另一端却是延展到了客房后面。   和林心思最为缜密,看了眼水线连着的那间客房的窗户,心头一惊,急忙顺着水线跑了过去。   一直跑到窗根下面,看着那水线又往左边移去了,他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原来,先前水线正对着的那个窗户,乃是胤禛的房间。   这水线如此腥臭,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留下的,若是让这东西进了胤禛的房间,胤禛有没有事且不说,他们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不过他那一口气才松了一半,却又突然憋住了。   因为他猛然反应了过来,胤禛左边的房间里住的,不正是赫舍里家的五爷法保大人吗?   皇子的安危,他们担待不起,赫舍里家的嫡系公子,他们也惹不起啊。   他疾步走过去,果然看见法保屋子的后窗户已经被打开了。   “快,这边有情况!”和林急忙招呼另外四个同伴一起过来,他让其中一个人蹲下,自己踩着那人的肩膀,从窗户上爬了进去。   此时此刻,法保正在和一个暂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做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抗争。   =====   的确是艰苦卓绝,简直太艰苦了!   法保明知道外面有侍卫轮值,为什么不喊人帮忙呢?   难不成他学会了卜卦,就艺高人胆大了?   若是这么想,那可真就是冤枉他了。   他真不是不想喊人帮忙,实在是这会儿不但手脚,连嘴巴都忙得很,根本就无暇弄出任何动静。   却原来,他躺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且一闭眼就睡得死沉,就连迷迷糊糊的听到了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也只以为是在做梦。   直到有个东西压到了他的身上,他才猛然惊醒。   他不睁眼还好,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浑身白毛,脸颊浮肿,乍一看来像人,仔细一看却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东西爬上了自己的床榻,正张着一张黑咚咚的大嘴,那架势似乎是要咬自己。   法保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把这东西先推下去。   可是他累了一天一夜,又睡了这么久,猛然惊醒之后,浑身上下的力气却还没有恢复,一推之下竟然没有推动。   也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那怪物露着五六颗黑牙的大黑嘴,已经凑到他脖子边儿了。   法保急中生智,率先张嘴,一下子就咬住了那怪物浮肿的脸颊。   哪知道这怪物看着吓人,皮肤却极为脆弱,他这一嘴咬下去,就把那怪物的皮肉给咬破了,若不是咬到了脸颊上的骨头,怕是把这一块肉都咬下来了。   一股腥臭的汁水从那怪物伤口流了出来,法保恶心欲呕。   怪物也吃痛,尖利的嚎叫了一声,就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这一下法保也顾不得嘴里腥臭了,急忙手脚并用,把那怪物牢牢困住。   何琳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法保这样的囧状。   他吃了一惊,扭头对着窗户喊了一声,“额尔登,你们快进来!”   自己则是抽出腰刀上前,用力砍在那怪物的腰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怪物惨叫着剧烈的挣扎了一下,就立刻声消息咽了。   等额尔登等人顺着窗户爬进来之后,看见的就是何琳呆呆的看看自己的腰刀,又看看法保的床榻,再看看自己的腰刀,再看看法保的床榻,如此反复,就像傻了一样。   额尔登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和林,你怎么了?”   和琳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腰,刀喃喃道:“难不成我也变成高人了?”   “放你娘的屁!”法保骂道,“你们还不快过来,把这玩意儿弄下去。”   几人闻言,急忙跑过去,帮着法保把压在他身上的怪物抬了下来。   等抬的时候,他们才明白和林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个怪物竟是被和林一刀劈成了两半。那“咔嚓”的声响,就是怪物脊骨断裂的声音。   等他们把那两段成两截的怪物抬下来,法保才“呸呸呸”着从床上翻了下来,指着和林骂道:“你个杀才,差一点就砍到我了。若是伤了五爷,你担待得起吗?”   和琳脸色一白,急忙丢了刀跪在地上,祈求道:“法保大人,属下不是故意的,请法保大人恕罪。”   其实法保也就是自己惊吓过度,发一句牢骚而已,见和琳吓成那样,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行了,你快起来吧。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不是真的怪你。”   法保赶紧把人拽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说起来你也算是救了我,我该好好谢谢你才是。”   “当不起,当不起,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和林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心道:也不必你感谢我,你只要不迁怒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世上的事情有是非对错之分,但人心可没有。要是法保一力要迁怒,那么对也会变成错,错只会变成大错。   “诶,要的,要的。”法保道,“放心,你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   他拍了拍和林的肩膀,正要扭头去看那怪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对了,你是哪家的子弟,叫什么来着?”   和琳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姓名家世告诉他。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爽利呢?”法保只是性子粗鲁,又不是真傻,见他先是跪地请罪,又是满脸迟疑,如何猜不到是为了什么?   他嗤笑了一声,扭头就去看那怪物了。   ——既然人家对他避如蛇蝎,他又何必上赶着倒贴?就好像他们赫舍里家的人情有多好赚似的。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和林才确信方才法保是真的想要谢他。只是如今机会已失,当真懊恼不已。   “这是个什么东西?”法保围着那怪物转了两三圈,满脸迟疑。   那东西只看形状倒是像个人,而且还是个身形狗狗,年纪不轻的人。   但这一身的白毛,肿胀的脸颊,还有张开的嘴里那五六根长的出奇的大黑牙,又不怎么像人。   此时东方已然微白,客栈掌柜养的几只大公鸡,此起彼伏的叫唤了起来。   这个时节,普通百姓家里可没有钟表等物。特别是像这种开店做生意的,都是天一白、鸡一叫,就要起来收拾了。   若不然,有那赶早路的客人都已经起了,却没人招呼,更没个热汤热茶的,久而久之生意启不寥落?   因而,尽管那掌柜的昨天晚上一直等到了后半夜,今天也得一大早爬起来开门迎客。   做饭馆、开客栈,挣得本就是辛苦钱。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第149章 贵客   听见鸡叫声,额尔登便道:“这店里的伙计也该起了,属下去找人问问,附近可有怪异之事。”   法保挥手道:“去吧。出去的时候手脚轻点,可别吵醒了四爷。”   “嗻。”额尔登领命而去,不管是开门、关门还是在走廊上行走,他都轻手轻脚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   法保嘴上不说,心里点头:这倒是个稳重人,比刚才那谁谁谁强得多。   店里的伙计还没来,胤禛倒是先来了。   “法保,这是怎么了?”   看见他来,法保吃了一惊,一边小跑过来迎接他,一边骂道:“额尔登这个蠢才,我不是说了吗?让他轻点,轻点,轻点!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   还没等他走到跟前,胤禛就伸手制止了他,“停,别往前走了。”   “昂?”法保一呆,满脸受伤地说,“四爷,你已经开始嫌弃奴才了吗?”   “去你的!”   这张怨妇脸看得胤禛一个激灵,只觉得鸡皮疙瘩刷刷直往下掉。   他一边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威胁法保,“你若是再做出这副怪样子,立马给我滚回京城!”   “门下该死。”法保一秒收敛。   胤禛这才道:“你也别怪额尔登了,是我的听觉敏锐,他手脚已经够轻了。”   却原来,剿匪时打开五感图还没来得及关掉,就累得睡着了。   早在法保屋里有动静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只是许久不听法保叫喊,就以为是法保自己有事办,也就没有来打扰。   毕竟,每个人都有**,胤禛从来无意窥探别人的**。   直到后来“哗哗啦啦”进来了一屋子人,又是抽刀又是坠地的,他是想不来看看都说服不了自己。   “对了,你身上的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他皱着鼻子看着法保,待看到他嘴角灰黑色的水渍时,差点就没忍住吐了出来。   “啊!”法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啥,大叫一声转过身去,“四爷你快出去吧,这里污秽得很,别脏了您的眼。”   来都已经来了,胤禛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他蹙着眉,不悦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动怒了,法保不敢再作怪,侧着身子往墙边贴了贴,让出很宽的一条路给胤禛,“四爷,您走近点儿自己看吧,但也别走太近,那东西臭的很。”   不等胤禛走近,原本围着那怪物的几个侍卫都散开了,给他预留了宽阔的视野。   这个时候,额尔登也带着伙计和掌柜的过来了。   “几位客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开门迎客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出事。   额尔登去喊人的时候凶神恶煞的,掌柜的一路上走得手软脚软,到了地方就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他也好思索应对之策。   “怎么啦?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怎么了?”法保差点没跳起来,愤怒指着那怪物,“你自己去看看,我们还没问你究竟是怎么了呢,你倒来问我们。”   他们这一行人非富即贵,给的赏钱又多,掌柜的一直吩咐伙计们,要小心伺候,千万别让他们有任何不满,却不想还是出了事。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此次诸位在本店的一应茶饭住宿的费用,概都免了,算是小店给几位爷赔罪了。”   掌柜的一边陪小心,一边招手叫那伙计,两人一起走近了去看。   却不想这句话又得罪了法保,法保大怒道:“我们差你那点房钱吗?”   也不去京城打听打听,他们满洲的贵族老爷们买东西,有还价的吗?更别说白要人家的了。   传出去了,他们赫舍里家丢不起这个人。   “是,是,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掌柜的满脸尴尬,抬手就要给自己来俩大耳刮子表表诚意。   幸而法保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气急败坏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诚心想让我在四爷面前吃挂落?”   不知道四爷最看不得恃强凌弱吗?   一点眼色都没有。   掌柜的动辄得咎,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哭丧着脸说:“是,是。大爷,您说该怎么办,小人就怎么办。”   ——只求您给指条明路吧。   胤禛终于看不下去了,忍怒道:“法保,你在干什么?”   ——他教他不要恃强凌弱,是要听知道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不是给他下了任务指标让他去完成的。   若非是发自肺腑的,又何必强求?   法保一惊,急忙放开了掌柜的,待要跪下请罪,却又想起来胤禛平时不喜欢别人跪他。   一时间,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闭嘴也不是,脸上露出惶惶之色,可怜极了。   胤禛到底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不欲在外人面前下他的脸面,遂深吸了一口气,对掌柜的说:“你过去看看吧,究竟认不认得。”   “是,是,小人这就去认。”掌柜的松了口气,拉着伙计走到了近前。   胤禛看了法保一眼,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软,叹了一声道:“你还不过来?”   法保眼睛一亮,响亮地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他一过来,身上那股腥臭味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胤禛暗暗懊恼:怎么把这回事给忘了?   但人是他自己叫过来的,再臭也得忍着。   那伙计胆子小,看见那个似人非人人的东西,惊叫了一声,吐出一口淤血,仰面就栽倒了。   那掌柜的被伙计吓得“呀哈”一声,急忙伸手扶住,手忙脚乱地问:“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胤禛示意两个侍卫上去帮忙,把那伙计平放到了地上。   “法保,你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法保凑过去,探了探那伙计的鼻息,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对掌柜道:“没事,就是撞客了,弄碗凉水给他灌下去就好了。”   早有侍卫把桌上的冷茶倒了一碗,与掌柜的合力给伙计灌了下去。   一碗冷茶下肚,那伙计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看见掌柜的,猛然起身用力抓住他的衣袖,“连叔,怪物,有怪物,刚才我看见怪物了!”   掌柜的为难地看着胤禛,请示道:“小爷,这孩子胆子小,要不就先让他回去吧。”   胤禛也无意为难人,挥了挥手表示同意了。   那掌柜的便哄着伙计送出了门,“孩子,你做梦了,没什么怪物。这里用不着你了,快下去收拾桌子烧水吧,一会儿赶早的客人们就要起来了。”   哄走了伙计之后,掌柜的大着胆子又仔细看了看,觉得那两节东西若是合在一起,倒像个人的模样。   但仔细看看,又像是猴。再仔细看又不是猴。   他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来,朝众人拱拱了拱手,小心地问道:“小人冒昧问一句,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见他如此,胤禛心中一动,问道:“掌柜的认识这东西?”   “应该是认得的。”   法保不悦地说:“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什么应该认得?”   “这……”掌柜的叹了一声,“如果就是我认得的那个,那它应该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不等法保再问,他便道:“还请诸位据实以告,这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了具体的地方,才知道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   法保觉得他丑人多作怪,但碍于胤禛在这里,他不敢过于造次,只是撇了撇嘴。   和林赶紧上前,把额尔登如何听见声响,他们几人又如何举着火把寻到了墙根的水迹,又如何顺着水线找到了法保的屋子,仔细说了一遍。   胤禛看了额尔登一眼,带着众人从后窗户处又翻了出,一路顺着那水线到了院墙根。   被皇子注意到,额尔登紧张地握紧了双手。见胤禛并没有和他多说话的意思,他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暗暗的失望。   胤禛视力超越常人,就算火把昏暗,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水渍是从墙头上一路淋下来的。   “掌柜的,有梯子吗?抬两架来。”   “有的,有的,小人这就让人去抬。”   胤禛道:“也不必另外叫人,我这里人多的是。”   然后就随手指了额尔登和另外一个侍卫,跟着掌柜的去抬梯子。   掌柜的自然要推辞几句“如何赶麻烦诸位客官”,胤禛坚持,他才带着人走了。   额尔登精神一振,搬梯子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恨不得一个人把两架都搬过去。   同行的那人知道他是入了四皇子的眼了,不禁羡慕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行啊,算是出头了。”   额尔登傻笑着挠了挠头,有些忐忑又有些作假地说:“也不一定的,说不定等到了明天,四爷就忘了我这号人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别在我面前玩这一套了。”   两人说笑了半路,等快到院墙边时,都默契地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把梯子搬了过去,架在了墙上。   胤禛知道,若是自己要先过去,底下肯定一群人要拦。   所以他就直接指了两个搬梯子的,“你们两个先爬过去,接应众人。”   两人应了一声,爬上了墙头之后,一起把其中一架梯子爬上拽了上去,放到了墙的另一边。   然后二人依次爬到了墙外边,在外接应。   胤禛这才顺着梯子爬了出去。然后是法保,然后是那掌柜的,再然后才是其余众人。   等在场的人都过了墙之后,正要顺着水渍找源头,却听见揆叙的声音在墙内响起,“四爷,是你出去了吗?”   却原来,他们闹了这一通,把揆叙也给吵醒了。   揆叙醒了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到胤禛的房间查看一番。但他去了之后,才发现胤禛不在房里。   他又到法保的屋子里看了,却见里面一团杂乱,只有两个侍卫守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怪物。   他问了两个侍卫,便也从后窗户爬了出来,一路找到了墙根。   胤禛脚步一顿,扬声道:“你回去守着法保的屋子,别让闲杂人等进去。”   但放着法保这个不靠谱的独自守着胤禛,他如何能放心?   他也不答话,待要也顺着梯子爬出去,又听见胤禛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你回去守着,说不定还有贵客要来呢。”   揆叙抬头看了看,东天都已经泛白了,心说都这时候了,哪个贼人还会来?   胤禛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又说:“这个时候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候,若是有贼人要来,很有可能选这个时候。”   揆叙心头一凛,连忙道:“四爷放心,门下一定守好了。但凡有什么贵客,都叫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朝着胤禛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个礼,就转身顺着原路返回,还从后窗户爬进了法保的屋里。   那两个留守的侍卫看见揆叙又回来了,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纳兰大人,您请坐。”其中一个殷切的给他拉了椅子,另一个赶紧倒了一碗伙计刚送来的热茶。   当然送茶的伙计已经不是先前那一个了,那两个侍卫也怕再节外生枝,根本没让人进门,自己在门口把茶接进来的。   看着两个侍卫神色惶然的模样,揆叙心里也很能理解他们,于是也没有为难,直接坐下接过茶盏之后,对两人道:“你们也坐吧,累了一夜了。”   “不,我们站着就行,站着就行。”   揆叙他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冲二人一笑,伸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张黄色符纸,“看见没?这是四爷给的神符。只要有这两张符在,什么神仙妖鬼来了,也得折戟沉沙。”   经过最近这么多事的洗礼,一行二十个侍卫都对胤禛有一种迷之信任,一见有他画的符在,两个侍卫立刻就放松了。   “那就有劳纳兰大人了。”   两人谢了座,却也不敢远离,一人了一张椅子,就放在那怪物两头坐了,以防万一。   至于要防的是什么万一,说实话,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揆叙半盏茶还没喝完,前面的窗户突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仔细听的话,就像是虫蚁在蛀食木头,又像是尖锐的指甲在挠窗棂。   揆叙神色一凛,顺手放下茶盏,“贵客果然来了。”   那两个侍卫立刻抽出了腰刀,跳了起来。   “哗啦”一声巨响,整个窗户都被大力拍碎了。   幸好屋里的三人一直警惕着,早有防备,不至于被这动静吓到。   只见一个三尺高的小人从破碎的窗户钻了进来,见风就长,瞬间就头顶房梁,脚踏地面了。   就算是一只可爱的布猫,一下子长大十倍也够吓人的,更何况是一个人?   人对近似人形却又非人的生物,天生就有一种恐惧感。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形怪物又身穿盔甲,头戴钢盔,手提狼牙棒?   从前他们只在话本和说书人那里听过见过“眼似铜铃,嘴像血盆”的描述。   但今天在这怪物身上,他们却实实在在见识到了。   那怪物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在屋里巡梭了一阵,看见生人,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然后就抬起有五尺长的大脚,往其中一个侍卫头上踩过去。   这一脚要是给他踩严实了,活人得变成肉饼。   刚开始的时候,那侍卫被突然出现的高大怪物吓得手脚都凉了,但真到了临危之际,他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一点不怕了。   揆叙的双手已经搭在了弓箭上,随时都可以一箭射过去。却见那侍卫神色镇定,双手握紧了腰刀,一刀向上劈去。   接着就听见一声闷响,像是刀剑砍在皮革上的一样,那侍卫只觉得自己这一刀砍过去,遭到了巨大的阻力。   但也借着这股阻力,他灵巧的一闪,闪过了那船样大脚的袭击。   避过了这一击之后,他精神一振,对揆叙和另外一个侍卫说:“这怪物身形高大,但却不灵活。”   找到了那怪物的弱点之后,揆叙干脆放下了弓箭,也抽出了腰刀,和两个侍卫相互配合,寻找那怪物的致命之处。   他手里只剩三张符了,必须一击毙命。   三人相互配合,每当怪物要袭击前面的人时,后面的人就给他来一下;再当他转过身来攻击后面的人时,前面的人也给他来一下。   那怪物不但身体不大灵活,脑子似乎也不大灵敏,被三个比他矮小许多的人耍得团团转。   大约过了一刻钟,揆叙已经摸清了那怪物的罩门。   在三人与那怪物打斗的途中,他们攻击别的地方怪物都只是愤怒。可是每当攻击到他腰眼的时候,怪物就急忙回身错手来格挡。   很显然,那腰眼就是它的命门。   他给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让其中一个接替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就跳出了战圈,张弓搭箭,一箭射过去,正中那怪物的腰眼儿。   被射中命门之后,那怪物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三寸高的小人。   三人凑过去一看,竟是个纸扎的。   揆叙看看那个断成两截的长毛怪物,又看了看这个纸炸的人,心里觉得这两个不是一伙的。   但这只是他初步的判断,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因此便没有说出来,继续严阵以待。   又过了片刻,突然听见一声虎啸,一只班额猛虎从那破碎的窗户处跳了进来。   那老虎一跳进来,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立刻就合身往揆叙身上扑去。   揆叙身子一矮,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虽然狼狈,也堪堪避过了那老虎的一扑。   见他避过了,那两个侍卫大大地松了口气。   彼时,两个侍卫正在老虎的身后,他们这口气惊动了那老虎。老虎一扑不成,听见身后有人,扭腰回身便是一掀。   两个侍卫都是大内侍卫出身,不止一次跟着皇上出外出狩猎,对于老虎、獐子、豹子的套路,他们都烂熟于心。   早在老虎一扑不成时,他们心里就有了防备。老虎回身一掀,两人一左一右闪开,又让它掀了个空。   老虎的拿手好戏只有三样:一扑、一掀再有一剪。   如今一扑一掀都落了空,老虎也自己也焦躁了起来,两只前爪不住地刨地,嘴里低声嘶吼着。   那一双凌厉的竖瞳锐利地巡睃着屋子里的三个人,似乎是在寻找下一个下手的时机。 第150章 人同   揆叙有心张弓搭箭,直接结果了这老虎的性命,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搞清楚一件事。   ——这只老虎究竟是真老虎还是纸老虎?   若说他和方才那个人性盔甲怪一样是纸扎的吧,那人形怪物纵然被杀死了也是不言不语,这老虎却还没进门就嘶吼出声,与他们缠斗的时候也是高后低嘶不断。   可若说这是个真老虎吧,襄樊城清平地界,又不临山,怎么会有老虎?   如果是对付真老虎,那就用不着浪费符篆,直接搭箭射就完了;   可若是纸老虎,那必然是有法术支撑的,不用符篆根本就对付不了。   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就是他手里只有三张符,还是昨天用剩下的,胤禛并没有收回去。   他正在犹豫思索,那老虎突然跳起,钢鞭一样雄健有力的尾巴,猛然朝他甩了过来。   揆叙已经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念动咒语,把手心里的符咒往前一送,手掌刚好连着符咒握住了那老虎的尾巴。   一头两一丈来长的猛虎,尾巴上的力道有多大,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   揆叙被那老虎尾巴用力一剪,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正好撞到了门上,直接就把门给撞碎了。   然后,余下的冲力带着他又滚了好几圈,身子抵到了走廊的栏杆上蔡算止住了势头。   揆叙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头就开始腥咸,明显就是伤了肺腑了。   幸运的是,那张符咒也发挥了作用。   老虎把它抽出去之后,立刻就“扑哧”一声漏了气,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老虎。   那两个侍卫急忙跑出来,把揆叙扶了起来。   “纳兰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可能?   揆叙强忍着脏腑的不适,咬牙道:“走,进去看看。”   两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揆叙,一步一瘸地走了进去,仔细一看,果然那老虎也是纸扎的。   他让两个侍卫把他扶到了椅子边,自己撑着腰,吸着气坐了上去。   方才那一撞,他不但受了内伤,后腰也结结实实撞到了栏杆上,不用让人看他都能猜到,这会儿八成已经青了。   其中一个侍卫小心翼翼地询问:“纳兰大人,要不属下帮您上点药?”   “暂且不必。”揆叙道,“万一接下来还有变故,又正赶着上药时来了,咱们如何应对?”   另一个侍卫乖觉地去法保的床上拿了一个靠枕,给揆叙垫到了后腰处,让揆叙能够靠住,省些力气。   “好了,你们也坐下吧。”揆叙靠在软枕上,轻轻吐了口气。   三个人一刻也不敢松懈,就那么坐在椅子上干等着。   可是这一次,他们一直等到胤禛带着人回来,也再没有任何异动。   =====   再说胤禛带着人翻过的院墙,不用再寻那水迹,掌柜的便自告奋勇地说:“还是我来为诸位领路吧。”   法保不悦地哼了一声,“你还说你不知道?”   掌柜的只是摇头叹息,并不辩驳。   胤禛没让法保再出口伤人,直接说:“那就请老先生前头带路吧。”   “不敢当先生二字。”掌柜的忙还了礼,“诸位爷,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他走街串巷,左拐右拐,一直走到了城郊外。   眼见他这路径越领越偏,法保心里起疑,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喝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这位爷的暴躁脾气,掌柜的可是领教的多了。   他也不敢反抗,只是苦笑道:“你们有这么多人,小人却是孤身一人。便是我真的有害人之心,不是以卵击石,把自己往虎口里送吗?”   胤禛看了法保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法保却是心头一紧,讪讪地放了手,与那掌柜的陪笑,“是在下失礼了,老先生快请带路。”   掌柜的哪里敢与他计较,连说了几句“无妨”,重新领着众人往前走去。   只要法保别再找他的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赶想着法保向他道歉?   此时此刻,在掌柜的心里,胤禛和法保的关系,已经变成了年长的奴仆和年幼的主人了。   ——因为主人年幼,所以辖制不住仆人,让仆人屡屡失礼于人前。   又走了约摸二里地,掌柜的说:“前面就是了。”   众人跟着他走了过去,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光秃秃的连个墓碑都没有。   胤禛觉得奇怪,便问道:“这是谁的坟,怎么连个墓碑也没有立?”   掌柜的神色有些黯然,带着回忆说:“当年埋它时,家父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如何为他立碑?”   不知道名字,却还为对方立了坟,胤禛顿时肃然起敬,拱手道:“想不到,令尊还是一位义士。失敬,失敬!”   “谈不上什么义士,家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老板罢了。”   掌柜的对着坟堆叹息了片刻,转身对胤禛道:“诸位若是想知道那怪物是不是小人认识的那个,就请挖开这座坟墓,看看里面的尸首还在不在。”   “这……”   一听说要挖坟掘尸,胤禛就迟疑了起来。   ——在这样一个唯心主义的世界观下,打扰死者安眠,不太好吧?   掌柜的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四爷放心,这里面埋的并不是人。”   只是他心里又暗暗补充了一句:虽然不是人,却比人更加知道忠义。只可惜时运不济,遇见了那么一个主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法保一眼,暗暗思索法保与坟里这位的主人究竟有何关系?   这位埋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从来就没闹出过动静,为什么法保才来了不久就被这东西找上了?   若说没有关系,他是半点不信的。   听说不是人,胤禛心神一松,终于做出了决定,“那就挖开吧,不过小心些,不要伤了里面的东西。”   他们出来得匆忙,也没有带铁锨之类的,几个侍卫只能抽出腰刀当做铁锨用,小心翼翼的把那座小坟包给挖开了。   大约挖了有三尺有余,其中一个侍卫感觉自己的刀砍中了腐木,急忙道:“我碰到棺材了,大家都小心点儿。”   坟包周围插了一圈的火把,三四个侍卫小心翼翼的把棺材上的浮土清理了,卸掉了钉棺材的楔子,掀开棺材盖一看,里面除了一件旧衣裳,什么都没有。   掌柜的叹道:“果然是它了!”   胤禛忙追问道:“他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去袭击法保?”   “此事说来话长了。”掌柜的又叹了一声。   本来做生意的人是忌讳唉声叹气的,据说是会把财运叹走。   但是提起这件事,由不得他不多唏嘘几声。   却原来,几十年前,他才四五岁的时候,他们家的店里来了一个回京述职的高官。   那高官不但行李颇多,队伍后面还远远地坠着一个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东西。   高官一直让驱赶它,它也不走。   那高官显然是不愿意带它一起回京,见它不肯走,就拿鞭子抽它。   实在抽的狠了,那东西就躲了出去。待那高官转身进屋了,他又小心翼翼地从躲藏处出来,就在店门口守着,哪里也不去。   掌柜的老父亲看那东西可怜,就端些剩汤剩菜给它。   索性那东西虽然长得吓人,却并不伤人,也不挑食,给什么它就吃了,吃完之后还会双手抱着,学人作揖致谢。   那个高管那东西浑身上下都是鞭痕,却怎么也不肯走,脸上也有些许不忍之色,没再出言驱赶他。见老掌柜的给他拿汤菜,也没有阻止,还暗地里多给了老掌柜银钱。   老掌柜见那告官不像是个严苛的人,便大着胆子询问了那东西的来历。   当时掌柜的仗着年纪小,也跟着蹭了一耳朵。   据那高官所说,他原是在边境任职的,那东西名叫人同,却是当地的一种特产。因其似人非人似猿非猿,故名人同。   因其力量奇大,干活勤快,心性又忠诚,当地人时常训练了铡草喂马,砍柴守屋,无所不做。   那高官在边境任职五六年,便也入乡随俗,学着当地人养了几只人同。   只是他毕竟不是当地人,边境也不是他的久居之地。   如今京中圣人下旨调他回京,他自然要收拾家小,一同回京述职,且日后再也不回返了。   这人同在当地虽然是常见之物,但也只在当地而已,出了那个地界别处都无,不免为人所异。   而且这东西似人非人,模样丑怪,是绝计不能带到京城去的。   不然万一吓到了贵人,他可担待不起。   所以临行之前,他便将家里豢养的人同尽数都放生了。   哪知这些人同虽然是畜生,却生性十分忠诚,见他的车队要走,便都跟着走。   那高官命属下极力驱赶,大多数都半路上回去了,只有这一个一直追到了这里。   老掌柜的听了十分唏嘘,有心为那人同说情,却又惧怕高官的官威,只能把话头咽了下去。   只是,再给那人同准备晚饭时,却不再给剩饭剩菜,而是把好饭好菜送过去。   那高官在他的客栈里休整了两三天,临行前的一夜亲自端了饭食与那人同吃。   第二天一早,高官便带着随从家眷起行,人同却并没有追出来。   掌柜的心下奇怪,到人同固守处,看时却见那人同七窍流血,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想到了前夜,那高官亲自给人同端的饭食。当时他还以为那高官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如今方才知道,哪里是恻隐之心?分明是斩草除根之意。   掌柜的说:“我父亲感念着这人同的忠义,便自己出钱买了一副棺木,把它葬在了这里。”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只有法保觉得奇怪。   “那它来找我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聊斋的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既熟悉又陌生?   没错,它是聊斋,但不完全是。   准确地来说,他是聊斋《咬鬼》一篇和子不语《人同》一篇的结合体。 第151章 你知道三国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   不但法保想问,掌柜的也想问问。   胤禛却是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原因。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问道:“掌柜的,你知道那个当官的姓什么吗?”   掌柜的想了想,不大确定地说:“当时我才四五岁,整日里在院子里憨玩儿,他们也不防备我,让听得随行人员有喊那位做……做索大人?应该就是索大人。”   这个姓不像是汉姓,掌柜的对于满族的姓氏又不了解,所以只能含糊地模仿一个发音。   但这也够了。   胤禛眉毛一挑,暗道:还这是父债子偿的戏码,倒霉的法保,遇到一个坑儿子的爹。   “索大人?”法保先是疑惑,接着面色一变,“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很显然,他也反应了过来。   ——朝中被称呼索大人的,除了他三哥索额图,不就是他阿玛索尼了吗?   难不成这东西是闻出了自己身上的味儿,所以来找他阿玛的后代报仇的?   想到这种可能,法保打了个哆嗦,不知所措地看向胤禛,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   别看他整日里嚷嚷着学法术,如今也真的学出了点门道。可真面对这种事情时,就显出他叶公好龙的本性了。   这种事情胤禛能怎么办?   不管干这事得是法保本人还是法保他爹,理亏的都是法保这一方,他只能建议道:“找个得道高僧,帮他超度一下吧。”   虽然索尼当年做的事是挺不地道的,但无论是凶手还是苦主都已经死了许多年了,与其让人同怨气缠身,不如送它早日投胎。   若是这人同没有生出怨气也就罢了,如今它既然来找法保复仇,就明显是生出怨气了。   除非让它达成目的,消除了这孤怨气,否则日后必然会被怨气亲侵蚀理智,为祸一方。   不管于公于私,胤禛都不可能让它杀了法保报仇的,就只能选择别的方法消除这怨气。   按照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只要这辈子没有做大恶,死了之后找高僧超度,是可以保佑来世投个好胎的。   想到这里胤真又再三向掌柜的确认,“这人同从前没有出来做过乱吧?”   掌柜的连连保证,“不曾,不曾,小人家里连续三代在此处开客栈,这真的是它第一次出来。”   胤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它虽然生了怨气,却完全没有做过恶。找个高僧超度一番,肯定保佑它来世投个好胎。”   对于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世界来说,来世虚无缥缈,许人来世来抵消今生的罪过就是耍流氓。   但在这个唯心主义世界观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追逐来世的富贵,给人同谋一个好的来世,足够洗去它的怨气了。   “好,好,好,超度的钱我出,我出,多少我都出。”   有了解决的办法,法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急忙拍着胸脯保证。   胤禛难得出言安慰他,“你也别怕,这不是你的错,就当是替你阿玛赎罪吧。”   毕竟,索尼的做法,的确太不地道。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得先做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把被砍成两截的人同的尸体重新拼起来,按照当地的风俗,买一匹崭新的红绸子,把断口处围起来。   据当地的老人说,断肢处用红绸包裹起来,来世投胎就不会生成残废。   虽然这说法挺有地方局限性的,但既然当地有这风俗,那就入乡随俗吧。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客栈前门早已大开,零零星星的客商已经开始结账走人了。   胤禛不想影响人家的生意,就带着人还从后院的院墙那里翻过去。   见法保屋子里的狼藉比他们离开时更甚,胤禛就知道他们离开之后肯定又发生了变故。   不等胤禛来问,揆叙就主动禀报了。   胤禛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揆叙,你去县衙帮王县令审那些贼寇,看看昨夜的变故究竟是不是那金-日-诚在背后操纵。”   “嗻。”揆叙忍住伤处的不适,神色肃然地应了,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四爷,我觉得根本就不是金日诚。如果他真有那样厉害的法术,当初抓他的时候,他不会毫不反抗。”   至于那条巨蟒,十有八-九也不是金-诚-在操作,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幌子而已。   胤禛听了,也想起来何照与汪龙二人回禀时曾说过,除了那个会使毒针的之外,另外还有几贼寇个也四散逃去了。   想来那金-日-诚之所以身陷囹囵还怡然不惧,倚仗的并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有人在外接应他。   他突然神色一凌,叫道:“呀,不好!快去县衙看看,那金-日-诚跑了没有?”   揆叙也是一惊,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却是门下一叶障目了,四爷别急,我这就去。”   胤禛道:“你去看看,不管那今-日-诚跑了没跑,你都和王县令一起审问剩余的人,我和法保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办,今天就不过去了。”   揆叙点了点头,迅速离去。   等出了门转过了弯,他才露出来痛楚之色,额头上的冷汗岑岑而下。   他靠着院子外的一颗柳树喘息了许久,这才重新调整了神色,若无其事地往县衙走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给四爷添乱。   等揆叙离去之后,胤禛才笑着安抚法保,“好了好了,你阿玛虽然对不起那人同,你现在去找了高僧替它超度,也算是将功补过了。所以,你就别太过愧疚了。”   这副蔫头耷脑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法保了。   法保左右看了看,见那掌柜的早就出去了,其余并没有闲人,他才蹲下来,凑到胤禛耳边,低声道:“门下的确是心中羞愧,但这羞愧却不是因为家父的行径,而是因为自己先前的懊恼。”   “哦,这话怎么说?”胤禛奇怪地问。   法保咂巴了两下嘴,似乎是觉得这话不好出口。   他这人,憨归憨,性子里却自有一股鲁直之气,俗称一根筋。   既然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要效忠胤禛,就不会对他隐瞒。   因而,他压低了声音,只叫胤禛一人听到,“先前我听那掌柜说出‘索大人’三个字,猜到那人是我阿玛时,第一反应并不是为他的行为感到羞愧,而是恼怒于我阿玛曾经做的错事竟然被人揭了出来。”   他满脸羞愧的说:“而后,我又想起四爷素日里的教导,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恼怒,更觉得自己辜负了四爷素日的教导,这才觉得羞愧。”   胤禛听了这话,十分震惊。   虽然法保的重点是辜负了他的教导,而非是无故迁怒客栈掌柜,但他既然有了改过的念头,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因而,他大笑着拍了拍法保的肩膀,笑道:“我虽然没有读过几本书,却也听人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你既然知过能改,就是天大的好事,又有什么可羞愧的呢?”   “啊?”法保一脸茫然地抓了抓头皮,不好意思地问,“四爷,那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胤禛也是一呆,气道:“平日也叫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连我说句话你都听不懂。”   法保只能干笑。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和他解释了那四句话的意思,又说道:“你既然还有羞愧之心,就不是无可救药。日后你只要记住这次教训,不要再犯就是了。”   这些金玉良言若是换一个人来说,法保真不一定听得进去。   可说这话的是他一向信服的胤禛,他便如奉纶音,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等胤禛说完,他郑重地保证道:“四爷放心,门下往后一定改,绝不在旁人面前丢你的脸面。”   胤禛张了张嘴,想说你学好不是为了我的脸面,是为了你自己。   但他转念又一想,如果他照直了说,以法保的为人性情,肯定不会听进去的。   他眼珠子一转,先招来阿克敦吩咐道:“你去找这客栈的掌柜,问问他附近有没有什么灵验的寺庙或得道高僧。”   “是。”阿克敦领命而去。   支走了阿克敦之后,胤禛又把另外几个侍卫打发了出去,刻意把氛围弄得神神秘秘,让法保胆战心惊。   同行这么久,他早就看出来了,法保虽然生得高大,性子也鲁直,可胆子却不怎么大。   想来,他之所以纨绔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在康熙面前挂上号,最大的原因大约就是胆子小,惹出大事儿。   果然见胤禛找借口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法保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   到最后,胤禛神色严肃地看盯着他看时,他只觉得心都提到喉咙口了。   “四爷,怎……怎么了?”   “别怕。”胤禛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特别温柔。   法保却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忍住揉鸡皮疙瘩的冲动,干笑道:“四爷,咱有话好说,您能先别笑吗?”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笑得我渗得慌。   可胤禛的本意就是要吓唬他,怎么会听他的?当下就笑得更温柔了。   法保赶紧求饶,“四爷,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叫我自打嘴巴,我也别无二话。”   “瞧你这话说的,我打你干嘛?”胤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问。”   胤禛便问道:“法保呀,你读过三国吗?”   法保满脸尴尬,“四爷你是知道我的,我打小就不爱读书。”   “那你听过说书先生说三国吗?”   法保讪笑道:“这个……这个……门下是有些爱好,但却不在说书上。”   胤禛点了点头,“那就好办了。”   法保:“啊?”   ——我怎么觉着,你是要蒙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呀,秃噜嘴了! 第152章 吓唬法保   胤禛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说秃噜嘴了。   他赶紧咳嗽了一声,一句话就把法保的思绪拉走了,“既然你没看过三国,也没听过三国,那我就辛苦一下,亲自给你讲一段三国吧。”   讲故事,我可是专业的。   一听四爷要亲自给他讲故事,法保眼睛一亮,整个人精神振奋,早把方才那一点点疑惑抛到九霄云外了。   ——四爷怎么可能蒙他呢?肯定是他太敏感了。   就这样,粗心大意的法保,彻底失去了获知真相的机会。   不过,或许他也并不需要所谓的真相也就是了。   “四爷您讲,门下洗耳恭听。”   听见他用成语,胤禛突然就觉得想笑。   这个法保,你说他有学问吧,他自己都承认自己不学无术,不爱读书。平日里和他说话时稍微用一点典故他就抓瞎;   可你若要说他真的一点学问没有吧,那也不尽然,偶尔嘴里也会蹦出几句成语俗语。   他清了清嗓子,就和法保说起了说三国时永远逃不过的一员猛将——张飞张翼德。   “张飞,字翼德,幽州涿郡人氏。他少年时以杀猪贩肉为生,汉末黄巾之乱时,跟着刘玄德一道起兵平乱……”   他先是着重讲述了张飞有多么的神勇,又是怎样的有勇有谋,粗中有细。   然后又细述了张飞对刘玄德是怎样的赤胆忠心,生死不离。   法保听得眼神晶亮,心驰神往,心里暗道:这多像我呀,张翼德对刘先主,可不就是像我对四爷一样忠肝义胆吗?   而后又忍不住懊恼:只可惜,我没有张翼德这样的本事。但凡我有他一半的本事,也不会次次跟着四爷都只能打下手甚至拖后腿了。   就在法保听得心驰神往,思绪纷乱时,胤禛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张翼德是怎么死的吗?”   “啊?”法保先是一呆,回过神来就理所应当地说:“像这样的英雄人物,肯定是在战场上轰轰烈烈地与敌人厮杀三百回合,最后力竭不敌才重伤身亡的。”   法保信口说的,正是一个将军最光荣也最向往的死法。   只可惜,张飞不是。   “你错了。”胤禛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让法保摧心折肝,“张飞是在醉梦之中,死在了两个小卒子手里。”   “什么?”法保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张飞那样神勇的人物,就算喝醉了,也不是两个小卒子能够近身的。”   胤禛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就算他是个大英雄大豪杰,难不成他还能是铁打的?”   法保呐呐道:“四爷说笑了,就算是英雄豪杰,也一样是血肉之躯,怎么能是铁打的?”   “既然不是铁打的人,就有累有困的时候。”胤禛顺势得出结论,让法保哑口无言。   好半晌,他才强词夺理地说:“那这样一个英雄人物,也不能让他死在小卒手里。”   这也太憋屈了!   “可他就是死在了小卒手里,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呀。”胤禛无奈地摊了摊手,又问道:“他具体的死法,你想知道吗?”   也不等法保说想还是不想,他直接就说来。   “张飞这人固然英雄盖世,但对待士卒却极为严苛。士卒犯错时自然免不了一顿毒打,便是没有犯错时,只要张飞饮醉了酒,就是一阵乱鞭乱棍。他如此行事,自然不得人心。”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问法保:“你是不是觉得小卒而已,打便打了,又能奈张飞和?”   法保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因为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在他看来,张飞这样的万人敌,别说是两个小卒,便是二十个、二百个一起上,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再者说了,在他的惯性思维里,张飞是大将军,鞭打几个小卒子出气又怎么了?   那被鞭打的小卒子应该感到荣幸才对,怎么能心生怨气?   可是胤禛却明确的告诉他,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什么规矩,什么刑法都只能归束人表面的行为,却不能控制人心里的想法。   胤禛道:“狗急了尚且跳墙,更何况是人?张飞待下如此严苛,终于惹得士卒忍受不住。   趁他酒醉之时,两个小卒摸进他的营帐里,将那颗大好头颅割了下来。可怜张飞一代英豪,就这样憋屈的死在了两个无名小卒手里。”   法保听完,咬着牙直喘粗气。   他一双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捶打一顿发泄一下,却又觉得这股怨气怎么发泄都不对。   胤禛突然道:“我又发现,你和张飞还是很有几分共同点的。”   “那是。”张保一秒欢快,“我和张飞一样,都怀着一颗赤胆忠心。他是一颗红心向先主,我是一片赤胆对四爷。”   他说得摇头晃脑的,看起来还挺骄傲。   胤禛“扑哧”一笑,而后就用最随意的口气说:“他看不起士卒,你看不起草民,这一点难道不是更像吗?”   法保打了个哆嗦,差点没吓晕过去。   但凡把这句话换个时候说,法保都会不以为意。   可是在这种语境下突然蹦出这一句……   只能说胤禛说得越随意,法保受到的惊吓就越大。   “四……四爷……”几乎是瞬息之间,法保就出了一身的大汗。   吓的。   他的额头上明晃晃的一片,还有几滴汗珠渗了出来。如果不是他手快,就渗进他眼睛里了。   “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呀。”   见他吓得瑟瑟发抖面如土色,胤禛却笑得漫不经心,“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究竟是不是大实话。”   是不是大实话,法保不敢想,也根本就不用想。   他自己对那些草民是什么态度,还用得着再费工夫想吗?   都说了是草民了,在权贵心里,可不就是草芥一般,随时可杀,随手可弃的吗?   见他的冷汗越流越多,显然是吓得狠了,胤禛才端正了神色,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我平常教你以礼待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全是为了那些普通百姓吗?我更多的是为了你呀,为了我们呀。”   法保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像一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等待家长宣判的孩子一样,满脸的不知所措。   到底是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的,而且法保不管对别人如何,对他真的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   看他如此,胤禛也禁不住心软,“你先坐下吧,坐下听我说。”   估计他这会儿腿已经开始发软了,等会还得更软。   “不必了,门下还是站着听训吧。”法保满脸感动,坚定地拒绝了胤禛的好意。   他觉得,自己应该站着听,才能最大限度地表明自己改过自新的决心。   见他执意如此,胤禛也没勉强,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说。   “如果你不曾拜入我门下,继续在京城做你的纨绔老爷,身边时刻有二三十个护卫围着,自然不用担心会被小人暗害。”   再说了,以法保的胆子,在京城那种权贵遍地的地界,他反而不敢太过嚣张了。   若不然,他纨绔了那么多年,怎么还没在康熙面前挂上号呢?   只怕在康熙面前闹着要拜入胤禛门下,已经用尽了他这辈子的狗胆了。   这种行为说好听点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白了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不过,这种人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好掌控。   只要该他那一份的吓唬到位,保证让他如何,他就如何。   所以,胤禛如今要做的,就是继续吓唬他,把今生份的吓唬一次性给足了。   “但如今你却不是在京城前呼后拥的时候来,也不是一个人了。你跟着我外出,言语上还是时常得罪人。万一遇见一个心胸狭隘胆子又大的,趁着月黑风高,摸到咱们投诉的地方放上一把火……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法保脸色惨白。   “哪怕咱们两家的权势再盛,事后能把那人千刀万剐、株连九族,还能让你我起死回生吗?”   法保的冷汗又出了一身。   胤禛又冷笑了一声,说:“再者说,汗阿玛一心想做个仁君。调查出来起因在你,只怕根本就不会对那人重罚,反而会想法子掩藏你我的真实身份,以免引起民间恐慌。最后这恶果由谁承担?肯定是你们赫舍里氏。”   法保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诶,你这是干嘛?”胤禛急忙去扶他。   但他却抬手制止了,然后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四爷,我都明白了。以往都是门下不识好歹,以为您只是年少心软,体恤那些草民。如今门下才知道,四爷教导我都是一心为了我好。”   这话胤禛可不敢全应承,急忙道:“我为你好是真的,体恤那些百姓也是真的。他们一年到头辛苦忙碌,所获财货也不过是糊口而已。他们只是活下去已经够不容易了,咱们这些过路的又何必再与他们增添生存负担?”   面对这种话题,法保头一次不是不以为意,而是一脸茫然。   从京城一直走到湖南,他沿途也看见过许多普通百姓。但他们只是匆匆而过,并没有深入接触过。   所以对胤禛说的这些普通百姓的苦楚,法保完全都不了解,也理解不了。   从前胤禛虽然也和他说过,普通百姓日子不好过,不要求他对别人有多好,但是却不要随意伤人。   但那时候法保都是嘴上答应的很好,下一次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这一次或许是张飞的形象和结局反差太大,着实让他受惊不小,他才头一次愿意沉下心来,仔细考虑那些底层草芥的感受。   这时,阿克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四爷,属下已经问过掌柜的了,他说城西有座破败的观音庙,里面住着一位智光禅师,是一位得道高僧。”   “哦,怎么就是位得道高僧了?”   其实胤禛想问的是,这地方还真有道道高僧啊?   他原本只是想找到这个地方最出名的庙宇,从里面请一个比丘僧来做一场法事的。   既然襄樊城里就有得道高僧,那当初蔡生被邪祟缠住的时候,蔡老爷夫妇为何不去求那高僧,反而求自己这个过路客?   因为心里存疑惑,他就忍不住想了解得更清楚一点,“你可仔细问了,这位智光禅师究竟有何神异之处,能让见多识广的掌柜说他是得道高僧?”   很显然,阿克敦也是有备而来,答道:“掌柜的说,那观音院破破烂烂的,多年不曾修葺,这却是有原因的。”   “那你就细说说这原因。”   阿克敦道:“据掌柜的所说,自从十年前,就有夜里过路的行人,看见观音院里有神火忽闪,偶尔还有神佛模样的人在寺院里来来往往。据说还有一个老丈,夜里从寺院的破墙洞处看见,里面有阎王和判官审案。”   “假的吧?”法保一脸怀疑。   胤禛欣慰地看了眼法保:这孩子终于不是一听到灵异之事,就急吼吼地赶过去见识了。   阿克敦道:“掌柜的说,当地人不止一次问过那观音院里的智光禅师和几个小沙弥,他们都说自己夜里睡得十分安稳,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任何动静。   而且,他们之所以一直不肯修葺寺院,就是觉得如今因为谣言,观音禅院就已经被推入风口浪尖了,若是他再大肆修葺寺院,重塑神像,岂不是更让人误会?”   “谣言?”胤禛挑了挑眉,“是纳智光禅师亲口说出的谣言二字?”   “反正掌柜的是这样说的。”阿克敦的回答十分谨慎。   胤禛点了点头,“若是这样的话,那之光禅师说不定真的有些门道。”   只是他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最后还是法保说:“既然这样,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脸的跃跃欲试,很显然,又被阿克敦转述的话语给忽悠住了,一心想着去见识神异灵。   胤禛好笑道:“不错,不错,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153章 观音院   因着那观音院就建在襄樊城内,一行人乘车骑马,很快就到了。   胤禛掀开车帘,抬眼一望,果然见那观音院屋宇陈旧破败不堪,有好几截院墙都已经塌了,却并没有半点修葺的痕迹。   与其破败不符的,却是一大早就络绎不绝的香客。   张保在胤禛的示意下,随意拦下一个刚烧完香出来的大娘,询问这观音院的香火为何如此鼎盛。   那位大娘显然是这观音院的死忠粉,一开口就全是溢美之词。   “这位小哥是外地来的吧?”   “不错。”张保笑道,“我是随家人游历到此,误入此间,就看见了这座……”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截倒塌的院墙,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此处的香火既然如此鼎盛,庙里的大师为何不肯将寺庙修缮一番呢?难不成,是没有施主肯布施院墙吗?”   “当然不是了。”   自己心目中的寺庙NO.1被人如此低看,大妈却一点都不气恼。   相反的,张保还从她脸上看出来几丝兴奋之意。   ——啊,终于又可以在外地人面前炫耀我襄樊的观音院了!   “早在十年前,就有好几个财主欲要布施观音院,也有捐院墙的,也有捐屋宇的,也有捐金身的,捐僧衣的更是不知凡几。”   说到这里,大娘故意顿了顿,就等着张保发问了。   张保可是自小练出来的察言观色之机,立刻就识趣地捧哏,“那这观音院为何还是如此破败?”   捧哏到位,大娘满足了,说起八卦也就更有劲儿了。   “这都是因为观音院的院主智光禅师有大慈悲,只是潜心修佛,不重身外之物,拒绝了几位财主的布施。”   大娘的眼风一扫过来,张保立刻配合地露出来惊讶和钦佩之色。   然后,大娘就把阿克敦从掌柜的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又添油加酱,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你可别不信,我可是亲眼看见过的。”   早在大娘给张保普及的时候,来往的香客就逐渐有聚集的。听见大娘的话,立刻就有好几个人不甘示弱地说:   “我也见过。”   “没错,两年前我见到了判官审案。”   “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爹见过。”   “我娘也见过。”   “…………”   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之后,张保就凭借着自己高超的哄人技巧,把一群香客都哄走了。   然后,他才回到僻静处的马车旁,向胤禛禀报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胤禛挑了挑眉,笑道:“难不成,这里面住的还真是一箪食一瓢饮,有破屋蔽衣容身就能心满意足的高僧?”   “这个……小的不敢肯定。”张保虽然是这样说,但只看他的神情,明显是动摇了。   “阿克敦,你觉得呢?”   阿克敦的脸上也有些迟疑,“原本属下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但是如今……不敢肯定了。”   毕竟都亲身经历过了,不信也不行了。   “你们呢?”胤禛又问随行的五个侍卫。   最先发言的还是和林,“属下觉得,只有见了那智光禅师本人,才能看出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又有三个侍卫都和阿克敦一样,说是半信半疑,实则信了大半。   唯有额尔登一脸欲言又止,却一直没有说话。   “额尔登,你也说说。”胤禛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和林看额尔登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但额尔登却并没有看见和林的神色变化,他满脸纠结地说:“属下也并没有什么见识,只是直觉这座寺庙怪怪的,庙里和尚的形式作风也怪怪的。”   胤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去问唯一没有发表过意见的法保,“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可就属你的话最多。”   比起其他人的语焉不详,法保可实诚多了,“门下只是看见拜佛的人里面固然有衣着光鲜的,却也有补丁摞补丁的,所以就忍不住想:他们自己都不够吃了,为什么还要来拜佛呢?拜佛真的有用吗?”   从前他并不知道世上还有尽力挣扎也只能求存的人,所以从来就没有深想过,以前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理所当然。   胤禛终于露出来今天的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你能有这种疑惑,我十分欣慰。只不过,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答案,其他人也都不能给你答案,须得你自己慢慢想。”   法保立刻点了点头,正色道:“四爷放心,我就自己想,不问别人。”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法保跳下车,“走吧,进去看看这神庙里的高僧。”   只是,进庙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腰间璎珞上挂着的龟宝,却并没有看见半点金光泛起,甚至连一点黄光也无。   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寺庙,究竟是怎么远近驰名的呢?   真是怪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一行人很快就进入了寺庙的第一层宝殿——韦陀殿。   韦陀殿和外面一样残惨败不堪,神像上面的彩漆也多有剥落的。若非要找出一个优点的话,那就是干净,打扫得很干净。   里面的知客僧对他们并不是殷切,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他们需不需要买些香烛来供佛。   只是,听见张保拒绝购买,说他们自己带了香烛供品时,那看似淡泊的知客僧,眼中却迅速闪过一丝阴霾。   若不是胤禛对这寺庙生疑,从进门起就时刻注意,根本就看不到知客僧那一闪而逝的情绪。   他仗着年纪小,个子矮,低着头微微挑了挑眉,忽然对张保道:“另添两香油钱。”   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再看那知客僧时,他的态度虽不明显,神色却也比方才好了些。   至少他虽仍不殷切,却非常主动地为张保指明了功德箱的摆放之处。   果然是钱能通神吗?   胤禛暗暗好笑,按照此时拜佛的礼节,等张保摆好贡品,拈了香焚了纸。   跟来的一群人也都跟着拜了拜只是有的心诚,有点则真就是意思意思。   唯有法保一直心事重重的,看那残破的神像时,竟然还带了几分审视。   拜过韦陀殿之后,往里便是大雄宝殿。   普通寺庙的大雄宝殿里供奉的都是如来,这观音院里供着的却是一尊千手观音。   张保收拾东西的时候,在韦驮殿留下了两碟果品。到了大雄宝殿,除了把剩下的重新摆上,又从携带的食盒里拿出了四样荤菜。   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一只肥鸡,一个肘子。   这些东西胤禛也不懂,都是张保准备的。   反正他是不明白,为什么佛门讲究吃素,拜佛的时候却还要摆荤菜做贡品。   但是,此时此刻,时刻处在他观察范围内的那个知客僧,看见这些卤得喷香的肉菜时,眼睛里明显冒出了垂涎之光。   他再去看其余人,却见除了法保和额尔登之外,本就没去注意知客僧的神色。   也是,除了一开始就心有怀疑的,谁还会在拜佛的时候用心不专,左顾右盼呢?   这也就怪不得,从前的香客里,没有一个人怀疑这破庙里的和尚有问题,还将他们奉为高僧了。   点了一把香,烧了一陌纸之后,胤禛又吩咐张保添了十两的香油钱。   这个时候,那知客僧虽然强自忍耐着,但对待胤禛时却还是露出了殷切之心。   这都要归功与先后添点二十两香油钱。   哪怕是在白银贬值的明清两朝,二十两白银也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舒舒服服地过一整年了。   这个时候,胤禛才提出了要见智光大师。   知客僧道:“师父年纪大了,平日里并不见外客。”   “这样啊。”胤禛眉头一皱,露出了失望之色,“那真是可惜了,我们赶路着急,怕是无缘与大事一唔了。”   见他有走的意思,知客僧忙道:“公子莫急,你礼佛虔诚,想来师父是愿意见一面的。”   在他想来这位公子年纪小,出手又大方,听口音又是外地的。   一个外地的小公子专门来一个破庙拜佛,肯定是听过他师傅智光大师的名号。   若是师傅与他见一面,多拿些禅礼忽悠他,说不定还能再得更多的银钱。   他这番心思,在他转口的时候,胤禛已经去觑着了了三分。   既然如此,胤禛又岂会顺了他的意,把自己从甲方变成乙方?   胤禛并没有顺着知客僧的想法,立刻请他去通禀询问,而是面带犹豫地说:“既然智光禅师不喜欢见客,那就算了吧。若是打扰了禅师的修行,就是我的罪过了。”   见他有推脱离去之意,知客僧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多那一句嘴。   他心念急转,急忙找补道:“小公子既然已经来了,若不见一见家师,岂非遗憾?”   胤禛点了点头,赞同道:“是挺遗憾的。但比起禅师的修行,我这点遗憾也不算什么了。”   把一个虔诚的佛门信徒演绎得淋漓尽致,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孩子家里必然都是虔诚的信众。   知客僧更想把他留下来了。   “小公子,这个时节应是师傅在后园中散步的时候。不若小僧生前去询问一声,让小公子陪他老人家一同散步?”   不等胤禛说话,张保便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喝道:“放肆!小和尚好生无礼,竟敢要我家爷陪你那老僧散步!”   张保本是出身宦官宫廷,自幼见多了老太监们如何摆弄威势,这一下当真是使出了十成功力,把那知客僧吓呆了。   胤禛暗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嗔怪道:“张保,不得无礼。”   但凡有耳朵的都听的出,他虽然呵斥了张保,语气里却半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知客僧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用心打量眼前这个小公子。   先前只觉他穿得富贵,身后又有许多护卫围着,料定了他年纪小,家里疼宠,十分好忽悠。   但如今再看时,却又觉得他年纪虽小,倒颇有几分威仪。   看来,是他走眼了。   其实也不算是他走眼,只是胤禛一贯不爱端架子而已。   如今既然看出了这个观音庙有古怪,他就把那皇子的架子端出来了,自然与方才不同。   知客僧暗暗猜测他的身份并不简单,再也不敢怠慢,急忙行了礼请了罪,把胤禛一行引入自己的方丈里。   “公子请坐。”   请胤禛上座之后,立刻就有小沙弥来奉茶。   “蔽寺苦寒,只有这粗茶还能见人,请小公子不要嫌弃,请稍待片刻,小僧去请师傅来待客。”   胤禛全无方才的谦恭,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去吧。”   他越是如此,那知客僧就越是断定他的身份非同一般,急忙合什行礼,慢慢退到了后殿入口,出了门就忍不住抹了把脸。   低头一看,抹下一手的汗水。   他压抑着兴奋忐忑,慌忙赶到后殿,去叩那智光老僧的门,“师傅,师傅,快开门,有贵客来了。”   在他们这里,“贵客”约等于肥羊。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沙弥开门。   知客僧走进去,就见一个老和尚正坐在饭桌前,桌子上摆了一盘馒头,两碟小菜,并一碗鲜美的菌菇汤。   那馒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寺里的僧人,谁不知道里边包的是调得极其美味的肉馅儿?   他们这寺庙虽破,里面却养着一个手艺极高的厨子,专会把素斋做成肉味儿,又会把荤菜做得没有一点荤味。   那些做出肉味的斋菜,自然是供给香客的,而这些腥味不漏的荤菜,这是寺里的和尚们自己享用的。   在香客们面前,他们只吃真正的粗茶淡饭,让许多香客都觉得他们礼佛虔诚,更相信了那些传言。   虽说礼佛虔诚与否,与吃荤吃素关系不大。但这破庙里的几个和尚,却委实不是虔诚沙弥。   知客僧满脸激动,老和尚却一都不为所动,只是问道:“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就在我这里用一些吧。”   “哎呀,师傅您就先别吃了,大主顾来了!”   知客僧上前,一把夺下了老僧手里的肉馒头,丢在餐盘里,拉着老僧就要换衣裳出去。   老和尚不悦道:“你这是干嘛?”   知客僧一边吩咐小沙弥去找老僧的袈裟,一边激动地说:“今日来这个不但手里散漫,身份更是不同寻常。我打眼一觑,他的年纪虽小,眉宇间却颇有威仪。这一个要是接待好了,不但能大赚一笔,说不定还能声名远播呢。”   声名远播,也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香客来此进香,他们就能得更多的香油钱。   然后,知客僧又根据胤禛的表现,推测了这位小公子家里的大人也是虔诚了佛教徒。   “小孩子都能随手布施二十两,若是他们家大人来了……”   剩下的知客僧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因为,懂得都懂。   当初老僧之所以点了这和尚做知客,就是因为他眼光毒辣,因而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   “好,老衲这便随你出去,只是更衣就不必了。”   知客僧先是一愣,接着便恍然大悟,满脸钦佩地看着智光老僧:“还是师傅见的极明,您这样的高僧,又怎么会在意衣着呢?”   先前他只想到接见贵客要好衣裳撑门面了,却没想到这一层。   要不怎么说智光禅师才是这观音院里的定海神针呢,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智光老僧矜持一笑,摸了摸颌下稀疏的胡须,当先跨步,“走吧,随老衲出去接见贵客。”   到了知客僧的方丈门口,老僧定睛一看,便见一个五六岁的童子端坐在上首。   只见那童子天庭饱满,眉眼俊丽,一身衣衫虽不甚华丽,他那料子只是看着,就觉得说不出的舒适。   因着观音院的名声,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都在这里上香礼佛,他也算是有见识的,却愣是看不出胤禛身上的衣料是是哪里出的。   这些都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摆开了架势,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贵客远来,老僧有失原因,失礼,失礼!”   胤禛微微一笑,暗道:你可来了。 第154章 智光老僧   双方互相答礼过后,分宾主落座。   不等老僧吩咐,知客僧便主动让小沙弥换茶。   等新换了茶来,老僧谦虚道:“些许粗茶,非是茗品,乃是寺中土生野长,由老僧采来自制的。虽不成敬意,但也有些野趣,还请小公子品尝。”   胤禛道了声多谢,抿了一口茶,礼貌性的赞了声,“好茶。”   至于好在哪里,胤禛没有说,那老和尚也没有问。   其实这茶真的算不上好。   且不说这辈子他在宫里喝过多少好茶叶,就算是上辈子,他的一位表叔是专门做茶叶生意的,他家里从来不缺好茶。   日久天长,耳濡目染的,他对各种品级的茶叶也都有了一些研究。   有趣的是,这老僧大概也知道自己这茶其实不好,但听了胤禛的赞叹,他还是露出的些微的自豪之色。   这自豪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茶,多半是因为胤禛和其余香客一样,明知茶不好,却还要赞好。   他们为什么称赞并不好的茶,老僧心知肚明,而他自豪的地方也正是这里。   ——任你是何等的权贵巨贾,到了我这乡野破庙里,还不是得顺着我的意,来讨好奉承于我?   因着胤禛的行为态度正入了老僧的算计,那老僧对他就带了几分轻慢。   喝过茶后,他随口便问:“老衲看小公子并不像是湖北人士,不知小公子仙乡何处?到此有何贵干?”   这话分明交情言深,一来欺胤禛年幼,二来便是心生轻慢,将自己看得太高。   跟着胤禛来的人,就连最是粗枝大叶的法保都变了脸色,张保上前一步,待要呵斥,却被胤禛止住了。   “不得对禅师无礼,退下!”   “是。”张保垂首应了,愤愤而退。   胤禛满是歉意地对老僧一笑,“村仆无礼,还望禅师赎罪。小子愿再捐十两香油钱,与村仆赔罪,还请禅师笑纳。”   “小施主何必如此?”老僧摇头失笑,“老衲从不与人做口舌之争,自然不会因这些许言语耿耿于怀。小施主诚心向佛便是,很是不必再提钱财。”   立在智光和尚身后的知客僧闻言,有些着急,生怕胤禛这个实诚的童子听了老僧的话,直接就把那十两银子收了,不添香油钱了。   那可是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十文钱。   虽然他们这些年积攒的财务绝对比十两多得多,但钱财这种东西,谁会嫌少呢?   胤禛肚里暗笑,面上却假装没有看见知客僧的神色,无比诚恳地说:“这是小子的一片心意,若是禅师不肯代佛祖收下,便是不肯接小子的歉意了。”   看,他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香客呀,连台阶都替你铺好了。   本来智光禅师是不准备收他这十两银子的,他自认已经摸清了胤禛的性子,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的。   哪里知道,这位小公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对佛虔诚,手头散漫。   既然如此,他若是不接,岂不是辜负了小公子的一片心意?   心思略转,智光老僧状似随意地说:“既然小施主敬得是佛祖,那老僧就收下了,改日会替公子点一盏长明灯供于佛前,保佑公子长命百岁,邪祟不侵。”   好家伙,这可真是个搂钱大手啊!   长明灯这种东西,只要点上了,就不能灭的,不然对灯的主人不利。   若是胤禛当真是个五六岁的顽童,肯定是不能独自出门的,今日肯定是脱离了上辈独自游玩的。   等他游玩尽兴了,晚上回到长辈身边,长明灯一事就算他自己不提,身边的忠仆也会禀报的。   他们这些有钱人家并不缺那几两电灯的银子,家里的长辈闻说此事,一定会来询问细节,并顺势定下每年让人送来多少银子续灯油。   一年十两银子,对大户人家来说不多,对小户人家来说却也不少。若是每年都有十两,却也是细水长流的进项。   这就像现代社会卖保险一样,你只要卖出这一份,就每年都有钱收。   这和尚若是晚生几百年,也是个营销高手了。   这些心思都只下一瞬间,胤禛索性顺着智光老僧的心思说下去,“多谢禅师,小子回去之后,会与家兄说的。”   智光和尚暗道:果然!   那知客僧已经明白了智光的同意,在此于心里表达了对老和尚的钦佩之情。   智光又问道:“不知小公子是哪里人士?”   胤禛笑着反问:“禅师听我口音,像是哪里人?”   智光禅师道:“三五年前,我这里也曾来过几位京城的贵客,只听小公子口音,倒像是京城人士。”   “大师好记性,小子的确是京城人士,随家兄到湖南投亲,涂经此地,听说了贵宝刹的大名,特地禀明了家兄,前来参拜礼佛。”   听了这话,老和尚微微皱了皱眉,立刻收敛了神色,正色来劝胤禛:“小公子怎么也听他们胡言乱语?我这观音院已经多年未曾修缮,只是一处仅能容身的破百寺庙而已,哪有什么高僧,哪有什么灵验?”   胤禛只是笑道:“正所谓礼多人不怪。遇见寺庙多拜拜,想来神佛也不会见怪的。”   老僧道:“小公子虽有此诚心,只怕令兄知道了见责于你。”   “不会的。”胤禛歪头一笑,“我家里上下都信佛。如果不是哥哥今日到村中访友,可定会和我一起来的。”   “我家里上下都信佛”这句话是大实话。   宫里的女人不管真假,十个里有九个都喜欢抄佛经。一来可以静心,二来也可以借此向别人表明自己的仁慈。   爱抄佛经,可不就约等于信佛了吗?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长长地颂了声佛号,赞叹道,“果然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胤禛合十还礼。   老僧又笑道:“其实只要心诚,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佛祖庇佑的,很是不必见庙就拜。”   这话说的可像一位得道高僧,换一个人听了怕不是要五体投地了。   只可惜,自他出现开始,胤禛腰间的龟宝就微微泛出黄光,显然这老僧虽然不是大恶之人,却也绝对没有大善之心。   既然没有大善之心,又何谈得道高僧?   说到底,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本事更高明罢了。   胤禛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合十道:“禅师见的极明,却是小子着相了。”   接下来,胤禛又听老僧说了半晌的禅理,表现出一副几位信服的模样。   直到张保看见他打的手势,出言催促,他才满脸的意犹未尽,不情不愿地告辞。   智光和尚亲自将他们一行人送出了门。   临行时,胤禛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似乎是有事要说,却又碍于什么不敢说出口。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只是礼貌地推辞了老僧的一再相送,便放下车帘,自有法保催促侍卫赶车。   待他们走后,知客僧低声询问智光和尚,“师傅,他明天还会来吗?”   “就算明天不来,后天也会来的。”想到胤禛临行时的欲言又止,智光禅师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等他再来的时候,咱们就有大生意了。”   两个和尚在谈论胤禛,却不知道胤禛一行人也在讨论他们。   一离了那寺庙的地界,法保就忍不住问道:“四爷,您不是要找啊和尚做法事吗?为什么提都没提?”   胤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既然是做法事,自然得择一个黄道吉日,急什么?”   见法保一脸纠结,欲言又止,胤禛抬了抬下颌,示意道:“有话就说,你不是那种藏的住话的人。”   “那门下就直说了。”法保不满地说,“在我看来,那老和尚越看就越不像是得道高僧。四爷,您真的要请他做法事吗?”   “哦,他怎么就不是个得道高僧了?”胤禛笑问道。   法保脖子一梗,翁声翁气地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一进那观音院,就觉得怪怪的,看那里面的和尚也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说白了,就是直觉。   胤禛笑道:“好,既然法保不喜欢这观音院,那咱们就令请高僧做法,不找他了。”   法保先是一喜,继而又皱眉,不以为意地说:“那就不至于非得黄道吉日吧?那老和尚不是说了,只要心诚即可。”   胤禛调侃道:“你不是说那和尚不像好人吗?怎么还把他话当真了?”   “呃,这……”法保噎了一下,挠了挠,不好意思地说,“他虽然不像个好人,但他这句话,我却觉得挺有道理的。”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胤禛吩咐赶车的侍卫,“先不要回客栈去,到棺材铺去一趟,买一副新的棺材。”   昨夜他们挖坟时,人同原来那副棺材已经腐朽了,自然不能再用,索性就替他再买一副新的。   于是他们就又转了一趟棺材铺,下了定金,让棺材铺的伙计送一具上好的棺木到客栈去。   他们回来时,客栈的掌柜已经在门前迎着了。   车帘一掀开,他就急忙拿了条凳放下来,又亲自扶胤禛下了车,低声问道:“四爷,智光禅师愿意来了吗?”   “自然愿意,掌柜的放心。”胤禛安抚地拍了怕他的手背,先让他放心。   见掌柜的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胤禛暗暗叹了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让棺材铺先送了一具棺材来,估计一会儿就要到后门了。你让人去接着注意,千万别让客人看见了。”   开客栈的怕惹事,更加忌讳人命官司。若是让客人看见了,肯定会影响生意的。   掌柜的一听,就知道棺材是给那人同准备的,心下十分感慨,连连保证一定会让人去后门处接棺材,然后亲自盛敛了那人同。   胤禛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揆叙,问道:“对了,和我们一起的那位公子回来了吗?”   他问的是分头去了县衙的揆叙。   掌柜的说:“还不曾回来,不过县衙里的一位衙役来过了,传信信说是事情紧急,那位公子今日便在县衙歇了。”   胤禛也未生疑,“我知道了,多谢掌柜的转达。”   “客官严重了,这都是应该的。”   胤禛辞别了掌柜之后,就招手让阿克敦领着一众侍卫一起随他进了屋子。   “我有一件差事,要你们去办。”   众侍卫忙道:“四爷有事尽管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胤禛道:“这事也不必你们万死,只需你们乔装一番,扮一扮强盗。”   见众人都面露疑惑,胤禛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今天晚上那观音院里必然会再次出现异象。今日只需观望一番,且不要管。   待到明天晚上,你们就扮作强盗,从那破墙处进去,用迷香放倒了寺里的和尚,大肆搜刮一番,一定会有惊喜的。”   这些侍卫跟着胤禛见多了灵异之事,对于鬼神也有些畏惧。   除了法保和额尔登大声应诺之外,众人都面面相觑,迟疑不决。   片刻后,何琳迟疑着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四爷,那观音院既是有灵异之名,里面供奉的神佛必然有神异之事,咱们又何必招惹他?”   一直沉默寡言的额尔登突然道:“四爷既然料定了今夜观音院会有灵异之事,想必已经看透了他们的把戏。”   胤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我的确是看透了他们的把戏,只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胆子和我一起赌一把了。”   额尔登应诺道:“但凭四爷吩咐。”   法保也跟着说:“四爷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算真要拿刀砍神佛,我……我也不怕!”   说到最后一句,他有点哆嗦,但还是梗着脖子站直了。   其余人还有些迟疑,胤禛见此也不勉强,只是道:“反正离明天晚上还早,你们回去仔细想想,到时候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的故事出自阅微草堂《破寺僧》一章,说的就是一群和尚利用朴素的化学原理还有当时人的迷信心理,晚上用唱戏的行头假扮神佛,弄出鬼火骗人,积累了许多钱财,最后却被一伙入室抢劫的强盗偷走了钱财,搜出了行头,揭穿了他们的把戏。   这个故事很有阅微草堂提倡的因果报应的意境,也讽刺所谓的神佛。 第155章 皇甫和胡   把人都遣走了之后,胤禛便清闲了下来,也总算松了口气。   那边儿张保已经收拾好了床铺,低声对胤禛道:“爷,这两天您一直没好好休息,索性就再睡一会儿吧。”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不提这回事还不觉得,一听见“休息”二字,那股疲乏就从骨子里渗了出来,胤禛突然就觉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由张保伺候着脱了外头的马甲,又脱了鞋子,胤禛歪在床上,一双桃花眼正似合非合,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张保,你去掌柜的那里看着点,若是棺材已经送来了,就把尾款给人家结了,然后帮着那掌柜的将人同的尸骨收敛了,找个妥当的地方先行安置了。”   人同再像,人也毕竟不是人,寄放到寺庙里不大妥当。   再者说了,他已经计划好了,明天晚上要让人扮强盗去襄樊县最好的寺庙里好好闹一场呢。   至于其他寺庙也还有两间,但使都不怎么出名,里面也没有专门寄放棺木的屋子。   也就是说,人家不经营这项业务。   张保出去之后,他才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事。   可是到底忘了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了。   胡瞎子:嘿嘿,忘得好!   揆叙:还有我。   等他一觉醒来,洗漱过后神清气爽的吃了一顿饭,才猛然想起,自己竟是把揆叙给忘了。   “对了,揆叙还没有回来吗?”   张保笑道:“主子莫不是忘了,揆二爷昨日就递了消息,说是要在县衙待两天。”   “哦,对了,是有这么回事。哎呀,我这脑子啊,一忙就容易忘事。”   张保忙道:“这都怪奴才没脑子,没替爷记着些。爷这些日子事情本来就多,哪能一一都记下呢?”   胤禛摇了摇头,“这关你什么事?我劳累,难不成你就在家里干坐着了?”   他忙碌,张保只会比他更忙碌。   只怕在他休息的时候,张保也只是凑合着瞌了瞌眼,根本就没敢睡踏实。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嫌人多了麻烦,该再带一个小太监的。   知道自家主子一向体恤这些伺候的人,张保也没有再争辩,而是默默把主子的好记在了心里,时常告诫自己要更加尽心。   “主子再歇一会儿,小人去后厨弄些吃的来。”   “行,你去吧。”   出门在外,胤禛也不挑剔,张保看着后厨的人捡着现有的菜蔬肉类做了新做了几样可口的,便端来与胤禛吃了。   一顿风卷残云式的饱餐之后,胤禛因困倦和低血糖而迟钝的脑子才算是彻底清明了。   他虽然吃过封三娘特意从翩翩那里求来的仙药,这些年不但身子大好,力气也涨了许多。   但他这辈子毕竟是先天不足,早先又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不太劳累也看不出什么,像这次两三天都不曾好好休息,饮食也不规律,自然就极容易疲惫。   现如今饱睡了一顿,又饱餐了一顿,脑子才算是彻底清明了过来。   原本对于揆叙直到现在还在县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脑子一清,他仔细一想,就察觉出不大对劲儿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揆叙是什么性子,他虽然不至于摸个十成十,却也能摸出个七八成了。   以揆叙的谨慎,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胤禛一个人住在客栈,他却住在县衙的。   是的,在走智慧线的揆叙眼里,以法保为首都一众力量系侍卫们,都不能算是有效战力。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放任胤禛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这个万不得已,特指睡觉和如厕。   那么,他住到县衙这一反常行为,又是什么初衷呢?   胤禛把这两天的事情仔细梳理了一遍,对张保道:“去把那天留守法保屋子的两个侍卫叫来。”   “嗻。”张保领命而去,很快就把两个侍卫叫了过来。   “属下富安(扎和)给四爷请安。”   这两人也知道,胤禛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因而只是打了个千,行完礼就自动起身了,垂手立在一旁,等候胤禛的吩咐。   胤禛问道:“昨天晚上你们留守法保的屋子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思来想去,若是揆叙有什么事要瞒着他,也只能是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扎和上前,把那天晚上先是来了一个身高丈余的铁甲将军,后又来了一个身长近丈的斑斓猛虎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富安补充道:“这两个怪物都是纳兰大人用四爷赐下的符篆降服的。只是那猛虎颇为厉害,纳兰大人被他剪了一尾巴,受了点伤。”   “伤得严重吗?”   “这属下们就不清楚了,但看纳兰大人的样子,好像不怎么严重。”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胤禛对张保使了个眼色,张保会意,从怀里取出两锭五两的银子,分别赏给了二人。   知道揆叙受伤之后,胤禛也大略猜出揆叙的想法了。   他肯定是觉得最近胤禛身上的事太多,所以不想因为他的病痛给胤禛添麻烦。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之余,胤禛也有些气恼。   ——不管怎么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胤禛做的事就是为了救人积德,但也不能为了救别人,就把身边的人撇一边了。   从小到大,胤禛的处事原则一向都是在保护好了自己和身边的人之余,才会想着要把精力投入到别人身上。   他立刻就想指派人手,把揆叙抓回来治病。   不过,他们这次出来带足了银钱,带足了护卫,唯独没有带太医。   他心里想着必须得记住这次教训,下次再出门一定要带好大夫。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好大夫,给揆叙看一看才是。   “张保,你让阿克敦去请皇甫老先生,然后再亲自去一趟县衙,把揆叙给我带回来。”   “嗻。”张保领了命,正要离去,却又被胤禛叫住了。   “对了,胡瞎子呢?”   他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了。   月圆之夜,胡瞎子帮忙算出了妖道藏在凹子山之后,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捕捉。   后来的两三天又一直忙碌,胤禛也就无暇顾及他。   最近揆叙除了教他千字文之外,还会教他在这个时代如何查字典。   这个时代查字典多用的是反切法,其用法类似于后世打字的双拼。   比如这个胡字注音就是“皇甫切”,用现代人好理解的方法,就的是皇字的声母和甫字的韵母拼在一起。   今日也是提及了黄甫老先生,他才突然想起了胡瞎子。   问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几天忙得脚不点地,张保也跟着忙得够呛,估计也没注意胡瞎子。   但张保却立刻答道:“奴才已经问过客栈掌柜了,据他所说,在咱们走后,胡瞎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过。可是奴才到他的房间看过,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真以为想做主子的心腹是那么简单的吗?   除了主子想到的你要提前想到,主子想不到的你也要帮他想到,帮他记住。   张保和张起麟、苏培盛、陈福四个是一起被分到胤禛身边的,他之所以能一步一步把另外三人甩在后头,坐稳了胤禛身边第一心腹的位置,靠的就是平时一点一滴的积累。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而太监又不像宫女那样必须是从上三旗包衣里选秀。   所以太监的命比宫女的命更不值钱,主子用奴才可不就是哪个顺手就用哪个?   就算胤禛心里并没有什么主子奴才的观念,但就算是现在的老板用助理,不也是哪一个更顺手用哪一个吗?   胤禛诧异了一下,再次对张保的工作能力刮目相看。   “估计胡瞎子是趁机跑了,先不用管他,日后若是碰上了再说。”   也是他和封三娘这种初出茅庐的单纯狐狸相处的久了,竟然忘了狐狸最出名的,就是狡诈多智和多疑。   先前他为了招降胡瞎子,许诺替他在判官面前请功,减轻他的罪孽。   当时胡瞎子也是感动得痛哭流涕,对胤禛纳头便拜。   当时胤禛是真的相信他诚心归顺了,哪知他们前脚一走,后脚这家伙就溜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都是你情我愿的,既然胡瞎子不愿意跟着他混,他也不再勉强。   虽是如此,等他下次见了王六郎,还是准备把胡瞎子这次的功德报过去。   就当胡瞎子是那黄金台上的马骨便罢了。   张保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才又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阿克敦自去打听黄甫老先生的住处,张保则径自去了县衙。   胤禛之所以特意让张保去县衙,就是因为他了解揆叙,知道若是派别人去,揆叙很可能以各种借口推脱。   但张保就不一样了。   张保是胤禛的贴身太监,代表的也就是胤禛。   揆叙这人学了一肚子明珠的心眼儿和事君之道,如今他跟着胤禛,自然不会公然拂胤禛的面子。   果然,皇甫老先生还没来,张保便先把揆叙领回来了。   “门下给四爷请安,不知四爷召门下前来,有何吩咐?”   揆叙一如既往地恭谨,进门之后先行礼。   “的确是有事吩咐你,不过你得等一会儿。”胤禛笑着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你先坐吧,吩咐你的这件事得等另一个人来了才能办。”   因着张保一路上不曾走漏口风,揆叙不疑有他,应了声“是”,就在胤禛下首坐下了。   坐下之后他又问道:今日四爷去了那观音院,可是见到了里面的高僧?”   胤禛嗤笑了一声,“和尚倒是见了几个。不过高僧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挺高的。”   ——哄人的手段挺高的,居然十多年都没有被人识破。   听他口风不对,揆叙挑眉问道:“莫非是个贼窝?”   比起胤禛,他对于什么佛寺道观里的勾当知道得更多。   别看当今这个世道神佛盛行,那些大和尚们看起来也都人模狗样的。但佛寺这种地方,却最容易变成藏污纳垢之所。   “是不是贼窝,明天晚上一探便知。”   想到自己准备让人扮强盗那观音院夜探,胤禛突然期待起来。   ——若那观音院当真是个贼窝,明天晚上的把戏岂不就是贼窝遭贼?   有意思,这可真是有意思。   也不知道那几个和尚,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觉得特别有意思?   胤禛把自己的计划和揆叙说了,揆叙听完禁不住好笑,觉得四爷真是个孩子,想出的计策都这般促狭。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一切都如四爷所料,这个计策的确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来对付那些以神佛为借口,诈诈取钱财的和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四爷真是好计策!”揆叙赞了一声,又蹙眉问道,“您是说,阿克敦他们都不大乐意执行?”   胤禛笑了笑,不以为意,“普通人惧怕鬼神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可揆叙却是冷笑道,“看来还是四爷平日里待人太过温和了,竟然让他们有胆子质疑主子的命令了。”   他说:“这事四爷不用管,门下会让他们乖乖执行的。”   “倒也不必去强迫他们。”胤禛摇了摇头,“若是他们不情不愿的,到时候反而容易坏事。”   揆叙叹气道:“四爷真是太宽厚了。”   不过却也没有再露出教训那些侍卫的意思。   如果是法保的话,胤禛可能还会担心一下阳奉阴违的事,换成揆叙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法保固然对他忠心耿耿,一心都是为了他好。但也正是这过分的忠心,会让法保失去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判断力,自作主张,做出自以为为他好的事。   但揆叙就不一样了,揆叙这个人不大会阳奉阴违。   单从这一点来看,揆叙可是真不像是明珠的儿子。   明珠违背康熙的意愿,暗中挑拨大阿哥和太子相争,干得不要太利索!   若非康熙有自己的考量,明珠早就被收拾了。   两人闲聊间,皇甫先生被阿克敦请到了。   因为当初在蔡家时见过,所以揆叙是认得皇甫先生的。   看见黄甫先生的那一霎那,他就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已经在胤禛面前暴露了。   而胤禛特意把他叫回来,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要事,只是想要为他诊病治伤而已。   揆叙的眼睛湿润了。   从前看史书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史书上的那些古人太过单纯。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么简单的套路,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   可是真正轮到他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   不是古人太单纯,而是有一个处于上位的人,会在细微之处关心体贴你,真的让人十分感动。   “门下多谢四爷体恤。”揆叙急忙低头,掩饰住了眼中的泪意。   “好了好了,先让皇甫先生替你诊脉吧。”胤禛带着点嗔怪笑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揆叙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自己是为了耽误胤禛的正事才会如此,只是道:“门下在王县令那里已经上过药了。”   他既然是不想耽误胤禛的正事,自然也不会故意拖着让自己的伤势,以免身体出现更大的问题,关键时刻不能为胤禛分忧。   所以到了王崇明家里,他就自己拿了钱,请王崇明家的小厮替他去买了上好的金疮药。   至于他从家里带的,先是给了杨慎一瓶,又给了侍卫们一瓶,早就没了。   胤禛也没有多说他什么,只是对皇甫老先生道:“请老先生好好替他诊治一番,该用什么药您只管开,务必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   很显然,皇甫老先生对胤禛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闻言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笑着保证道:“小公子放心,老夫行医多年,虽不敢自称父母心,但良心两个字还是认得的。”   老先生替揆叙诊了脉,询问了几句之后又让揆叙脱下上衣,看了看他的伤口处。   “这个金疮药还不错,挺对症的。但它只对内外伤有效果,内伤却需另外开药方。”   胤禛道:“张保,铺纸磨墨,请皇甫老先生开方子。”   开完方子之后,胤禛叫了一个侍卫去照方抓药,又让张保给皇甫老先生拿车马钱。   但皇甫老先生却拒绝了,“钱就不必了,老夫厚颜,想借此向小公子讨一个人情。”   “人情?”这个时候找他讨人情,让胤禛不免怀疑他是不是和观医院那群和尚有什么关系。   他一改方才的谦和,略带警惕地问:“不知老先生要向我讨什么人情?”   在不清楚对方目的的情况下,胤禛一向不喜欢大包大揽,也绝对不会许空白支票任由对方填金额。   皇甫老先生的神情有些尴尬,扭捏了片刻,才咬着牙说:“老夫的一个后辈得罪了小公子,又不敢自己来赔罪,所以就托到了老夫这里,让老夫代他向小公子讨情,饶他一条狗命。”   “后辈?”   胤禛想了想那智光老和尚的年纪,又看了看眼前的皇甫老先生,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   不过,是不是误会还是问清楚的好。   “老先生的后辈不是个和尚吧?”   老先生一呆,也明白两人之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急忙道:“不是不是,我那后辈是个算命的瞎子,就叫胡瞎子,胡瞎子你认识吧?”   “胡瞎子?你的后辈?”   胤禛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了,“你……不会也是一只狐狸吧?”   皇甫老先生捋捋胡须,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不错,老夫的原身正是一只白毛狐狸。”   “你姓皇甫,他姓胡,你们是一家子的?”   “不错,我们是本家。”皇甫老先生解释道,“原本我们这一支也是姓胡的,只是我祖上出了一个名士。为了显示自己有学问,和普通的狐狸不一样,便根据胡字反切,将姓氏改为了皇甫。”   胤禛笑了起来。   ——好嘛,这还是一家子有学问的狐狸。 第156章 群鬼乱舞   原先胤禛只知道,自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情况出现之后,人族里就把读书人看得特别高。   但他决计想不到,经常混迹人间的狐族也受了影响,连个读过书的狐狸,都自觉高狐一等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也觉得有点辛酸。   首先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无论在哪个时代,多读书多学知识都是好事。   从大的方面来说,读书可以使人明理;从细微处俩讲,读书认字的人,可以选择的职业范围也比较广。   但不同的时代,读书和读书完全是两回事。   至少在唐朝以前,文和武是没有明显分界的,出将入相的才配叫位极人臣。   所以,那个时代但凡读书的人,功夫和兵法也都一定造诣。   如果天子需要,正在门下省批驳文书的宰相,可以立刻丢下毛笔,提着剑披挂上阵,让打谁都不带怵的;   宋代建立之后,天下开始兴起重文轻武之风。   但这个时候的读书人还是看中君子六艺的,所以这个时代的书生也算不上文弱,只是让文官打仗比较够呛;   直到元朝之前,读书这件事都和普通人没多大关系。能读书的要么就是家里有钱,要么就是出身好。   范仲淹年少时读书苦吧?一罐白粥喝一天。   但人家也不是穷苦人,是官宦之后,只是生父死得早,他不想用继父家里的钱财而已。   这样的局面一直延续到明朝建立。   明朝建立之后,真正是草根出出身的老朱同志深谙底层百姓之苦,也知道普通人唯一的上升渠道就是读书科举。   所以,老朱同志大力发展教育,把学校铺展到了天下的每一处地方,让每一个村子里的孩子都有读书的学堂。   而且,明朝读书读得好,不但能升级,还有奖学金。   村学里学得好的,能考入乡学;再往上还能考入县学、州学、府学。而且奖学金是一级比一级高。   可以说,明朝就是读书人的天堂。   当然,身体力行打天下的老朱在重视文化课的同时,也不会忘了君子六艺。   想做官,光文化课学得好,是没有用的,不能瑜、不能射的,照样把你刷下来。   而且,明朝许多官员都有自己的独特爱好,什么治病呀、算命呀、夜观星象呀……   反正没有个特殊爱好,都不好意思和同僚交流。   真正自嘲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是清朝的特产。   站在清朝皇子的立场上,胤禛明白朝廷为什么要故意阉割汉人文化。   但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当然了,作为一个对政治尚且处于懵懂阶段的不算太白来说,胤禛不认同也没什么大道理可讲,纯粹就是觉得,学生就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毕竟,我新时代的教育理念,已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神人,散入各行各业之后都做得很好很好,怎么会错呢?   凡是和我新时代教育理念相悖的,就算不是全错,也很该借鉴借鉴,反思反思。   所以胤禛才会觉得,读书明理固然好,但也的分是怎么个读法。   不过,历史的潮流都是靠大势推动的,并不是某一个人奋力一击,以一己之力就可以破除的。   胤禛很有自知之明,他并不会冒冒然逆势而为,以免搭上了自己。   但他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在朝里有靠山。   对于这种看不惯却又无法改变的事,胤禛一般选择暂且避而不谈,只等日后他和他的兄弟们都长大了,再找机会推动。   他觉得,无论是在皇位上累死累活,死得不明不白的雍正帝;还是凤凰折翼,被大势撵入尘埃的太子;亦或是作为失败者屈辱而死的八阿哥,都不会惧怕所谓大势的。   如果能靠自己的努力推动甚至是逆转大势,胤禛觉得,他们会很感兴趣的。   这个时候,他不禁又想起了他离开江苏之前,与太子告别的时候,太子似真似假地说要造反。   可能对别人来说,亲爹当皇帝自然是比亲哥当皇帝要好。   但到了胤禛这里,怕是恰恰相反。   至少太子顺利登基的话,肯定不会像康熙摆布儿子一样,摆布他的兄弟们。   康熙固然是个很厉害的皇帝,但他少年登基,时刻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   可以说,是自幼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康熙的多疑。   但太子就不一样了。   太子纵然经历过最深的绝望和失败,但他经历那些的时候,三观早就定型了。   只要祛除了太子心底最深的那块阴影,太子绝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宽厚圣明之君。   那块阴影,就是康熙。   他的失败与其说是因为大阿哥,不如说是因为康熙。   而他之所以败得那么彻底,对康熙真切的孺慕之情绝对占一大部分原因。   正因孺慕太过深切,父子之间的温情戳破之后,他才越是绝望,越是沉沦于自我毁灭。   或许是想通过这种自我毁灭挽回什么,也或许是想通过自我毁灭证明什么,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想通过这种自我毁灭发泄什么。   只是,无论他是要挽回,是要证明,还是要发泄,康熙处理他时的狠绝和不留情面都将之通通打碎。   如果说一废太子之时,康熙对太子还有愧疚的话,那么复立太子时,太子在康熙眼中就已经不是儿子,而是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暂时稳定朝纲,容他慢慢挑选出下一个继承人的棋子。   复立又复废,不但斩断了太子所有的生路,还带走了太子所有的生气,同时也泯灭了太子对康熙所有的温情。   可以说,只要太子今生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再面对康熙时,他便是全副武装,无所畏惧。   胤禛突然觉得,若是太子真的要造反也不错。   至少比起因多疑而放不开手脚的康熙,太子应该更能豁得出去。   而且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康熙虽然也很宠爱他,给他的定位却是一个贴心的儿子和一个有本事的臣子。   他对康熙的影响力十分有限。   但若是太子上位就不一样了,相对于康熙,太子会更愿意听他说话,更愿意认真地考虑他提出的建议。   这些念头都只在电光石火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罢了。   闪过之后他就摇头失笑,暗道:如今太子已经重生了,而且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四阿哥和八阿哥,也都已经不是对手,还会变成他的助力。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完全可以顺利继位,根本就没有造反的必要。   他定了定神儿,问皇甫老先生:“胡瞎子如今在哪里?”   皇甫老先生本来就觉得,胡瞎子特意托他来求情是小题大做,如今见胤禛态度坦然,根本就没有把胡瞎子放在眼里,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胡瞎子真是小人之心!   然后,他直接就把胡瞎子给卖了。   “如今他就在我庄子里住着,不敢出来,就怕遇上了小公子,你会找他算账。”   胤禛无语,还不等他吐槽,老先生就替他说出了心声,“这胡瞎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人家都这样说了,胤禛还能怎么样呢?   他只能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本来就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如今看在老先生面上,便饶过他这一遭吧。”   不管他原来是什么打算,皇甫老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然后就示意张保:“取十两银子,再雇一辆马车,好生送老先生回去。”   见老先生还有推辞的意思,胤禛直接道:“老先生来看诊,收取诊金是理所应当的。至于胡瞎子的事,本不与老先生相干,老先生很是不必因他而气短。”   见他神色诚恳,皇甫老先生也没再推辞,“如此,老夫就厚颜收下了。”   “这本就是老先生应得的。”胤禛笑道,“我们在襄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只怕日后还有麻烦老先生的时候呢。”   “老夫是大夫,救死扶伤本就是应当的,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寒暄着将人送到门口,张保已经从车行雇来了马车,好生嘱咐了车夫,一定把皇甫老先生送到家门口。   等老先生登超离去,胤禛才带人返回。   抓药的侍卫也回来了,胤禛怕那些侍卫没干过细致活,就吩咐张保亲自去熬药,然后又强行压着揆叙回去休息。   “四爷,县衙那边儿还没有审完呢,我还是先把事情办完了再休息吧。”   胤禛道:“这世上的事是做不完的,不如先把身体养好了,做事才能事半功倍。”   “四爷,门下……”   “好了,不要说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帮助别人固然重要,但那得有个前提,就是得先顾好自己身边的人。若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好,哪里还有脸去救助别人?”   “四爷……”揆叙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奴才心里,也早把四爷当成自己的主子了。”   胤禛先是一呆,紧接着就想到了太子私底下说过的话,不禁扶额哀叹道:“汗阿玛把你送过来,打的不会就是这个主意吧?”   他身后本来就占着佟佳氏,后来贴过来一个赫舍里氏的法保,如今康熙又特意把纳兰氏的揆叙派到他身边给他做老师。   康熙不愧是学过西方几何的,深暗三角形具有稳定性的真谛呀。   见他一脸郁卒,揆叙反而笑了起来,笑道:“原来四爷已经知道了。”   胤禛捂着额头斜眼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在接到圣旨的时候,家父就已经猜出皇上的用意了。”这会儿揆叙倒是实诚得很。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行了,快回去休息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揆叙知晓他并没有恼怒,只是一时面子上抹不开,便忍笑道:“既然四爷有命,门下就借机躲个懒了。”   “快走,快走!”胤禛一脸嫌弃,小手挥得像赶苍蝇似的。   揆叙满脸含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脱了外袍躺在床上,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下去。   其实刚刚得知康熙的用意时,揆叙心里是有抗拒的。   但因为性格的原因,这种抗拒是隐忍的,连他自己都是时有时无地察觉。   但和胤禛相处久了之后,他却开始感激康熙下了这道旨意,让他遇见了胤禛这么好的主子。   或许跟着胤禛并没有跟着大阿哥得到的好处多,但相对的风险也小了许多。   而且说实话,揆叙并不看好脾气暴躁性格又傲娇的大阿哥,也不觉得自己的阿玛明珠真的能把大阿哥扶上位。   当然,之所以他心有抗拒还能心平气和地跟着胤禛,就是因为他是次子,无论是家族还是阿玛,对他的期望都没有对大哥的那么大。   而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很直接:反正上头有大哥顶着,那他就不用那么努力了,跟着四爷这个小阿哥求个稳妥,也未尝不是给家族留一条退路。   不过,跟着胤禛久了,他却越看越觉得四阿哥颇有人君之相。   这位阿哥御下的手段并不严苛,甚至可以称得上宽仁。但他的宽人并不是一味的宽纵,而是有自己的一套底线和章法。   更神奇的是,只要在他身边待的久了,就会不由自主按照他的节奏来做事。   这种神奇的能力,他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反正大阿哥是肯定没有的。   =====   安置住了揆叙之后,胤禛找人问了法保的行踪,听说法保正在下苦功夫背《易经》,就没有打扰他,转而点了阿克敦和额尔登两个一起去县衙,查看王崇明审问的进度。   “四爷。”王崇明打了个千儿,起身后问道,“四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纳兰大人没来吗?”   胤禛道:“他受了伤,我让他回去养着了。对了,前天夜里你们这里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王崇明引他进后衙献茶,闻言神色一凛,正色道:“四爷明察,前天夜里,大牢那边的确是发生了怪事。若非是下官机警,多安排了二十几个人手把住牢门,怕是这次抓获的白莲教徒,就要被妖人用妖术截走了。”   却原来,在揆叙他们遭袭的同时,县衙里也有三个纸扎的小鬼和两头恶狼来袭。   若非是把守牢门的人多胆气壮,众人齐心合力用刀把那小鬼和恶狼都劈碎了,怕是牢里关着的人真要被妖术截走了。   那些新抓进来的白莲教徒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襄樊县衙的大牢里原本就关着好几个悬赏抓到的江洋大盗。   上一任知县离职之前,已经往京城递表申请了勾决,两人交接的时候还特意提点了王崇明,只是刑部的文书还没有批复下来,暂且不能处决而已。   若是让这几个江洋大盗跑了,只怕整个襄樊县都会鸡犬不宁。   胤禛神色一凌,后悔道:“早知如此,就该让杨慎他们晚些时候再回去的。”   其实王崇明也眼馋杨慎手下那五百官军,但既然人已经回去了,他也只能安慰胤禛,“无妨,下官已经招募了几十个青壮做帮闲,让他们都经心一些便是了。”   胤禛待要把自己准备遣人扮强盗,突袭观音院的事和王崇明打个招呼,但又怕走漏了风声,便话锋一转,问道:“那金日诚可有招供?”   听他提起金日诚,王崇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成一片。   胤禛看了他的脸色,便知道这其中别有内情,问道:“怎么,难不成这金日诚又出了幺蛾子?”   “正让四爷猜着了。”王崇明忍怒道,“别的贼人都还好,问他们时若不老实招供,动刑便是。只是这金日诚,好生问他不招,待打他又不敢,实在是棘手的很。”   听王崇明说得实在奇怪,胤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敢打他?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倚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金日诚本身是不会法术的吧?   王崇明道:“他是没什么倚仗,却比有倚仗的更难缠。一开始下官也不知道,见他不肯招供,便着人拿竹篦打他。   哪知道谁掌刑打他,便痛在谁身上。一来二去的,一众衙役并帮闲都不敢再动手。”   虽然他是县令,下面的衙役和临时雇佣的帮闲都要听他的命令;但相对的,他想要抓贼审案,岂不是也要倚仗众衙役帮衬?   王崇明并不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更不觉得自己是县令,这些衙役就要无条件地听从他的命令。   相反的,因为原生家庭能为他提供的资源很少,他从小就懂得凡事要自己争取,对于人心自然就看的比较透彻。   他很清楚,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他想让这些衙役为他卖命,就不能丝毫不顾及这些衙役的利益和意愿。   很多时候,上位者施恩都不是大张旗鼓地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反倒是在这等润物细无声之处。   眼见所有的衙役都不敢动手,王崇明也不好逼迫他们,只得把金日诚暂且撇在一边,只审问其余贼人。   胤禛皱了皱眉,问道:“那审出什么来了?”   此时,他心里十分疑惑。   原本他和揆叙猜测,那金日诚本身并没有法术,他之所以能操控那纸剪的巨蟒,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帮他。   可是,听了王崇明的话,胤禛又不敢确定了。   ——若是金日诚真的没有法术,别人打他返还自身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王崇明不知道他的疑惑,只是道:“审倒是真的审出来了点有意思的东西。原本下官以为,这金日诚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白莲教的地位一定不低。   可昨日和揆叙大人一起审其余几个贼人时,他们却口径一致地表示,金日诚只是新入伙不久的,连个香主都算不上。   这次之所以能跟着参加高层聚会,全因另一个道士无为道人肯提携他。那个无为道人的资历虽然比□□高一点,但也是去年才加入白莲教的。因为他法术实在高强,湖广一带的舵主给了无为道人一个香主的职位。”   胤禛闻言,若有所思。   王成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不敢打扰他。   片刻之后,他对王崇明道:“走,带我去看看那几个白莲教的贼寇。”   王崇明急忙阻拦,“四爷,您金贵之躯,岂能去那种地方?”   胤禛不在意地笑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什么金贵不金贵的?你快带路。”   见他坚持,王崇明无法,只得吩咐衙役先行一步,把审讯室收拾一下,他和胤禛随后到。   这个时候的牢房,有一半都是沉在地底下的,不但阴暗潮湿,还时常有老鼠,蟑螂作伴。   审讯室因着经常有官员和衙役班头出入,环境要好的多。至少整个屋子都是建在地面上的,也有一扇比较大的窗户可以透光。   但审讯犯人的时候,这扇窗户关得很严实,还有黑色的布帘遮挡,务必营造出一种阴森幽暗的氛围,以便给犯人造成心理上的压迫。   胤禛过去的时候,这里已经打扫过了,窗户也开了,空气还算是新鲜。   但这种地方常年血肉横飞,又时不时就有犯人受不住酷刑魂归地府,就算是打扫干净了,环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知道别人进了这里是什么感觉,反正胤禛这双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才一进门,就有两个血肉模糊的鬼魂跳过来迎接。   这个道:“嘿,嘿,快看呀,来了一个小孩子。”   那个接口,“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的,灵气好足一看就很好吃!”   “嘿嘿,张三,你还敢打着吃人的主意?也不怕判官大人再把你投胎的年限往后压个千儿八百年。”   “反正老子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   胤禛忍不住朝那个叫张三的魂魄看了一眼。   想不到,那魂魄竟也十分警觉,只这轻轻撇过去的一眼,就被他给捕捉到了。   “都别吵了,这孩子不是一般人,他能看见我们,听见我们说话。”   “咦,真的吗?我去试试。”   一个脖子上带着一圈红痕,舌头伸的老长的披发鬼骤然扑到了胤禛面前,“小孩,你能看见我吗?我的舌头长不长?”   “来,来,让我也试试,我也试试。”一个背上血肉模糊,腰骨似乎已经断了的男鬼也扑了过来,“小孩,我的腰骨断了,你能把你的腰骨借给我用用吗?”   有了带头的,其余的死鬼也都争相扑了上来。这些鬼魂都是受不住拷打而死的,模样都不怎么好看。   他们扑上来的目的,或许是想害胤禛的性命,或许就只是单纯地想吓唬小孩子而已。   于是乎,有的向展示他们被夹得酥烂的十指;有的向胤禛展示他们额头上被打出来的窟窿;还有的干脆扒开肚皮,让胤禛看他们被打得碎裂的五脏六腑。   胤禛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崇明不明所以,低声询问道:“四爷,怎么了?”   他暗暗猜测:莫不是这位小爷受不住这牢里阴暗的环境?   “没什么,遇见了几个好朋友,他们给我看了点好东西。”胤禛笑着说,“所以,我也准备给他们看点好东西。”   “嘻嘻,他说我们是好朋友。你们听见了吗?这小孩竟然说我们是好朋友,还说要给咱们看好东西呢。”   一群死状各异的魂魄哄堂大笑,争相围到胤禛面前,七嘴八舌的问:“小孩,你有什么好东西?快给咱们看看。”   “不错,不错,快给老爷瞧瞧。若是老爷看得高兴,就饶了你这回。”   对此一无所知的王崇明听了胤禛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直蹿到后脑勺。   “四爷,您……您在说什么?”   胤禛却不搭理他,只是伸出了左手对那群魂魄展示了一下,笑问道:“看见我这只手了吗?”   “看见了。”张三鬼嬉笑道,“你这小爪子白白嫩嫩的,老爷我一口气能啃二十个。”   下一刻,那只白白嫩嫩的小爪子上却突然窜起一道雷光,张三吓得“啊”的一声,急忙往后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第157章 胤禛的心理战术   因他退得急,也不曾看清路径,直接撞到了捆绑犯人的柱子上。   按理说,他们已经是一群死鬼了,阳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再羁留他们。但这根柱子却是绝对的例外,这一群鬼魂没一个不怕的。   只因这根柱子上不知结果了多少囚犯的性命,早已沾染了无边煞气。他们这些怨鬼大多数都是死在这根柱子上的,对这柱子天然就带着七分惧怕。   所谓的欺软怕硬也就是如此。   张三撞到了柱子上,就像是一块刚切好的肥肉下进了油锅,滋滋声不绝于耳,一阵难闻的焦臭气从他贴着柱子的后背传来。   连最为凶戾的张三尚且如此,其余鬼魂则更加不堪,被这一道雷光吓得四散奔逃。   胤禛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我这东西好看吗?诸位老爷看得可还满意吗?”   一群鬼魂只顾四散逃命,哪一个还有功夫回他的话?   胤禛敛起了笑容,左手托着那道雷电,淡淡道:“你们觉得是自己跑得快,还是我这□□光更快?”   片刻后,四散奔逃的鬼魂一个不少,都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垂手,站在了胤禛面前。   这会儿王崇明也意识到了什么,和几个衙役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们看不见这些鬼魂,躲的时候只觉得墙角比较安全,所以就都挤了过去。   实际上他们刚挤过去的时候,墙角处也挤满了鬼魂。   不过他们一群大男人,又都是公门中人,身上的阳气很足。他们一过去,那些鬼魂就受不住他们身上的气息,纷纷避了开来。   胤禛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道:看来凡人对上鬼神,也不一定就是完全处在劣势的。   “你就是张三?”胤禛打量着背上被竹篦打得血肉模糊的张三鬼。   “不错,小人就是张三。”这会儿的张三可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满脸惧怕的向胤禛讨饶,“小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小公子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一遭。”   胤禛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头。   也就是看他厉害,不好惹,这张三才改了口。若他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只怕这张三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胤禛好奇地问:“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法外狂徒呀。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张三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家里穷苦,唯有大哥是父亲花银子托村口的秀才取了名字。小人之所以叫张三,就是因为姓张,家里排行第三,并没有特意取个名字。”   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穷苦百姓都像张三一样,要么就干脆没名字,只喊排行;要么就是狗蛋、箩筐、粪叉随便取一个。   取这些名字一方面是因为迷信贱名好养活,另一方面就是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如果有条件,谁不想要一个能堂堂正正喊出来的好名字?   胤禛不禁生了几分恻隐之心,问道:“你是犯了什么罪被抓进来的?”   “小人……小人……”张三面色一变,支支吾吾地不敢往下说。   突然,鬼魂群里传出一声嗤笑,“这位小爷也别问他了,他干的那些破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胤禛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起的恻隐之心,恐怕是要喂狗了。   他伸手点出了那个鬼魂,“这位大哥,你上前来,你说张三究竟犯了什么罪?”   因着是胤禛点他回话,其余鬼魂都急忙闪到两边给它让路,那鬼魂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抬手对胤禛施了个礼:“小生徐怀远,见过这位小爷。”   他行的,是标准的文士礼节,只是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又有些区别。   仔细看他装束却见他身穿青袍,头上还包着一个条破的四方逍遥巾。   凭借着胤禛那点微薄的历史知识,这种头巾是明太-祖时期开始盛行的。   “大哥是明朝人?”   徐怀远淡淡道:“小生早就是个死鬼了,还分什么朝什么代?”   他的神态看似清傲,但说出的话却又把自己和明朝撇的挺清。胤禛就明白这是一个经历世事,早就把自己打磨得外方内圆的妙人。   胤禛笑了,“还请徐先生说说,张三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连他自己都羞于启口?”   可以说,正因为生在新时代,胤禛才更能体谅在这坏时代挣扎求存的古人们。   在这样一个时代,有的人犯罪不是因为他想犯罪,而是实在受不了压迫,有求告无门才作出的反抗。   如果张三是这一类人,那胤禛问他的时候,他就不是羞于启口,而是义愤填膺地把自己的冤屈全部说出来了。   就像关二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之所以逃难江湖,是因为看不惯豪强欺辱良善百姓,出手把豪强给杀了。   在这个德治远远大于法治的时代,这样的原因说出口,谁人不敬佩?   想到这些,胤禛不禁再次感叹: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社会主义最好呀!   张三背着胤禛,暗暗用眼神威胁徐怀远。   但徐怀远会怕他?   明朝的书生别的不多,就是气节多;别的不突出,就是骨头硬。   “这厮掳掠妇孺,奸杀幼童,哪一样都不是正人君子该干的事。他简直生不配为人,死不配做鬼!”   在徐怀远说话的时候,胤禛一直在观察张三的神色。   见张三的神色里没有一点被冤枉的焦急,只有自己罪行被披露的兴奋与恐惧,他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样啊。”   下一刻,那团一直在他掌心跳跃的雷光突然窜起,直接从张三的眉心穿了过去。   张三连半声惨叫都没有留下来,当场魂飞魄散。   “徐先生说的不错,像他这样的恶心玩意儿,生不配为人,死不配为鬼。”   当是时,群鬼惊惶,鸦雀无声。   就连一直很淡定的徐怀远都变了脸色。   面对一个掌握了自己生杀大权的人,恐怕很少有人能淡然以对。   胤禛礼貌地笑道:“诸位请稍等片刻,待我办完了正事,再来与诸位说话。”   他笑得越是礼貌,这些鬼魂就越觉得他不怀好意。但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众鬼谁敢驳他?只能纷纷点头称是。   胤禛这才转身对王崇明道:“王大人,咱们继续吧。”   “是,是。”王崇明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   “四爷您坐,下官这就叫人把那些贼子都带过来。”   胤禛一边坐下,一边吩咐:“别全带过来,要一个一个的带。”   一下子全带过来,不是给他们当面串供的机会吗?   听他这样说,王崇明就知道他有亲自审讯的意思。   也是胤禛表现出的神异之处太多,王崇明并不敢把它当成一个五岁的孩子。见他有意审讯,心里也有些期待,便吩咐衙役先带一个过来。   见那衙役走了,胤禛又招手,让王崇明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王崇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便回身叫来了两个衙役,低声吩咐了一番,让两个衙役赶快去办。   第一个贼人是带着对酷刑的恐惧,瑟瑟发抖走进来的。   因为在他还没有进来之前,审讯室隔壁的牢房里就一直有竹批打在肉上的闷响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忽而高亢尖锐,忽而又是带着低嘶的抽气声。   在胤禛没有来之前,这些人已经被王崇明手下的推官挨个拷打过一遍了。   这些推官们虽然没有看过后世满清十大酷刑之类的电影,但他们的手段却一点都比不比电影里面的差,甚至还有更多阴损而不为人知的手段。   因着王崇明一早就吩咐了,不能让这些贼人死了,所以推官审讯时的手段更倾向于疼而不是重伤。   可以说,无论是尖锐的惨叫声,还是那种疼到极致偏喊不出来的低嘶抽泣,都是这些人亲身经历过的。   因而此时只是听见别人受刑时发出的声音,他们就感觉身上那些还没长好的伤口重新剧痛了起来。   所谓惊弓之鸟,也就是如此。   “进去,给我老实点。”走到审讯室的门口,那个贼人犹豫着不敢进来,被身后压着他的衙役一把推了进来。   伴随着“哗啦啦”的铁链枷锁碰撞声,那贼人踉踉跄跄地被推了进来。   两个衙役正要把那些人吊起来,胤禛却出声制止了,“不必绑了,有你们在他也跑不了。”   他一出声,那贼人惊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不仅诧异万分。   谁家的孩子会跑到这里来?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粉雕玉镯,穿着富贵的小公子?   不过,只看那小公子一发话,衙役们就非常听话地放弃了捆绑他的想法,他就知道这小公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说不定,这就是他的一线生机。   他眼珠子一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乞求道:“小公子,小人是冤枉的,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呀。小人虽然是白莲教的教徒,但却是刚加入不久的,是被他们骗进来的呀。”   他本以为小孩子大多善良心软又好骗,这个孩子既然出现在了不是孩子应该待的地方,要么就是身份尊贵,要么就是和县令关系匪浅。   不管是哪一样,只要这个小孩儿心软替他求一句情,于他便是莫大的好处。   不过,今天过后,他就会明白一个新的道理——经验主义要不得。   胤禛的确是个宝宝,也的确是身份尊贵足以影响王崇明。   但胤禛这个宝宝却一点儿都不好骗,也一点儿都不会对坏人心软。   胤禛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你说你是冤枉的,你真是冤枉的吗?”   “对对对,小人的确是冤枉的,小人是被骗进白莲教的呀。”   见那贼人连连点头,暗露欣喜,无论是活人王崇明,还是围观的一众鬼魂,都不禁对他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至少这贼人的无知,为他自己带来了片刻的欢愉。   至于好梦醒后,痛的会不会更痛,就不在众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胤禛暗暗冷笑:刚入教就让你做高层,这就相当于后世娱乐圈出道即巅峰,分明就是有后台。   但他表面上却仍旧做出一副天真之态,义正言辞地说:“既然你是冤枉的,那你快把那些坏人的事都告诉王县令,他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而后又扭头问王崇明,“你说对不对啊,王县令?”   “这是自然。”王崇明非常配合,“若他真的身负冤屈,下官不但会替他申冤,还会将他无罪释放。”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个白莲教的高层绝对不可能是冤枉的。   所以,王崇明的空头支票开的是毫无压力。   那人绝没想到,胤禛的反应竟然会是这样,不由神色一滞,吭哧吭哧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副神态,和方才的张三鬼简直如出一辙,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有大问题。   偏胤禛还满脸天真地催促:“你快说呀。只要你把那些坏人做的坏事都说出来,王县令一定会把那些坏人都绳之以法,还你清白的。”   那人看了胤禛一眼,又看了王崇明一眼,见王崇明对这小孩的态度十分恭敬,心中不禁升起一点希冀。   他咬牙问道:“如果我说了,县太爷真的会将我无罪释放吗?”   这是偷换概念。   但胤禛岂会上当?   胤禛笑道:“既然你是冤枉的,当然得放了你了。”   ——如果不是冤枉,的这话就当我没说。   那人的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先半真半假的说了自己是如何被拐骗入教的,又把其余高层做的恶事说了许多。   在他的供词里,自然是把他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摘不掉的,也把自己说成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从。   说完之后,他满脸祈求地望着胤禛,“小公子,我都说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您就大发慈悲,让县太爷把我放了吧。”   “你急什么呀?”胤禛歪着头冲他一笑,“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这里和王县令商量一番,再决定你的前程。”   “哎,小公子,小公子,你可一定要说话算数呀。小人这条命,全在公子身上了。”   那人虽然担心夜长梦多,但如今他身为阶下囚,琵琶骨被穿,半点武功也施展不出来,只能听从胤禛的安排,被狱卒拉着回牢房去了。   “到了。”狱卒拿钥匙打开了一间牢房的门,用力把他推了进去,“老实呆着,再敢闹事,老爷先打你一顿。”   那人左右看了看,有些惊慌地问:“你们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把我带回原来的牢房?”   狱卒一边挂铁链锁门,一边嗤笑道:“你一个阶下囚,还敢挑肥拣瘦?老爷让你住那里,你就住哪里。再敢废话,老爷给你一顿杀威棒吃。”   “不行,我要见县太爷!”那人本能觉得危险,用力摇晃着被铁链拴住的栅栏,斯喊道,“我要见一县太爷,我要见小公子!”   两个狱卒被他吵得不耐烦了,一人拿了一根削尖的长竹竿儿,从栅栏的缝隙捅进去,在他身上一连扎了好几下。   “闭嘴!”狱卒不满地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县太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实话告诉你吧,就是县太爷让老爷们把你关在这儿的。”   至于那位小公子,两个狱卒是提都不敢提一句。   “县太爷吩咐的?”那人不禁暗暗嘀咕,“县太爷怎么突然就给我换了牢房?难不成……是因着那位小公子对我另眼相看的缘故?”   当一个人身陷囹圄的时候,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出现,他就会拼命抓住。   哪怕很多时候,这根所谓的救命稻草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不到最后一刻他也是不会放弃的。   如今这个人就是如此。   原本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胤禛的出现给了他一丝曙光,他当然就紧紧的抓住这一丝幻想,不愿意放弃。   孰不知,这只是胤禛的计策而已。   在他被带走不久,就有另一个白莲教徒被带到了审讯室。   这一次胤禛却一改方才的天真之态,直接便甩了一句,“方才你那个同伙受不住酷刑,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招了。   原本我是无心再问了,直接上报刑部秋季处决了便是。但王县令却觉得,应该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是不知,这个机会,你是抓得住,还是抓不住了。”   隔壁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和钝器击打皮肉的声音不时传来,已经足够渗人了,被带过来的这个人本来就有心心惊胆战。   又有一个生的粉雕玉镯的童子,却张嘴就是要打要杀。   这童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他却偏偏出现在这里了;天真善良的孩子本不该口出这等凶恶之言,这童子却偏偏张嘴就来。   种种种种综合起来,只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诡异,十分诡异。   在这人眼中,眼前的胤禛并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而是神婆道公豢养养的小鬼儿,专门吸人血吃人肉的。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满脸警惕又惊恐地看着胤禛,一个字也不敢说。   在他家乡的传说里,如果有鬼和你说话,千万不要应声。因为你一应声,鬼就能把你的魂魄勾走吃掉。   胤禛当即冷笑了一声,不满地对王崇明说:“我早就说过了,这些贼人都是顽固不化之辈。有一份供状不就够了,何必再过多盘问?”   “四爷,人命关天呀!事关生死,自然要多加谨慎。”唱红脸蛋崇明据理力争。   “哼。”胤禛冷笑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王崇明转过头来,就板着脸喝问那贼人,“刚才赵宝驹的供状里,指认你曾参与过白莲教在天津举办的淫祀邪祭,还曾假扮神明,淫辱妇人,你认是不认?”   那人瞳孔一缩,已经明白了,那赵宝驹为了保,怕是把所有人都招出来了。”   盖因王崇明说的这两件事,他都干过,也是唯二两件他干过赵宝驹也知道的事。   他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骂道:“这个天杀的赵宝驹,真是个没种的软骨头!”   原来这些贼人是关在一起的,受审之前他们都串通好的,谁都不要说实话,只说他们都是入教不久的,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坏事。   脱罪他们是不指望了,就指望少招惹一份罪状,就多一线生机。   哪知道这赵宝驹这么不经打,才挨了几棍子就把什么都招了。   这个念头划过他脑子的时候,隔壁的惨叫声格外凄厉,让他禁不住浑身一抖,心底那一点恐惧骤然放大,原本坚定的信念也裂开了一道口子。   ——反正赵宝驹已经把所有兄弟都卖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替他保密呢?   见他神色开始纠结,胤禛暗暗一笑,表面上却皱眉不耐烦地说:“我早说了不必审不必审,你偏要费这个事。一看这个就不是老实招供的,先打一顿再说。”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尖叫,紧接着便是低低的嘶鸣声,仿佛是有人疼的直抽气,抽气时又不慎带动了伤口一般。   这人的瞳孔微微一缩,心理犹豫了许久,却还是嘴硬的说:“不用挑拨离间,我们白莲教的兄弟是不会出卖兄弟的。”   胤禛又笑了一声,转头对负责审讯的推官使了个眼色。   那推官当即就翻动赵宝驹的供词,声音不高不低的念了起来。   刑名师爷的声音很平稳,可是这种时候他的声音越平稳了,就越让那人心惊胆战。   因为赵宝驹的供词里,不单有他做下的恶事,还有和他一起被抓的同伙的。甚至就连其他省的兄弟做下的事,只要是赵宝驹知道的,也都招干净了。   这是白莲教教徒的不幸,却是胤禛他们的幸运。   他们挑出来的头一个人就是个没什么担当的,除了他自己的罪状,把别人都给卖了个干净。   虽然头一个人不招他也可以用来诈后面的人,但既然有招出来的供词,岂不是更好?   胤禛瞥了那人一眼,惋惜道:“可惜呀可惜,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却拿你当跳板。既然你要做好兄弟,那我就成全你。来人,动刑。”   “嗻——”几个狱卒大声应喏。   先前带他出来的两个狱卒,立刻就把一个铁链子往他脖子上一套,“哗啦”一声,拽着他就往刑柱那里走。   另有一个狱卒把辫子往脖子里一盘,多出来的辫稍儿咬进嘴里。然后他用火钳拨弄了两下烧着烙铁的火盆,脸上的笑容又是阴沉又是兴奋,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诡异。   那人上次受刑后留下的伤口立刻就痛了起来。   因为胤禛的计策已经破开了他的心防,这恐惧也就来得尤为剧烈。   “别,别动刑,我招,我都招!”   胤禛淡淡道:“像你这样讲兄弟义气的人,就算是招了怕也不是真话,还是直接打一顿扔回去吧。”   “我说真话,我说真话,我保证不说瞎话!”那人一边挣扎,一边惊慌地叫喊,“我发誓,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一旁的王崇明也替他求情,“四爷,看他这回是真心要招的,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是呀,是呀,给小人一次机会吧,小人真心要招的。”   胤禛这才松口,“好吧,看在王县令的面子上,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的供词与刚才那个有半句不一样的,也不必等刑部那一刀,我就先让人乱棍打死了你。”   虽然都是死,但给一刀痛快的和乱棍打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两章是怎么从五千修到快七千的。   就是修着修着就顺手删了很多,然后又加了很多。突然想起来前面还有个坑,就顺手又填了一下。   感觉修文跟推翻了重写没区别。   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就不截了,干脆全发了吧。 第158章 我超度你   那人可不知道胤禛只是说来吓唬他,进一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而已。   他把胤禛说的话当真了,招供的时候果然老老实实,而且招完之后还搜肠刮肚补充了许多方才没有说的细节。   “没了?”推官蹙着眉,带着一点不满问。   那人又仔细思索了一番,苦着脸道:“大人,这回是真的没了。”   “都记下来了吗?”推官扭头去问记录文书的刀笔吏。   刀比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全部记下了。   推官这才像胤禛和王崇明禀报,这个也已经审完了。   胤禛道:“既然他老实招了,那就不打他了。把他送回去吧。”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那人千恩万谢地被拖走了。   回到了关押他们的牢房,等狱卒落下锁走了之后,他立刻就脸色一变,破口大骂,“赵宝驹这个天杀的,他把咱兄弟们都给卖了!”   “什么?老三,到底怎么回事?”   “是呀,怎么回事呀?”   “对了,赵宝驹呢?他被带走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   本来还有些心虚的老三听了这话,立刻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带着莫可名状的妒忌和恶意,“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是县太爷的座上宾了,哪里还会回到这破地方?”   牢房里的一群人瞬间就沸腾了,有表示质疑的,也有唾骂赵宝驹的。   但不管是质疑的还是唾骂的,他们的心理防线都已经步步溃散。   等第三个人被提审的时候,已经不必胤禛再唱念做打地演戏了。   ——反正前头已经有人招了,我再嘴硬又有什么用呢?   这就是大部分人的心态。   胤禛把所有的犯人都审了一轮,最后终于轮到了让他深刻印象的金日诚。   他觉得任谁被金日诚近距离熏那么一回,印象都会极为深刻的。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吩咐左右狱卒,“把金日诚那个妖道带上来。”   “嗻。”两个狱卒退了出去,不多时就压着金日诚进来了。   让胤禛觉得奇怪的是,金日诚身上那股来自茅房的恶臭味竟然消失不见了。   难不成是这牢房的味道太大,所以把那股恶臭给盖过去了吗?   还有就是,金日诚此时的精神状态,和刚被抓住的时候,可谓是判若两人。   刚被抓住的时候,金日诚的神态极为桀骜,就仿佛他不是要被抓进大牢,而是自动自发的大牢一日游。   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他大概也知道前天晚上有人在外施法救他失败的事了。   失去了逃出升天的希望,自然也就失去了让他有恃无恐的资本。   对他为何如此萎靡,胤禛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些。   如果换一个人,胤禛算不会同情一个罪犯,也不会再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但想到如今还卧病在床的揆叙,胤禛就有意恶心恶心他。   “瞧这愁眉苦脸的,难不成是你身上的异于常人的香味消失了,你自己还闻不习惯了?”   听见他的声音,一直垂着头的金日诚浑身一抖,霍然抬头,看见果然是他,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个结实。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这回不用狱卒恐吓,金日诚跪下之后自动自发地磕起了头,并顺手把自己的老底儿给掀了,“贵人,小人招,小人都招。小人并不会法术,那些事都是无为道人做出来的,小人只是他推出来的幌子呀。”   王崇明对狱使了个眼色,狱卒立刻拿出一块破布,塞住了金日诚的嘴,不让他再说话。   然后王崇明低声对胤真解释道:“四爷,您可知这金日成为何浑身臭气熏天?”   “哦,你知道原因?”   “不错。”王崇明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他刚被抓进来那天晚上,上牢值夜的吴捕头求见下官,说是这金日诚不肯吃狱卒分发的牢饭,让狱卒给他准备……”   说到这里,王崇明就觉得今天中午吃下去的饭菜开始往上翻涌,他忍不住顿了顿,捂着胸口用力把胃里的食物往下压了压。   胤禛已经意识到了,金日诚所要的食物怕是不同寻常。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给他准备什么?”   “粪便,人的粪便。”   胤禛:“…………”   ——我从没听过这种要求,不满足他一下都觉得不好意思。   =====   但王崇明的思路跟胤禛明显不在一条道上。   “你让人给他了吗?”胤禛问。   “当然没有。”王崇明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觉得反常即为妖。   “今日诚可是个妖道,这粪便的用途究竟是不是吃的,不能光听他一张嘴说。万一他是要借助粪便做写法害人呢?下官觉得不得不防呀。”   胤禛点了点头,“好吧,是我不够严谨了。”   王崇明道:“下官吩咐吴捕头不要搭理他,给的牢饭爱吃吃,不吃明天送给收泔水的喂猪。”   “那他吃了吗?”   “没有。”王崇明道,“那妖道绝食抗议,表示除了人的粪便,他什么都不吃。”   他越是如此坚持,王崇明就越是怀疑他的真实目的,更不可能顺他的意了。   非但如此,王崇明还把几个捕头都召了过来,吩咐道:“专门派人看好他,哪怕是他自己拉出来的,也要及时清理干净。”   他们都是普通人,不会做法,就只能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来以防万一了。   办法虽然笨,效果却是显著的。   就这样拉锯了两顿饭,甚至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金日诚就对自己的五脏庙妥协了。   “差爷,别拿走,别拿走。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吴捕头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硬的骨头呢,原来就这?”   饿极了的金日诚可顾不上维护自己那可怜的尊严了,用力扒住送饭的破碗,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馊饭全部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之后,他还把碗舔了舔。   狱卒们哄堂大笑,周围的犯人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金日诚低着头伏在地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想来也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直到这一刻,王崇明闻不到他身上那股恶臭味了,才恍然明悟:这今日诚索要粪便,怕真是要自己吃的。   这种恍然非但没有让他有一种解惑的轻松感,反而更加恶心了。   胤禛也有点恍然,“你的意思是说,他之所以浑身恶臭,并不是练邪法反噬,而是因为他自己把粪当饭吃?”   “不错。”王崇明觉得自己又有点反胃了。   胤禛倒是还好,因为后世网络上的奇葩达人实在是太多了。金日诚这个爱好只能算是比奇葩更另类几分,还不至于煞到他。   不过,既然吃粪并不能练成法术,金日诚又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的肠胃呢?   如今金日诚已经是他的阶下囚了,他有疑惑也就直接问了。   他这个问题问出口,原本蔫哒哒的金日诚立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蹿了老高。   “这是祖师爷传我的神法,只要坚持练下去就能修炼成仙。你可以说我废物,说我资质差,但不能质疑我的祖师爷!”   “是吗?”胤禛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在说谎。   王崇明笑道:“四爷,关于这一点,下官觉得我能为您解惑。”   “哦?王大人请讲。”   王崇明便冷笑着说:“说什么祖师爷指点全都是借口,他无非就是靠这种另类的行为吸引人的注意,蒙蔽普通百姓,以达到聚敛钱财点目的罢了。”   胤禛点头道:“我明白了,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金日诚眼睛一亮,“不错,不错,小友这话大有禅机。大家都是挣钱,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要能挣到钱,贫道不嫌寒碜。小友,难道您也是同道中人?”   “放肆!”王崇明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急忙大喝一声,“胡言乱语。左右,给我掌嘴!”   “哎,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四爷吃……”   “掌嘴!”   金日诚慌忙要解释,越却是越说越慌乱,越说越不堪。   王崇明哪能容他再胡言乱语下去?   一时之间,他是竟然连对金日诚用刑会反噬到施行之人身上的事都忘掉了。   但他忘了,胤禛却没忘呢。   而且,金日诚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按理说,他既然有这样的依仗,就应该不怕掌嘴才是。   但金日诚明显是怕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惧怕。   就在金日诚还要狡辩之际,胤禛突然道:“他一个没什么用的弃子,我看也不必费功夫审了,直接压了文书递往刑部,来年秋决便是。”   金日诚悚然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最不想暴露的事情,恐怕已经因为恐惧暴露了。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弃子,谁成弃子了?无为道人是我师兄,他怎么会舍弃我?”   “是呀,他怎么会舍弃你呢?”   胤禛笑吟吟地会所:“舍弃没舍弃的,谁说了都不算,试试不就知道了?”   然后他就对一个狱卒说:“你先打他一巴掌试试,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因着先前的怪事,那衙役本有些犹豫。   但转念又一想,掌刑的是自己,为防自己挨打,他先不要用太大的力就是。   这会儿,不但是王崇明等活人,连徐怀远等一众鬼魂也都凝神静气,无数双眼睛都放在了那狱卒的手上,就等他打出那一巴掌。   很显然,先前对金日诚动刑时发生的怪事,他们这些常年游荡在牢狱里的鬼魂全都看在眼里。   说不定当时狱卒们的囧状,还是这些鬼魂们的乐子呢。   只见那狱卒扬起手,控制着力道,一巴掌打在金日诚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金日诚努力稳住自己,不让自己露出分毫异样。   但他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别人。   片刻之后,那狱卒没有感觉到自己脸上有被打过的疼痛,不信邪一般抬手,以同样的力道给了自己一巴掌。   直到熟悉的疼痛升起,他才“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几乎手舞足蹈地对王崇明道:“太爷,太爷,他的法术真破了,他的法术真的破了!”   金日诚脸色灰败,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倚仗。   那些鬼魂们齐齐“哦——”了一声,看向胤禛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畏。   这小公子年纪轻轻,不但会掌心-雷这等逆天之术,还有这样超人的心智,果然是不可小觑。   等会儿他又会怎样对付他们这些鬼魂呢?   鬼魂有一群,忐忑的心思却都一样。   胤禛瞥了他们一眼,笑着起身对王崇明道:“审案子这种事,你肯定比我在行。接下来的事我就不插手了,等有了结果,你遣人到客栈报一声即可。”   “是。”王崇明恭敬的应了一声,想到先前的事,他乖觉地说,“下官到别的屋子里去审,这里就留给四爷了。”   “行了,去吧。”   送走了王崇明之后,胤禛转过身来面对这群鬼魂,笑嘻嘻地问:“诸位大哥,我这里还有别的好东西呢,你们想不想看看?”   一到掌心-雷就够呛了,谁还敢再看他的“好东西”?   “不必,不必。”   “不敢,不敢。”   “…………”   胤禛神色一正,问道:“那就挨个说说,你们当初都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一众鬼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说话。到最后,他们集体把徐怀远推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徐怀远一直都处于被动状态。别人不搭理他时,他就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如果不是特意去看他,很容易就把他给忽略过去了。   后来一众鬼魂把他推了出来,他也不恼,顺势就站在了最前面。   落在胤禛眼里,让他不禁暗暗赞叹:这位徐先生,倒是颇有大将风度。   “徐先生,你先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徐怀远淡淡道,“我是因杀人罪被判进来的,死者的家属在衙门里上下都使了银钱,一心叫我死在牢里。”   于是,他便被审讯的推官刻意用重刑打死了。   “啊,这……”胤禛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有些讪讪。   见他如此,徐怀远反而笑了起来,“小公子不必如此,我生在明末乱世,本就有很大的概率会横死。不是冤死也要饿死,亦或者被乱兵杀死。”   而胤禛的重点放在了那个“冤”字上。   “这么说来,徐先生乃是含冤入狱了?那死者的家属一心想要弄死你,岂不是报错了仇?”   “不,他们没有报错仇,他们家那个狗东西,就是我杀的。”   或许是做鬼的时间太久了,便是当年耿耿于怀的仇恨到如今也都看淡了,徐怀远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情,语气也清清淡淡的。   “他强辱了我的妻子,导致我妻子不堪受辱自杀了。我家族里的人害怕他们家的权势,不敢为我妻子做主。我回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精心策划了半个月,才终于等到了那畜生落单的时候。”   “好!”其中一个鬼魂大声拍手叫好,“杀妻之仇若是不报,就算是活着也枉为男儿!”   “不错,这仇该报!”   “原来徐大哥看着文弱,也是个响当当的好男儿好汉子!”   “…………”   反正都已经成了死鬼了,他们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少了许多顾忌,听了徐怀远的遭遇,都经不住大声替他叫好。   胤禛也忍不住道:“杀得好!”   “杀的好又如何?”徐怀远冷笑的一声,“阳间吏治败坏,阴间又能好得了多少?”   原本他为妻报仇,在阴间的生死簿上是不计恶业的。但只因他无钱贿赂阴差,阴差便将该是他的投胎名额给了另一个鬼。   胤禛心知阴间吏治败坏全受阳间影响,但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他沉吟了片刻,对徐怀远道:“徐先生,小子会些超度的经文,这就超度你投胎如何?”   徐怀远一向淡漠的面容终于有了裂痕,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胤禛,难掩激动的问:“此话当真?”   胤禛反问道:“骗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徐怀远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对他深深的作了个揖,“若能得公子超度,小生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这本就是先生该得的待遇。”   虽然这是实话,但经历过的徐怀远却明白,不是每一分该得的公道都会送到该得的人手里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着胤禛的面容,决心要把他记到心里,便是投胎转世也绝不相忘。   胤禛当即便盘腿静坐,排除了心头的杂念之后,便默念起了二郎真君传授他的超度经文。   这经文不愧是神仙亲传的,不过一刻钟左右,审讯室里的阴气骤然浓郁,慢慢地站在他身后的张保几乎已经看不清他的背影了。   两个拖着铁链的鬼差慢慢从地底钻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待看见念经的人是谁之后,他们脸上的高冷立刻就不见了。   “我们就说,不年不节的,谁会好心做道场超度亡魂,原来是四爷。” 第159章 迷信世界的科学观   胤禛睁眼一看,却见来的鬼差也不算生人,正是当初随着王六郎一起收服五通神时,和他一起喝过酒的鱼头鬼差和鸟脸鬼差。   “原来是两位大哥来了,今日要辛苦两位大哥了。”胤禛赶紧起身,一边招呼两位鬼差席地而坐,一边吩咐张保,“快去置备些好酒好菜,故人相逢,合该好好喝几杯才是。”   那两个鬼差也知道他的脾气,略略推脱了两句,便笑着坐了下来。   张保是个机灵人,虽然胤禛只说了让他买酒菜,他却不会真的只买酒菜。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领了好几个人,不但有好酒好菜,还有上好的线香、蜡烛、香油等,还有剪好的纸钱并纸扎的元宝。   “四爷,您这是做什么?”两位鬼差嘴里嗔怪,嘴角却已经快咧到后脑勺了。   胤禛笑道:“两位大哥上来一趟辛苦了,这只是兄弟的一点小心意,你们可千万不要推辞。”   两个鬼差对视了一眼,鱼头鬼差低声道:“四爷应该也知道,如今的地府跟以往不大一样啦,咱们的差事也都不好办。唉~”   说着,摇头叹了口气。   “兄弟们的难处我都知道。来,喝酒,喝酒。”胤禛伸手一指徐怀远,嗔怪道,“你还愣着干嘛?快来给两位差爷把盏。”   徐怀远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铺路,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为两个鬼差执壶。   胤禛笑道:“我年纪还小,家里大人不让喝酒,两位大哥自便。”   “好说,好说。”   酒过三巡之后,胤禛才一脸心有余悸地说:“上次的阵仗,王六哥都跟我说了,我自己也亲眼见识了二郎神的威势。   别说你们的差事不好干,往上头数数,王六哥和崔判的差事只怕更不好干。再上头的诸位大王可是要直面关二爷和包大人的,到底如何,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听他提起关二爷和包公,两个鬼差只觉得心惊胆战。   “四爷说的也是。”鱼头鬼差道,“原本我的心里还暗暗埋怨两位判官不近人情,如今仔细想想,他们也是无奈之举呀。”   鸟脸鬼差也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关二爷和二郎神君突然下界,谁又能想到,大天尊好端端的会突然要清查地府?”   对于上界的神仙,他们也不敢口出恶言,只能像这样隐晦地抱怨两句。   胤禛叹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鸟脸鬼差跟着点头赞同,鱼头鬼差却听出了些端倪,借着酒意笑问道:“像四爷这样的奢遮人物,还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怎么没有呢?”胤禛叹了口气,“两位大哥也不是外人,这话在你们面前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家里兄弟虽多,但一母同胞的却只有两个,偏我那弟弟命数不济,生死簿上写定了六岁夭亡。   家母将小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若小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家母也要去了半条命。我虽知生死有命的道理,却不知将来该如何安抚母亲?”   这两个鬼差早知道他对母亲孝顺,听了这话也不疑有他。   鸟脸鬼差沉吟了片刻,对胤禛道:“这生死簿上的命数都是天定的,鬼神就算是有再大的法力,也不能擅自更改。但这种事鬼神不可改,你们凡人却偏偏可以。”   “哦,此话怎讲?还请大哥细说。”胤禛眼睛一亮,急忙凑了过去,替他倒了杯酒。   鱼头鬼差接口道:“令弟既然能投身皇室,上辈子就算没有积什么大德,也必然不曾做什么大恶。像他这样的人,正是世间最多的,之所以会夭折,多半就是人为。”   “原来如此。”胤禛恍然地点了点头。   鸟脸鬼差续道:“若是早有防备,精心看护好了,不让恶人有可乘之机。你们皇室子弟又是生在天下顶尖的富贵窝里,好医好药都尽有,又怎会轻易夭折?”   胤禛连连点头,头一次觉得这个被鬼神入侵的世界,也不是一点科学都不讲的。   至少孩子照顾的精心了便不易夭折这一点,就算是在唯物世界里,也是通用的。   “多谢两位大哥提点,我心里有数了。”   胤禛起身,郑重拜谢了二人,便又对二人劝酒。   一时间,整个牢房里都其乐融融。   两位鬼差吃饱喝足之后,在程序内能通融的事,便都愿意通融了。   他们两个根据牢房里这群鬼魂身上的怨气和煞气的多少,先大致判断了哪个是能超度的,哪个是不能超度的。   然后就嘱咐胤禛默念了十遍超度经文,把能超度的一发都带走送去投胎。   不能超度但罪业不重的,也都由他们带去了枉死城,在投胎的时机。   最后还剩了四个罪孽深重的,生前不是江洋大盗,便是欺辱老弱妇孺,总之都是无恶不作之辈。   这样的鬼魂就算是等上一万年,也不可能有投胎的机会的,胤禛当场就动手,用掌心-雷把他们给法灭了。   掌心-雷乃是正阳之术,死在掌心雷之下的恶鬼,完全没有化作五猖鬼的机会,倒是为地府省去了不少麻烦。   因而,两个鬼差保证,回去之后会在大王面前替他请功。   功不功的胤禛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清除了四个会为祸间的恶鬼。   据徐怀远和其余鬼魂指认,这四个恶鬼虽然还没有能力走出牢房,多年来却已经害了不少原本不该死的犯人。   而且那些被他们害死的犯人,魂魄都被他们撕碎吞食了。   若是让他们再继续害人吞噬魂魄,总有一天他们能冲破牢房的束缚,到外面去谋害普通百姓的。   听说他们竟然敢吞噬魂魄,两个鬼差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虽然阴间恶鬼无数,流落阳间的也不是没有,但真的闹到他们面前的,那是少之又少。   再者阴魂一类都属于地府管辖,吞噬阴魂就等于是在打地府的脸。   两个鬼差这么痛快地说要为胤禛在阎王那里请功,跟胤禛用掌心-雷帮他们灭杀恶鬼,永绝后患不无关系。   解决了襄樊县大牢的阴魂们,又送走了两位鬼差,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回到客栈之后,胤禛先去探望揆叙。   那皇甫老先生开的药方果然灵验,揆叙喝了药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便觉精神大振,把先前受伤后筋骨懒散的毛病都去了。只是五脏六腑还有些隐隐作痛,而且是痛中带痒。   见揆叙精大好,唇上和脸颊也有了些血色,胤禛心下一松,再次叮嘱道:“日后你的身体再出了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我。我的原则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揆叙正色道:“四爷放心,门下记住了。”   这话不是胤禛第一次对他说,但揆叙却比第一次听时更加感动。   毕竟被人当成奴才和被人当成自己人,这其中的差别谁体会谁知道。   “四爷忙了一夜了,先回去歇息吧。”   “也好。”胤禛忍住打呵欠的冲动,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困了。”   等他一觉醒来,天色也不早了,胤禛让张保到厨房去看着火,特意叫灶上做了几样有益于伤势恢复的菜色。   不必多说,这菜肯定是给揆叙点的。   等吃完了饭,也不让揆叙再给他讲书,而是自动自发的让张保拿出文房四宝,照着书帖临了两张字。   说到练字,还有一桩小官司。   盖因当今圣上康熙帝特别推崇董其昌的字,所以现现今不但朝臣,就连诸位皇子习字的时候,教导他们的先生也都将董体作为首选。   但胤禛却不喜欢,他就喜欢柳公权的。   揆叙一开始给他推荐的也是董其昌的,其中不乏教他迎合康熙喜好的意思,但胤禛却非常坚定的拒绝了。   胤禛的理由很实在,“我根本就不喜欢,就算勉强照着练也是敷衍,能练处什么来?”   见他态度坚决,揆叙暗赞了一声他心性坚定,也就不再勉强了。   其实,揆叙也不大喜欢董其昌的字,他喜欢赵孟頫。   “既然四爷喜欢柳公权,那奴才就给四爷弄几张柳公权的字贴。不过柳公权距离如今年代过于久远,基本不可能弄到真迹了。”   “没有真迹,摹本也行。说来我就是个初学者,连毛笔还拿不稳呢,哪里敢糟蹋真迹?”   只要他不再强烈建议自己练习董其昌,胤禛就好说话得很。   揆叙微微松了口气,觉得关于四爷的传言还是比较靠谱的。   四爷虽然是皇贵妃的养子,性子却一点都不骄横,至少能听人劝。   说到听人劝,他就忍不住想起了一根筋的大阿哥。那位可真是个牛脾气,只要一根筋儿拗上了,八匹马都别想拉回来。   真不知道阿玛看中大阿哥什么了,宁愿得罪惠妃,也要拉近和大二个的关系。   离京之前,他听从阿玛明珠的安排,带的字帖大多数都是董其昌的,还有几件赵孟頫的真迹,是供他平日里赏玩的。   如今胤禛死活不肯学董其昌,他只好派人把董其昌的字帖都送回去,顺便托阿玛明珠,寻一些柳公权的字帖摹本来。   他派去的人见了明珠之后说明了来意,明珠二话不说,就从自己的藏品里找了几张精品出来,又派人去琉璃厂淘了一些能看的,一并给揆叙送了过去。   把揆叙的长随打发走了之后,明珠才捋着略显稀疏的胡须陷入了沉思。   “老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夫人觉罗氏的声音突然响起,明珠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哎哟夫人,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明珠一边抱怨,一边迎了上来,携着绝罗夫人的手一起坐下,“夫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明珠怕老婆,是真的吗? 第160章 法保的转变   不带觉罗夫人开口,他便转头吩咐夫人的侍女,“快把夫人的皮套子拿来,你们也就是仗着夫人性子宽厚,一点都不知道经心。”   觉罗夫人抿唇一笑,眼波妩媚的横了他一眼,含笑嗔怪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让她们拿的。现在的天还不算冷,如今就用皮套子,等进了冬月可还怎么出门呢?”   明珠道:“咱们家还不缺夫人用的柴炭。”   “行了,不说这个了。”觉罗夫人转而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我看你的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提起这个,明珠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片刻之后,还叹息了一声,“我是在想自己一意孤行的支持大阿哥,究竟对还是不对?”   “哟呵,这是怎么了?”觉罗夫人调侃道,“咱们名相也有对自己的决定后悔的时候?先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的十分看好大哥吗?”   明珠无奈道:“夫人,你就别看我笑话了!”   别人不知道觉罗夫人还能不知道吗?明珠哪里是看好大阿哥?他看好的不过是大阿哥的排行。   想要抗衡手握太子的索额图,有庶长子名头的大阿哥是最好的选择。   觉罗夫人见识非凡,绝非一般闺阁脂粉,平日里明珠有事也会和夫人商议。   见明珠是真的着急了,觉罗夫人就收起了调侃之意,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是遇见了什么事,竟然会起这样的心思?”   于是明珠便把揆叙见到胤禛之后的事情,对爵罗夫人转述了一遍,神色赞赏中带着复杂,“四阿哥小小年纪主意便这么正,关键是他不但自己主意正,还肯听别人的劝。   大阿哥竟是连小了七八岁的弟弟都不如,我又如何指望他日后能够抗衡太子呢?”   最让明珠觉得无奈的是,大阿哥和太子都是四阿哥的哥哥,太子就知道放下身段拉拢弟弟,大阿哥怎么就这么憨呢?   “果真如此?”觉罗夫人追问道。   “揆叙的贴身人传的话,还能有假吗?”   觉罗夫人笑道:“若真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啊,夫人,你放心什么?”明珠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还有什么,当然是放心揆叙了。”觉罗夫人轻哼了一声,傲然道,“若那四阿哥是个草包,岂不是埋没了我儿?”   明珠微微一怔,眼珠子一转,想到的比觉罗夫人更多。   “夫人说的是,是我格局小了。”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扶持大阿哥,就不能半途而废。若不然,三国的杨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真当君主的儿子是大白菜,任你想扶持时就拿过来,不想扶持时就一脚踹开吗?   如今想来,让揆叙跟着四阿哥也不失为一条很好的退路。   这时,侍女把皮套子拿来了,明洙亲手接过,给觉罗夫人套在了手上,柔声道:“女人家天生血气弱,火力也不壮,更该注意保暖才是。”   “好,好,好,都听老爷的。真是越老越啰嗦了!”觉罗夫人满口嗔怪,嘴角却像浸了蜜一样,甜腻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近身伺候的侍女突然觉得有点饱。   觉罗夫人问道:“揆叙好歹专门派人回来一趟老爷给找了多少字帖?”   “先把我书房里的都拿去了,我准备再派人到各处搜罗一些。”   明珠想着,得让人搜集更多柳公权的字贴,最好是能收几份真迹。   既然揆叙要投四阿哥所好,他这个做阿玛的,自然要帮自己的儿子做到极致。   不过,目前胤禛用的,还都是摹本。   但胤禛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他就是一个初学者,有这么好的摹本来给他用,已经是占了出身的便宜了。   =====   因为超度了大牢里的亡魂,耽误了一整夜的时间,夜袭观音院的事就只能挪到第二天晚上了。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之后,胤真就把一众侍卫重新召集在了一起。   “想好了没有,今天晚上你们谁愿意去?”   正处于对神佛从深信不疑到深切怀疑阶段的法保第一个响应,“四爷,门下一定要去。”   自从对神佛产生怀疑之后,他对鬼神的惧怕一下子就减少了一大半。   往日里他之所以有畏,是因为心底深处的敬太深。   观音院的和尚打碎了他的敬,随之衍生的畏自然也就散了。   在法保之后,便是一直很理智的额尔登,“四爷,属下也要去。”   然后又有阿克敦、富安、扎和、阿克斯四个晚了一步,也都说愿意去。   剩余的人目光闪躲,既不敢说不愿意,却也没有响应的意思。   胤禛也不勉强,干脆就挥了挥手,让他们去门外守着。   屋里剩下的,就都是愿意去的人了。   胤禛神色严肃地说:“你们可要想好了,观音院在襄樊百姓口中可是很有种种神奇之处的。我的怀疑也只是怀疑,并不一定做准,你们若是现在反悔了还来得及,我不会责怪你们,也不会记恨你们。”   都到这个时候了,谁再反悔那不就是棒槌吗?   不记恨这种话,胤禛说的再诚恳,他们又真的敢全信吗?   要是真害怕的,刚才就干脆不出声了。如今都已经响应了,再犹豫反悔,脑子指不定有坑。   六个人都坚定地说:“为四爷效力,吾等万死不辞!”   “好!”胤禛赞了一声,说,“你们都回去准备一下,该吃吃好,该睡睡好,养精蓄锐,待养足了精神,晚上再搞活。”   六人应了一声都下去了,连平日里爱耍宝的法保都没有多停留一刻,显然是准备回去养精蓄锐,晚上搞个大的。   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因为他们是护卫,穿的本来就很利索,只需要在衣角上撕下一片,晚上用来包头脸就行了。   =====   古典小说里都喜欢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虽然法保一行既不准备杀人,也不准备放火,但老天倒是挺给面子,白天本来是大晴天,到了傍晚时分就阴了下来。   待到夜色一降,当真是月黑风高,很适合做点儿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   一行人靴子里藏了解腕尖刀,腰刀用布缠了也藏在身上,以胤禛要逛夜市看夜景为掩护,施施然出了客栈的大门。   实际上,出门之后他们把胤禛送进了王崇明家里,顺便在王崇明那里拿了宵禁中通行的令牌,便转道去了观音院。   事情也果然不出胤禛所料,当夜观音院果然有情况。   只因胤禛去的那一趟,给智光老和尚留下了“这是一条大鱼”的信号,智光老和尚就琢磨着,这几天再制造一些异象,把这条大鱼给钓上钩。   昨天晚上有路过观音院的人,就会看见观音院内有幽蓝色的火焰不时闪现飞舞。   只不过智光和尚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件事。   如今的观音院可不是当年的观音院了,周围的土地都成了观音院的,却没有建造任何供人居住的房屋,如果不是特殊情况,谁会大半夜从这里路过?   媚眼抛给瞎子看,说的就是智光和尚。   不过今晚特殊情况就来了,来了一群蒙面的强盗。   今晚寺庙里倒是没有鬼火闪现,却在法保他们靠近时,隐隐听见了说话声。   仔细一听,里面似乎是在审案子。   审案子,和尚庙里审案子?   他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据说这观音院里时常有阎王判官在此审问冤魂怨鬼。   难不成传说是真的?   扎和有些犹豫,低声问道:“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法保闻言,直接横了他一眼,同样低声道:“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可以回去,我们权当没带你这个人。”   真是的,八十一难都过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   别人都不回去,扎和怎么可能愿意独自回去?   他咽了咽口水,低声陪笑道:“我就是问问,问问,都到了这儿了,哪能回去呀。”   法保“嘁”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其实,法保心里也也怵呀。   他对鬼神事不如原先那么怕了,但却不是一点儿都不怕。   但怕归怕,该干的事还是得干。比起鬼神,他更怕四爷对他失望。   他定了定神,低声询问道:“你们谁射箭的准头最好?”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虽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大家都是大内侍卫出身,身手都是一样的好,谁也不敢吹嘘自己的箭术一定能赢过别人。   就在法保吐了口气,准备自己上的时候,额尔登突然开口:“我的箭术算不上最好,但还不错。”   法保忍不住吐槽,“那你不早说!”   额尔登讪讪一笑,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难道要让他直接告诉法保,他这人就是一根筋儿,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吗?   索性法保也就是吐槽一下,吐槽完了之后就一把扯住额尔登,一同走到了一处塌陷的残壁前,跃跃欲试道:“好兄弟,我教你干票大的!”   看着突然开始不正经的法保,额尔登却诡异地松了口气:你可终于正常了!   话说,法保一路上都绷着一张脸装严肃,额尔登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刺激受大了?   “您吩咐,让我干什么都行。”   ——只要别再装严肃,你真不适合那一款。 第161章 夜袭观音院   法保从残缺的墙洞处往里指了指,有些兴奋地问道:“你会听声辨位吗?”   “啊?”额尔登一呆,愣愣地看着法保。   这词儿太武侠了,额尔登需要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哎呀,就是哪有说话声,你就往哪儿射。怎么样,做得到吗?”   都怪他年轻的时候太没有追求,学习骑射也不经心。若不然,在这种关键时刻,就该是他五爷闪亮登场的时候了。   这回他的用词比较生活化,额尔登不需要花额外的时间反映,立刻点了点头,“这个没问题,属下能够做到。”   实际上,禁军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做到。   毕竟,他们守卫的可是皇宫,里面住的都是贵人,他们半夜巡逻的时候,总不可能弄得灯火通明。   “好!”   法保的眼睛蹭亮蹭亮的,就算是在如此漆黑的暗夜里,额尔登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在大白天,有这么一双眼睛自然是加分项,会让人好感倍增。   但是在这个黑得脸对脸都看不清对方面容的环境里,只有这么一双眼睛突出,没由来就让人渗得慌。   额尔登不着痕迹地抖了抖,仗着别人看不清他的动作,悄悄撸了撸自己的胳膊,把骤然炸起的鸡皮疙瘩给撸下去。   “大人,属下现在就射?”   “对。”法保取出背上的弓箭递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对了,一会儿进去之后,都不许喊大人,你们得喊我大王,明白了吗?”   几人都说明白了。   额尔登接过的弓箭,把箭支搭在弦上,偏头问了一句,“黑暗里看不清楚,若是射了人呢?”   法保白了他一眼,无语地说:“你傻啊?若他们真是鬼神,又怎么会怕凡人的弓箭?若他们是假扮的鬼神,射死了也活该。”   说到这里法保就觉得委屈:他就是太实诚了,每次胤禛分给他的符篆,事情办完之后,若有剩余的,他都还回去了。   不像揆叙那个满心都是小心思的,事情都办完了,剩余的符篆竟然没有交还回去。   可恶的揆叙!   不过很快,他就又自我调节过来了。   因为他心思一转,突然反应过来:揆叙在四爷面前耍小心思,不就从侧面证明了,他不如我对四爷更加忠心吗?   嗯,果然我才是对四爷最忠心的人,我才应该是四爷身边的第一心腹。   然后他就又想到了更加可恶的张保。   唉,算了,不想了,还是先完成四爷分派下来的任务吧。   该说额尔登不愧是大内侍卫,箭术之精绝对不在揆叙之下。   黑暗中他闭上了眼睛,凝神细听。下一刻,箭支带着一道冷芒飞掠而去。   “啊——”   一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空里尤为明显,也尤为瘆人。   纵然法保早有防备,突然听见这么一声,也不禁抖了抖,只觉得心脏都在打颤。   他色厉内荏,强行为自己挽尊,“好啊,这群秃驴果然是装神弄鬼,都是榨取百姓钱财的大骗子!”   正要请示他的额尔登十分无语,但还是顿了顿,等他骂完了才低声请示道:“法保大人,咱们要不要冲进去?”   “这还用问,我当然是冲进去了。走,快冲!”   一群蒙着脸的彪形大汉,提刀的提刀,握剑的握剑,嗷嗷叫着从残垣断壁处跳了进去。   扎和掏出了火折子,富安拿出了两根火把,两人点燃火把之后,一人举了一根冲到了最前面,嘴里嚷嚷着,“打劫,都不许动!”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详细说一下观音院附近的地理构造了。   这观音院虽然是建在襄樊县城里的,因着多年来香火鼎盛,有许多善信施主都给他们捐钱捐地。   说来也是可笑,日光和尚打着破除谣言的幌子,十年不曾修葺寺院,那些施主捐的东西他却一样不落的都收了。   偏偏那些失主就像是瞎了一样,只看见他十年不曾修葺寺庙,就认定了观音院的和尚生性简朴,是真正的高僧风范。   对于自己多年来添的香油钱和各种捐赠,却是选择性的忽略了。   这样的人,你能说他们是真的信佛吗?   神佛对他们来说,怕只是他们安抚自己难填欲壑的幌子罢了。   多年的捐赠积累起来,让他周围两三里之内都是观音院的地盘。   因为智光老和尚要维持高僧的形象,所以这些地盘并没有被他盖成房子租出去,而是就让它荒在那里。   后来又有施主灵机一动,买来了许多珍贵的树木,亲自带人栽种了。   如今五六年过去了,那些树木虽然长得不甚高大,但也有了一定规模。   所以,如今的观音院,就处在一片黄花梨木林子里。   说实话,知道那个施主栽种的是黄花梨的时候,智光老和尚是有点后悔的。   盖因黄花梨固然珍贵,但从栽种下去到可以砍伐售卖,最少得需要五百年。   五百年后,他这把老骨头都化成灰了,黄花梨卖得再多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智光老和尚怎么后悔法保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片树林对他们来说可真是方便极了。   想想看,他们要做的事是打劫一个连院墙都不完整的破庙,最妙的是庙的周围连一户人家都没有。   哈哈,这可不就是要任他们随意发挥了吗?   这些和尚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法保得意洋洋,一手叉着腰,一手舞着刀,把以往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的纨绔架势一拿出来,就特别有反派气质。   “都别动,老爷们只要钱不要命。识相的就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若不然,老爷认得你们,老爷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们!”   法保越说越得意,突然之间,“哎哟!诶,诶,诶?”   “小心。”额尔登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才免了他摔个狗吃屎的厄运。   “哼!”法保恼羞成怒,一把拍开他的手,举着钢刀虚张声势,“谁,谁敢绊你老爷?你们这群贼秃是不想活了吧?”   假扮阎王的智光和尚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还可以拯救一下。   他板着脸呵斥道:“大胆凡人,尔等不但扰乱阴司公堂,还杀死阴间怨鬼,该当何罪?”   能跟着法保闯进来的,那都是把命豁出去了的。   俗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人一旦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之后,胆子就会变得空前的大,以前恐惧的东西,如今都不值得他们再恐惧了。   比如:生死。   此时此刻,他们只是觉得反正已经把这群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得罪了,若是不闹个够本儿,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付出?   他们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阿克敦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儿,快步上前,一脚踹在那阎王的肚子上。   “去你妈的该当何罪,老子就让你知道老子该当何罪!”   其实踢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能建功,还想着鬼魂这种东西都是虚的一股气,说不定自己这一脚踹过去,就像踹在空地里一样。   所以他虽然下脚不轻,但同时也稳住了自己的身子,保证不会因为一脚踹空而往前扑倒。   也所以,这一脚能踹中,他还挺意外的。   能把这阎王爷给踹倒,更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阿克敦目瞪口呆地抬起那只脚,扭头招呼扎和,“哎,快把火把举过来一点儿。”   扎和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把火把举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阿克敦对着自己那只脚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那只脚上生了花,或者脚上的八爪麻鞋突然变成金子做的了。   “你看什么呢?”扎和不明所以,还不懂就问。   阿克敦喃喃道:“我看看我这脚是不是突然成精了,要不然怎么能把阎王给踹倒了?”   早就看见他把阎王踹倒的额尔登终于反应了过来,提醒道:“他不是阎王,他是假扮的。”   法保立刻就说:“老爷我早就猜到了,这些秃驴就会装神弄鬼。”   实际上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在场的几个侍卫都心知肚明,只是没人会戳穿他而已。   见没人站出来戳穿自己,法保的那一丢丢心虚立刻就丢到了爪哇国。   他非常嚣张地上前,一脚踩住假扮阎王的和尚,钢刀往前一递,刀刃正好停在了那和尚眼前三寸的地方。   假扮阎王的就是老和尚智光。   智光是再没想到,耍了这么多年的把戏,竟然还会有被人拆穿的一天。   难道,这些人就不害怕鬼神的报复吗?   智光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法保得瑟地哼哼了几声,质问道:“快说,你们值钱的东西都在哪里藏着呢?”   智光老奸巨猾,岂会被他刀锋一吓,就说了实话?   虽然眼前的刀锋十分凌人,但若是钱财都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什么钱财?几位施主,老衲你们在说什么?”智光老和尚瑟瑟发抖地说,“我们这寺庙的穷困,方圆百里尽知。施主们请看,我们连修院墙的钱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呀?”   阿克敦正要说话,终于想明白他们还有什么漏洞的额尔登提醒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先把他们绑起来?”   这么多和尚,要是突然奋起,自散奔逃,他们这六个人哪里抓得过来?   法保一呆,仗着黑夜里别人看不清楚,立刻收敛了呆样,正色道:“不错,我早就想说该把他们绑起来了,快拿绳索,把这几个秃驴都绑了。”   除了反应一向迟钝几分的额尔登,其他几人都忍住了心中的无语:行吧,您要立意聪慧过人的人设,我们能怎么办呢?只能配合了。谁让您官大呢? 第162章 所谓一根筋儿   不过,说到要绑,问题又来了。   阿克敦有些尴尬地问道:“我们来的时候,带绳索了吗?”   顿时几人都有些心虚,但要面面相觑一番,却发现黑暗里只有两个火把照着,他们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顿时,那股尴尬之情就散了许多。   黑暗果然可以掩盖许多事情,人处于黑暗的环境里,就像是凭空多了一层保护罩一般,脸皮都凭空厚了三分。   法保一愣,“没带吗?你们为什么不带绳索?咱们是做强盗的,哪能不带绳索?”   阿克顿干笑,其余几人也都讪讪。   大家都是第次干这种活,业务不大熟练嘛。   那智光和尚闻言,心中一动,暗暗猜测:这几个人怕是第一次做这项勾当,因此才准备不足。若是老衲以好言相劝,再以权势威逼,说不定就将此次危机化解了呢。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弄清楚一件事——这些人原本是干什么的呢?   若是哪家财主的豪奴,事情就不好办了;但若只是附近活不下去的贫苦百姓,还不是任他拿捏?   一时之间,智光和尚的脑瓜子转得比陀螺都快。   但他千算万算,却是决计猜不到,这几个强盗是前天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派来的。   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想法,所以一般情况下,他们很难猜测外地路过的客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当然了,若实在找不到苦主,外地路过的客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所以出门在外,少看热闹保平安。   智光和尚也陷入了惯性思维,暗暗猜测道:县里富户家里的女眷都爱来我这院里上香,只除了那一家,没人知道我这观音院的底细。   但那一家的主人生性谨慎,若无十足的把握,是绝对不会与老衲为敌的。   因而,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附近的混混,或者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百姓铤而走险。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方才那隔空一箭,顺着这一剑联想到了附近村里的猎户,就更有理由把富户的豪奴排除掉了。   大清入关之后,对于兵器的管控十分严格,富户的豪奴纵然有会使枪棒的,万里长征会使弓箭的凤毛麟角。   至少在智光和尚的印象里,整个襄樊县也没哪户人家的奴仆会使弓箭。   只要不是大户人家的豪奴,智光和尚就不怕了。   自古穷不与富斗,他可不相信那些穷酸真敢得罪死了他。   心里有了计较之后,他就决定怀柔。   “几位施主,老衲知道你们本性不坏,之所以为会行差踏错,全因生活所迫。”   听听,多么的善解人意呀!   可真像个高僧说出来的话。   若法保他们真的只是附近的普通百姓假扮,此时怕是已经心思动摇了。   这和尚能在当地横行多年却不被人拆穿,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智光和尚又道:“我这寺庙虽然穷困,但昨日收的香油钱还剩了几两。几位施主若不嫌弃,就自己到功德箱里去拿吧。诸位放心,老衲保证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法保是被他这顿操作给弄愣了。   ——人家都这样说了,他们打劫的事业还怎么进行下去嘛?   好在这个时候,额尔登终于反应了过来,从后腰拉出一捆绳子说:“我带了绳索,现在先把他们绑起来吗?”   法保:“……绑,当然要绑了。全都绑起来,一个都别剩!”   ——娘的,老子真是跟着四爷混久了,差点忘了老子本就是个纨绔。纨绔哪有和人讲理的?   阿克斯赶紧上前,和额尔登一起,先把法保脚底下的智光老和尚捆了起来,然后又把被钢刀吓得不敢动弹的其余和尚一一捆了个结实。   由于只有一条绳索,这群和尚被他们穿成了一串儿。   “一,二,三,四,五……怎么才八个人,其余人呢?”扎和把刀架到一个和尚脖子上,稍微用了点力之后,才恶声恶气地问。   那和尚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紧接着就是一痛。   他立刻尖叫了起来,“啊,我的脖子!饶命,饶命……”   “闭嘴!”扎和冷声呵斥,“再敢乱喊乱叫,老爷把你脑袋削下来!”   尖叫求饶声戛然而止。   扎和这才冷笑了一声,喝道:“快说,其他人都在哪儿呢?敢有半句虚言,老爷拿你的脖子试刀。”   那和尚吓得浑身抖如筛康,他绝对想不到,此时此刻这个拿刀威胁他的人,心里想的居然是:哎呀,做强盗还挺爽!   “我说,我说,老爷千万饶命。”和尚再不敢大声了,却还是忍不住先替自己乞命。   “少废话,快说!”扎和演得更起劲了。   “是,是。”那和尚不敢再多言,急忙道,“我们只是小庙,真正有度牒的就我们八个。另有两个火工道人只是头陀,平日里只在后厨隔壁的禅房睡。”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扎和眼珠子一转,突然大喝了一声:“看刀!”   黑暗里只听刀风呼啸,扎和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钢刀,对着那和尚的脖子用力劈了下来。   那和尚大叫了一声,软软的倒了下来。   “呸,胆小鬼!”扎和朝他啐了一口,将手里的火把递给阿克斯,招呼同样举着火把的富安,“走,先把那两个火工道人也一起捆了。”   却原来,刚到高高抬起的时候,他就顺势扭转刀身,把刀背朝下,在那和尚脖子上轻轻敲了一下。   那和尚一无所知,只当他真拿刀锋来砍,顿时就吓晕了过去。   智光和尚眼皮子一跳,终于发觉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至少,这几个强盗完全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好打发。   但为了那些财宝,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几位施主,若是迷途知返,佛祖是不会怪罪的。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诸位切不可一错再错呀。”   “少废话!”已经找回纨绔思维的法保完全不听他讲理,啐了一口骂道,“几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错。”阿克斯附和道,“老爷们竟然来了,没个三五百银子,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智光和尚松了口气。   ——既然是求财的那就好办,就怕这些人不但求财,还要害命。   不过,就算他们只是求财,也不能要多少自己就给多少。   若不然,岂不是让他们以为自己这寺庙里多有富余,更加狮子大开口?   虽然要舍财买命,但若是能少给一两,自然还是少给一两的好。   只可惜,智光老和尚打算的再好,却不能与别人心意相通啊。   至少,知客僧的心理素质已经顶不住了。   此时此刻,知客僧正拴在那个被扎和吓晕的和尚隔壁。扎和那一刀不但吓晕了那个和尚,也把知客僧的胆子给吓破了。   听见阿克敦说他们只是要三五百两银子,知客僧心中一喜,立刻道:“有,有,有,我们主持肯定有。只要几位大王饶了我等性命,主持一定会将五百两银子奉上的。”   额尔登道:“三五百两怎么够?我们人多,不够分。”   智光和尚心里“咯噔”一声,来来去去只剩下两个字:果然!   担心的就是这些人狮子大开口,果然就狮子大开口了。   以为额尔登没有听清楚,知客僧急忙解释道:“小僧说的不是三五百两,是五百两,是五百两!”   “噗嗤!”熟悉额尔登的阿克敦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   额尔登说话的时机看起来像是接知客僧的话,其实他接的不是知客僧的话头,而是阿克敦的。   不用说,肯定是额尔登听了他的话,就觉得他张口只要三五百两要太少了,所以就提醒他应该多要一点。   只不过额尔登的思维虽然快,动作反应却总是慢那么一两拍,才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不过,误会来得正好。   他们此来本也不是为了钱,就是要与这群和尚为难而已。   一开始他也没想到,这些和尚居然这么有钱,五百两两银子张口就能拿出来。   只若是让他自己反悔,他还有些拉不下脸,额尔登这句接得实在是巧,实在是妙。   “不错。”法保也难得机灵一回,接着额尔登的话头就说,“5五百两给老爷们还赌债都不够,最少得一千两!”   “一千两?”老和尚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抽抽。   那可是一千两呀,普通人家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银子。   他虽然能拿得出来,但他怎么可能舍得拿出来?   知客僧也愣了,喃喃道:“一千两,这……这也太多了吧?”   他毕竟不是主持,对寺里的账目并不怎么了解。五百两他坚信主持能拿得出来,但一千两他却不确定了。   这个时候,额尔登已经弄清楚了,这群和尚里能做主的就是假扮阎王殿的那个。想来他就是寺里的老和尚智光了。   听那知客僧的话音,他判断出智光和尚对于钱财一定看得很紧,这庙里有多少财产,怕是只有智光和尚最清楚。   不过,知客僧同样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额尔登觉得,知客僧固然不知道寺里有多少银子,但对那个老和尚藏银子的地方,一定知道的比较清楚。   啧,一群号称四大皆空的僧侣,同在一个庙里却还各怀心思,和市井里的生斗小民又有什么区别?   额尔登有个不为人知的毛病,那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只能专注于做一件事。   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熟悉的人也只是觉得他反应迟钝。   其实不是他反应迟钝,而是在他开启思维模式的时候,动作系统和语言系统就会暂时停滞。若是开启了啊另外两个模式的时候,情况也是一样。   总之他就只能专注于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完了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   就比如此时,他的脑子正在飞快地转动,动作和语言就暂时关闭了。   “快走,老实点儿,再敢挣扎,老爷先打断你的腿!”   严厉的呼和声从禅房那边传来,是扎和和富安捆着那两个火工道人回来了。   等一行人走近,他们才发现,火工道人嘴里都塞着一团散发着诡异气味的布团,捆着他们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们自己的腰带。   眼见庙里所有的活口都捉到这儿来了,法保扭头看向阿克顿。   也幸好阿克敦时刻关注他,才能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动作。   阿克敦建议道:“不如留两个人在这里看着这些秃驴,其他人跟我进去找值钱的东西?”   虽然这些和尚身上穿的行头,已经足够证明他们装神弄鬼了。但若是能直接把他们诈取的钱财找出来,岂不是更能引起民愤?   方才他们之所以百般为难这些和尚,就是为了把赃银都找出来。   法保便道:“你留个人给我,带着其他人去找东西。”   于是,正在思考的额尔登,自然而然地被阿克顿留了下。   这边额尔登刚把上一个问题想明白,正准备动作,却突然发现,方才一直在耍心眼儿的智光老和尚,这回却非常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   事反常即为妖。   于是,他就进入了新一轮的思考。   ——那老和尚心眼儿最多,也最是爱惜钱财。阿克敦他们都要进屋搜刮了,他为什么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他就有了头绪。   额尔登上前几步蹲下来,目光犀利地看着智光和尚。   饶是那至光和尚自恃尚有倚仗,被他这看透一切的目光盯着,也不禁心底发毛。   他忍不住问:“施主为何这样看着老衲?”他努力扯了扯嘴角,总算是扯出了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   但这都没用,一根筋的额尔登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额尔登没有回答智光和尚的问题,直接问道:“说吧,你把钱财都藏到哪里去了?”   ——这老和尚分明十分爱财,却不怕他们进屋搜刮,分明是对自己藏钱的地方十分自信。   智光眸光一闪,若无其事地说:“老衲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   额尔登笑了笑,笃定地说:“你所有的倚仗,无非也就是藏钱之地十分隐秘。但你真的确定,除你之外并,没有别人知道你藏在什么地方了?”   智光和尚低着头没有说话,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额尔登正要再劝诱几句,法保的钢刀却已经架在了老和尚脖子上。   “再敢嘴硬,先割你一个脑袋!”   智光和尚神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法保。   ——这位怎么不按程序来呀?你把我脑袋割了,谁告诉你藏钱的地方?   法保:我相信额尔登!   额尔登:…………   ——我真是谢谢您嘞。 第163章 聂小倩?   额尔登只觉得无比心累。   ——四爷,不是属下不尽心,实在是这位我带不动呀!   你那么相信我,按理说我应该谢谢你。但若真的谢了你,我又觉得很憋屈。   他抹了把脸,决定还是先给法保顺毛吧。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再让小人劝劝这老贼秃,他会想明白的。”   法保看着额尔登,额尔登的神色十分坚定。   “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大王就饶了他这一次。”   亲眼看着法保把钢刀收了回去,智光和尚才松了一口气。   额尔登见状,心中一动,觉得让法宝吓吓他也不是没好处的。   “大师,你也看见了,我家大王可不是个好耐性的人。若是真惹怒了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下你。”   智光和尚自恃除了自己,再没别人知晓他的藏钱之处,认定了法保不敢真的杀他,颇有几分有恃无恐。   于是,他继续打马虎眼。   “施主在说些什么?老衲实在不知呀。”   就像额尔登说的,法保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这老和尚如此不识趣,他当即就怒了,“这贼秃,莫不是以为老爷不敢杀你?”   为防额尔登再次阻拦他,他先预判了额尔登的行动,扭头道:“这回你别拦我,我非要给这老东西一点教训。”   他却不知道,额尔登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这一回根本就没打算拦他。   于是,额尔登无奈地对智光和尚说:“大王已发怒,谁也拦不住。大师,你就自求多福吧。”   大概是没想到额尔登竟然这么不给力,智光和尚明显的呆愣了片刻。   面对冰冷渗人的刀锋,老和尚咽了咽口水,垂死挣扎。   “大王明见呀,非是老僧吝啬,实是古寺破旧,僧人等勉强糊口,如何有许多余钱孝敬大王?”   见他如此固执,法保气极。   偏找不到赃款之前,他还不能真的杀了这老贼秃。   这时,额尔登诚恳地劝道:“大师何必如此固执?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难道也不为底下这些小师傅想想吗?我家大王若是杀的性起,怕是你一庙和尚鸡犬不留。”   智光和尚眼皮子一跳,知道这绝对不是好话。   而法保的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刚刀一转,架到一个小和尚脖子上,桀桀怪笑道:“小和尚,不是老爷要杀你,而是那老贼秃昧心吝啬,不肯拿钱买你的命呀。你死后若是见了阎王,可千万别告错了人。”   “啊,别杀我,别杀我。师傅救命,师傅救命呀!”小和尚尖叫了起来。   那小和尚不过十七八岁,平日里遇见的都是和颜悦色的善信施主,如何见过这等阵仗?   一股尿骚气从他□□传出,熏得法保直打喷嚏。   这时,额尔登扭头看向知客僧,惋惜道:“可惜这位师傅是主持的心腹,却也要因主持的吝啬而作刀下亡魂了。”   知客僧的眼皮子也跳了起来,恨不得跳起来把额尔登的嘴巴缝上。   ——他算是看出来了,看起来最讲理的这个,其实才是最坏的。   果然,法保再次领悟了额尔登的暗示,钢刀一转,就对准了知客僧。   “你觉得是自己的脖子硬,还是我手里的刀硬?”   额尔登微微一笑,突然就理解了法保的暴力美学。   不管结果如何,简单粗暴,就是爽快!   前日他跟着胤禛来访时,便觉得这个知客僧的心思颇为活络。若说除了老和尚之外,还有哪一个知晓藏钱的地方,非知客僧莫属。   正好知客僧的胆子已经被吓破了,就让法保继续吓他好了。   眼见法保目露凶光,不像是在吓唬人,知客僧浑身颤抖,为了保命,直接把老和尚给卖了,“大王别杀我,别杀小僧,小僧知道老贼秃的藏钱之处。”   一声老贼秃,就表明了他要和智光和尚彻底撕破脸了。   智光和尚一急,连忙喝道:“你这孽障胡说什么?老衲何时藏了钱财?”   知客僧道:“师父以慈悲为怀,想必不吝钱财救弟子等性命。弟子只是想活命而已,您千万不要怪我。”   智光和尚只想骂娘。   但在法保手中的钢刀的威胁下,他不敢骂。   法保得意一笑,对额尔登道:“你提着这个小贼秃过去,让他好好找找,敢耍花招直接剁了。”   “是。”额尔登应了一声,反手抽了知客僧的腰带,把他的双手用腰带绑紧,这才把他从拴了一串和尚的绳索上解了下来。   “走吧,别让老爷请你。”   吓得差点尿裤子的知客僧只想远离法保这个煞星,哪有不愿意的?   “这位大王请,小生给您带路。”   尚处于法保压迫下的智光和尚见额尔登行事如此周密,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已经彻底推翻了“这群强盗是附近村民假扮”的设想。   一是村民手里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好刀,二就是普通村民愚昧的很,哪里会有这么缜密周到的心思?   他不由的猜忌道:莫不是那杀才也终于忍不住,开始觊觎老衲的财产了?   想到这种可能,智光和尚低下头,目露凶光。   ——在老衲度过了这次难关,定然要你好看!   他定了定神,试探着问法保,“大王若是得了钱财,能否饶了我这一院老小?”   法保扮强盗正上瘾呢,当即喋喋怪笑道:“老爷只要钱!”   智光和尚松了口气:只求财就好。   些许钱财……些许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舍了就是了。   下这个决心时,智光和尚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为了钱可以连命都不要,觉得没有钱的日子活着还不如死。   但真的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他才猛然发现:钱不钱什么的不重要,活着才是真的好!   =====   有了知客僧的帮助,阿克敦一行查抄僧房的速度快了许多,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所有和尚的财物搜刮一空。   看着眼前这一堆真金白银、细布绸缎,法保不禁啧啧称叹:“这座小小的破庙,真是不可貌相呀!”   “不错。”阿克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谁能想到,如此破败的庙宇,里面的和尚却是肥的流油?”   就算是最小的那个和尚,私房钱也有三五十两了。知客僧等受戒的沙弥更不必说。   当然了,私房钱最多的,还得是观音院的主持智光老僧。   怪不得法保张嘴要三五百两的时候,那知客僧磕绊都没打一个,立刻就说师傅能拿出来。   这岂止是能拿出来呀?   就凭智光老僧的财产,莫说是一个三五百两,便是十个,这老和尚也能凑得出来。   阿克敦请示道:“大王,咱们是在这里等天亮,还是直接捆了这些贼秃去县衙投案?”   法保低头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扭头就问额尔登,“你觉得呢?”   他等了片刻,却见额尔登一脸呆滞,半句话也不说。   法保怫然不悦,怒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屁多不放一个?怎么,是看不起五爷吗?”   “诶,五爷误会了。”阿克敦赶紧替额尔登解释,“五爷有所不知,额尔登这小子,聪明虽是聪明,但反应却总比别人慢那么几拍。他不是不想回五爷的话,而是还没反应过来呢。”   “昂?还有这种人?”法保惊奇地围着额尔登左右转了两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往后就跟着五爷混吧,五爷罩着你。”   ——嘿嘿,有这小子在一旁衬托,四爷再也不会觉得我蠢钝了。   片刻之后,阿尔登终于开口了,“观音院香火十分旺盛,明日一早,天不亮就会有香客来烧头注香。咱们不若等一等,等到天亮香客来时,让他们亲眼看一看这些和尚是如何假扮神佛,榨取钱财的。”   “哦,为什么不直接绑他们到县衙投案?”   这个额尔登刚才已经想明白了,法保一问他立刻就能答了。   “五爷有所不知,老百姓们都惧怕见官,而且对官员们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惧怕和怨恨。   若是咱们一言不发就把这些和尚抓了,老百姓们并不会觉得是官府秉公执法,只会觉得是看不得他们好,把他们信奉的高僧给抓走了。”   还是先让老百姓们眼见为实,亲眼看看这些和尚的做派。   等把这些和尚的名声搞臭了,再抓他们,才能在避免麻烦的同时,增强官府的公信力。   法保一开始满脸疑惑,听到最后已经是连连点头,拍着额尔登的肩膀:“好小子,好小子,真不愧是五爷看上的,你这脑瓜子就是好用!”   然后,他就看见额尔登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既然五爷也没有异议,那就先把他们弄晕吧。”   “昂,这是什么?”   “这是属下事先准备的迷药。”   “你这准备的还挺齐全?”   额尔登满脸不解,反问道:“强盗不都是常备绳索和蒙汗药吗?”   没做大内侍卫之前,他也是参与过剿匪的。   法保哑口无言,吭哧了半天才愤愤地说:“行,行,你有理,你有理行了吧?”   他有点后悔说出让额尔登日后跟着他的话了。   这小子蠢钝是假蠢顿,气人却是真气人。   旁边的阿克敦憋着笑,拦住了法保,“五爷息怒,五爷息怒。”   一边又在背后悄悄对额尔登摆手,示意他赶紧先把这些假和尚们给麻翻了。   额尔登二话不说,就从智光老和尚开始,打开蒙汗药的纸包,一个一个在他们口鼻边晃了晃。   这蒙汗药是他专门找皇甫老先生配的,效果非常好。他只是按照皇甫老先生的交代,把纸包开了一道缝在他们鼻子边晃晃,就一个一个全部麻翻了。   “五爷,好了。”他把剩下的蒙汗药收了起来,乖乖地向法保禀报。   法保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却突然听见了一把婉转妙曼的嗓音。   “诸位大爷,请受奴家一拜。”   法保一个哆嗦,眼睛紧张地四下观望,“谁……谁在说话?”   “奴家聂小倩,拜谢诸位大恩大德!” 第164章 大破贼窝   在这黑暗的环境里,本该是对面不相识的。   因为天太黑,看不清楚。   但这一刻,法保却清晰地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把楚楚可怜这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的女人。   但见这女子云鬓花颜,眉间若蹙,着一袭浅绿色罗裙,头上斜挽着元宝髻,只有两支碧玉簪子装点。   虽然素净的连一只珠花都没有,更无金饰宝石点缀,但她依然很美,且美得十分脱俗。   包括阿克顿在内,所有还醒着的人,都被这女子的美貌惊呆了。   但法保除外。   或许法保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有一个优点就足够了。   那就是倔。   就像当初他下定了决心要败入胤禛门下,就能抗住对皇权的恐惧,直接闹到康熙面前一样。   在他要决心要学习法术,做一个让妖鬼辟易的法师时,就坚定地斩断了自己对女色的向往。   且不说他是在哪儿听来的学法术就不能进女色,反正他是信了,倔劲儿也跟着上来了。   因而,无论眼前这个自称聂小倩的女子有多美,在他眼里也都和沙砾尘土差不多。   谁会被脚下随处可见的沙砾尘土迷惑呢?   只是不知为何,他原本不觉得这夜风寒凉的,但是看着那女子轻薄而飘飞的衣袂,他突然就觉得浑身发冷。   “你一个小姑娘家,大半夜的怎么跑到这寺庙里来了?”法保没忍住,撸了撸胳膊上因骤然寒冷而起的鸡皮疙瘩,嘀咕了一句,“怪了,我穿的也不薄呀,怎么突然就冷了?”   因着最后那一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所以声音极轻,连离他最近的阿克敦都没有听见。   但那女子却似乎是听得一清二楚,脸上顿时就显出了局促之色。   聂小倩正要开口,额尔登突然道:“姑娘,你不是活人吧?”   “什么?”法保大惊失色,下意识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阿克敦,“快,快,符,符。你还有符没有了?”   阿克敦也怵的慌啊。   但他看见法保吓成这样,竟然诡异地镇定了下来。   “五爷说笑呢,我手上哪里还有符?”阿克顿无奈地摊手。   听他说没有法保立刻就把他给甩掉了,扭头问其他人,“你们呢?你们呢?你们手上还有符没有了?”   其余人也都摇头。   法保突然就觉得,揆叙爱私藏符篆真是个好习惯,他应该跟着学学的。   正在法保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额尔登道:“大王别怕,我看这位姑娘没有恶意。”   他们也是被一个非人类突然出现给吓到了,其实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若是聂小倩真的有心害他们,根本不需现身,直接出手就是了。   毕竟,他们几个也就法保对玄学沾点边,但他点亮的却是扶乩占卜的技能,不会捉鬼。   他们这几个人里,就属额尔登的反应最慢,却也很神奇的在反应的过程中把对鬼神的恐惧给过滤掉了。   所以,他也是最先冷静下来的那一个。   聂小倩急忙道:“不错,诸位大爷莫要惊慌,小女子真的是来道谢的,并无害人之意。”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以为我会信?”法保握刀的手都泛白了,似乎是想通过增加握力给自己壮胆。   这法子似乎是有效的,因为他的声音还真稳住了,没抖。   “这……”聂小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还是额尔登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姑娘的魂魄怎么会出现在这寺院里?”   聂小倩松了口气,忙道:“只因小女子就是夭折在这寺院里的,奴家的尸骨也被父母寄存在在了这里。”   从她的发饰可以看出来,她死的时候,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未嫁而亡,可不就是夭折吗?   自古以来,未嫁夭亡的姑娘是不能葬进祖坟的。但尸骨寄存在寺庙里,却是羁旅客人的做法。   在这个交通不便利的时代,羁旅之人若是客死异乡,又暂且不能还乡,将尸骨寄存在寺院是非常普遍的做法。   但是聂小倩的神情却十分悲苦,很显然这里边别有内情。   额尔登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结合这些和尚敢假扮鬼神,从百姓身上榨取钱财的事,他觉得这位姑娘的死八成和这些和尚脱不了干系。   聂小倩幽幽道:“小女子祖籍浙江金华,早年随父亲宦游到此,不幸在此亡故。去年父亲高升,却无暇归乡,便仍将小女子的尸骨寄存于此,带着母亲和弟弟们到京城赴任去了。”   “真可怜!”   自从跟着胤禛之后,法保多了几分感性。听聂小倩诉说了自己悲惨的遭遇,内心的惧怕突然就消散了。   阿克敦看了额尔登一眼,见他再次陷入了沉思,便自己问道:“姑娘方才说是向我们道谢,又是道得什么谢呢?”   不等聂小倩开口,额尔登已经回过了神来,问道:“这位姑娘,你是被这庙里的和尚害死的吧?”   聂小倩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小女子正是因这些僧人的谗言而亡故的。”   她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总是特殊的。   又因她出生那一年,父亲刚好高中举人,父母都觉得她有福气,所以对她比对下面的几个儿子都宠。   几年前他父亲从翰林院结业,并没有如愿进入六部,而是被分派到了襄樊做县尉。   父亲的情绪一度十分低落,母亲也整日愁眉不展,爱上了到处求神拜佛。   因着聂小倩得宠,聂母怕她一个人待在家里闷,所以每次拜佛总是带着她。   那个时候,观音院已经逐渐在襄樊打出了名气,聂母拜佛,自然就绕不过这座襄樊县最有名的寺院。   那个时候聂小倩还不知道,自己的厄运,就是从进入这座寺庙开始的。   那天,聂母像往常一样捐了香油钱,抽签之后找寺里的老和尚解签。   老和尚看了签文之后,说了许多云山雾罩的话,最后才说他母亲出的这个签在上与下之间。   “什么叫做上与下之间呢?”聂母大或不解,却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解忧去烦的头绪。   “阿弥陀佛~”智光老和尚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目光定格在了跟在聂母身旁的聂小倩身上,“此签的关键,正应在令千金身上。”   聂母疑惑地看了看女儿,朝智光和尚行了个佛礼,恭谨地询问:“这又关小女什么事?请大师明示。”   那智光老和尚两片嘴唇开合间,说出的一件匪夷所思的消灾解厄之法。   “只需令千金只身一人,身着单衣,在菩萨的金身前诵经七七四十九日。期间少食少餐,保证身心纯净,即可为贵府消灾解厄,祛除一切邪煞。”   “啊,这……”聂母大惊失色,紧紧地抓住了聂小倩的手,讪笑道,“大师说笑了,小女一介弱质女流,岂能孤身一人,身着单衣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雄宝殿跪经?”   连续跪上七七四十九日便是好好的人也要跪坏了。更别说还要衣衫单薄,少食少餐了。   更不要说,做了此事之后,她女儿还怎么嫁人呢?   他们夫妻虽然有好几个孩子,但小倩是第一个。平日里他们夫妻都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哪里忍心让她受这种苦楚?   更别说,如今的风气对女子极为苛刻。此行势必会影响聂小倩的终身?   智光和尚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聂母的顾虑?   他不但看出了聂母的顾虑,还看出了小倩的犹疑和跃跃欲试。   现在,只需要他再轻轻加一把火,聂某那里根本不比他再多言,聂小倩自己就会劝服父母的。   “阿弥陀佛~”智光老僧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用一种极为霁月风光的语气说,“老衲这观音院乃佛门清静之所,谁人会在此地生出龌龊心思?有老衲在,令千金贤孝之名必因此远播,将来岂非一家女百家求?”   听他说到这里,法保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自己心动了,对吧?”   “不错,小女子的确是心动了。”   聂小倩苦涩一笑,“正因父母自小爱我如珍宝,我才更想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怪只怪智光老僧太会蛊惑人心,当时的聂小倩又涉世未深,根本不懂得人心险恶。   这些天,她眼见着父亲母亲整日里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心里也跟着担忧,跟着愁苦。却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替父母分忧。   如今有人将方法送到了她面前,而且还是她力所能及的,她又岂会不心动?   “你不能这样想,这种想法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法保劝道,“若是神佛真的能改变凡人的命运,世上哪里还有穷人呢?”   纠结了两天的法保,在听完聂小倩的遭遇之后,突然就顿悟了。   他仍旧相信这世上有神佛,却并不相信求神拜佛能够改变人的命运。   这世间的穷人无处寄托,求神拜佛的还少吗?   但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大爷教训的是,只恨小女子当年无知。”聂小倩清丽的脸上露出了自艾自怨的神色,莫名惹人怜惜。   只是还不等众人的怜惜之情涌起,额尔登便道:“只怕姑娘的遭遇,没有这么简单吧?”   若聂小倩只是因为跪经而夭折,她只会怨自己体弱,不会觉得是这寺里的和尚害死了她。   聂小倩脸色一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几位可怕的事情。   她强忍住恐惧说:“这位大爷见的极明,事情的确不是这么简单。”   回家之后聂小倩极力劝服了父母,终于争取到了到观音苑跪经祈福的权利。   但就在她跪经的第三天,就知道自己恐怕是不能活着走出这观音院了。   “啊,为什么?”法保不解道,“难不成才跪了三天你就撑不住了?”   “不是跪经的原因。”聂小倩说着,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额尔登,盼着额尔登能说出他的未尽之言。   也幸好额尔登道把这个问题的相关都想明白了,接到聂小倩道眼神之后,立刻就说出正确的推论。   “是不是第三天的时候,这些和尚就在院子里假扮神佛,而且一点避讳你的意思都没有?”   “不错。”聂小倩露出了知音难遇的神色,“他们不但对小女子毫无隐瞒,还拉着小女子去帮他们化妆,以便扮得更像。”   “嘿,这群贼秃,果然不是好东西。”   法保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虽然是个“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结论。   聂小倩是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   那些和尚在她面前暴露了真面目之后,就变得更加无所顾忌了。   因为从一开始,智光和尚就要求,在她祈福之间,家人不得来探望,所以聂小倩所有的饮食都是庙里准备的。   纵然聂家父母恐怕女儿吃不好,另捐了许多香油钱,但她每天的饭食也只有一碗白粥。   或许是这群和尚的伪装太好了,让聂家父母真的相信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从来都没有来看过女儿;   也或许他们来过,但是却被这群僧人以祈福之时不能见骨肉为由,阻拦住了。   反正自聂小倩从经祈福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见过父母。   然后,就变成了她这辈子直到死,也再没有见过父母。   一开始那些和尚只是不给她饭吃而已,自从真面目暴露之后,便有人故意在她周围说些风言风语。   聂小倩羞愤难当,但她明白自己势单力孤,反抗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会受到更多的侮辱。   所以她忍耐了下来,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念经上,尽量不让自己听那些和尚说出的污秽之言。   但她的忍耐并没有换来对方的收敛,那些和尚见她不敢反抗,反而更加过分,甚至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聂小倩自出生起便家境富裕,出门三步便有轿子,日常起居也有丫鬟婆子跟随服侍。   可以说她这一双脚几乎就没有沾过地,其余黑暗丑恶更是被父母一力隔绝在外。   她貌美贤淑,她冰雪聪明,她友悌孝顺……她有着这个时代淑女的一切美好品德。   但是有一样她却没有,那就是经历磨难之后的那一颗坚强的心。   从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聂小倩,心性太过脆弱了。反抗不能又无法忍受的情况下,她唯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逃避,用死来逃避。   于是,聂小倩就死了。   在一个寂静的黑夜里,她拔下了手上的两枚金戒指,吞了下去。   一缕香魂出窍,红颜化作枯骨。   她本以为死亡便是一切的终结,却没想到死亡却是另一个开始。   她等来了地府的鬼差,但鬼差却告诉她:“你擅自结束自己的生命,犯了杀人的罪过;你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又犯了不孝的罪过。所以你暂时不能投胎,等什么时候将罪过赎尽了,才有投胎的名额。”   她死得十分悲惨,死后幸运之神也不曾眷顾她。   法保气得暴跳如雷,自己在原地踅摸了两圈,实在是没忍住,跳到那群和尚身边,也不管是哪一个抬脚就胡乱踹。   “贼秃,贼秃,一群贼秃,不但谋财,还敢害命!五爷踹死你们,踹死你们!”   聂小倩生前是一个连杀鸡都没有看见过的柔弱女子,但此时此刻,看着法保的暴行,却非但一点不害怕,反而觉得十分痛快。   若不是她自己已经变成了幽魂,再没有实体,她都想跟着上去踹几脚。   额尔登问道:“聂姑娘,你愿意跟着我们到公堂上去作证吗?”   在这个时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若是她们犯了罪,未出嫁时罪责其父;出嫁之后罪责其夫;夫死之后罪责其子。   除非是个家里男性亲属都死绝了的孤女,否则这个时代的女子是不用承担任何政治责任的。   这乍一听很美好,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她们不是不想承担政治责任,而是这时代的律法与教条,从来不给她们承担责任的机会,也顺带剥夺了她们因承担儿获得的政治权利。   也就是说她们没有任何政治权利,家里的男性亲属若是犯了大罪,她们没有任何申诉的机会,只会被一同诛连。   这还只是在律法上,在教条上对她们更加严苛。   若是有女子入了公堂,简直和失贞异,整个家族的名声也会因此遗臭千里。   因而,许多上过公堂的女子,哪怕赢得了官司,回家之后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白绫三尺自尽,要么被家中族老沉塘。   因而,聂小倩虽然已经不受阳间礼法约束了,额尔登也没有直接要求聂小倩出堂作证,而是先询问她愿不愿意去上堂作证。   “多谢大爷体恤,奴家愿意。”聂小倩看向额尔登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如今她已经是一介孤魂野鬼,名声清白对她来说已然全无用处,又何必惧怕上堂作证?   “只是奴家已是鬼魂,惧怕官家正气,怎么能进得了公堂呢?”   “这你不用管,我们自有办法。”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额尔登已经想好了。   先前那被妖道害死的刘三姐不也是鬼魂吗?   但有了县令王崇明的允许之后,她就能以鬼魂之身出现在公堂之上。   如今换了聂小倩,同样都是鬼魂,想来程序都差不多。   商量好了之后,一行人便压着一群晕倒的和尚进了韦陀殿,静静等着天亮之后第一批香客的到来。   =====   果然如额尔登所言,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争着上头炷香的香客就已经来了五六拨儿,其中三拨儿都是儿子送老太太,还有两个是赵家的少奶奶和李家的当家太太。   看见这两家围在轿子旁人高马大的小厮,那三个老太太便知道,自己今天大概率是抢不到头柱香了。   且不说她们本身年老体衰,就算身边都有儿孙护送,是单立钩的又如何能争得过那么多的家丁?   三位老太太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退缩之意。   ——罢了,罢了,一柱头香而已。想来只要心诚,佛祖是不会计较这么多的。   很显然,无论是李家的太太还是赵家的奶奶,都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们根本不把三个老太太放在眼里。也明白她们的对手只有彼此。   赵家少奶奶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忍不住掀开轿帘冲赵家太太的轿子冷笑了一声,招手喊来自己的贴身丫鬟,低声埋怨:“都这个时候了,观音院怎么还不开门?”   往日这个时候,观音院的大门早就开了,里面各处佛殿也早就打扫干净,只等香客临门。   知客僧一般都在韦陀殿待着,若是看见衣着富贵的客人,他就会亲自接待。   当然了,若是有贫苦人家的香客要解签,知客僧也都会耐心解答。   经过智光老和尚的教导,他心里很清楚:那些富贵的香客固然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这些贫苦的香客也是不可或缺的口碑之源。   他要对这些香客一视同仁,却又不能完全一视同仁;有所区别,却又不能有太大的区别。   贫苦的香客,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同样的重视;富贵的香客,又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待遇。   为了把握好这个度,知客僧十年如一日地研究一众香客的心理,今已经颇有心得。   也是在三年,智光和尚觉得他的火候到了,还彻底把在韦驮殿接待香客的事情交给了他。   赵家的丫鬟转头唤来个小厮,“来福哥,你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员外家的太太也不甘示弱,也让丫鬟吩咐自己的小厮赵二去看看。   两个小司对视了一眼,一起去敲门。   片刻后,陈旧的木门才从里面被打开,但开门的却不是任何一个和尚,而是两个身着皂衣短打的年轻后生。   彼时,法保他们几个早就把蒙脸的布揭掉了。   他们身上穿的本就是日常行走时的短打,料子又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如今去了蒙脸的布,藏好了钢刀,让人乍然一看,就是几个高门护卫。   那两个小厮是经常跟着主人出入的,眼力还是不错的,一看他们身上的衣料,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急忙行礼。   “几位哥哥,小人有礼了。”   出来开门的是富安和查和,两人也还了一礼。   富安扬声问道:“你们可是来这观音院上香的?”   “不错。”赵二道,“我家太太是城中李员外的家眷,家中少奶奶即将临盆,所以太太想来上注头香,保佑少奶奶平安产子。”   扎和问道:“你们既是要拜佛,为何不找个正经寺庙,却要来这贼窝里拜?”   “贼窝?”   “两位哥哥,此言何意?”   来福和赵二都十分诧异。   扎和把二人打量了几眼,见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富家家丁的服饰,想来主家都是有些影响力的,便决定就是他们了。   “跟我们来吧。我说的再多,也不如你们亲眼看看。”   这话别有内情,两个小厮都不敢怠慢,赶紧跟着进去了。   等进了韦陀殿,两个小厮看见里面的情景,都目瞪口呆。   “几位,这是怎么回事?”   来福指了指瘫软在地,那疑似鬼神的几坨。   在他们的认知里,鬼神都是很厉害的,是不可能被凡人弄得这么狼狈的。   所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假扮鬼神   这个时候,额尔登站了出来,说出了他早就编造好的言辞。   “前天我家公子来此拜佛时,就发现这些僧人有些不对劲儿,特别是那个知客僧,他看我家公子腰间的汉代玉蝉时,目光未免太过贪婪。   我家公子心头生疑,昨天夜里便派我等前来打他一番,结果可倒好,我等来时,刚好碰见他们穿戏服化妆,商量着假扮阎王审案。”   赵二吃惊地问:“几位是说,这些都是关医院的和尚假扮的?”   “不错。”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上前,仔细扒拉着那些和尚看了看真面目。   “呀,这不是智明师傅吗?”   “这是戒律小师傅。”   “啊,扮阎王的这个是智光大师!”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是呀。我得去禀报太太,这观音院里都是骗子!”赵二义愤填膺地走了。   来福冲几人道了讨扰,也跟着去了。   目送二人离去,额尔登笑道:“成了。”   他却没有看见,法保看他的目光已经变了,变得十分忌惮。   法保:又来一个聪明人,五爷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第165章 狗咬狗   想到自己在四爷心目中的地位会越来越低,法保心里就憋得慌。   但五爷现在对熟人讲理了,知道这也怪不得额尔登,就只能迁怒旁人。   他左右看了看,抬脚踢了知客僧一下,嘴里嘟囔道:“真是麻烦,要我说直接把他们扭送到县衙不就完了嘛。”   至于他为什么不踢别人,只踢知客僧?   盖因知客僧出卖智光和尚的行径虽然给他们提供了便利,却也让他们打心眼里觉得不耻。   ——此人不忠不义,绝对不可深交。   所以,法保踢的那一脚,所有人都当没看见。   关于法保的问题,额尔登昨天晚上已经跟他解释过好几遍了,但法保就像是听不进去一样,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再重申一遍自己的观点。   两三次之后额尔登也琢磨明白了,法保并不是觉得他的计策不好,只是因为这计策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心里不大得劲而已。   此时又听见这话,额尔登就权当没听见心里也一点不恼。   因为他知道,法保就只是过过嘴瘾,并不会对他怎么样。而且到了四爷面前,该为他请功还是会为他请功的。   虽然每次为别人请功的时候,法保也会大力夸赞一下自己,直让人哭笑不得。   赵、李两家能做主的人很快就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同来进香的人。   也就在方才他们交涉期间,又来了三五个进香的。一听说有这样的异事,都觉得难以置信,一致要求要跟进来看看。   赵奶奶和李太太也觉得这件事超出了自己的认知,索性就让那些香客一起跟进来,全当是给自己壮胆了。   这些香客里真正要进大雄宝殿烧香参拜的都是女子,各个年龄段的女子都有。年纪大的可做祖母,年纪小的堪为孙女。   年纪大的有儿孙侍奉,年纪小些的有父兄护送,也有母女同行的,还有姐妹结伴并各自兄长一同来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一行男女老幼走到韦陀殿前,看见一群穿着异样行头的人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有经常来进香的老香客,一眼就认出了那些昏迷不醒的和尚。   “呀,那不是智光禅师吗?”   “知客师傅怎么穿成这副模样?”   “天可怜见的,这小沙弥身上怎么还带着枷锁?”   …………   也有那眼神锐利,脑子灵活的,渐渐的看出了端倪。   “妹妹,你看那智光和尚的打扮像不像戏台上的阎罗王?”   “正是呢,知客僧的那身行头仿佛是判官?”   “那小和尚哪里带的是枷锁,分明就是戏台上用的道具,这扮的是谁?小鬼儿?”   …………   等众人差不多讨论出真相的时候,额尔登再次站了出来,把方才忽悠来福和赵二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因着人们先前就有了猜测,对他的说辞自然深信不疑。   不过,也有疑虑的。   “这观音院香火旺盛,远近闻名,你家公子怎会第一次来便看出了端倪?”   呃,这个问题额尔登属实没有想到。   于是他就只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思维上,嘴巴立时就像是塞了茄子一样,一个字也不会说了。   栖身在他腰间玉佩里的聂小倩见状,心里十分焦急,急忙传音给他提醒。   但额尔登思考的时候,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叶小倩完全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好在阿克敦也算机灵,一见额尔登愣住,急忙上前一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大声道:“诸位之所以会被这群秃驴蒙蔽,全因这秃驴会经营,将这观音院的名声弄得十分鼎盛。   诸位都是信佛之人,进了这样的名寺古刹,自是一心虔诚礼佛,不敢胡乱探看。   但我家公子年方五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我等又是外地来的,第一次进这寺庙,不为其名声所累,自然就看得更清楚了。”   说白了,当地人之所以没有怀疑的,除了他们一开始经营的的确是好,这么多年下来积累的滤镜也功不可沒。   这话不但很有道理,还变相证明了不是这些人眼拙,只是观音院的贼秃太会做戏了,自然得到了一致的认可和拥护。   眼见见证人已经够多了,阿克敦便道:“这些贼秃假借佛祖之名,做下诸般恶业,积累的钱财不知凡几。我等欲将其押往县衙,请求县太爷处置,不知诸位可有意一同前往?”   这样注定轰动一地的大事,谁不想参与呢?   当即就有许多人跃跃欲试,但真正直接应和的却寥寥无几。他们大多数都面露犹豫之色,不时看看自己身边的女眷。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去却又担忧自家的母亲,妻子,姐姐,妹妹。   阿克敦急忙道:“诸位只是去旁观一下,顺便做个证而已,又不必都去公堂之上。”   既然是在县衙内外看热闹,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索性大伙就一起去了。   唯有赵家奶奶和李家太太自恃身份,只派来家丁去做证,她们本人则是乘轿回家了。   好在证人已经足够多,多他们两个不多,少他们两个也不少。见她们不愿意去,阿克敦也没有强求,还暗中拦住了欲要发作的法保。   “五爷,稍安勿躁,切莫节外生枝。”   法保忍怒道:“好了,快走吧。”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气死。   阿克顿正要请香客里的青壮帮忙抬人搬东西,突然瞥见额尔登回神。   他怕额尔登不明情况张嘴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急忙喊道:“额尔登,快来搬东西了”   额尔登虽然痴,却一点都不傻,当即就把话头咽了下去,沉默地去帮忙了。   见他明白,阿克顿松了口气,转头笑着又请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一起把那些年昏迷的和尚抬到了车上。   马车上拉的不只有和尚,还有两口大箱子。   两口箱子都上着锁,众人抬的时候只知道箱子沉重,却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见本该是额尔登出的风头被阿克顿给抢了,聂小倩心中不乐。   她有心捉弄阿克顿一番,却又暂时不想给这群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只得默默忍了,我们只有额尔登听见的声音说:“这位阿克顿公子倒是好运道,能有你这样的朋友。”   额尔登低头看了自己的玉佩一眼,没有说话。   且不说阿克敦本就是他的朋友,就算不是,他也不爱背后道人长短。   见他没有半点反应,聂小倩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有些描补一番,让额尔登不要误会自己。却又觉得,无论怎么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   到最后,她只能讪讪道:“奴家只是替公子不愤而已,若是说错了话,还请公子当面指出来,奴家往后一定改过。”   额尔登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便低声道:“聂姑娘不必如此,你我萍水相逢又分别有期。姑娘日后如何,自知便是。”   聂小倩急道:“公子是嫌弃奴家吗?”   听她这话说的不像,额尔登微微皱了皱眉,避免增加不必要的误会,干脆没在说话。   “公子,额尔登公子,可是奴家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公子明示。”   “公子,奴家方才真的只是一时失言,并无挑拨之意,还请公子明察。”   “公子若是不喜,奴家往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还请公子息怒。”   她语带惊惶地说了许多,额尔登无奈道:“聂姑娘,替你报仇要紧。”   聂小倩瞬间就转惊为喜,“多谢公子。”   她也知道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没再打扰额尔登。   到了县衙门口,阿克顿自去擂鼓,额尔登拿出了解药,把一群和尚给救醒了。   此时胤禛正在王崇明家里,双方也早就通过气了,因而一听见擂鼓声,早就穿戴整齐的王崇明立刻带着衙役出班,宣布升堂。   这群和尚一醒,便发现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   王崇明一敲惊堂木,厉声问道:“堂下何人?有何冤屈击鼓?”   这样的场合,阿克敦可不敢让额尔登去。   万一王崇明问出了超出他预料的问题,他一下子咔壳了,岂不是把先前积攒的气势全都泄尽了?   阿克敦只能自己上了。   聂小倩心中不满,但额尔登自己不争,她也无可奈何。想要劝几句又怕惹怒了额尔登,只能憋在心里。   阿克敦道:“回大人的话,草民乃是京城来的客商,状告观音院一众僧侣假借神佛之名,榨取百姓钱财。”   阿克敦愤愤地看了那些和尚一眼,痛心疾首地说:“我家小公子年幼无知,只是去了观音院一趟,便被他们诈取了近百两银钱。”   “竟有此事?”王崇明露出震惊之色,“尔等有何证据?”   证据当然是有的。   阿克敦立刻让人把那两口大箱子抬了出来,亲手打开了铁锁。箱子一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简直恍花人眼。   在当地百姓心中,观音院里虽有高僧坐镇,却十分贫苦。这些银子的出现,瞬间就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王崇明虽然早有准备,看见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也吃了一惊,“这些都是赃物?”   “不错。但是银两便有万两之多。除此之外,还有地契珠宝等难以计数。”   公堂外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往日里观音院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有多高,这一刻他们恨的就有多深。   这时阿克顿又把假扮阎王和判官的两个老和尚拽了起来,“大人请看百姓传说的鬼神,就是他们自己假扮的。”   王重明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大胆贼秃,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智光和尚当然有话说了。   自醒来之后,他就一直在思索应对之策,想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此时他立刻反咬一口,“大人明见万里,请为老僧做主。老僧昨夜坐禅之时不觉被人迷晕,醒来之后就身在公堂之上,还请大人为老僧解惑,究竟是何人陷害老僧?”   老和尚不愧是老奸巨猾,在这样危急的时刻,竟还能给他想出如此完美的借口,把锅倒扣给了法保等人。   观音院这么多年的名声也不是白经营的,先前百姓们被一大堆银子晃花了眼,一瞬间愤怒冲头。   此时听了德高望重的智光禅师的话,又怀疑起阿克敦等人的用心来。   阿克登还有两张底牌在,所以一点儿都不慌。   “大人,这贼秃狡猾的很,从他嘴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大人不如问问知客僧,这老贼秃的一切秘密,知客僧都知道。”   但智光和尚也不傻,他根本就不给知客僧说话的机会,便兀自辩解。   “大人,知客僧早就不服老衲不将住持之位传于他,说不定就是他勾结这些贼人,想给老衲安一个十恶不赦之罪,好谋夺老衲的主持之位。   只是这孩子常年清修,毕竟单纯,轻易就给贼人蒙蔽了。岂不知,若是老衲获罪,整个观音院岂有幸免之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说罢摇头叹息,一副为知客僧惋惜不已的模样。   只能说那只可僧是志光老僧一手□□出来的对于他的心情志光老僧太清楚了也太知道怎么拿捏他的弱点了。   果然,知客僧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立刻就反口了,“大人明鉴,小生不是有意陷害主持的。都是他们,都是这些人说,事成之后他们得钱财,小僧可以得到主持之位。大人,小僧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大人从轻发落。”   围观的百姓看向法保等人的目光更加狐疑了,有个别观音院的死忠香客是流露出了戒备之意,一起大喊:“请大人明察,莫要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平民百姓大多数都是盲从的,只要说的话稍微有点道理,很容易就能引导他们的情绪,用语言操纵他们为自己所用。   而智光和尚无疑非常精通语言的艺术,更加精通如何哄骗襄樊的百姓。   毕竟,他们之间骗与被骗的关系已经存续了十多年了,彼此早就都是熟手了。一方骗人骗得熟练,一方上当上得熟练。   “住口!”忍了一路的法保和终于怒了,“这些贼秃不但谋取钱财,还害死人命。你们竟如此是非不分,还为他们辩解,真是可悲又可恨!”   时至今日,法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许多人都说好人难做。   好人的确难做。   那种你明明是要救他们,被救的人却反过来帮着恶人咬你,说你是坏人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作为一个决心跟着四爷弃恶从善的老纨绔,法保觉得自己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四爷又凭什么要受这种误会?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有这种委屈的心理时,他的本质已经变了。   从前的法保是绝对不会在乎这些草民的死活,正因为不在乎,也更不会因为他们的愚昧而恼怒。   与其说他是因为被误会而委屈,不如说他是面对这群人时,恨其愚昧,怒其不争。   或许是他的情绪太过真情实感,先前那些跟着起哄的百姓不但立刻都闭了嘴,脸上还露出了讪讪的神色。   当他愤然的目光扫过时,这些人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五爷别急,我们还有证人。”站在人群里的额尔登突然出声,安抚了恼怒至极的法保。   因为这个时候,愤怒是无济于事的。只有拿出切实的证据,让这些仍旧被蒙蔽的百姓看清楚智光和尚的本质,才能真正地解救他们。   王崇明松了口气,急忙道:“快宣证人上堂。”   左右两班衙役齐声喊道:“宣证人上堂——”   额尔登站在公堂外,冲王崇明拱了拱手,禀报道:“大人,这位证人有些特殊,本是一位在被贼秃害死的可怜女子。希望大人明镜高悬,网开一面,允许这位姑娘以魂魄之身登上公堂,以诉冤屈。”   “魂魄之身?”这是王崇明没有想到的。   但他只是微微怔了怔,立刻便道:“准。”   有刘三姐的案子打底,襄樊县的百姓对于魂魄登堂之事已经能很好的接受了。   甚至于,有许多上次没有看见的人都十分好奇,紧紧地盯着额尔登,只要看他如何将那位姑娘的魂魄请出来。   更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呼朋唤友一起来看。   可以说,这次的案子的旁观人数,是襄樊县衙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那观音院也借着此事的“东风”,大大的出了一回名,说不定还能把名声传到京师去。   只不过,这样的名声,绝对不是智光老和尚想要的。   智光和尚的脸,已经绿了。   他突然想起来,不久之前刘三姐的那个案子,便是一个小公子当堂请来了刘三姐的魂魄作证。   只是那件事太具有偶然性了,他只是听了一耳朵,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他不禁懊恼万分。   若是当时他不是那么不在意,在见到胤禛时就不会毫无防备。   但凡他有了防备,又何至今日之祸?   恶人后悔的,永远不是做了坏事,而是做了坏事被人抓住了。   如果再给恶人一次机会,比起改邪归正,他更大的概率是会把恶事做得更加天衣无缝,不让人察觉。   “聂姑娘现在也已经允许你可以出来了。”额尔登举着自己的玉佩说。   只见一股青烟腾起,从玉佩里飘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人。   那小人出来之后,迎风便长,几乎是片刻之间就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少女身着青衫,鬓上只簪了两支青玉簪子,打扮得十分素净,容颜却无比娇美。   若说那刘三姐是只是山间的野花,虽然也美,更多的却是靠一股鲜活之气撑着;这位姑娘便是枝头将绽未绽的白玉兰,含羞带露,又雅又艳。   人类大多数都是视觉动物,面对好看的风景都想要多看一会儿,面对美丽的人也会天然多一段好感。   在这段初始好感的加持下,聂小倩什么都还没说,便已经有一半的人偏向她了。   等身姿轻盈地飘到公堂之上,盈盈下拜,用一种凄楚的声音叙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之后,智光和尚在围观群众的心中,已经成从活佛变成了恶魔。   更有甚者,聂小倩绝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在她叙述了自己的遭遇之后,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大声喊冤,“大人,草民的妹子也曾被智光秃驴坑骗,在观音院里祈福二十七日,回家之后便上吊死了。”   “大人,草民那可怜的二女儿也在观音院里祈福过,回家之后跳井了。”   “大人,草民的妹子在观音院里祈福,但去了之后就没有回来。观音院的和尚只说我妹子太过虔诚,连续数日不肯进水米,饿死了。”   “…………”   一时间,竟有七八个人站出来,讲述了自家妹子或女儿的遭遇。   因为这种事情发生的不多,而且是一两年才发生一次,所以大家都没有起过疑。   其实说到底,还是智光和尚伪装得太好,百姓们对观音院的滤镜太厚。   如今证据确凿,智光和尚再也无法抵赖,只能颓然地认罪画押。   在被衙役送进大牢之后,智光和尚却突然又咬出了另外一个人,说是自己做的事那人全都知道,还曾以此勒索过他。   狱卒将此事上报给王崇明,王崇明听见那人名号之后,正要派人缉拿,突然心中一动,不敢擅专,报到了胤禛那里。   “蔡九英?那是谁?”   胤禛听了,觉得这个名号很陌生呀。   王崇明提醒道:“四爷可还记得,刘三姐案过后,重金请您去驱鬼的那个蔡员外吗?”   员外郎本是朝中官职,但下历史的自然演化之下,逐渐就变成了对民间士绅的尊称。   “原来是他。”胤禛点了点头,恍然道,“怪不得他家里有鬼,却不找闻名乡里的观音院,反而求到了我这个过路客头上。”   他对王崇明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他家的事本就没弯,我如今腾出了手,正要收拾他呢。”   虽然卢氏变成了秦川算是因祸得福,但这却并不是加害者逍遥法外的借口。蔡家一门都是包庇者,自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既然胤禛都这样说了,那王崇明也乐得轻松。   “对了。”胤禛好奇地问,“这次从观音院里抄出了那么多的赃款,这些赃款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对于古代的司法程序,他还是挺好奇的。   王崇明道:“如果是有明确苦主的,自然是退还苦主。但这次的事,间隔时间太长,苦主太多。而且有许多赃款都被犯人陆陆续续用掉了,所以干脆就都不退,全部充公。”   若是退的话,剩余的这一部分钱该退谁的,又不退谁的呢?   反正官府是不可能拿钱倒贴他们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干脆谁都别退,全部充公还省事些。   反正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哪个平头百姓敢头铁的找官府的要钱。   当官的有意不提,平头百姓不敢提这件事,很快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也就是铲除了一个毒瘤,不会让再让更多的百姓受骗了。   胤禛沉默了片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   蔡宅,蔡老爷书房。   “观音院那些贼秃真的伏法了?”   此时,蔡九英还不知道,智光和尚临死还要拉他垫背,只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来听。   脸上带着玩味儿的笑意,仿佛问的不是一院的和尚是否伏法,而是后厨的鸡有没有杀。   “是的。”赵旺恭敬的回道,“我家二小子一得到消息就跑去县衙看热闹了,从智光老秃驴到底下还没受戒的小和尚,半个没漏,全都被人一网打尽了。”   “出手的是那位四爷?”   “那位四爷倒是没有出面,但出面的人我家二小子也有一面之缘,都是那位四爷身边跟着的长随。”   别的不说,赵旺对自家次子那过人的记忆力还是很自豪的。   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就是自家次子晚生了几年,没赶上给少爷做书童。   若不然,多多少少也能跟着识几个字,将来接任自己管家的职位,也更让人信服不是?   只能说世间之事,不可能尽如人意。   正在赵旺惋惜的时候,却突然瞥见自家老爷低下了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都留个评论,给大家发红包,一起庆祝新年鸭! 第166章 处理聂小倩   他跟在蔡九英身边多年,对蔡九英的了解说不定比蔡九英自己都深。   他很清楚,每当老爷露出这种神色就是在思考,而且是不希望别人打扰的独立思考。   于是他屏声凝气,半点动静也不敢弄出来,就怕打断了自家老爷的思维,会没有好果子吃。   也不知思索了多久,反正蔡九英眉间的折皱非但没有展开半分,反而越来越深。   很显然,他思索的事并没有结果。   最终,他轻轻的嘘了一口气,蹙眉喃喃道:“这位四爷到底是什么来头,小小年纪就能让县太爷对他毕恭毕敬。还有他身边那几个常随,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   那份气度,说是大家公子都有人信,在四爷这里却只能做个长随。   还有一个让他万分不甘的事实他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自小就让他骄傲的儿子蔡涉川,往那几个长随身边一站,竟然相形见绌。   赵旺低下了头,没有回话,他知道老爷也不需要他回话。   果然又过了片刻,蔡九英才叹了一声,自己得出了结论。   “无论如何,这位四爷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然后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了,这几天少爷和……少奶奶那边怎么样?”   说到“少奶奶”这三个字时,蔡九英不是很明显地顿了一下,若不是赵旺了解他,还听不出来呢。   赵旺的头垂得更低了,“回老爷的话,昨日夜里少爷秉烛夜读,到三更才睡下。”   “你确定是秉烛夜读?”蔡九英冷笑了一声,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小人十分确定。”赵旺道,“昨天夜里,正是小人家那口子给少爷送的宵夜。少奶奶不在书房,只有少爷一个人在读书。”   蔡老爷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圈子,烦躁地问:“那涉川的学问为何不进反退?”   不错,他是希望儿子和儿媳夫妻和睦。   但他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替儿媳撑腰,而是想让儿子不要耽于女色,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读书上。   这也是为何在发现了卢氏的异常之后,他不但自己装作没有发现,还让妻子也若无其事的原因。   ——守着嫡妻一人,总比和丫鬟厮混好吧?   比起卢氏所谓的帮夫运,蔡九英显然更相信自己儿子的天资与才学。   那卢氏是及笄之后才加入蔡家的,在卢氏没加入蔡家之前,他儿子的学问便一无是处吗?   不,他儿子自小就天资聪颖,能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靠的正是自己的勤奋与刻苦。   可是这段时日,蔡涉川在读书上的表现,却让蔡九英不确定了。   如今的蔡涉川固然和妻子琴瑟和鸣,密里调油一般,但同样的他的功课也从未放下过。   蔡九英为何对自己的儿子那么有信心呢?   就是因为蔡涉川无论再怎么胡闹,但有一点,他的脑子始终十分清明。   那就是,无论什么事,也比不上他读书科举重要。   但是自打从草堂搬回家之后,蔡涉川在读书上的表现就一日不如一日。   刚开始的那段日子,蔡九英可以当他是骤然搬回家里,心里不大痛快,所以在学问上也不如往日经心。   可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的学问非但还是没有进宜,反而还不如从前了,这让蔡九英怎么能不着急?   ——难不成,涉川以往的成就,真的全靠卢氏的帮夫运?   心里一旦有了怀疑,就会不由自主地替自己的怀疑寻找佐证。   疑邻盗斧的故事就是这么产生的。   此时此刻,蔡九英再不敢信誓旦旦地说,卢氏没来之前我儿也中了秀才的话了。   因为秀才和举人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存在,而蔡涉川中举,正是在娶了卢氏之后。   他思索了好几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赵旺,你去让人打听一下,四爷最近可有空闲,若是有的话就替我送一张拜帖。”   他要把他的好儿媳卢氏找回来,他们蔡家只认卢氏这一个儿媳。除了卢氏之外,再好的他们都不稀罕!   “是。”赵旺领命而去。   =====   胤禛很懵逼。   若说他对《聊斋志异》里的哪个故事最熟悉,毫无疑问就是“聂小倩”这一篇。   聂小倩被改编之后,以倩女幽魂这个IP大行其道,曾不止一次被改编成电视剧,也不止一次被改编成电影。   更有甚者,某个被称为怪才的导演拍了一部还嫌不过瘾,后续又加编了倩女幽魂2和倩女幽魂3,那可真是爱得深沉。   也正因为太有名了,他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对其中一些细节记得也很清楚。   ——话说聂小倩不是兰若寺的鬼魂吗?她上头不还是有一个老鸨子似的树妖姥姥吗?   哦对了,兰若寺附近还有一座山,叫做黑山。黑山的山主就是山灵成精的黑山老妖。   说到黑山老妖,胤禛突然想来,他虽然没有见过黑山老妖,却已经和他打过交道了。   在长江的水府里,王六郎和风三娘赴宴的时候,那黑山老妖也是长江水君的座上宾。   据王六郎和风三娘说,当时他自称黑山,别人也都喊他黑山君。   所以说这黑山一开始就是妖呢,还是后来才变成妖的呢?   思维发散了一圈之后,胤禛猛然打断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用一种又惊奇又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聂小倩。   其实,聂小倩心里也非常忐忑。   现在的情况是,她已经经过王崇明的同意,在大堂上现身作证,指认了观音院的和尚这些年来坑蒙拐骗,甚至是谋财害命的事实。   按理说,做完证之后,聂小倩的任务就完成了,也不该再待在活人聚集的地方。   但她却并不想走。   正在她踌躇着用什么借口留下来的时候,王崇明的妻子给了她一个现成的借口。   却原来,王崇明的妻子章佳氏在后堂听闻了聂小倩的遭遇,非常同情她,就让人传话给王崇明,请聂姑娘到后堂献茶。   当然了,活人喝的茶聂小倩是喝不了的,她只能闻闻茶香。   而被她闻过的茶,也会彻底失去滋味儿,活人若是喝了,是会生病的。   做了这么多年的鬼,聂小倩早已不是当年单纯天真的聂小倩了。她十分善于察言观色,几句话便奉承得章佳氏眉开眼笑。   在这个时候,她才无比诚恳地向章佳氏提出了一个请求。   =====   “那女鬼要见我,她见我做什么?”   彼时胤禛正在王家的客房里歇息,听见王家的下人来报,说是今日作证那女鬼想要见他,顿觉十分惊奇。   “奴婢也不知道,太太只是让奴婢来问一问四爷,愿不愿意见她一面。”   左右无事,胤禛就跟着那通传的婢女到了后堂,准备正面会一会聊斋里出了名的貌美多情的女鬼。   至于他身处一个综合世界,为何能精准地判断出这个女鬼是出自聊斋世界呢?   只因聊斋世界的女鬼最为浪漫多情。   相对来说,无论是《阅微草堂笔记》还是《子不语》的世界里,教条压出的车辙都十分深刻。   要是在那两个世界里,女鬼绝对不会主动要求见一个外男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却没想到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只见那风中白莲般的女鬼对他盈盈一拜,口中道:“奴家聂小倩,见过四爷。”   “聂小倩,你说你叫聂小倩?”   “正是奴家贱名。”   “你……”不应该在兰若寺等宁采臣吗?   胤禛一冲动,差点就这句话问出来了。   好在穿越这几年,他别的东西没学会,城府倒是深沉了许多。   既然这聂小倩是被观音院的和尚害死的,尸身还寄存在观音院,如果还要对应剧情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祖籍在浙江金华,将来父母归乡的时候,将她的棺木带回了家乡,寄存在了金华兰若寺里。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胤禛询问道:“不知聂姑娘仙乡何处?”   听他开口询问自己的贯籍,聂小倩还以为他有心送自己的尸骨还乡,当即便有些着急。   她并不想还乡。   今日他之所以坚持要见胤禛,就是想请求胤禛,允许她跟在额尔登身边。   但她明白,胤禛是额尔登的主子,她日后若想跟着额尔登,也得奉胤禛为主。   主子垂询,她哪有不答之理?   “奴家浙江府金华县人士。”   “嗯……那个……你不必自称奴家,自称我便可以。”   现代的女孩子可不会用这种自称,穿越之后,他生活的区域又是满族当道,满族女子也不会这样称呼自己。   如今乍然听到这种原汁原味的古代女子自称,胤禛觉得十分别扭,也十分刺耳。   ——若是他再倒霉一点,穿成了汉人女子,是不是也得用这种明显是贬低自己的自称?   “是,奴……妾乃浙江府金华县人士。”   “你的故乡可是有个兰若寺?”   “妾虽自幼随父宦游,但也听母亲说过家乡之事,金华县附近的确有个兰若寺。”   好了,确定了,眼前这个聂小倩就是自己知道的那个聂小倩。   胤禛又深想了一下,如果自己不知道聂小倩的故事,正常情况下他会做的事,就是出钱请镖局,把聂小倩道尸骨运回她的家乡。   兰若寺又是金华县有名的寺院,镖局的人十有八-九会把聂小倩的尸骨暂且寄存在兰若寺里。   这样一来,他就等于是间接推动了聊斋的剧情,促成了聂小倩这篇故事的发生。   但胤禛既然知道聂小倩道故事,自然就不会让它顺着原有的轨迹发展了。   他第一次接触倩女幽魂这个故事,是某个江湖人称老怪的大导演的电影,一二三部都看过。   不得不说,那位导演无论是讲故事的能力,还是是对镜头的掌控力,亦或创造力都十分出众。   他当年看的时候年纪还小,对爱情还没有什么概念,却也被那唯美又略显诡异的情节和画面吸引了。   后来他又陆陆续续看了多个版本的电视剧,聂小倩的故事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导演重新拍摄,变得越来越唯美,给了他许多美好的期望。   直到他一时,好奇翻开了原著,三观哗啦啦碎了一地。   原来宁采臣本身是有老婆的;   原来他曾立誓此生不二色;   原来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聂小倩在遇见宁采臣之前是害过不止一个人的。   但娶了老婆还立誓此生不二色的宁采臣,却把聂小倩带回了自己的家里,把聂小倩道尸骨埋在了自己书房的窗外;   不管自愿还是被迫,害过不止一条人命的聂小倩,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借助宁采臣的官禄紫气死而复生了;   故事的结尾,曾经立誓此生不二色的宁采臣还纳了一房小妾,并且这小妾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如果去掉作者是清代蒲松龄这一道光环,聂小倩的故事,不就只是穷酸书生意淫落魄白富美嘛!   现如今,胤禛一点儿也不想管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究竟唯美还是不唯美了。   单凭聂小倩到了兰若寺落入树妖姥姥手中,会害不止一条人命这一点儿,他就不会把聂小倩送到兰若寺去。   非但如此,等从洞庭湖出来之后,他就要到浙江去一趟,提前解决一下兰若寺的事。   不要说什么聂小倩害的那些人贪财好色,贪财好色的人的确应该受到惩罚。   但他们该不该死,却不该由聂小倩来判定,而是该交给这世间的公理与法律。   就在聂小倩满心忐忑,暗自猜测脸色阴沉的胤禛在想什么的时候,胤禛突然开口。   “你说你因杀人罪与不孝罪,滞留人间不能投胎?”   “是。”   “那我超度你,送你提前投胎如何?”   虽然他师傅赵公明没教过他正经法术,但二郎神暗地里给他开网课了呀。   出在皇宫里,二郎神嘴上说着他舍不了家成不了仙,但在他额头上点的那一下,却是一套体系完整的修仙功法。   而且二哥还爱做好事不留名,给的功法还是触发式的。若非上次在襄樊大牢里他有心超度那些亡魂,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传授了功法。   ——唉,二哥果然是二哥,无论是哪个版本的二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他舍不了世俗不适合修仙,暗地里还是没忍住,传了他这篇抄度的经卷。   为了不辜负二哥的一片好意,他一定好好利用这卷经典,将之发扬光大。   唔,就从聂小倩开始吧。   他满心以为听到自己能投胎了,聂小倩一定会喜极而泣的。   实际上聂小倩的确是哭了,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不情愿地哭了。   “四爷,奴家愿意为您当牛做马,只求您让奴家跟着额尔登大人,千万别送奴家去投胎呀。”   “什么?”胤禛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聂小倩以为自己,不识好歹的举动激怒了他,吓得娇躯微微颤动,却还是坚定地开口:“妾不想去投胎,妾想要跟着额尔登大人。”   “当然不行。”胤禛想也没想,一口拒绝。   聂小倩自我辩白道:“四爷放心,奴家只是仰慕额尔登大人,当他是个知己,并无害他之意。”   胤禛笑了,好笑道:“你以为你害不害他由得你自己吗?你是个阴魂,哪怕没存害人之心,和活人在一起久了,活人也会受你影响,身体越加虚弱的。”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   原本胤禛还以为,如今的聂小倩还没有经历过在树妖姥姥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也应当不是原著里那个看似贤淑坚强,实则茶气十足的女鬼。   如今胤禛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下一刻,聂小倩就亲自印证了他的怀疑。   只听聂小倩急切地说:“不会的,不会的,额尔登大人紫气灌顶,日后必然高官厚禄,不会受鬼气影响的。”   胤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扭头对张保道:“你去,把额尔登给我叫过来。”   “诶,四爷……”   见他要让人去喊额尔登,聂小倩有些着急,有心制止。但胤禛骤然冷下来的眼神,冻住了她所有的动作。   聂小倩迅速垂下头,瞳孔微微一缩,意识到自己因为胤真年幼的外表大意了。   原本她想着,胤禛是额尔登道主子,她只要先征得了胤禛的同意,就算额尔登心有抗拒,也不会违背胤禛的意思。   却没想到这四爷年纪不大,思虑还挺周全,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富家子弟该有的骄奢之气。   一般的富家子弟自小就习惯了颐指气使,这种小事哪里还会想到征询手下人的意见呢?   额尔登很快就来了。   且他并没有分给聂小倩半个眼神,只是朝胤禛行礼,“属下额尔登,给四爷请安。不知四爷相召,有何吩咐?”   胤禛挑眉一笑,朝聂小倩努了努嘴嘴,说:“看见没?这位聂姑娘说你是她的知己,想要一辈子都跟着你。”   这种情况着实出乎额尔登道预料,于是他当时就开启了思维系统,语言系统和行为系统全部当机了。   聂小倩忍耐了片刻,就就迫不及待地说:“额尔登大人不说话,是默认了的意思吗?”   额尔登依旧在思索,根本就没有听见聂小倩的话。   但胤禛可不是个好糊弄的傻子。   他笑着问聂小倩:“聂姑娘才和他相处了不到两天,就能看出来他这人遇事反应迟钝,的确是聪慧过人。”   小倩的脸白……啊不,她如今只是一缕幽魂,脸色本就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胤禛是从她那躲闪的眼神里看出她心虚的。   聂小倩之所以张嘴便敢说额尔登不说话是默认了,就是觉得她和额尔登相识未久,别人有很大的可能不知道她已经看出了额尔登的毛病。   她正要辩解,额尔登终于反应了过来,坚定地拒绝了。   “聂姑娘,家母已经给我定亲了,你跟着我于理不合。”   额尔登虽然在同一时间内只能专注的做一件事,但他的智商的确不低。   从胤禛那一句“她想一辈子跟着你”,额尔登便听出了她打的什么主意。   但不管这位聂姑娘打的究竟是什么盘算,他是绝对不会同意一个姑娘跟在自己身边的,哪怕这个姑娘已经是一缕幽魂。   “额尔登公子,小倩没有别的意思,小倩只是觉得公子是小倩的知己,这才想要侍奉公子而已。”   聂小倩抬起一双含情眸,楚楚可怜的凝望着额尔登,“日后公子娶了妻室,小倩自然会像侍奉公子一样侍奉奶奶的。”   从额尔登的毛病就可以看出来,他这个人天生的一根筋儿,而一根筋儿的人往往最是意志坚定。   “你不必多言,我是不会同意的。”   “额尔登公子,小倩……”   “别小倩了。”见额尔登已经打定了主意,胤禛才决定出手,帮他解决了聂小倩。   打断了聂小倩的直抒胸臆之后,胤禛直接挑破了残酷的现实。   “从额尔登道名字,你应该也能听出来,他是满人。据你所说,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对朝廷的法度应该了解吧?满汉不通婚你知道吗?”   胤禛直白地说道:“就算额尔登现在的妻子死了,他再续弦的姑娘最差也得是出身汉军旗的。你就算是真跟了他,也永远做不了他的正室夫人,朝廷册封的诰命也落不到你头上。”   虽然胤禛一直对“满汉不通婚”这条法度十分膈应,却不妨碍他用来斩断聂小倩的心思。   原著里,聂小倩是如何借助宁采臣的官禄紫气复活的?   不就是收服了宁采臣的母亲,在宁采臣的原配死了之后,做了宁采臣的妻子。在宁采臣高中做官之后,替她请封了诰命吗?   不管那宁采臣的妻子究竟是正常病死的,还是有别的原因,在他看来聂小倩嫁给宁采臣都是带有功利性的。   而且,他并不觉得宁采臣妻子的死,和聂小倩一点关系都没有。   试问,一个卧病在床的妻子,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女人登堂入室,做着儿媳妇该做的事,并且得到了婆母的喜爱,会是什么心情?   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能和离,更不能善妒,只能自己闷在心里。   久而久之,好好一个人尚且会病了,更何况原本就是个病人?   聪慧如聂小倩,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吗?   所以,从聂小倩说出额尔登紫气灌顶,日后会高官厚禄的时候,胤禛就绝不相信,聂小倩要跟着额尔登是因为什么知己之情。   身边跟着这样一个红颜知己,额尔登日后能夫妻和睦才怪呢。   幸好额尔登拎的清,没有被美色迷昏了头。 第167章 以人为鉴   正因为额尔登拎得太清,聂小倩才越加绝望。   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大的一次机会。而胤禛又马上就要超度她了,如果没有意外他是没有别的机会了。   胤禛猜得半点儿不错,聂小倩之所以一心要跟着额尔登,固然有知己之情的原因,但却绝对不全是知己之情。   她先是出言试探了额尔登,在知道额尔登是一个性情非常坚定,轻易不会为美色所动的人之后,她就没有再多说,而是老老实实听从额尔登的安排,上公堂指正观音苑的假和尚们。   她之所以这样听话,除了想为自己报仇之外,就是想要好好表现,在额尔登的主子也就是胤禛面前,落一个好印象。   至于目的不用多说,自然是想通过胤禛给额尔登施压,让额尔登不得不带着他。   虽然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降维打击,但此事若是让她做成了,就是精准地对额尔登实施了降维打击。   不得不说,能从一个生死都不能自主的女鬼,成功逆袭复生,聂小倩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高人一等。   她坚信以自己的美貌和柔情,只要能与额尔登朝夕相处,天长日久的,额尔登心里一定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她真正发力,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最佳时机。   聂小倩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耐心。   反正这么多年她都等了,再多等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有又何妨?   如今她是鬼身,光阴的流逝在她身上不会显露出任何痕迹。   额尔登身上的官路之紫气十分深厚,她就算做不了额尔登的妻子,只要长久地跟在他身边,逐渐吸收些官禄紫气,对她这个阴魂也大有好处。   待到日后,额尔登与她情深意重之时,她再请求额尔登替她请封一个诰命。   朝廷明旨册封的命妇,不但在阳间尊贵,阴间也会记录在案。   有了这道册封的圣旨,他只要吸收了足够的人气,就能重生血肉,起死回生。   在看到额尔登身上浓厚的气运时,聂小倩便开始盘算这件事。   哪知道,先有额尔登对她的美貌不为所动,又有胤禛心明眼利,直接看透了她的打算。   当然,满汉不能通婚这条,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气运深厚,能让她避过轮回又脱离苦海的人,就这样化成了泡影。   聂小倩袖手站着,浑身上下都透着黯然的气息。配上她纤细的身姿和清丽的面容,实力诠释了楚楚可怜。   但胤禛从来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根本不为所动。   “聂姑娘若是想要尽快投胎,我自会超度你;若是聂姑娘暂时没有投胎的意思,我也会请鬼差带你去枉死城,等待投胎的时机。”   无论如何,胤禛的目的就是要让她投胎。要么现在投,要么等赎完了自身的业果再投。   既然遇上了他,《聂小倩》的故事就不要开始了。   做鬼数载,地府的环境如何聂小倩也有耳闻,她才不想去枉死城等待。   所以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让胤禛超度自己,早日投胎。   而胤禛想要超度的,却不止她一个女鬼,只因被那群假和尚残害的年轻少女,远不止聂小倩一个人。   “既然聂姑娘已经考虑好了,就先在这道符篆里等待一时吧。”   说完,他根本不懂聂小倩询问,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张朱砂黄符,默念了一句拘魂咒。   聂小倩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昏昏沉沉地缩成一团,被收进了黄符里。   搞定了聂小倩之后,胤禛挨家挨户拜访受害少女的家人,说明了情况,请她们都家人帮忙寻找她们都魂魄。   听见胤真说可以帮他们家的女孩超度投胎的时候,那些人家都十分激动,连连道谢。   在他们的帮助下,胤禛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将另外七名少女的香魂全部找到了。   因为她们死的时候还都是未嫁少女,按照规矩是不能入祖坟的。用这个年代的话来说,她们都是孤魂野鬼。   这七名少女有的眷恋家人,就躲在自家的房梁或者是阁楼上;有的浑浑噩噩,一直坐在自己坟地的棺木上;还有的死时心里怀着巨大的怨气,竟然无意识的吸收天地间的怨气。   前面两种还好,胤禛或是好言相劝,或是直接拘走。只那两个吸收了大量怨气,费了好些功夫。   所幸那两个女鬼虽然已化为了厉鬼,却还没来得及害人。若不然,胤禛就算再同情她们,也只能将她们带回地府接受审判了。   既然决定要超度,胤禛就不会只超度聂小倩一个。   聂小倩死的可怜,那七位少女死的也一样可怜。若非观音院的和尚贪婪,她们本不该遭遇这样的命运。   但同时超度八个枉死鬼,是一个大工程,若无地府鬼差相助,他自己是干不了的。   所以……   “法保,又到了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胤禛用那种既期待又信任的目光看着法保。   法保被他这目光看得飘飘然,尽管极力克制,却还是忍不住昂首挺胸,语气得瑟地说:“四爷尽管吩咐,门下愿为四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胤禛欣慰地说:“若论忠心,还得是法保呀。”   法保的下巴昂得更高了,忍不住朝揆叙投去一个得意又挑衅的眼神。   ——听见没,听见没?四爷亲口认证,我法保才是最忠心的那个!   揆叙眨了眨眼,低头忍笑。   法保大声道:“四爷您尽管吩咐,门下不但忠心,而且特别能干。”   “好!”胤禛道,“你帮我算一个适合超度亡魂的日子。”   法保:“…………”   ——啥?又算?   因为心虚,他自信的目光立刻就变得躲闪,暗暗叫苦道:我要怎么告诉四爷,我最近偷懒了,连《易经》的封皮儿都没有摸一摸?   “怎么,有问题吗?”   “……没,没有。”   面对四爷信任的目光,法保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顶着四爷期待的目光和揆叙揶揄的眼神,法保只觉心头重若千钧,嘴里也开始发苦。   方才他有多得意,如今就有多痛苦。   这现世报来的实在太快,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艰难地从腰包里摸出一块龟甲,又摸出三枚铜钱。顿了顿,又犹犹豫豫地摸出一把算筹。   揆叙揶揄道:“五爷准备的这么齐全,想必是要大显身手了。”   法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杀千刀的纳兰揆叙,就会煽风点火,看五爷笑话!   此时此刻,法保就像是那被逼上梁山的好汉。   并且在他心里,揆叙就是那个专门迫害梁山好汉的高俅高太尉。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手在龟甲、铜钱和算筹上左右游移了许久,最终选择了操作最简单的铜钱。   他努力回想着前几天在《易经》上看到的内容,却发现几天不看,那些东西早就还给周公了。   法保心里更苦了。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不想在揆叙面前丢脸,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努力清除了心头的杂念,他把三枚铜钱连续抛了三次。   神奇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原本记性差的一塌糊涂的法保,竟然十分清晰的记住了每一次铜钱落地之后的阴阳面。   《易经》上的具体文字他的确已经忘了,可是那些文字所表达的意思,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第一次铜钱抛出去那一刻起,他身上就多了一种让人不敢搅扰的气势。   揆叙瞳孔一缩,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原本他还觉得,胤禛让法宝推算日期胡实在胡闹。但这一刻他却明白了,不是胤禛胡闹,而是他不了解法保。   “冬月二十七子时初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好,就是冬月二十七!”胤禛二话不说,直接拍板。   法保猛然回神,呆呆地看着躺在自己手心的三枚铜钱,难以置信地问:“我算出来了,我竟然真的算出来了?”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算出来的。   可是内心深处,他却莫名肯定,自己算的一定是对的。   胤禛笑道:“看来,你这《易经》没有白读。”   提起《易经》,法保立刻就心虚了。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头悬梁锥刺股,也一定要把《易经》从头到尾背完。   唔,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下定决心。   推算出来具体的日期之后,胤禛就让人去通知了七位少女的家人,让他们到时候过来,以便那些女鬼投胎之前能和家人做最后一次道别。   至于聂小倩,她的父亲已经高升入京,短时间内肯定赶不过来,也只能如此了。   =====   接下来王崇明继续追查白莲教余孽,胤禛则是为十日之后的超度做准备。   他让手下的人买了许多香油、香烛、线香、黄纸等,准备在观音院的旧址,做这场超度的法会。   香油、香烛、线香等直接去买就是了,但焚化所用的纸马、元宝等,却需要他自己来折。   他这里有专门加持的咒语,由他折出来的东西会有超凡的力量。   为此,他还专门找了卖这些东西的老板,花钱请人家教他折。   那老板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不买现成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老板是迎来送往做生意的,自然懂得多看少说的道理。   展眼间,冬月二十六就到了。   这天一大早,胤禛就开始在拆除了佛像之后的大雄宝殿画阵。   基础的阵法画完了之后,他才拿出王六郎给他的玉令,念动咒语,请王六郎显灵。   彼时地府的整顿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二郎神君和关二爷都已经离开了地府,地府的高层也更换了新鲜的血液。   原先的阎罗王以失察之罪被贬为了直隶城隍,新任阎罗王由包公担任。   原本的两大判官的权利也被拆分了,变成了四大判官,分别是赏善司判官,罚恶司判官,监察司判官和阴律司判官。   其中权力最大的阴律司判官由资格最老的崔珏担任,监察司判官则由包公印象极好的王六郎担任。   这两位都是地府的旧人,也都是旧日判官,一众小判官自然无人不服,他们主要争夺的是另外两大判官的位置。   包公仔细考察之后,却对他们的品行都不怎么满意,所以另外两大判官全部空降。   赏善司判官包公任命给了一同下界的魏征,罚恶司判官则是由常年掌刑罚鬼的钟馗担任。   前者是千古闻名的刚正不阿,后者是地府所有鬼魂都畏惧的存在,天生就有吞噬鬼魂的能力。   这两位空降,倒也没人敢不服。   如今王六郎领了监察司判官之职,也有监察人间的职责,再来人间就方便多了。   所以,几乎是胤禛这边刚一念咒,王六郎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见面,他便指着胤禛笑道:“人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无事不烧香。四弟此时找我,肯定是有事。”   “果然瞒不过六哥。”胤禛嘻嘻一笑,奉承道,“主要是六哥贵人事忙,没有要事我也不敢打扰呀。”   王六郎笑道:“多日不见,四弟别的本事没长,这张嘴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别的本事长不长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哄好了六哥,我可是什么都不用愁啦!”   两人哈哈一笑,胤禛转头吩咐张保:“快去给六哥备好茶,六哥现在不喝酒。”   等张保上了茶,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胤禛正准备进入正题,法保在门外求见。   胤禛心里奇了一下,便转头问王六郎,“六哥,他这会儿来必然是要见你的,你肯不肯见他?”   王六郎道:“既然是四弟的爱将,我就见见吧。”   于是胤禛便吩咐张保放他进来。   进门之后,法保头都不敢抬,恭敬地行礼:“门下给四爷请安。小人法保,给王判官请安。”   “快起来吧。”王六郎也没客气,直接问道,“四弟说你是来见我的,是也不是?”   “四爷见的极明,小人的确是心有疑惑,想请王判官解答。”   王六郎本来就不是爱摆架子的人,见法保如此好学,和颜悦色地说:“你问吧,但凡我能解答的,必定知无不言。”   法保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问出了自己心头盘旋许久的疑惑。   “小人请问王判官:鬼神对世人,是仁爱居多,还是利用居多?”   ——鬼神是因为仁爱世人才会获得信仰,还是为了信仰才会仁爱世人?   王六郎微微一怔,忍不住扭头对胤禛夸赞道:“四弟身边果然是卧虎藏龙呀!”   他并不觉得法保的问题冒犯了身为鬼神的他,只是觉得法保很有悟性,也极有道心。   看见他的态度,法保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鬼神不介意自己的冒犯,应该是仁爱世人居多吧?   但下一刻,王六郎的回答却推翻了他所有的结论。   只见王六郎正色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法保:“???什么意思?”   ——不要欺负我读书少!   那迷茫的小模样,不但胤禛,连王六郎看了都无语。   胤禛翻了个白眼,对法保道:“你现在就出门去找揆叙,让他借你一本《道德经》。若是整本《道德经》看完了,你还找不到答案,那往后你就死了悟道这条心吧。”   “啊?找他?”法保满脸不情愿,气弱地打商量,“四爷,门下自己到书局去买一本行不行?”   “行,都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现在就出去,自己找一本《道德经》,弄清楚了再来见我。”   “嗻。”法保应了一声,就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王六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四弟,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   胤禛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脸的生无可恋,“没找,自己贴上来的。”   见他这么可怜巴巴,王六郎实在不忍心再伤害他,便努力憋住了笑,把话题拉回了正道。   “对了四弟,这回你找我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提起正事,胤禛也严肃了起来。   他先是把观音院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才说起了那八位可怜的少女。   “六哥是不知道,那几位姐姐生前遭受折辱,死后还不能入祖坟,祭享也一年比一年少。有两位已经要化作厉鬼了,还有两位魂魄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实在是太惨了!”   王六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四弟总是如此心软。”   对此,胤禛可不敢苟同。   “我并不是心软,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想做就做了。”   王六郎闻言,笑而不语,只是盯着他左看右看,看了许久。   胤禛奇道:“六哥在看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沾了脏东西?”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手指,却手指依旧白嫩,什么脏东西也没有看见。   “当然没有。”王六郎喟叹道,“唐太宗曾经说过,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他曾以魏判官为镜,成就千古美名。如今我何其有幸,竟也得了一面这样的镜子。”   “昂?魏判官?镜子?”   王六郎略略对他说了地府大判官的变动,为的就是让他心里有个数,日后行事莫要冲撞了哪个。   “我知道了,多谢六哥想着我。”胤禛点了点头,歪头笑道,“怪不得六哥说自己也得一镜呢。如今你与魏判官成了同僚,朝夕相处,可不就是日日已镜鉴己吗?”   “哈哈哈哈……”王六郎摇头大笑,“我的镜子可不是魏判官的,而是四弟你呀!”   “我?”胤禛满脸惊奇,反手指着自己,“我有什么好让人借鉴的地方,六哥莫不是在抬举我?”   “诶,四弟何必妄自匪薄?”王六郎正色道,“四弟如今上通天庭下通地府,本身又是人间天皇贵胄,无论是人脉还是权势都非常人可及。拥有了这些,却依旧能坚守本心,这难道不值得人敬佩,不值得人学习吗?”   胤禛沉思了许久,傻笑道:“原本我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了不得的,但被六哥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王六郎笑道:“日后我若是遇见了难以裁决之事,只要想想四弟,便知道该走哪条路了。”   胤禛也道:“为了六哥这句话,日后我的本心也要坚守下去。”   两人都看着对方,目光是如出一辙的坚毅。   今日天阴,就算是白天,屋子里也十分晦暗,张保特意点了七八支蜡烛照明。   此时两人静默无言,只有微风拂过烛火时,带来的轻微哔剥之声。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又“啪啪”连响两声。两人扭头一看,却原来是三只蜡烛接连爆了灯花。   王六郎笑道:“灯花报喜,想来四弟今日所求之事,必然心想事成。”   在这个唯心的世界里,做事之前能有这个好兆头,胤禛自然是高兴的。   “借六哥吉言。”他微微拱了拱手,这才真正说出了自己所求,“六哥,我想超度这几位姑娘。”   王六郎嘴角的笑容凝住了。   “四弟,你可知道,她们年少自裁,本该受三百年不能投胎之苦。你若是执意要超度她们,就要折损自身的功德。”   胤禛点头道:“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超度她们。因为她们本不该受这个苦。”   虽然他深受现代法律的影响,明白法律给了一个人再多的自由,也不会给一个人随意支配自己身体和生命的权利。   但具体情况还是要具体分析的。   现代的法律虽然好,却并不适合如今这个时代。   所以他虽然为这八位少女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而惋惜,却并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她们。   王六郎知道他的脾气,明白他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因为旁人的劝说而更改。   所以王六郎只能从别的地方替他找补。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劝你了。”王六郎沉吟了片刻,心里就有了计较,“这样吧,这一次你铲除了观音院,又让八位女子沉冤得雪,替她们报仇雪恨,所得的功德也不少,干脆就直接抵消好了。”   见他同意了,胤禛欢喜道:“多谢六哥。”   王六郎摇头失笑,“真是个傻小子,你拿自己的功德救人,谢我做什么?”   胤禛歪头一笑,调皮道:“真是个操心鬼,我拿我自己的嘴谢你,你操心什么?”   这时,张保已经让人整治了一桌好菜。   因为知道王六郎不喝酒,张保准备下饭的是上好的信阳毛尖茶。   两人用了些饭菜,一边品茶,一边等待暗夜的到来。   亥时将尽,胤禛才对张保道:“让那些家属都进来吧。不过不要进这大雄宝殿,只在门口等着就是。”   “嗻。”张保领命而去。   那些姑娘的家人早就在观音院门口等着了,一听说可以进去和自家的女孩儿见最后一面了,急忙扶老携幼,跟着张保往里走。   里面的胤禛从荷包里取出八张朱砂黄符,包括别小倩在内的八位少女的魂魄,都被他用法术封印在了这八张符篆里。   至于用符篆封印魂魄的法术是从哪里学的?不用多说,还是二郎神的网课里预存的。   说起来,比起他正儿八经的师傅赵公明,反倒是二郎神教他的东西更多。   想到这里,他越发惋惜自己那一觉睡得太早,没来得及和二郎神多说几句话。   不过也没关系,他知道二郎神的道场在蜀中灌江口,日后若是有机会,他肯定会到蜀中去的。   到那个时候,他再亲自登门拜访,岂不是更有诚意? 第168章 超度成功   见大殿门口已经来了许多人,个个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胤禛默默念了句咒语,到了声,“出!”   八张符篆都飘到了空中,散发出黄蒙蒙的光芒。   待光芒散去,八张符篆化为齑粉,原地多了八位身姿轻盈,翩然欲飞的少女。   “啊,二丫头,我是爹呀!”   “娘,你快看,那是我大妹。”   “三宝,娘在这儿呢,你快来看看娘呀。”   “我家幺妹呢,幺妹在哪里?”   “爹你看,幺妹在那儿呢,捂着脸的那个。不对,是左边那个。她身上穿的不正是幺妹的装裹衣裳吗?那上头的花还是我媳妇儿绣的呢。”   “对,是幺妹,是幺妹。儿呀,幺妹怎么一直捂着脸呢?”   殿外有哭女儿的,有唤妹妹的,分明热热闹闹,却又悲悲切切。   那八位少女刚从符篆里放出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姿态,举袖遮住头脸,生怕被外界的阳光刺到了。   片刻之后,嗯就显出了不同的形态。   有两个依旧本能地举着袖子遮住头脸,一动也不动;   还有两个意识到外面没有让自己害怕的阳光,便立刻垂下衣袖,露出了狰狞的脸颊和寸长的獠牙。   她们浑浊的眼珠僵直地动了动,循着生人的气息道便往胤禛扑来。   胤禛手里本已捏好了符篆,但那两个女鬼还未扑到他身前,便受王六郎身上威压所迫,一连退了五六步,嘴里发出尖利的嚎叫声,狰狞的脸上却本能地露出了瑟缩之态。   头两个不必说,正是遭受不住打击,死后魂魄仍浑浑噩噩的;后两个便是怨气深重戾气难消,吸收了许多怨气演化成厉鬼的。   这四个的情况难缠一些,根本就认不得人。   相比之下,另外的四个的情况就好多了。除了脸色苍白一些,衣着素淡一些,其余与活人无异。   所以她们听见大殿外的呼喊声,都本能地飘了过去,神情急切地在人群里搜寻自己的亲人。   “爹,娘,你们都来了。”   “大哥,嫂子,爹娘都没有来吗?”   “娘,大哥,嫂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双方隔门相望,无语凝噎。   唯有聂小倩的亲人远在千里之外,大雄宝殿外的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是来送她的。   但她只是黯然了一瞬,很快就振作了起来,仔细观察殿内的情景。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觉得自己又找到了新的生机。   那就是王六郎,坐在胤禛上首的王六郎。   虽然她不知道胤禛是何种身份,但却知道无论是县太爷还是她所中意的额尔登,在胤禛面前都是屏声静气,俯首帖耳。   如今他居然乖乖的坐在另一个人下首,可见那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她微微垂着头,眼神闪了闪便抢上前两步,对着王六郎盈盈下拜。   “这位大人,小女子聂小倩有礼了。”   但凡不醉酒的时候,王六郎的性情都十分平和舒朗。   见聂小倩如此知礼,他便也起身还了一礼,“聂姑娘不必多礼,下官也是受四弟之邀,前来助几位姑娘投胎。”   一句话就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胤禛。   但他却不知道,聂小倩对胤禛可没有半点感激之意。   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去投胎。   “大人心善。”聂小倩面上感激一笑,心里却暗暗嘀咕:他不遵我的意愿,强迫我去投胎,你还指望我感激他不成?   她一世命薄,活到十四岁上便遭横死,对来世那未知的命运充满了恐惧。   若是来世还要遭遇这样的命运,她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不要去投胎。   不过,她虽然不想投胎,但却仍想做人。   因为做人的许多享受,鬼都是享受不到的。   不想投胎又想做人,若是走正常程序明显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只能挖空心思,另辟蹊径。   额尔登不解风情?   没关系,她可以去找额尔登的主子来对其施压;   额尔登的主子也不肯帮?   那也没关系,如今她不就遇见比额尔登的主子更厉害的人了吗?   聂小倩觉得,上天都有意成全她。   “大人在上,请听小女子一言。”   王六郎回头看了胤禛一眼,见胤禛蹙着眉,面露不悦之色,便知这聂小倩不是个安分的鬼。   但他还是温和地点了点头,对聂小倩道:“聂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聂小倩咬了咬下唇,神情坚毅地说:“小女子一生孤苦,做鬼之时又见惯了人间冷暖,实在是觉得做人没有什么好的,所以并不想去投胎。大人若能成全,小女子愿当牛做马,永永远远侍奉大人。”   当然了,她之所以愿意永远侍奉王六郎,是因为看出了王六郎不但身份不凡,气运也十分深厚。若是能跟在王六郎身边修行,日后将有数不尽的好处。   她这望气之术是生前跟着父亲学的,虽然当时只学了些皮毛,但死后孤魂游荡,闲来无事时便自己琢磨。天长日久的,倒也琢磨出了许多门道。   她容姿楚楚,生得婉转风流,便是王六郎心有所属,也不禁心生怜惜。   但怜惜是一回事,为她所惑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这聂小倩固然貌美,但很不凑巧,这种凄楚的美并不是王六郎欣赏的那一款。   他喜欢的是风三娘那种活泼娇媚的。   再者说,他死后不知做了多少年水鬼,在过往的行船上看尽了人世沧桑人情冷暖,无论是心性还是城府,都不是聂小倩可以比拟的。   因而,聂小倩的一番俏媚眼,终究是抛给了瞎子看。   王六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心头那点儿怜惜转瞬变化作了哂笑,也明白了胤禛为何对这女鬼心生不喜。   他义正言辞地说:“聂姑娘不必说了,地府行事自有章程,不容下官随意篡改。姑娘若当真不想去投胎,下官可安排阴差领姑娘去枉死城居住。”   世间枉死者不知凡几,枉死城早已鬼满为患。若非如此,阴司也不会任由聂小倩这类阴魂游荡于世。   所以这枉死城还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但聂小倩却并不想去。   从她死后就一直在人间游荡,消息并不灵通,只偶尔听过往的鬼差说过几句阴司之事,阴司的混乱在她心里留下了浓重的印象。   她消息不灵,并不知道如今的因私已经整肃一清,自然对进入阴司十分抗拒。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貌美女鬼,进入阴司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听见王六郎的说法和胤禛一般无二,她不禁讪讪一笑,再次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却原来是小女子强人所难了,大人雅量高致,千万莫与小女子计较。”   王六郎心胸开阔,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点小事,只是觉得这位聂姑娘未免把道德绑架的手段玩的太熟了些。   亲人相见的啼哭声还在继续,超度的最佳时辰却已经到了。   胤禛纵然心怀不忍,却不得不上前打断了这温馨又悲戚的情景。   “诸位,切莫误了时辰,以免错过了投胎的机会。”   这句话还是很管用的。   在这个时代,死去的人再没有比头胎更大的事了。她们的亲人都是希望他们好的,闻言立刻就强忍住了悲切,纷纷劝说她们莫要再悲伤,好好配合胤禛,以免错过了这次机会。   那三位少女也明白事情的轻重,急忙止住了悲切,趁着最后的机会向自己的亲人拜别。   “女儿不孝,父亲、母亲。哥哥、嫂子,你们都要保重呀!”   度化的阵法是王六郎帮忙布下的,因着她们连着胤禛这个超度人一共有九个,王六郎便干脆布置了九宫阵法。   身为度化人,胤禛自然当仁不让,占据了九宫阵的正中央。   然后,王六郎又指挥四个神志清醒的姑娘分别占据了四角。   “四弟,剩下的就看你了。”   “六哥放心,我早有准备。”   说完,他就从左边袖子里掏出了两张朱砂特别浓重的符篆。画这两张符的朱砂里加了他的心头血,才有了这等浓丽的色泽。   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两张符篆,嘴里念念有词,一条特别冗长的咒语念完之后,两张符篆脱手飞出。   有了咒语加持,原本轻飘飘的黄符纸仿佛离弦之箭,眨眼间就贴到了那两个厉鬼的额头上。   胤禛随即盘腿坐下,五心向天,默默诵念超度经文。   第一遍经文念罢,那两个厉鬼便安静了许多;第二遍经文念完,两个厉鬼身上的躁动之气尽去,只是面目还十分狰狞,嘴里的獠牙也没有化去。   等他念到了第五遍上,两个厉鬼身上的戾气尽数拔除,脸色也恢复了寻常鬼魂的苍白,嘴里的獠牙也都化去了。   闭着眼睛的胤禛只觉得心头蓦地一松,一股清明之气直冲顶门,便知道自己已经度化成功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对那两个向他道谢的女鬼说:“请两位姑娘分别站在我左右两边。”   “是,公子。”两个女鬼依言站在了他指定的位置。   八个女鬼,有六个已经归位,如今就只剩下那两个神志昏沉的了。   这两个只是呆呆愣愣,并不会挣扎,倒也好办。   胤禛直接使了个“拘”字决,将她们分别拘到了自己的前方和后方。   被人拘着换了个地方,她们两个也毫无所觉,仍旧靠本能捂着头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们的家人看见了,只觉心酸不已,却又怕打扰了胤禛做法,并不敢哭出声。   随着胤禛做法,有细碎的金色光芒从他心口涌出,在他头顶分成了八股,分别飞入了八个女鬼的顶心。   那些金光不是别的,正是他此次得到的功德。   他一连念了十遍经文,把这次大破观音院得到的功德尽数分给了八个女鬼,终于消尽了她们身上的业障。   见他脸色苍白,王六郎急忙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   一瞬间,胤禛大脑一片空白,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   王六郎本是阴魂,这里又不是他的主场,胤禛倒下时他根本接不住,急忙使了个“一叶飞鸿”的法术,轻飘飘地托着胤禛,直接把他送回了客栈的床榻上。   紧接着他右手一张,八条金丝从他手心飞出,化作了八条金锁链,将八个女鬼的双手缠住。   “几位姑娘,随下官走吧。”   聂小倩带着满心不甘,最后看了一眼让她留恋难舍的人间,就随着王六郎一起消失了。   大殿之外立刻一片痛哭之声,等张保等人闯进来一看,却不见了胤禛的踪影,急急忙忙地四下去找。   =====   等胤禛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主子爷您醒了?小的给您倒水。”   见他醒来,张保欢喜不尽,急忙去给他兑了蜜水送到了他的嘴边。   胤禛就着喝了两口润了润喉,等力气恢复一些,他便自己接过了水杯,慢慢地把一杯水都喝尽了。   “我睡了多久?”胤禛问道。   张保道:“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主子爷最近实在辛苦,睡的也不算久。”   嘴里回着话,他心里暗暗吐槽王六郎的不靠谱。   ——在主子爷累极度时候把他送会客栈自然是极好的,但是您送完了之后,能不能稍微通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一声?   想到他们一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客栈留守的额尔登率先发现了胤禛正躺在床上睡得香,张保就特别无语。   吐槽完了,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主子爷,今日一大早,便有王大人家的仆人来请,说是有要事要和您商议。”   胤禛一听,急忙道:“快把我的衣服拿来,我现在就要到县衙一趟。”   能让王崇明特意来请他的,无非也就是那两件事了。   至于究竟是哪一件,得等他去了才知道。 第169章 蔡家事   胤禛去见王崇明,府衙自然不会有人拦他。   “奴才给四爷请安。”   “王大人不必多礼。”胤禛迅速免了他的礼,询问道,“不知王大人特意让人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王崇明激动地说:“四爷,上次逃走的那个白莲教余孽,终于有消息了!”   至于他激动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找到了逃跑的白莲教余孽,而是因为那余孽跑得够远,早就跑出襄樊县的治下,不归他管了。   真的,他真的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县令,安安稳稳地通过考评,安安稳稳地升职而已。   像剿灭白莲教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功劳,他是一点都不想沾,还是让给有雄心大志点人吧。   “白莲教余孽?就是那个无为道人?”   上次捉拿的时候究竟跑了几个,胤禛不知道。但无为道人无疑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那一个,他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无为道人。   无论是金日诚操纵的那条大蟒,还是后来夜袭揆叙和县衙大牢的猛兽小鬼儿,都是无为道人的手笔。   如果不是王崇明机灵,早有防备,只怕金日诚就要被劫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蔡家的那个颜如玉,十有八-九也是无为道人的手笔。   这还是被他们查到的,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谁有知道无为道人有没有做别的恶?   只可恨那无为道人生性谨慎,便是他亲自发展的爪牙金日诚,也只知道他会用白纸剪成各种猛兽厉鬼来害人,对于他其余的邪术一无所知。   是的,金日诚说的是一无所知,并不是无为道人不会。   金日诚虽然才被无为的人推荐进入白莲教不久,但他和无为道人打交道却有好多年了。   这些年来,他隐约察觉到无为道人会的法术远不止如此,但那无为道人总是防着他,他费尽心机也没能知道具体的。   有了今日成的招供,胤禛瞬间就决定了:别人跑了无所谓,这个无为道人一定要缉捕归案!   他不但会诸多的邪术,心机还如此深沉,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将来必成大患!   而胤禛之所以滞留襄樊县多日,除了蔡家的那个颜如玉,就是因为白莲教的案子还未了结。   认真算起来,这两件事都和无为道人有关。   “他现在在哪里?”胤禛有些急切地问。   王崇明道:“今天早上刚发过来的邸报,说是山西省出现了诸多异象,还出现了一个专会算命捉邪的道士。”   “所以你就怀疑那个道士就是无为道人?”胤禛有些无语。   “不错,下官的确是这样怀疑的。”   胤禛压下了心头的无语,语重心长地对王崇明道:“你可知道,在蔡家作乱的那个颜如玉,如并没有被彻底清除掉?”   “怎会?”王崇明吃惊地问,“四爷法力高强,竟然没有把蔡家的邪祟彻底清理掉吗?”   胤禛神情严肃地说:“原本我已经用掌心-雷将它轰杀了,谁曾想它背后操纵之人法力高强,心机也十分深沉,竟然提前保留了她的一丝魂魄,还靠着那一丝魂魄恢复了它的灵识。   现如今,那颜如玉以将蔡家儿媳卢氏的魂魄挤走,自己占了卢氏的身体,堂而皇之地做起了蔡家少奶奶。”   法力高强,心机深沉,哪一个都是无为道人的特征。   “这……”王崇明咽了咽口水,忽而神色一凛,追问道,“那蔡九英知道自己的儿媳换了芯子吗?”   “你说呢?”胤禛不答反问。   王崇明的脸色沉了下来,从眼睛里透出危险的光芒,“下官虽到任未久,但对襄樊县的各大乡绅却也有所了解。这个蔡员外无论是在师爷、衙役们的口中,还是在其他富户的口中,都是个极有成算的人。”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阴森森地说:“如今看来,这蔡员外果然有成算,而且是太有成算了!”   邪祟这种东西,无论哪个年代都很忌讳,蔡九英公然在家里藏匿邪祟,又是安的什么心?   胤祯也冷笑了一声,庆幸道:“幸好卢氏脱离了那个火坑。”   卢氏?   “四爷的意思是说,那卢氏竟然还活着吗?”   “不错。”胤禛随口道,“说来也是她的造化,在他的魂魄被颜如玉挤出身体的时候,正好本县桃花村有个叫秦川的秀才命数将尽,卢氏被冥冥之中的定数牵引,附到了秦川身上。”   “还有这等事?”王崇明惊奇极了。   胤禛道:“若非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   卢氏的事他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又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山西的事你先不用管,还是先处理了这颜如玉才是正经。”   “是下关会派人盯着蔡家的。”   “恩,莫要打草惊蛇。我就先回去了。”   =====   驱邪除祟的事王崇明完全帮不上忙,所以他干脆就不插手,全权托付给了胤禛。   现在他还有另一件要紧事待办。   他既然舍下了脸皮,去本家去谋了这一个县令之位,就是想要做出政绩的。   而地方官员的政绩除了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振济灾荒,就是为国育才。   前两样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见成效的,第三样更是需要时机成全。但最后这一项,却是从他到任开始就能着手去做的。   若不是他刚一到任便遭遇了命案,接下来又牵扯出了各种各样的麻烦,他早就传令各处教谕,在后衙设宴宴请全县的青年才俊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他当即决定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白莲教余孽什么时候都能抓,他的政绩却万万不能耽误了。   他已经让人详查了,整个襄樊县一共有九个乡镇,无数个村落。   如果是下前朝的时候,光是村学就不知道有多少,更是每个镇上都设有专门的学堂。   一旦村学里出现了优秀学子,就能拿着国家的补贴到镇上读书。   若是在镇上学堂里再次杀出重围,就能拿更高的补贴,到更高一级的县学读书。   只可惜,本朝建立之后,许多村学都被取缔了,乡镇学堂的补贴也都没有了。   没有了国家的补贴,穷人家的孩子多数是读不起书的。   所以,秀才的人数也大幅度下降,整个襄樊县算下来,也不过才七十八个秀才。   为了让全县的秀才都有能在赴宴之前赶到县城,王崇明决定把设宴的时间定在十日之后。   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期间,胤禛身边的人都没闲着,一直在跟进蔡家的事。   其实,揆叙早就发现了蔡九英派人打探胤禛行踪的事。之所以一直装作不知道,不过是没有腾出手来而已。   索性那蔡九英对胤禛十分忌惮,并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除了大牢里的智光和尚着急着和蔡九英大牢相会之外,别人都不急。   关于蔡家的事,那真是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吓一跳。   特别是最近,蔡家的大戏是一出接着一出。   先是早已失宠的蔡家少奶奶重新和蔡少爷蜜里调油,再就是以往贤惠勤快的少奶奶突然变得挑剔尖刻了许多。   据蔡家的邻居们所说,卢家的人已经来过两三次了,次次走的时候都是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对此,这些看热闹的人只有幸灾乐祸,丝毫没有同情之心。   “他们家教出这样一个不贤惠的女儿,自然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以往话真没看出来,原来蔡家少奶奶是这样的人。藏得可真深呀!”   “怪不得蔡家少爷以前不喜欢她呢,肯定是早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如今却不知怎么的,竟然又被她给迷惑了。”   “…………”   以上种种言论,只有更过分的。   无论在哪个时代,想要建立一个好名声,千难万难。   但若是要摧毁一个人的名声,却只需要几句流言蜚语。   卢氏辛苦经营多年的名声,几乎是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以往的好也都变成了伪装。   “诶,你们还不知道吧,蔡家太太把三个孙辈都接到自己的上房养着了。”   “哟,这可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儿媳妇留了呀。”   “谁说不是呢?”   “她娘家也不敢来给她撑腰吧?”   “卢家畏惧蔡家的权势,自然是不敢来闹的。”   “…………”   一群妇人很快就说起来别的八卦,探听消息的人又等了片刻,见她们再不说蔡家的事,便悄悄离去了。   =====   “婆媳争夺抚养权?”胤禛挑了挑眉,扭头去问揆叙,“这话你信吗?”   揆叙也是知道情况的,如今卢氏身体里住的根本不是原本的魂魄,对于这种话他自然是不信的。   但他却很能理解蔡家太太要把三个孙儿的抚养权全都夺走。   如今的卢氏已经不是孙子的亲娘了,还是个不知道是什么妖邪。   试问哪个疼爱孙子的祖母,会放心把自己的孙儿交到一个邪祟手里?   怕不是想让孙儿变成邪祟的点心吧。   禀报消息的阿克敦又道:“除了探听四爷的行踪之外,蔡家似乎还在找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胤禛问道,“能看出来是在找谁吗?”   “属下愚钝,看不出来。”阿克敦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才说,“似乎连蔡九英派出去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找谁。”   胤禛心中一动,和揆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了然之色。   “你知道蔡九英是在找谁了?”胤禛笑着问。   揆叙也笑了,“四爷不是也猜到了?”   ——分明是在找人,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找谁,除了不知魂归何处的卢氏之外,还能有谁呢?   胤禛幸灾乐祸地说:“看来,蔡九英是后悔留下那颜如玉了。”   揆叙也撇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对于蔡九英的行为,两人都很看不上。   胤禛沉思了片刻,对揆叙道:“等到王大人宴请县中才俊那天,你也跟着去凑凑热闹,仔细观察一下蔡涉川。”   他始终不信,和颜如玉近距离甚至是负距离接触这么久的蔡涉川会没有任何影响。   哪怕如今的颜如玉,已经套上了一层活人的壳子。   王崇明设宴,揆叙想要一张请帖还是很容易的。   设宴的这一天正好是冬至,他就拿着请帖从容赴宴。   只是等他回来之后,神情却十分古怪。   胤禛挑眉问道:“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鬼了呢。”   揆叙却道:“鬼有什么好稀奇的?宴会上发生的事才是真稀奇呢。”   “哦?说来听听。”胤禛来了兴致。   等揆叙说完,胤禛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古怪。   “你说,这算是报应吗?”他问揆叙。   揆叙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看是,肯定是。只是这样的报应,也未免太过讽刺。”   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之后反而开始怀念,世上还有比这更加讽刺的事吗? 第170章 你不是断袖,我却是百合   既然是县太爷设宴,那前来赴宴的人肯定是要有一个身份门槛的。   虽然县太爷明说了,是全县的青年才俊。   但什么样的才算是青年才俊呢?   最起码得是秀才,甚至是举人,还不能是一般的秀才举人。   不到三十岁的秀才,不到四十岁的举人,都可以算是青年才俊。   若是到了四十岁还没有中举,日后考中进士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对于王崇明来说,结交的价值不大。   毕竟,他家里的底子不厚,没有那么多可以供他挥霍的资本。就连结交才俊,他都要挑拣比较有价值的来。   若是没有功名在身的,便是文章做得再好,经营的名声再大到了王崇明这里,也全都白搭。   这种性质的宴会,与其说是以文会友,不如说是提前投资,趁机结交日后在朝堂上的帮手。   倒是有那天资奇高,学问极好,但科举之途却十分坎坷的。   对于这种时运不济的人,王崇明心里也同情,但却不会因为同情就浪费自己手里本就不多的资源。   人活在世上就是这样,只有过好了自己的日子,才有资格同情别人。   因而,此次赴宴的人都是襄樊县年纪不大的秀才举人,大家有很大的可能日后会同朝为官。   盛着卢氏芯子的秦川就是个秀才,自然也在宴请之列;他曾经的丈夫蔡涉川已经是举人了,谁敢说他不是青年才俊?   没有任何意外,两人在县衙的后花园里相遇了。   现实就是这么狗血,越是不想遇见的人,越是容易遇见。   此时的蔡涉川还不认识秦川,秦川心里却对他十分恼恨。   所以,是秦川先看见蔡涉川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见蔡涉川时,会遏制不住怨愤之色。   但当蔡涉川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他才猛然发现:原来我是可以这样平静地面对他的,原来他在我心目中的分量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重。   秦川心里松了口气,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了。   他的未来再也不会有蔡涉川这个伪君子,只有温柔娴静又志趣相投的表妹。   但是,他这种超脱般的心态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就彻底被蔡涉川给破灭掉了。   他那因自己未来可期的一笑,恰好落入了蔡涉川眼中。   蔡涉川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   虽然整个蔡家都没有人会为难他,蔡太太和如今的蔡少奶奶更是只有哄着他、捧着他的。   但是,一个曾经的天才一点一点变成愚钝的蠢才,这种转变还让他自己清晰地感受到,就足够令他痛苦了。   每每捧着书本,往日看两边就能记个七七八八的东西,如今读上十遍还是满心茫然,每一次读都像和书上的内容初相识一般的体验,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脱了水的鱼,无论再怎么努力,都逃脱不了干渴而死的下场。   他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晦暗,看不见丁点希望。   就在这个时候,秦川那充满希望的笑容恰恰闯入了他的眼睑,就像寒冬过后,山野里绽放的第一朵春花一样清新纯美,一下子就破开了让他窒息的硬壳。   看着秦川的笑容,蔡涉川觉得,自己又重新看见了希望。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一句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秦川本就心里有鬼,听见这话悚然一惊,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位公子说笑了,小生不曾记得有公子这位故人。”   对,我们不是故人,只是一对怨偶,一对早已结束的怨偶。   见他忽然变了脸色,蔡涉川回过神来,觉得他是误会了什么,急忙解释道:“公子放心,在下并没有断袖之癖,只是觉得公子十分面善,有意结交一番。”   根本就没有想到断袖这回事的秦川:“…………”   ——突然就觉得更危险了。   他急忙退后了两步,脸上挂着标准的既礼貌又疏离的笑容,“多谢公子抬爱,小生担待不起。”   比起蔡涉川,他还是觉得自家表妹好。   蔡涉川有没有断袖之癖他不知道,他却觉得自己大约是多了磨镜之好。   啊,明明和表妹才分别了三天,他就觉得好像是三年那么久了。   也不知道表妹如今在干什么呢?   他离家之前淘到的那份残卷,表妹可曾知道了修复的眉目?   如果找到了,那真是再好不过,表妹就是这样聪慧;如果没有找到那也无妨,正好等他回去之后,两人一起找。   从前在蔡家的时候,她所有的生活都要围着蔡涉川转,根本就没有自我,更别说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如今他不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件事刚好表妹也喜欢,真是再好不过。   一定是上天见他前世过得太苦,特意补偿他的。   想着自己的表妹,秦川逐渐神游物外,彻底把蔡涉川摒弃在外了。   蔡涉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对他脸上甜腻而幸福的神色似曾相识。   是的,这一次可不是他方才搭讪时找到话术,他是真的觉得秦川此时的笑容似曾相识。   只是,在哪来见过呢?   蔡涉川低头思索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   作为特邀嘉宾,揆叙是和王崇明一起压轴出场的,去得比较晚。   在他到达后花园之前,那些秀才举人们早已经交流过一轮了。   因为秦川和蔡社川这两个人的特殊性,揆叙到场之后,第一时间就把注意力放分到了这两人身上。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分了,因为那蔡涉川竟然一直追在秦川身边。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秦川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之所以没有直接翻脸,很大可能是碍于蔡家在襄樊县的势力。   但蔡涉川就像是瞎了一样,借着一见如故的借口对秦川亦步亦趋。秦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秦川和别人说话,说不了几句他就要插嘴。   这种奇景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这个时两人四周的氛围已经趋于古怪了。   秦川被蔡涉川搅和的根本就无法与其他学子交流,只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生闷气。   那蔡涉川就坐在他身边,不时与他说几句话。秦川脸上挂着干巴巴的笑容,勉强敷衍他几句。   同在花园里的其他人看起来是在愉快地相互交流,却都分了几分余光在这个角落里。   很明显,这一群都是看热闹的。   王崇明这个东道主一来,所有学子都向他身边围拢而去,花样百出地推销自己,自然也就顾不上他们俩的官司了。   秦川暗暗松了口气,急忙顺着人流挤到县令身边,趁机把蔡涉川甩到了后头。   接下来就是标准流程。   身为东道主的王崇明说了几句场面话,众人一起举杯共敬了三杯,王崇明就随手指着花园里一株几尽凋颓的菊花,命众人以此残菊为题,无论作文也好,作画也好,填诗作赋也罢。   放到现代的卷子上,就是题材不限的命题作文。   王崇明话里话外都是让众人不必紧张,权当是是席间作乐。   但面对一县父母官,这些虽有功名却无官身的学子们哪能不紧张?   不过,众人来之前就早有准备。   文人聚会嘛,吟诗作对都是少不了的。为了不在宴会上出丑,少不得提前准备几篇景的诗赋。   此时此刻,有那画技出众的万分欣喜地选择了作画,少数几个有急智的开始当场构思诗赋。   没有急智的也早有准备,此时都装作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暗暗观察着周围的人,忖度着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诗赋默写出来才合适。   秦川就属于没有急智却早有准备的一员。   卢氏本就是一个谨慎又有成算的人,如今变成了秦川,这些优点也不会离他而去。   于是,他假装冥思苦想,实则暗暗观察。   蔡涉川虽然恃才傲物,却不是个缺心眼儿。最近他的学问退步了许多,以往的急智也在逐渐离他而去。   为了不在县令的宴会上丢脸,他也提前有了准备。而且好巧不巧,他准备的其中一首五言律诗正是写残菊的。   这下好了,连修改的功夫都省了。   于是,他再次凑到了秦川身边,不遗余力地骚扰秦川。   “秦公子,我已经得了一首,不知秦公子可曾有了?”   秦川瞥了他一眼,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小生不比蔡公子灵秀,尚在构思之中。”   这个音量虽然不大,却正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蔡涉川就算有再多的热情,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扰秦川,只能讪讪地退到了一旁。   其实他也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他的热闹,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亲近这位秦公子。   唉~都怪他刚见到秦公子时太过激动,言行有失,秦公子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才会对他的亲近很是抗拒。   秦川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蔡涉川,趁着他发愣的机会,立刻悄悄走远,到了另一张人多的书案前。   这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陆陆续续写出了自己的诗赋,还有三五个作画的早就开始挥毫泼墨。   秦川觉得,这个时候把提前准备好的四言绝句写出来,不早也不晚。既不会落后于人,让县令大人注意不到自己;也不会过于出风头,惹小人记恨。   于是,等蔡涉川回过神来,秦川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找到秦川时,人家早已写完了诗,开始和身边的学子商业互吹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蔡少川再次凑了过来,秦川嘴角一抽,扭头就走。   方才与他交谈的学子对他颇为欣赏,不着痕迹地帮他挡了蔡涉川片刻。   从这些人的视角来看,秦川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长的好看是秦兄的错吗?分明是那蔡公子荤素不忌。   秦川的转机就是在这一瞬间出现的。   就在揆叙看不下去,欲要出面替秦川解围的时候,一个身着黄衫,头戴福字瓜皮帽的学子笑着凑了过去,朗声笑道:“秦兄,真是好久不见了。”   看见这黄衫公子的一瞬间,揆叙愕然了一瞬,立刻就扭头观察四周人的反应。   因为他在这黄衫公子身上感受到了极其浓重的违和感,更让他觉得违和的是,周围人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就好像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和大家一起来的。   如果不是揆叙对于自己的记性和判断力十分自信,见了周围人的反应,怕不是要怀疑是自己记忆混乱了。   秦川听见黄山公子的声音,立刻松了口气,并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原来是黄兄。黄兄,一别多日,你可还好?”   “我好得很,不知秦兄近日可无恙否?伯母可好?表妹可好?”   “多谢黄兄记挂,家中一切安稳,前日家母还曾问起过你。”   那黄公子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满脸歉意和愧疚地说:“让老人家如此挂心,是小生的不是。待此宴结束以后,小生定要和秦兄一起回去,向伯母请安谢罪。”   “黄兄总是如此客气,倒是让我心生不安。”   两人有说有笑,显然是关系极其亲密的旧识。   可既然两人是旧识,关系还很好,先前蔡涉川一再骚扰秦川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出来解围?   揆叙微微眯了眯眼,决定继续观察。   王崇明看了他一眼,转头就继续寻找可以结交的人才了。   ——揆叙此来究竟带着什么任务,他一点都不想管,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事吧。   唔,这阙《卜算子》填得真好,分明是写残菊,却写出了几分悲壮之意。   这幅画也不错…… 第171章 可怜三春晖   前一刻秦川还对自己十分抗拒,转眼就对另一个人如此友好亲密。   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让蔡涉川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立刻就凑了过去,也不管两人是不是在说话,直接插嘴,“秦公子,这位公子是谁?秦公子为何不与小生介绍一番?”   秦川特别想喷他一脸:你以为你是谁呀?我的朋友,凭什么介绍给你?   但是他不能。   在没有取得足够高的地位之前,他不能得罪县里的士绅。若是蔡家暗地里给他使绊子,他以后的路会难走很多。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那黄公子的身形微微一侧,看似只是随意转了个身,却恰好隔绝了蔡涉川与秦川之间的直线路径。   若说他不是故意的,你猜蔡涉川信不信?   只是人家又没有明着针对他,他若是明目张胆地出言责怪,只会显得他小肚鸡肠。   他有心与秦川交好,自然不愿在秦川面前落了下乘。   于是,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秦川暗暗一笑,绷着脸说:“蔡公子,我与黄兄许久未见,还有许多话要说,就先失陪了。”   “原来是黄公子。”蔡涉川皮笑肉不笑地问,“不知黄公子是何方人士,身上又有什么功名?”   这话已经十分无礼了,秦川面色一变,正要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却见蔡涉川的神色突然一阵迷茫,紧接着就拱手道:“秦公子,黄公子,在下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   秦川愕然了一瞬,扭头去看黄九郎,收到了一个让安心的笑容。   果然是黄九郎的小法术。   他急忙往四周看了看,见大家都忙着讨好县令,没有人注意他们,秦川才松了口气。   但他却不知道,坐在上首的揆叙一只在注意听,也看到了蔡涉川前后瞬间的反常。   等王崇明走到秦川二人身边,双方对答的时候,揆叙又把那位黄公子的名字默默记在了心里。   ——黄九郎?   =====   “原来那黄九郎跑到这里来了。”胤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问揆叙,“你和那黄九郎搭上话了吗?”   揆叙摇了摇头,“不曾。我观那黄九郎不似常人,怕惹她怀疑,便没有近前。”   他又好奇地问:“四爷,与那黄九郎可是旧识?”   只看胤禛提起黄九郎时的态度,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至少胤禛对黄九郎的印象肯定不怎么好。   “的确是旧识,年前在江南的时候,曾和他打过交道。说起来,他还帮过我不小的忙。只是后来,我请他随我回京,他扭头跑路了。”   “跑路?”揆叙愕然。   胤禛既然请他一同回京,必然是看中了他要抬举他。这样的好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这黄九郎竟如此清高吗?   “我看他对王大人的态度,也不像是个清高之辈呀。”   说着,揆叙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着胤禛,意思很明显:说吧四爷,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把人家吓得给好处都不敢要。   胤禛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没对他做什么。”   揆叙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他究竟信还是没信,仅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和胤禛待的时间久了,揆叙早已不复一开始的谨小慎微,也能和胤禛开开玩笑了。   面对揆叙难得的恶趣味,胤禛心下无奈。   “我很欣赏他,请他一同回京也的确是想要抬举他。只是他因着早年的经历,对权贵十分畏惧。京城乃是权贵云集之所,对汲汲于功名的人来说是圣地,但对黄九郎来说就是火坑地狱。”   只能说,人与人的追求都不一样,更何况人与狐?   “原来如此。”揆叙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想不通,“他畏惧权贵?可是曾被权贵迫害过?”   “不错,的确是被权贵迫害过。”   揆叙更想不通了,“若是如此,他不是更应该靠上四爷这棵大树,报仇雪恨吗?”   这是正常人的思维,怀仇思报并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   毕竟孔圣人都说过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君子就该以直报怨。   这世间的权贵又有几个比得上皇子呢?   就算胤禛这个皇子年纪还小,手上没有多少势力。但日后他长大了,掌握了更多的资源,还不能收拾黄九郎的仇人?   除非他的仇人是京中极为厉害的权贵,连皇子都要避其锋芒。   揆叙在心里把京城顶级权贵都过了一遍。   赫舍里氏、呐啦氏、佟佳氏、富察氏……算来算去,最有可能的竟然是佟佳氏。   仔细想想,若黄九郎的仇人是佟佳氏,而佟佳氏又是胤禛的外家,黄九郎自然会想当然地以为胤禛和佟佳氏是一伙的。   若真是如此,他跟着胤禛回京,不就是自己往虎口里送吗?   胤禛木着脸说:“行了别瞎想了,他的仇人早已死了一百多年,骨头都化成灰了。就算我有心替他报仇,也没那个本事。”   ——这仇怎么报?把他化成灰的仇人复活,再挫骨扬灰一次吗??   闹呢!   “死了一百多年?这还是世仇?”揆叙脱口而出。   随即他又觉得不对劲儿,“若是世仇,又没发生在他身上,他怎么会畏惧权贵呢?”   若是世仇之家得了高位,阻隔了他们家族的晋升之路,他应该是愤世嫉俗才对。   除非……   “四爷,你实话告诉我,这黄九郎到底是不是人?”   见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胤禛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想看看你的脑洞究竟有多大呢,哪想你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连世仇都出来了。   揆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四爷,您就别逗我了。”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这黄九郎的确不是人,他是一只九尾狐狸。”   既然说到了这个,胤禛就索性给他普及了一下聊斋里出现过的狐狸姓氏。   “一般情况下,世人都想当然地以为,狐狸精就该姓胡,胡氏也的确是狐狸中的一个大家族。   但除了姓胡的之外,姓白的、姓辛的、姓黄的在狐狸中也有很大的势力。   当然了,还有姓皇甫的。只不过姓皇甫的,十有**都是这些家族里出去的,话不一定是哪个家族里的。”   揆叙面露疑惑,他提示道:“你说,字典里胡字的注音是什么?”   “皇甫?”   “不错,正是皇甫。”胤禛笑道,“但凡是自认有学问的狐狸,都会给自己改姓皇甫。他们的后代自然也就跟着他们姓皇甫了。”   说白了就是有学问的狐狸都姓皇甫,但姓皇甫的狐狸却不一定有学问。   “那这位黄九郎又是怎么回事儿?”   现在,最让揆叙好奇的,就是没有学问的黄九郎是怎么混进王崇明的宴会的?   “大概是使了点小法术,从后门进去的。”   若是从前门进,必然要经过公堂。公堂对妖仙一类,可是有着很强的压制作用的。   但后衙就不一样了。   若是黄九郎从后门进去,并不在里面使用害人的法术,前头公堂的压制离得远了,自然也就淡了。   揆叙点了点头,心思略转,问道:“四爷,我们要不要请秦公子上门一叙?”   “无缘无故的,请他做什么?”胤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虽然他也算帮过秦川,但双方其实并没有深厚的交情。若是秦川有意,自然会来拜访。   如今他既然没有来拜访,就是想要和过去彻底斩断联系。   既然他有这样的心思,胤禛又何必去讨人嫌呢?   揆叙笑道:“蔡家不是一直在找卢氏的魂魄吗?”   “……哦~”这回胤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打草惊蛇?”   “不错。”揆叙道,“我们在襄樊耽误得太久了。”   眼见就要过年了,京城那边肯定会派人来催问的。   依着揆叙的意思,他们至少要在过年之前赶到洞庭湖,也最好在过年前赶到。   这样一来,胤禛正好可以把带的东西当成新年贺礼送出去,不但名头好听,顺便还能加深一下和那洞庭湖三公子的交情。   正好,胤禛也有这个意思。   他穿越了好几年,在这古代也过了不止一个春节,但次次都是在宫里。   宫里过节最突出的不是好吃好玩的,而是礼仪,各种繁琐的礼仪。   虽然这两年他年纪还小,谁也不会来要求他的礼仪标准。可哪怕只是看着周围的人不停地行礼,他就觉得累得慌。   今年好不容易能在外面过年,他当然想见识点不一样的。   比如:神仙也过年吗?他们过年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胤禛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招手叫来了张保,“你去打听一下,秦公子在哪里下榻,给他递一张请帖。”   张保出去了,没过多久又回来了,“主子,如今秦公子正在蔡家做客,和那位黄公子一起。”   “去蔡家做客?”胤禛先是不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怕是想要借机见一见自己的儿女吧。”   这世上的父母有三种。   第一种是将孩子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甚至是当成工具,企图通过孩子来实现靠自己难以实现的梦想;   第二种是将孩子当成自己的命,榨干自己也要哺育孩子;   但最多的却是第三种,也就是前两种的混合物。   虽然不知道秦川属于哪一种,但做母亲的总是比做父亲的更加心软。   哪怕他再想同过去的不幸彻底割裂,轮到自己的孩子时,也总有难以舍弃的牵绊。   揆叙先是蹙眉,紧接着便笑道:“好了,这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必咱们再做什么了。”   那蔡九英他们也是打过交道的,就揆叙看来,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旦秦川见到孩子时,流露出一点异样的情绪,都会被蔡九英捕捉到。   秦川分明十分厌恶蔡涉川,还愿意到蔡家去做客,为的就是三个孩子。一旦他见到了三个孩子,可能不流露出异样吗?   胤禛忙道:“多派几个人手盯着蔡家,一旦秦川有危险,要第一时间营救。”   他虽然想利用秦川完成打草惊蛇和引蛇出洞,但却并不想让秦川因此受伤。   =====   揆叙猜得一点不错,在见到自己的孩子时,秦川的确不能无动于衷。   县衙的宴会结束之后,秦川和黄九郎结伴离去,蔡涉川随后就跟了上来。   “秦公子,我与公子一见如故,公子不若移步到寒舍去小歇一番?”   秦川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   但随即他就想到,蔡家不但有蔡涉川,还有他的两儿一女。   如今他的身体被邪祟占了,也不知大郎、二郎还有素儿有没有受委屈?   大郎和二郎是男孩子,祖父祖母肯定会维护。但素儿只是个丫头,若是那邪祟要折磨素儿,不知有没有人替她撑腰?   想到自己的儿女可能在那邪祟手底下受苦,秦川就觉得心里像针扎一样。   于是,他拦住了想要替他拒绝的黄九郎,“既然蔡公子诚意相邀,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黄九郎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但既然是秦川想做的事,他自然不会拖后腿。   “蔡公子不介意多小生一个人吧。”   蔡涉川当然介意,因为这黄九郎实在是不识趣,自从他出现之后,就不停地阻止自己亲近秦川。   但黄九郎是秦川的朋友,还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就算看在秦川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将黄九郎撇下。   “当然不介意,黄公子肯来寒舍,当真蓬荜生辉。”蔡涉川皮笑肉不笑地说。   “如此,小生便厚颜叨扰了。”黄九郎笑得十分欢快。   但落在蔡涉川眼里,这笑容是怎么看都很欠揍。   蔡涉川在前面引路,黄九郎和秦川落后了两步。趁着蔡涉川不注意的时候,黄九郎低声对秦川道:“秦兄到了他家里你要当心些。” 第172章 见骨肉   凡人看不见,但黄九郎却不是凡人。   在看见蔡涉川的第一眼起,他就发现,这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实际上体内的阴气却极重。   如果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地上有他倾斜的影子,黄九郎险些以为眼前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抹不甘离去,滞留人间的幽魂。   能让黄九郎产生这种错觉,蔡涉川体内的阴气究竟有多重,可想而知。   更让黄九郎觉得诡异的是,蔡涉川体内有这么重的阴气,从外表却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就连言行也都如常。   事反常即为妖。   蔡涉川身上出现了这么反常的事,那蔡家即便不是龙潭也与虎穴仿佛了。   因而,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让秦川与蔡家的人过多接触,以免受了牵连。   可是,秦川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黄九郎拦不住他,只好跟着他一起去,不时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担忧。   ——只怕秦川已经被蔡家牵连了。   想到此次来寻秦川之前算的那一卦,黄九郎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黄九郎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只是通过蔡涉川的状况,判断出蔡家肯定有异常之处。   秦川闻言却是心中了然:这定然是蔡涉川长期与那女鬼深入接触,逐渐被阴气侵蚀了身子。   虽然秦川没有学过道术,但活人不可多与鬼物接触的常识还是有的。   也就是蔡涉川这个被艳鬼迷了心窍的,为了贪图艳鬼的美色,连命都不要了。   按理说仇人之间狗咬狗,秦川应该觉得痛快才对。   但他只觉得悲哀。   想当初,自己拼尽全力想要做一个让丈夫满意的贤惠妻子,却落得个丈夫厌恶的下场。   那女鬼是蔡涉川自己的选择,他们一人一鬼情深意重,蔡涉川更是为了和那女鬼在一起,不惜损伤自身。   蔡涉川如此行径,将当初恪守女德讨好丈夫的卢氏,衬托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再次踏进蔡家的大门,秦川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实际上也当真是隔世相逢了。   抛开那点若有若无的惆怅不谈,从主人变成客人,换一个新的角度打量旧的地方,让秦川有一种荒诞的新奇感。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蔡涉川就提前派人回来通知了家人。   因为蔡家并非官宦之家,也没有什么正门仪门之说,面对自家少爷的贵客,门房直接就开了大门迎接。   “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和太太都在上房等着呢。听说少爷带了朋友回来,太太一早就吩咐了要好生招待,万不可怠慢。”   最后那句话,明显就是对秦川和黄九郎说的,是一句客套话,用以表明主人家对客人的重视。   但秦川是头一次被蔡太太如此客气,觉得十分新奇,又有点想笑。想嗤笑,也想冷笑。   蔡涉川随意地对门房点了点头,转头就满脸堆笑地把秦川二人往里让。   当然,他主要让的是秦川。   “秦兄,黄兄这便是寒舍,两位里边请。”   秦川急忙收摄心神,笑道:“还是蔡兄先请吧,我二人客随主便就是。”   双方互相推让了几句,就由蔡涉川亲自领路,秦川与黄九郎并肩跟随,先到蔡家父母的上房给长辈请安。   此时蔡涉川的三个孩子都养在太太身边,他派人来传话时,又把秦川说成了是自己极要好的朋友。   因而,蔡太太便思量着让他们跟着一起见见父亲的朋友,先混个脸熟。   大户人家的人脉,便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并传递下去的。   进了上房之后,秦川和黄九郎出于礼数,目不斜视。在蔡涉川给父母行完礼之后,他们也按照晚辈的礼数上前拜见。   “小生秦川(黄九郎),见过员外,见过安人。”   虽说每个长辈在教导子女的时候,都会告诫一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颜控几乎是所有人的通病。   面对生的好看的人,不管是谁都会下意识的多几分宽容,增添几分先天的好感。   蔡家父母也不能免俗。   黄九郎自不必说,他是狐仙修成的人,天生便有一副端丽俊俏的容貌,耀眼得很。   秦川的容貌生得英朗,本就极为出色。如今又换了卢氏的内在,平添了三分温柔敦厚,更得长辈喜爱。   蔡太太大大方方地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见是这样两个出众的俊秀人物,笑容更深了三分。   “两位既是小儿的朋友,老身就拿个大,妄称一声长辈了。”   两人忙道不敢。   见他们如此知礼,蔡太太更加喜爱,就近拉着黄九郎的手说:“涉川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难得可以与你们交好你们。也不要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   这种客气话已经成了套路了,但凡是儿女的至交好友进了家里,几乎每个长辈都会说几句类似的话。   当然,若是儿女不听话,把世仇家的孩子引进家来了,就算两个小辈的关系再好,做长辈的态度也必定十分冷淡。   大多数父母给儿女的自由,都是有前提条件的。   蔡太太说完软和话之后,身为一家之主的蔡九英又叮嘱勉励了几句,让他们好生在一起读书做学问,然后又单独训斥了蔡涉川,让他莫要引着人家都好孩子胡闹。   他说这种话懂的都懂,明着是让蔡涉川不要引着秦川两人胡闹,暗地里却是让秦川两人不要把他的儿子往歪路上引。   秦川与黄九郎又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对视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蔡涉川夸赞了一番,只说两人自与蔡涉川相交以来都获益匪浅。   很显然,他们都没有在意蔡九英这意有所指的态度。   但他们不在意,蔡涉川自己却觉得十分尴尬,“爹,你说这些做什么?秦兄与黄兄都是县令大人看好的人,我又岂敢带着他们胡闹?”   每一个被家长严格控制学习范围甚至交友范围的孩子,恐怕都有和蔡涉川相同的烦恼。   蔡涉川觉得自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不是小孩子,早已经能替自己做主,能为自己负责了。   他迫切的想要脱离父亲的掌控,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   坚持要到城外书摘去读书是为此,疏远妻子亲近来历不明的颜如玉也是为此。   可是他的反抗太过莽撞,也太过不成熟了。非但没能顺利摆脱父亲的控制,反而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父亲手里,加重了穿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见儿子竟敢当着外人的面顶撞他,蔡九英立刻就拉下了脸,呵斥道:“两位贤侄自然都是好的,我只怕你又犯了老毛病,耽误了人家的课业。”   蔡涉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难看。   见儿子又要和丈夫顶牛了,蔡太太怕他们父子二人越闹越僵,急忙拉出孙子和孙女来缓解气氛。   “涉川好不容易带朋友回家,很该让维儿他们也都来见见长辈才是。”   她悄悄给蔡九英使了个眼色,让他在外人面前给儿子留几分颜面,嘴里笑呵呵的说:“你们是不知道,听到涉川要带朋友回来,那三个孩子别提多高兴了,一早就嚷嚷着要拜见父亲的朋友。”   黄九郎微微蹙了蹙眉,意味不明的看了蔡涉川一眼。   ——又是带着拜见长辈,又是要让小辈来拜见的,这俨然就是通家之好的待遇。   据他所知,秦川与这蔡涉川今天才是头一次见面,这蔡涉川的行为,也未免太过殷切了吧?   因着他自己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看别人时,就总觉得别人也有和他一样的心思。   他刚要提醒秦川要小一转头却看见秦川脸上隐隐露出了期待之色。   只见蔡太太扭头对一旁的婢女说:“快去把维儿,敞儿和素姐儿都领过来,见见他爹的朋友。”   秦川的眼睛当时就是一亮,神情颇有些激动,瞬间就朝内室东方向张望去。   其实他的动作并不算大,甚至算得上隐晦了。   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第一次来蔡家的秦川,是不应该对蔡家房子的格局了如指掌的。   虽然他只是隐蔽地朝内室的入口看了一眼,目光却太过精准,在蔡太太身边的丫鬟动身之前,他就先看了过去。   偏偏蔡九英是一个掌控欲比较强的家长,对于儿子交的新朋友若不亲自审查一番,他总是不放心   因此从秦川和黄九郎进门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蔡九英的观察之下。只是因为这种观察从一开始就有,并不是中途突然加入的,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于是自然而然的,秦川的反应和过□□速的动作就全部落入了蔡九英眼中。   他本就怀疑自己的儿媳妇卢氏的魂魄并没有消失,甚至怀疑卢氏的魂魄被挤走之后,很可能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体   看见秦川这反常的举动,他心里立刻就有了怀疑。   虽然儿媳从女人变成了个男人让他有点难以接受,不过这都没关系。   他们家虽然是地主,却不是一点生意都没有。只不过他们家的铺子都挂在蔡太太的名下,算作是蔡太太的嫁妆。   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女人的嫁妆是不影响家里的成分的。   靠着商道网络,白酒应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想请一个厉害的法师,一点都不难。   很快,蔡维、蔡敞和蔡素就被丫鬟领了出来,蔡九英一反方才的威严长辈姿态,笑容温和慈爱地对三个孩子招了招手。   “维儿、敞儿、素儿,快到祖父这里来。”   蔡维年长,已经知事懂理了,并没有马上过去;素儿是女孩子,平日并不得祖父看重,闻言有些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敢上前。   唯有蔡敞得宠又胆大,听见祖父的召唤,立刻就飞奔了过去,马马虎虎地行了个礼就扑进了怀里。   所幸蔡九英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可能是卢氏的秦川面前表现出对三个孩子的重视,并不一定让三个孩子都配合他。   他伸手接住了飞扑过来的蔡敞,从一旁的丫鬟手中拿过手帕,一边替孙儿擦汗,一边亲昵地嗔怪道:“这大冷的天,你怎么闹了一头的汗,去哪里玩了?”   然后又带着歉意对秦川二人说:“我这个小孙儿呀,平日里被全家宠坏了,最是闹腾,两位贤侄不要见怪。”   然后又推了推蔡敞,对蔡维说:“维儿,快领着弟弟妹妹给秦贤侄和黄贤侄见礼。”   “是。”蔡维一板一眼地拱手应了一声,便喊上蔡敞和素儿一起,向两人请安,口称为“叔”。   这时,秦川已经完全按耐住了心中的激动,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喜爱。   “两位贤侄和贤侄女快快请起。我二人来的匆忙,并没有带什么好东西,还请贤侄和贤侄女不要嫌弃。”   说完,他扭头示意自己的书童旺儿。旺儿立刻捧出了匆忙准备的三份表里,两块男子样式的玉佩还有一对儿小姑娘带的珠花。   三个孩子都看向长辈,见蔡太太点了头,才欢喜地接过了表里,礼貌地向二人道谢。   蔡九英缕着胡须呵呵笑道:“好了维儿,你也该下去温习功课了。敞儿和素儿也要乖乖跟着祖母不要闹。”   蔡敞扭股糖般腻在蔡太太怀里撒娇,闹着要祖母陪他玩。   相比之下,蔡素就安静多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祖母,眼含期待。   唯有蔡维好像全无玩乐的心思,只是恭敬地向室内诸人一一告退,然后便又退回了内室,显然是写功课去了。   乍见长子便又要分离,秦川心头十分不舍,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蔡维往内室而去。   或许是母子连心,蔡维若有所感,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豁然回头,目光正好和秦川对上。 第173章 见故人   大概是没想到秦川会一直看着自己,蔡维微微错愕了一下,脸上浮出了羞涩的红晕,急忙转过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这一切都被蔡九英尽收眼底,把他心头的猜测又肯定了三分。   他暗暗一笑,拿出和蔼长辈的姿态对蔡涉川道:“好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说话吧,我们这些老人家就不讨你们的嫌了。”   秦川心头万分不舍,却也知道,他如今的身份没有任何理由能下来,多看自己的儿女几眼。   出了上房之后,秦川就有些心不在焉。蔡涉川殷切地对他说了好几句话,他都爱搭不理的。   所幸对于他的冷淡,蔡涉川已经习惯了。   他只以为秦川之所以会如此,都是因为两人初见时,自己太过唐突孟浪。   但秦川既然肯应他之邀,想来也是有交好之意的,只是文人大多清傲,一时之间拉不下面子而已。   只要他多多安抚拉拢,不怕秦川的态度不软化。   想到这里,蔡涉川满脸堆笑,“两位兄台请,这就是小生的住处。”   三人刚走进蔡涉川夫妻的住处,秦川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走来。   “相公,这两位都是你的朋友吗?”   能不熟悉吗?   这具身体,还有这张脸,他已经用了二十多年了。就算是烧成了灰,他也能认得出来。   秦川忍不住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见他一直盯着人家的妻子看,黄九郎心头微微不快,急忙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太过失礼。   秦川猛然回神,感激地对黄九郎笑了笑,低头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想必这位就是嫂夫人了吧?”秦川拱手施礼,笑容无懈可击。   这时赵旺穿过垂花拱门走了进来,“少爷,老爷让小的给您送二两雪顶银毫,让您招待贵客用。”   蔡涉川欢喜道:“还是父亲想的周到。澄砚,快接过来。”   他先前的那两个书童因为不懂得规劝主子,已经被蔡九英发配到庄子上去了。如今这个端砚,是蔡九英新挑上来的。   书童澄砚接过茶叶,正要下去沏茶,却被颜如玉拦住了,“既然是相公的朋友来了,理应我亲自煮茶招待。”   妻子如此贤惠,让蔡涉川觉得很有面子,他示意澄砚把茶叶递给颜如玉,道了声,“那就麻烦奶奶了。”   颜如玉让贴身丫鬟接过了茶叶,和三人道了别,转身款款而去。   秦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她而去。   看着看着,他心头的那股郁闷突然就散了,只觉得又新奇又好笑。   这具身体是他自己的身体,原本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可是如今,这熟悉的身体里换上了一个陌生的灵魂,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本该熟悉,却又显得陌生;若说陌生,却又能找出几分曾经的影子。   就秦川而言,他只是在看自己曾经的身体在陌生灵魂的操纵下演绎出的别样生态。但落在别人眼里,此举就十分失礼了。   蔡涉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妻子看,不由心头恼怒。   一方面觉得他此举太过孟浪,另一方面又觉得那颜如玉果然是妖类,整日里只知搔首弄姿勾引男人。   随着他的读书天赋一日比一日弱,他对颜如玉的迷恋也一日比一日少。   说到底,在他心中第一项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功名。因为唯有功名,才能让他面对父亲的时候,多几分底气。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连功名都没有了,究竟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父亲的阴影?   因而,佳人再怎么美貌多情,也不过是他功名之上的点缀而已。   若是没有了功名做基石,要这点缀又有何用?   人性就是这般,喜欢你时千也好万也好,一举一动莫不在他心上起舞;不喜欢你时便这也错那也错,甚至连活着呼吸都是错。   曾经的蔡涉川对书中颜如玉有多么向往喜爱,如今对附在卢氏身上的颜如玉就有多么的嫌弃厌恶。   颜如玉虽然美貌多情,但她却只会风花雪月。不像他真正的妻子卢氏会敦促他读书,会在他读书累了的时候温柔沉默地端上一碗热汤,或是替他揉捏因长期低头而僵硬酸涩的肩膀。   人心可真是奇怪,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反而学会了难能可贵。   =====   “秦兄,黄兄,我们到书房去说话吧。”   “不必了。”秦川断然拒绝。   再见过了三个子女之后,秦川今日到蔡家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他对蔡涉川实在厌恶,并没有与他深交的心思,当即就想告辞。   就在这个时候,赵旺再次出现了。   而且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奉了蔡九英之命,送蔡维过来的。   “两位公子、少爷,老爷说了,两位公子都是有大才的人,学问必然精深。他让小的把小少爷送过来,希望两位公子能指点一二,让小少爷的学问也有些进益。”   蔡涉川略带为难地看着他,“秦兄,你看这……”   看见蔡维,秦川的去意便已经打消了大半。在听了赵旺的话,知道自己还可以与蔡维相处许久,那要辞去的心思就完全打消了。   “既然蔡员外有命,我等怎敢不从?”   蔡涉川闻言,顿时就露出了喜色,“秦兄请,咱们到书房说话。”   又扭头招呼自己儿子,“维儿,快跟着为父一起进来。”   蔡维悄悄看了秦川一眼,见秦川依然在看他,下意识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秦川,就下意识的想讨得秦川的欢心,不想让秦川讨厌他。   目送三大一小进了蔡涉川的书房,赵旺才回转蔡九英处,禀报道:“老爷,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位秦公子原本是要走的,可是小的将小少爷送去之后,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蔡九英脸上露出了老狐狸般的笑容,捻须笑道:“果然如此!”   赵旺有些不明所以,但蔡九英明显没有和他解释的意思,他也不敢问,只是低头垂手,等着蔡九英下一步的吩咐。   蔡九英起身,来回度了几步,在心里盘算计较已定,才对赵旺道:“你找两个机灵的小子,到桃花村去走一趟,仔细打听一下有关这位秦公子的事。”   “是,小的这就去办。”   赵旺以为他是要清查少爷身边的人事背景,立刻就麻溜儿地应了。   =====   因着蔡维的缘故,秦川在蔡家待了许久,才在黄九郎的提示下坚决地告辞了。   辞别了蔡涉川之后黄九郎才问出了自己按耐了许久的疑惑。   “秦兄,你好像很喜欢蔡家的长孙?”   “嗯。”秦川并没有否认,一边回忆和蔡维相处的情景,一边坚定地回答,“这孩子机敏聪慧,性子也温和纯善,与蔡涉川全然不是一类人。”   “是吗?”黄九郎心下生疑,却又不敢过分探究,只能干笑道,“那孩子对你倒是热情。”   其实,蔡维对秦川并没有多热情。但是和他面对蔡涉川时的情绪相比,在面对秦川时,蔡维不要太热情。   蔡维与蔡涉川虽然是亲父子,但黄九郎对人的情绪敏感,很容易就察觉到这对父子之间的诡异氛围。   做爹的表面疏离威严,内心里对这个长子还是十分喜爱的;但做儿子的恰恰相反,表面上对这个父亲十分敬重,内心深处却有几分不屑与不耐。   要知道,蔡维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不管蔡涉川为人如何,对这个儿子却是真的喜爱。   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是喜爱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竟然能生出那种堪称大逆不道的心思,无论如何也和温和纯善沾不上边儿。   但秦川明显很喜欢蔡维,黄九郎也不敢在他面前说蔡维的不是,只能把对秦川的担忧暗暗压在心里。   在黄九郎看来,秦川什么都好,唯有一样不好,那就是太过心软。他好像看谁都是好人,殊不知这世上多的是善于伪装的恶人。   就比如现在,黄九郎就担忧秦川会被蔡维的表面给骗了,日后会被蔡维所伤。   不管黄九郎如何想,秦川对自己的县城一行,是基本上心满意足的。   此行他参加了县令大人的宴会,并且给县令大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又见到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只和最大的儿子做了长时间的接触和深入的交流,他已经觉得极好了。   所以,在黄九郎问及他的行程安排时,他就告诉黄九郎,“明天一早,我就准备启程返乡了。”   他们家只有他一个男丁,如今他进了县城,家里就只有老母亲和表妹两个女眷支撑,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虽然他心里也想多见见自己的孩子,但家一行让他知道,三个孩子都被蔡太太接到上房教养了。   明白三个孩子有祖母看护,不会在那邪祟手里受委屈,秦川也就放心了。   与有人看护的三个孩子相比,远在桃花村的母亲和表妹就成了弱势群体,秦川权衡过后,很快就决定早些回家。   “也好。”黄九郎道,“我就与你一起回去给伯母请安。”   “那可太好了!”秦川面露喜色,拍着黄九郎的肩膀说,“自你离去之后,母亲就时常念叨你,还找我询问你家在何处,让我下帖子请你去。   只是黄兄行踪不定,又没留下住址,叫我到哪里替她去寻?如今黄兄肯与我一同回去,当真是再好不过!”   听他说起这个,黄九郎一阵心虚,满脸歉意地说:“这却是我的不是了。上次因为家里有急事,匆忙间也未曾告知秦兄我家住何处。”   实际上,他上次走的时候,可谓是落荒而逃。   只是各中原因,不好在秦川面前说起而已。   “无妨,无妨。”秦川笑着摆了摆手,非常善解人意地说,“既然家里有事,自然是要先把事情处理了才是。对了黄兄,你家里的事处理妥当了吗?”   “劳烦秦兄挂心,已经处理妥当了。若不然,我也不敢再次离家,四处游历呀。”   “那就好。”秦川笑道,“这一次,黄兄可一定要把住址留给我。若是家母再思念黄兄了,我也好一张请柬送过去,不管黄兄来不来,我这里却是能与母亲交差了。”   黄九郎面上含笑,双目幽深地凝视着秦川,近乎一字一顿地说:“既是秦兄有召,我岂有不到之理?”   不知怎么的,沐浴在黄九郎此时的目光下,秦川只觉得浑身都不大自在。   他讪笑着退了半步,不着痕迹地与黄九郎拉开了一点距离,嘴里若无其事地说:“有黄兄这句话,我也就安心了。”   纵然他后腿的动作十分自然,但黄九郎还是发现了那一丝僵硬,不由眸色一暗,心头苦涩不已。   =====   对外打探消息的事,一般都是阿克敦负责的。   其实无论是胤禛还是揆叙,都更加看好额尔登。只是额尔登什么都好,唯有那个过于专注的毛病,实在是太坑了!   如果他不是有这个毛病,就凭他的智商和细致,稍加培养就能负责一方事务。   只可惜世事不能尽如人意,额尔登偏偏就有这么个毛病,这也就注定了他只能给人做副手,顺便充当智囊。   胤禛这次出差,只带了二十个侍卫,能分给阿克敦的也就那两三个。   但阿克敦也不是吃素的,他既敢接下这个差事,不说胸有成竹,至少也是心里有数的。   自从胤禛吩咐他打探观音院的消息之后,他就在当地的乞丐里挑选了几个颇有势力的,用银钱笼络,让他们做自己的下线。   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的福利机构,稍有个天灾**,就会有很多人沦为乞丐。   而乞丐之间又会相互抱团,形成一个个底层势力。   所以龙有龙道,蛇有蛇道。这些乞丐虽然填充的是社会的底层,抱在一起成了团,却也不可小觑。   有胤禛提供行动资金,阿克顿手里不缺银子,自然就能收拢许多乞丐头子为他所用。   后来又经过揆叙的暗中提点,他还让几股乞丐之间形成了竞争,打探消息的效率就更高了。   因而,几乎是蔡九英前脚派人去了桃花村,后脚阿克敦就收到了消息。   他知道胤禛正关注蔡家的事,丝毫也不敢耽搁,急忙报到胤禛这里来了。   “桃花村?”   “不错。”阿克顿道,“据蔡家附近的乞丐说,去桃花村的是蔡家大管家赵旺的二儿子。这小子在蔡九英面前也颇为得脸,凡是有蔡九英吩咐的事,赵旺总会派这小子去。”   胤禛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揆叙。揆叙脸上露出了笑意,“看来秦川果然没有忍住,在蔡九英面前暴露了。”   他对胤禛提议道:“四爷,不如咱们派人通知秦川一声,或者是直接请他来一趟?”   “那就请他来一趟吧。”胤禛原本是不准备打扰秦川的,但是秦川已经再蔡九英面前暴露了,谁知道蔡九英为了自己的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胤禛只是想利用秦川打草惊蛇,逼蔡九英有更多的动作,因为只有动了才会出错。   可是,他却并不想让秦川遭遇危险。   “对了,既然黄九郎和秦川在一起,就把黄九郎也一起请过来吧。”   既然黄九郎也在,而且看起来和秦川的关系还不错。那么,把保护秦川的任务交给黄九郎,正好可以节约他们这边的人力。   再说了,他们这边的侍卫再厉害也都是普通人,哪里比得上黄九郎法术高强?   秦川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接到胤禛的请柬,简直一脸懵逼。   而黄九郎则是心惊胆战,心下不住地思量,胤禛突然找他,是不是对他当初跑路的事记仇,准备秋后算账了?   秦川奇怪地看了黄九郎一眼,问道:“黄兄,你也认识四爷吗?”   “啊?哦,曾在江南有过一面之缘。”   先前他已经告诉秦川,自己本是江南人士,父母早已双亡,所以才离开了家乡,四处游历增长见闻。   所以听他说自己在江南和胤禛有一面之缘,秦川也没有怀疑,只是笑道:“想不到四爷小小年纪,去过的地方倒不少。”   他虽然觉得和胤禛见面很是别扭,但对胤禛却有着莫大的感激,怀着十二分的善意。   黄九郎掩饰般地笑道:“在江南时,他是跟着家中长辈的。我也没想到,这次他家人居然这么放心,让他自己带人出来了。”   秦川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判断出黄九郎对他并没有说实话。   如果黄九郎真的只和胤禛有一面之缘,又怎么会知道胤禛是跟着家里大人去的江南?   而且,若他对胤禛的家世没有分毫了解,又怎么会知道胤禛的家人会不会放他独自带人外出?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己就有不能让黄九郎知道的秘密。   如今黄九郎在他面前有所隐瞒,他也不以为意,权当自己没有听出来,以免引起黄九郎的尴尬。   他捏着请柬,若无其事地询问来送请柬的额尔登,“这位大哥,四爷现在有空吗?”   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改变自己明天早上的行程。   见他如此唐突,还是对着胤禛派来的侍卫,黄九郎都快吓死了。想给他使个眼色吧,又碍于额尔登在场,不敢有所动作,只能抹着冷汗干着急。   索性额尔登并未在意他的失礼,只是笑道:“若是秦公子求见,四爷自然是有空的,不如两位公子现在就随在下一起回去见四爷?”   秦川忙道:“只要四爷不嫌我等叨扰便是。”   “怎么会呢?”额尔登笑道,“四爷对秦公子一向欣赏,而且与黄公子多日不见,也十分想念。两位若是肯立刻就去,四爷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就等于是揭穿了黄九郎对秦川说的谎言。黄九郎紧张地看向秦川,却见秦川面不改色,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   黄九郎心下松了一口气之余,却还有些忐忑:秦兄究竟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呢?   一路上他只顾忐忑着揣度秦川的心思了,一时倒是忘了对胤禛的恐惧。   等到了胤禛面前,他才猛然惊醒,暗暗懊恼自己先前为什么没有找借口拒绝,就这么跟着额尔登一起来了。   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已经不是胤禛会秋后算账了,而是……   ——四爷不会在秦兄面前拆穿我狐狸的身份吧?   若是他真的拆穿了,秦兄会介意吗?我日后该如何面对秦兄? 第174章 表妹柳姑娘   “黄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了!”胤禛神色温和地对黄九郎打了个招呼。   “是好久不见了。”黄九郎一个激灵,立刻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数月不见,四爷的风采更胜往昔了。”   现在他只希望,胤禛不要记恨当初他转头跑路的事,更不要在秦川面前拆穿他的身份。   至于其他的,黄九郎实在是不敢多求了。   胤禛是不会记恨他,也没打算在秦川面前拆穿他狐狸的身份。   虽然已经做了好几年的封建最大地主的儿子了,但胤禛的三观毕竟是在现代形成的,他的许多常识和道德观念,也都是在现代形成的。   比如尊重别人的选择,尊重别人的**。   在他看来,如果黄九郎愿意告诉秦川自己的身份,也不用别人多此一举;如果黄九郎不愿意,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隐瞒的,只要他没有伤害秦川,别人也都无权干涉。   秦川并不知道黄九郎心中的纠结,他只是含笑向胤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若非是四爷相邀,小生这会儿应该在收拾东西了。”他只一句话,就表明了无意与胤禛深交的意思。   虽然他知道胤禛是个好人,也清楚胤禛从未因着自己从一个女人变成了男人,就对他透以任何异样的目光。   但是,只要一想到胤禛和他身边的许多人,都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秦川就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一群人。   现在做秦川做得很好,不想让人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和一群知道自己的秘密的人在一起,他心里无疑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时刻担心会有哪一个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   为什么古今中外,都有许多“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记载呢?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不想面对的过去,而那些曾经的故人的出现,就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去面对。   秦川早就暗暗发过誓,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胤禛的恩情。   但是现在,他还没有报答胤禛的能力,也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能想心平气和地对面胤禛。   他决定放纵自己一时,给自己调整心态的时间。   胤禛也算读过一些史书,知道范蠡,也知道陈胜。   所以,他对秦川疏远自己的缘由也能猜到一些。   “哦,秦公子这就要回去了吗?”   “今日天色已晚,小生准备明日一早,与黄兄遇一同返乡。”   胤禛心中了然,也没有强求的意思,直言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误秦公子的行程,有话就直说了。”   “四爷请讲,小生洗耳恭听。”   胤禛道:“此次我专程让人请你来,是有些事不好叫人传话,需得当面与你说清,也好让你心里有个防备。”   见他说得严肃,秦川也连忙正了神色,凝神细听。   胤禛问道:“你今日可是去了蔡家?”   “不错。”秦川点了点头,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四爷的意思是说,蔡家人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   “不是蔡家人,是蔡九英。”   秦川面色一变得十分难看,咬牙道:“这个老狐狸!”   如果说疏远胤禛只是下意识的话,那得知蔡九英开始怀疑他的身份,秦川心头才是真正的恐惧和厌烦。   ——究竟要他如何,上天才能真正放过他,让他和过去彻底割裂?   听见“狐狸”二字,黄九郎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秦川。   见秦川只顾咬牙切齿,脸色变换不定,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才意识到,秦川是在骂蔡九英狡诈,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秘密,胤禛好笑之余也有些唏嘘。   虽然人有善恶,妖也有好坏。但人和妖毕竟不是同一个种族,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人和妖互相都在对方的食谱之上。   而且妖的数量虽然稀少,但个体却都拥有强大的力量,至少比人个体的力量要强大得多。   所以,更多的时候,是人类作为妖类的食物,妖是那个捕猎者。   人类惧怕妖类,甚至是痛恨妖类,也就成了理所应当。   看得出来,黄九郎是诚心与秦川结交的,他也很明白人和妖之间的恩怨。   所以他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身份暴露之后,两人的交情也就此终结了。   胤禛看得可怜,暗道:罢了,罢了,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也帮你一次吧。   眼前二人的心思,秦川一概不知。他的脑子正在极速转动,试图找到避开这一劫的方法。   秦川曾在蔡家为妇多年,对于蔡九英的为人十分了解。   正因为了解,才更加忌惮。   他相信,胤禛不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说起这件事的,一定是那蔡九英要对自己不利,胤禛才会特意提醒自己。   果然,就听胤禛道:“我之所以特意把你叫过来,是因为蔡九英已经派人到桃花村去了。至于他去桃花村是要做什么,想来不必我说,你自己也能猜得到。”   “桃花村?”秦川更加慌乱。   ——他害怕蔡九英打扰到母亲和表妹,更怕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暴露在这两个女子面前。   相处日久,他已经把秦母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真心想要与表妹共度一生的。   若是两人知道了自己并非真正的秦川,他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母亲年纪大了,能不能受住丧夫之后又丧子的刺激?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对胤禛行礼,“多谢四爷提点。”   ——无论胤禛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份提点之恩,他都会铭记在心的。   蔡九英会做什么他虽然猜不到,但他既然已经派人去桃花村打探自己的消息了,肯定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的。   至于原因,秦川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无非也就是为了他那宝贝儿子蔡涉川。   虽然这些年,她看多了蔡九英对蔡涉川这个儿子的宝贝和紧张,但再次感受到,他的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卢家并不止他一个孩子,除了自己这个女儿之外,还有两个儿子。但卢家父母对于儿子和女儿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   卢母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做别人家的人的,只有儿子才是传宗接代奉养父母的那个,将来我们二老年纪大了,万事都得依靠儿子。   再想想自己变成秦川之后,从秦母那里感受到的浓烈的母爱。   种种遭遇都不禁让他怀疑:女儿真的比不上儿子吗?女子真的比不上男人吗?这个世道为何对女子这样苛刻?   思索未果之后,秦川不禁苦笑:或许在他自己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若不然,自己变成秦川之后,为何从未想过要变回卢氏?   只能说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卢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若是没有契机,是很难跳出窠臼看清全貌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便向胤禛告辞了:“多谢四爷提点,小生铭感五内。日后若有机会,定然十倍报答。”   胤禛摇了摇头,“也不必你报答我,我正要管蔡家的事,提醒你只是顺便而已。”   秦川坚持道:“对于四爷来说,或许是顺便;但对于小生来说,却是莫大的恩德。不管四爷心里怎么想,小生是一定要报答的。”   “那你就随意吧。”胤禛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让一个执拗的人改变自己的心思。   “我还有些私话要与黄公子说,不知秦公子可否回避一二?”   “自无不可。”秦川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秦川一走,被落下的黄九郎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如果这会儿他化作原型,胤禛就可以看见,他是真的从脊椎骨一直绷到尾巴尖儿,九条尾巴都是直愣愣的竖着。   “你别紧张,我特意留下你,并没有别的意思。”胤禛声音温和地安抚道。   不过很显然,他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黄九郎的神色还是极不自然,干巴巴地笑道:“小狐不紧张,不紧张,四爷有话请讲。”   胤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决定还是有话直说吧。黄九郎这幅模样,若是自己再拐弯抹角,谁知道他会把自己的意思曲解成什么样?   于是,他开诚布公,直言道:“秦公子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听见这句话,黄九郎的神情顿时就警惕了起来,像一只炸毛的猫儿一般盯着胤禛,近乎尖锐地问:“不错,秦兄的确是不知道。不知四爷有何见教?”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胤禛愕然道,“我只是想帮帮你,报答你在江南时对我的相助之情。怎么,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这反应实在是出乎意料,胤禛突然就好奇了起来:这秦川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让黄九郎瞬间压下对权贵的畏惧?   面对胤禛好奇探究的目光,黄九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了,藏在袖里的指尖忍不住曲卷了几下,暗暗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声气。   “四爷有所不知,秦兄乃是小狐的救命恩人,小狐不想失去这个朋友,难免激动了些。”   胤禛知道他没说实话,不过胤禛把他单独留下来,是为了帮他的忙,不是为了对他追根究底。   因而,胤禛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了黄九郎的说辞。   黄九郎紧绷的身子明显放松了,拱手道:“四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狐这便告退了。”   至于胤禛说的要帮他的话,他权当没有听见。   因着在江南时,他不顾胤禛的挽留执意离去,在他自己心里,他已经恶了胤禛。   所以私心里,他是不大相信胤禛会真的帮他的。   他的质疑和防备太过明显,胤禛不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你若是有把握一辈子都对秦川隐瞒身份,那你就走吧。你当我想多管闲事?”   这句话落在黄九郎耳中,更与威胁无异。   垂在袖子里的手猛然握紧,指甲几乎要掐破手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乞求对胤禛道:“四爷究竟有什么吩咐,尽可直说,小狐必定赴汤蹈火,再不敢推辞半分。只求四爷莫要在秦兄面前乱说话,让他疏远了我。”   那满脸的大无畏看得胤禛好笑不已,“黄九郎啊黄九郎,你未免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真以为没了你,我手里便无人可用了?”   在黄九郎心里,权贵子弟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因而,胤禛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候,他总以为是有什么阴谋。如今胤禛对他冷嘲热讽,他反而放心了,也相信了胤禛是真心要帮他了。   狐狸这种动物,本就是以狡猾著称,是见风使舵的好手,骨子里便没有多少刚性。   所以,黄九郎变脸变得毫无压力。   在知道胤禛是真心想帮他之后,他立刻就满脸堆笑地对胤真打躬作揖:“还请四爷出手相助。”   胤禛懒得跟他计较,直接说:“我以前帮过秦川,他对我还是颇有几分信任的。若是由我直接告诉他,你是一个善良的狐仙,再加上你们两个以前的交情,不说万无一失也该有八-九成把握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那自然是很好了。   黄九郎喜道:“若真是如此,小狐感激不尽。”   胤禛的本意也不是要他的感激,只是还他人情而已。   他当即就让人把秦川请了进来,说清了黄九郎的身份,并亲自为黄九郎做保:“他虽是狐狸,却十分善良,原来在江南时就帮过我。秦公子既然与他为友,那便是你们的缘分,可千万不要因为他是异类,就猜忌疏远他。”   黄九郎满心忐忑,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就出来一手心的汗。   秦川有些愕然地看了黄九郎片刻,却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黄九郎从未对他避讳过,自己会使用一些小法术的事。只是从前,秦川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而已。   如今被胤禛一言点破,他此案恍然大悟。   他有些埋怨地对黄九郎说:“你早该对我说的。你是我的恩人,我又岂会因为你异类的身份,就猜忌疏远于你?”   黄九郎又是欢喜又是羞愧,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复杂又兴奋的心情。   胤禛看出两人都有意深谈一番,识趣地笑道:“好了,两位之间既然已经说清楚了,就请回吧,我也不耽误两位说体己话了。”   =====   桃花村是一个大村子,全村有三百多户人家,其中有一大半都姓秦。   若认真论起来,这些人祖上都是一家子。只是年代久远,树大分枝,渐渐地就分成了许多家族。   不过因为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彼此之间的消息传播极为迅速。   秦川领着黄九郎一进村口,就有几个顽童迎了上来,有对他叫哥的,有对他叫叔的,叽叽喳喳地对他说昨天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拐弯抹地的打听他们家的事。   有大一点的顽童比较懂事,还转述了家里长辈的话:“叔,我爷爷说了,叫你最近小心一点儿。还问你是不是在县城得罪了什么人?”   秦川心知,这两个陌生人都是蔡九英派来的,个中原因也不好明说,便若无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糖果,笑嘻嘻地分给一众顽童,赶着他们到别处玩去了。   “是蔡九英。”黄九郎肯定地说。   胤禛和秦川说话的时候,黄九郎也在场。虽然两人言语之间极为隐晦含糊,他并不知道两人交流的是什么事,但却知道蔡九英要对秦川不利。   这个时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胤禛请秦川的时候,特意让人把他也一起请过去了。   叙旧报恩什么的,都不过是借口,不过是顺带,真正的原因却是要提醒自己保护秦川。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黄九郎才打心眼里对胤禛感激起来。   在他心里,他自己如何不要紧,只要胤禛对秦川好,他就愿意为胤禛驱使。   更何况,保护秦川,本就是他发自本心愿意做的事。   “这一次,我真是欠了四爷的大人情了!”黄九郎突然感慨了一句。   秦川不明所以,只当自己出去的那段时间,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没有多问,只是低声催促黄九郎:“那几个孩子一定会先跑到我家去,对母亲和表妹说我回来的事的。咱们也别让老人家久等,赶快回去吧。”   黄九郎闻言忙道:“这是应该的,若是让伯母久等,就是小生失礼了。”   两人走到秦川家门口,秦母和表妹柳姑娘果然已经在门内等着了。   柳姑娘扶着秦母,对秦川翘首以盼。在秦川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内的那一刻起,她的脸上蓦然散发出了动人的光彩,身躯也微微前倾。   看得出来,若不是还有秦母在场,他早已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秦母满脸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柳姑娘的手背以示安抚。   她心里本就很看好这一双小儿女,见他们两个感情越来越好,相处越来越和谐,心里更是高兴。   只待一双小儿女都出了孝,她就准备亲自做主,为他们表兄妹主婚。   “母亲,不孝儿回来了。您快仔细看看,我把谁给带来了?”秦川小跑上前,对母亲行大礼,又把黄九郎推了出来。   “快起来,快起来,我儿快起来。”秦母连忙扶起自己的儿子,扭头看见黄九郎,脸上的笑容更欢喜了几分,“这不是九郎吗?我前两天还念叨你呢,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次既然来了,可要在家里多住几天,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这种要求,黄九郎求之不得,顺水推舟的笑道:“伯母有命,晚生怎敢不从?”   然后他又对柳姑娘行礼:“柳家表妹,小生这里有礼了。”   柳姑娘急忙还礼。   不知为何,他分明言笑言言,态度温柔和善,但柳姑娘就是觉得,眼前这位黄公子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幸而她的心思虽然敏感,却并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黄九郎又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她就把这一切都归咎为自己太敏感了。   因着秦母年纪大了,家里的一切都是柳姑娘在操持。黄九郎是秦川的挚友,柳姑娘看在秦川的面子上,对黄九郎也十分照顾。   柳姑娘却不知道,她越是如此,黄九郎面对她时,心情就越是复杂。   他觉得,如此美好的柳姑娘,就像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把自己卑劣的心思映照得愈加不堪。 第175章 情   见完了秦母之后,黄九郎就表示一路舟车劳顿,自己实在是累了,想要休息,请秦母恕他失礼之罪。   秦母本就对这个救过自己儿子的孩子很有好感,听他说累了只会心疼,哪里会怪罪?   “累了就去休息吧。到了自己家里,干嘛还这么快客气?”秦母急忙对秦川道,“川儿,快送九郎回去休息,还是原先那间房,一直给他留着呢。”   正好秦川和表妹分别数日,只觉得攒了一肚子的话要与表妹说。本想着黄九郎在这里做客,他少不得要陪着黄九郎,与表妹说话,怕是要再捱几天了。   如今黄九郎主动提出要去休息,秦川心里简直不要太愿意。   “是,娘。”秦川应了一声,转身对黄九郎道,“黄兄,请吧。”   或许是回到了让自己安心的环境里,秦川紧绷多日的心神蓦然一松,心绪难免外露。   见他听说自己要去休息,便露出明显的欢喜之色,黄九郎心下了然,不禁更加黯然,也更加觉得自己的那份感情本就是不应该生出来的东西。   于是,他强迫自己笑得轻松,用调侃的眼神看了秦川一眼,满是揶揄道:“某些人相思挂满肠,若是我再不识趣些,怕是就要被人拿大扫帚赶出门去了!”   说完,就在秦川反应过来之前,哈哈大笑着往客房跑去。   因为那群顽童早就抢先跑来,告诉秦母说秦川带了朋友黄九郎来。所以在他们没进门之前,柳姑娘便亲自动手,把黄九郎以前住的客房收拾了出来。   所以,黄九郎一进去,便见窗明几净,被褥也都是原先他用过的那套,浆洗晾晒得十分干净。   很明显,这一床被褥就是准备给他准备的。就像秦母说的一样,秦家一家子是真的把他当自己人了。   他也知道,收拾这些的不会是别人,肯定是柳姑娘。   想到柳姑娘对自己这样诚心,自己却还因秦川的缘故,对她心生敌意,更觉羞愧不已。   罢了。   他想着:等秦兄度过此劫之后,我便离去,日后再也不要来打扰他的生活了。   这段感情本来就是错的,既然是错的,那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性情自来便算不得果决,在被人逼到极致时,还非常容易做出冲动的决定,以至于把事情弄得更糟。   可是这一次,他的这个决定虽然仓促,心头却无比清明地知晓:这是对秦川最好的决定,也是他与秦川之间最好的结局。   因为,他黄九郎实在是一个容易感情用事,不太会控制自己感情的狐狸。   原本他之所以会对秦川生出莫可名状的心思,皆是因为在被秦川救下之后,惊魂未定之际,就听见秦川说他不喜欢女子。   说来这份感情来得本就十分仓促,且堪称莫名其妙。偏偏无论人妖,感情都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他的理智很清楚这份感情是不该发生的,但自己的心却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如果再和秦川相处下去,再看着秦川和柳姑娘你侬我侬卿卿我我,身为拥有着强大力量的狐仙的他,实在不敢肯定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为了不把事情弄得更糟,弄到他一定会后悔的地步,还是就这样结束吧。   黄九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气力,近乎狼狈地躺在床上,脑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他和秦川的曾经。   其实真论起来,他们又有什么曾经可以细数的呢?   不过就是他在危难之时,正好碰见了好心的秦川,而秦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化作原型的他。   英雄救美自来便是各种爱情故事的美好开端。   只可惜,纵然秦川是个英雄,他也不是那个佳话里的美人。   他只是一只狐狸,秦川也只是因为怜贫惜弱,救了一只动物而已。   只可笑原先他一直看不透,在伤好之后离开了秦家,便一直隐身跟在秦川周围。为的就是等一个时机,等一个秦川遇险的时机,他好跳出来,也做一次英雄救美的事。   那时候,他心头还存着一点希冀,觉得自己若是在秦川危难之时救了他,秦川是否也会像自己一样,对他产生那么一点儿非一般的情谊?   但秦川不是他,秦川的心思十分坚定。哪怕自己在别人欺辱他的时候救了他,他也只是把自己当成朋友。   黄九郎还不甘心,曾经玩笑般地对秦川说过,自己有一个表妹,才貌堪比仙娥,若是秦川愿意,他可以将表妹说与他做妾。   那是两人相识以来,秦川第一次对他疾言厉色。   “既是黄兄的表妹,黄兄更该为她着想,替他安排一门好亲事才是。”   让自己的表妹给人做妾,秦川是真的不理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特别是秦川也曾为女人,太知道身为女人的心理和苦楚了。   所以当黄九郎急切地解释,“黄兄不要误会,我那表妹是个庶出,本来就不好说亲。我见柳家表妹温柔贤淑,若是有他做大妇,我表妹到了你们家,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这回秦川是真的怒了。   他几乎是立刻反驳道:“你表妹受不受委屈我不知道,但我表妹却一定会受委屈的。”   黄九郎一呆,就见秦川一张脸已经气成了酱紫色,“凭什么我表妹就一定要温柔大度?凭什么我表妹就一定要容忍小妾在自己眼前蹦哒?凭什么你表妹来了,我表妹就要隐忍退让?就是为了不让你表妹受丝毫的委屈?”   若是忽略性别,只看他的神情,黄九郎几乎要以为秦川说的不是表妹柳姑娘,而是他自己了。   其实他的感觉一点都没错,当黄九郎理直气壮地以柳姑娘性情贤淑温婉为由,就理所当然的觉得柳姑娘应该贤惠大度,替丈夫照顾小妾的时候,秦川几乎是立刻就带入了还是卢氏时候的自己。   表妹是不是真的贤惠大度他不想管,是不是真的会心甘情愿的替自己的丈夫纳妾,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前世作为卢氏时,只要心中对蔡少川还有一丝期待,他就万分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纳一个妾室来碍自己的眼。   哪怕到了最后,他对蔡涉川已经彻底失望,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在乎他纳不纳妾了,内心深处也还是抵触的。   因为,若是妾室生了子女,一定会分走自己儿女该得的利益。   他也曾为女子,最是知道身为女子的苦处。所以,他自己受过的苦,绝对不会再亲手加诸到另一个女子身上。   见他如此震怒,黄九郎愕然之余,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再继续惹怒秦川。   “秦兄,我……”   “你不要再说了。”秦川斩钉截铁地说,“我表妹是一个无所归的孤女,娘家无人为她撑腰,若我要纳妾,她自然是不敢说什么的。但我不会做那样的事,不会理所当然地要求表妹贤惠。”   那一刻,黄九郎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这种对爱情的忠贞让他震撼,更让他敬佩,也让他羞愧。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对秦川的心思是多么的龌龊,一旦挑明会对秦川造成怎样的困扰和负担。   他不想秦川疏远他,更不想秦川厌恶他,所以就一直隐忍按耐,甚至落荒而逃般地不辞而别。   这次他之所以去而复返,就是因为感应到秦川有难,这才以此为借口,来见秦川。   只是再见一次,也只是让他更深切地认识到:秦川根本就不需要他,秦川心里眼里就只有表妹柳姑娘一个。   或许秦川真的不喜欢女子,却并不妨碍他喜欢柳姑娘。   这世间有些心动,本就是可以超越性别的。   黄九郎翻来覆去的,从下午直翻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而秦川的心情,和黄九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黄九郎有多么苦闷,秦川就有多么快活。   就秦川而言,他这场县城之旅,最大的收获不是得到了县令的赏识,也不是见到了思念已久的儿女,而是终于弄明白了自己对表妹的心思。   最开始变成秦川的时候,面对现成的未婚妻表妹,他只是觉得尴尬和难以自处。   但柳姑娘温婉的性情和悲惨的身世,却引起了他的同情和怜惜。   在他意识到,如果表妹身上没有了这份婚约,将会遭遇更加悲惨的境遇时,他就决定要担负起表妹这份责任,不让表妹沦落到难堪的境地。   既然已经决定担负起这份责任,他立刻就决定,要强迫自己多和表妹相处,真正从身到心接纳表妹做自己妻子的事实。   别说什么模范夫妻就该相敬如宾,做蔡家妇时,他已经受够了所谓的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就意味着疏离,意味着客套,意味着夫妻二人除了家族和孩子之外,很难有更加深入的联系。   他做女子时,已经受够了这样的苦楚。如今成了男人,要对另一个女子负责时,难道还要让她也尝遍自己曾经受过的苦吗?   或许有的人心思阴暗卑劣,自己吃过的苦,恨不得全天下的人也都吃一遍才觉得畅快。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秦川突如其来的亲近十分反常,柳姑娘先是惊诧,然后才是受宠若惊。   她自幼所受的淑女教育告诉她,自己与表哥还没有成婚,这样亲密是不合礼教的。   但是内心深处,她又十分喜欢与表哥的这种亲近。   在观察过姨母,发现姨母对此并没有意见的时候,她就很干脆地把准备劝谏表哥的话咽了回去。   ——就像表哥说的,反正这是在自己家里,别人也看不见。只要在外面的时候,把礼数做足了也就是了……吧?   独自一人的暗夜里,柳姑娘缩在被窝里,又羞又喜地捂住了脸,低低地唤了一声表哥。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都是通过相处才能培养的。   从前的秦川碍于礼数,虽然知道表妹以后会是自己的妻子,却因婚约的缘故反而更加避嫌。   柳姑娘虽然也是明白礼数之人,但身为一个无父无母、宗族欺凌的孤女,在未婚夫家寄人篱下,却又遭遇了对自己十分克制疏离的未婚夫。   这一系列的遭遇,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心思更加纤细敏感,身体也逐渐不好了。   后来,真正的秦川意外早逝,卢氏来了之后,毫不吝啬地表现出自己对柳姑娘的亲近与关怀。   天长日久,柳姑娘切身体会到了未婚夫对自己的在意,自觉终身有靠,便把那自哀自怨的心思收了,身体自然也就逐渐好了。   秦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喜上心头。   她固然怜惜外甥女,但更加看重儿子。   而且儿子是秦家的独子,是丈夫留下的独苗。若是外甥女的身体一直不好,将来必然于子嗣不利。   到那个时候,哪怕她再怜惜外甥女,为了秦家的香火,也不得不替儿子纳妾了。   眼见儿子开窍,外甥女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秦母的心事放下了一大半,身体也跟着好了。   可以说,秦家的日子是蒸蒸日上越过越好,也让秦川越发留恋这份温暖。   如今也就是时日尚短,待到三年五载之后,前世的儿女和今生的家人放在天平两端的时候,定然会逐渐向今生倾斜。   =====   黄九郎离去后,秦川与柳姑娘一同送秦母回了正屋。   他把自己受到了县太爷赏识的喜事对秦母说了,哄得秦母欢喜之后,便被秦母面带揶揄地赶了出来。   “好了,为娘等你半天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对了,你表妹身子弱,你也送她回去。”   撮合的心思不要太明显,秦川不由脸上一红,悄悄去看柳姑娘。   恰好柳姑娘也偷眼看他,两人视线一对,都怔了一下,慌慌张张地避了开去,闹了两张大红脸。   秦母人虽老眼却不花,这一双小儿女在自己眼前打得眉眼官司,她如何看不见?   老人家暗暗一笑,一手推着一个,假作不耐地笑道:“快走,快走。你们两个,莫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母亲一片好意,秦川如何会不领情?   他假意咳嗽了一声,掩饰心里的羞涩与紧张,“母亲休息吧,孩儿一定平安将表妹送到。”   然后又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地端着礼数,对柳姑娘道:“表妹请。”   柳姑娘含笑晲了他一眼,在秦母看不见的角度里刮着脸皮羞他,嘴里却一本正经地还礼,“还是表哥先请吧。”   对于表妹的动作,秦川假装没看见。   他觉得自己如今是个男人,行事应该大气一点,便直接提议道:“你我也不要推来让去了,干脆一起走就是了。”   秦母笑着接口,“一起好,一起好,你们俩就该一起走。”   柳姑娘粉润的脸颊瞬间爆红,但却没有拒绝,低着头羞答答地跟在秦川身边。   待两人出了门,她才低声冲秦川啐了一口,含嗔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道:“表哥出门一趟,也不知学了什么,越发不正经了!”   书童昭儿原本守在门口,如今秦川出来了,他自然也要跟上自家少爷。   不妨柳姑娘没注意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昭儿脚步一顿,看看天又看看地,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他索性就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离两人有三四步远,保证听不见他们俩的低低絮语。   秦川余光瞥见,觉得昭儿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然后,他才低声对柳姑娘表明心迹,“从前是我读书读迂了,平白让表妹受了许多委屈。我也不说自己以后如何,表妹只看我日后如何行事便是了。”   柳姑娘怔怔地望着他坚定的眉眼,蓦然眼眶一热,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自从寄人篱下的那一天起,她就做好了忍受所有委屈的准备。   幸而到了姨母家里,姨母一直对她十分疼爱,表哥纵然冷淡克制,却也从未失礼。   她心头纵然有着许多的惶恐,却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比起和自己有同样身世的姑娘,你已经足够幸运了,不要想太多,并没有人给你委屈受。   仔细想想,也的确是没人给她委屈受。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心头的那些彷徨,那些恐惧,那午夜梦回缕缕让她惊醒的一切,就都失去了说出口的契机。   因为到了姨母家之后,的确是没人给她委屈受。她若是再怨天尤人,岂不是上赶着让人说她不知足吗?   母亲临终之前,苦口婆心的叮嘱她,让她要懂得惜福,要懂得知足。   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还要表现出对姨母的感激。   后来表哥病了一场,人就变了,变得不再将礼数看得那么重,开始与她说一些不必要的话,还主动开口,许她到表哥的书房里取自己喜欢的书。   表哥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书房里读书的。她去得多了,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多了许多关于书本上的交流。   她这才发现,原来表哥与她有着那么多相同的爱好。   她与表哥的感情越来越好,心头对未来的恐惧与隐忧慢慢散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以往那些暗藏的委屈也都离她远去了。   可是,今日表哥的一句话,突然就勾出了她的泪水。   她这才猛然惊觉:原来她是可以委屈的。在表哥面前,她永远都有委屈的资格。   因为表哥理解她的苦闷,表哥会护着她,不会让任何人说她的闲话。   在表哥面前,她不必得到一点好处,就告诫自己要惜福,要知足。   只要有表哥这一句,话无论以后他会不会变心,柳姑娘都觉得此生无憾。   至少在这一刻,表哥是真心的。 第176章 传言   趁人不注意,秦川悄悄捏了捏柳姑娘的手心儿,又一秒恢复正经,若无其事道:“我离家之前,表妹曾给我看过一册古籍的残卷,不知表妹研究的怎么样了?”   如果他的声音不是那么大,柳姑娘几乎要真的相信他若无其事了。   柳姑娘好笑地晲了他一眼,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那册古籍原是柳姑娘母亲的嫁妆,后来她母亲离世,这些东西又成了柳姑娘的嫁妆,被她一起带到了秦家。   柳姑娘的父母膝下荒凉,只有她一个孩子,因而她自小便被父亲当做男儿教养。   自她记事起,其父便亲自为她开蒙授书,并不因她是个女孩儿就敷衍了事。   因此,柳姑娘自小的见识就不同寻常,绝非一般闺阁脂粉可比。   当然了,若说论吃穿用度和豪门之间的章法往来,柳姑娘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的。   不过,秦家和柳家一样,都只是小有余财的普通富户。那些大家族的章法忌讳,他们也暂时用不上。   因为秦家短时间内还到不了那个层次。   等日后秦川发达了,柳姑娘接触到了那个层次的人和事,慢慢的也就会了。   从前的秦川一直恪守礼教,如非必要,从不和柳姑娘多说一句话。   秦母年纪大了,又怜惜外甥女体弱孤苦,并不需要柳姑娘时时在身前侍奉。   所以,柳姑娘有着大量的空余时间,供自己随意支配。   秦母以己度人,总想着小姑娘家家的,每日里自然都有数不尽的新花样来打发时间。   外甥女父母早亡已经够可怜了,她一个老婆子,又何必再将孩子拘在自己身边呢?   她的确是一片好意,满心疼爱,却终究是漏算了一点。   若是从前,还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柳姑娘父母双全,无忧无虑,有这么多的自由时间可以做自己喜欢发事,她自然是欢喜不尽。   每日里或是带着丫头们插花刺绣,或是和相熟的姐妹们一起踏青上香,品鉴茗茶古籍,怎么样都能消磨一天。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不但有父母重孝在身上,还处于寄人篱下的境况下。因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要仔细掂量,万不可给人指摘的余地。   因为除了“贤惠温顺”的名声之外,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若是连这名声都丢掉了,她除了一死,别无选择。   这大量的可供她自由支配的时间,从前让她多欢喜,如今就让她多煎熬。   所幸她自幼熟读诗书,母亲的嫁妆里也有许多古籍。   父母死后,她们家的家产几乎被族人们瓜分殆尽,只有父亲生前用过的书籍不被族人看重,被姨母带着秦家的人替她保留了下来。   于是,她无事的时候,便会拿出从前未曾研读的书籍细细品读。也唯有读书,才可以让她忘却一切痛苦,尽情畅游在书籍的海洋里,细细咀嚼先贤的言论,从中选择可供自我排遣的道理。   也正是有这些书中的道理支撑着,才让她在寄人篱下的环境里坚持了两三年。   只是,这种近乎无望的坚,她究竟还能支撑多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她表哥秦川一朝转性,开始主动接近她了。   随着两人的交集多了,她才惊喜地发现,两人之间的爱好也多有重合的地方。   比如都喜欢打棋谱、解珍珑,还有就是都喜欢修补古籍残卷等。   秦川嘴里那卷古籍,残缺的地方并不多,只要书读的够多,了解了其中的微言大义,修补起来其实并不难。   以柳姑娘的学问,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修补,一点压力都不会有。   但在秦川去县城的这些日子里,她却只是翻找相关的书籍资料,并没有动手去修补那残卷。   这期间隐藏的小女儿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那残卷如今就在柳姑娘的小书房里,听见秦川大声问她残卷的事,柳姑娘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刻就欣喜地说:“那古籍颇有几分晦涩之处,小妹才疏学浅,只等表哥回来,看表哥大显身手。”   于是,两人就在昭儿自我隐身的情况下,一同去了柳姑娘的小书房。   秦家虽然是乡下人家,但因着秦川的祖父和父亲两代都是秀才,家里颇有余财,名下也有两百亩的田地用来收租。   所以,他们家的人虽然不多,屋子却建得够大。   柳姑娘来了之后,秦母不但拨给她一间单独的卧房,还将与她卧房相邻的那间耳房也给了她,让她收拾成了小书房。   两人一起来到柳姑娘的小书房之后,就以那卷残缺的古籍为话题的开篇,说着说着就歪楼了。   女子的心思本就敏感,柳姑娘因为有寄人篱下的经历,心思比别的女子更纤细几分。   因而,她很快就察觉到,表哥面对她时那股若有若无的隔膜彻底消失了。   虽然不知道表哥这次进县城经历了什么,但他能有这样的变化,刘姑娘肯定是高兴的。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无聊时做的东西,她有些羞涩地对秦川说:“表哥稍等片刻,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小书房。   片刻之后,柳姑娘回来了,右手遮遮掩掩地藏在身后。   但秦川眼尖,一眼就瞥见了随着她走路时的晃动,从身侧露出来的青色流苏。   他悄悄耸了耸鼻子,空气里并没有明显的香气,所以他就暗暗猜测,表妹要给他的东西应该是新做的荷包。   但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更什么都没猜到,满脸期待地看着柳姑娘,等柳姑娘亲手拿给他。   柳姑娘扭捏了片刻,果然从身拿出一个绣着青松的八角荷包,低着头羞涩地说:“表哥这是我亲手做的,我见你身上那个已经旧了,你把这个换上吧。我女工不好,还请表哥不要嫌弃。”   她不善女工的事,秦川其实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看着这个做工只算是中规中矩的荷包,他才会更加感动。   “表妹,其实你不用学着做这些的,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在自己家里,你不必委屈自己,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这些都是曾经的卢氏求而不得的,如今卢氏变成了秦川,她希望柳姑娘能够顺遂自己的心意,不要想着迎合别人。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卢氏也是出生书香门第,父亲同样是自幼便教他读书识礼。   因着家庭环境的原因,卢氏也是很喜欢读书的。   确切的说,是曾经很喜欢读书。   自从她知道,父亲教她读书、教她识字教她琴棋书画并不是因为喜爱自己这个女儿,也并不是觉得女儿也可以和男孩一样教养,而是为了好好培养她,以便将来能让她高嫁之后,她对读书的热情一下子就散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因为自己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愿意迎合别人的。   在这样一个时代,身为女子,她有这样的心性是一种不幸。   可他的人生终究不算太过不幸,因为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还把他从一个万事不由自主的弱势群体,直接变成了做决定的那一方。   对于这个变故,他一开始是兴奋的,但在了解到柳姑娘的身世之后,这种兴奋就打了个折扣。   因为他这种神奇的遭遇,只能是万里挑一,甚至连万里挑一都没有,是极少数极少数的偶然。   但是这个世界上,像曾经的卢氏、像柳姑娘一样不幸的女子,还有千千万万。   她们不幸并不是因为她们比别人差,只是因为她们的性别,在这个时代就注定了,她们只能处于被别人掌控的位置。   秦川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不过,他管不了别人,却可以管住自己。   哪怕变成了一个男人,他也不会理所当然地以男人的身份,去压迫别的女子。   别人家的事他插不上手,但柳姑娘现在是他的未婚妻,将来是他的妻子。   他觉得,让柳姑娘能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是自己力所能及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柳姑娘能察觉得到,他说这话完全出自真心,顿时就十分感动。   感动之余,她也告诉秦川,“我虽然喜欢读书,但给表哥做荷包我也心甘情……”   说到这里,她才猛然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话,当即就“啊”的一声,满脸羞涩地捂住了脸,略带惊慌地说:“表哥,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也先回去吧。”   这情态,明显是害羞了。   按照秦川以往的经验,短时间内,表妹是不会和他说话了。   所以,他只能先行告辞了。   只不过,他嘴角的笑意不要太明显。   =====   回家之后的日子,很平淡也很温馨。   秦川和母亲与未婚妻相处的十分融洽,黄九郎想明白了之后,也不再借着讨论学问占据秦川的私人时间。   最先感觉到他的变化的,不是秦川,却是心思敏锐的柳姑娘。   因为柳姑娘明显感觉到,黄九郎对她那种若有若无的敌意消失了,反而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   这让她不明所,以至于也觉得,表哥这个朋友可真是奇怪。   不过他们男女有别,虽然小户人家的讲究不多,但柳姑娘的性子比较矜持,也不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交流。   所以,两人虽然处于同一屋檐下,却很少有交集,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但平静的日子注定是要被人打破的。   就在秦川要忘掉蔡九英曾派人到桃花村调查他的事时,一条蔡家重金求医的消息,像风一样卷到了桃花村。   这个消息,是在一家三口外加黄九郎,一起吃饭的时候,秦母和柳姑娘闲聊时说出来的。   至于她们的消息来源,自然是村里的女人凑在一起洗衣服做针线的时候,相互传递的。   柳姑娘虽然不爱做针线,但像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嫁衣都是自己绣的。   眼见秦川就要出孝了,他们两个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柳姑娘就怀着一腔羞涩之情,时常跟着秦母一起,到邻里家串门,找女工好的街坊请教针线。   秦母道:“蔡家那小少爷真是可怜!”   “是呀。”柳姑娘满脸怜悯的附和道,“他小小一个人,怎么会得了那样的病症?”   听见“蔡家小少爷”,秦川立刻就被戳中了关键词,抬头问道:“蔡家小少爷?哪个小少爷?他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秦母唏嘘道:“据说是风寒,可若真是普通的风寒,又岂会一直看不好?   听说,整个县城最好的大夫,蔡家都请遍了,那小少爷的烧一直退不下去。那小少爷今年才五岁,他小小一个人儿,哪里能一直发烧呢?烧得久了,怕不是把人都要烧傻了。”   “一直发烧?”秦川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急切地问,“县城里最好的大夫不是皇甫老先生吗?他也请了吗?怎么,他也看不好?”   黄九郎眼皮子一跳,下意识扭头看了秦川一眼。   看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皇甫老先生在凡人这里,还有一重十分保险的身份,那就是神医。   “请了,都请了。”秦母虽然奇怪自己的儿子对于蔡家的事过于关注了些,但也没有多想。   她带着点有羡慕又惋惜的神色说:“蔡家是何等人家?说是家财万贯也不为过。那小少爷可是他们家的长孙,据说还十分聪慧。   蔡老爷和蔡太太都对这个长孙爱若珍宝,不惜散尽家财也要医治他。皇甫老先生是有名的神医,他们家又怎么会不请?”   “表哥,尝尝这个鱼汤。”柳姑娘替他盛了一碗汤,劝慰道,“表哥别着急,蔡家豪富,就算皇甫老先生看不好,他们家也肯定会花重金,到别处请更好的大夫的。”   听说连皇甫老先生都束手无策,秦川的心都要凉了。   他只觉心乱如麻,无意识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连汤是热是凉都没有喝出来。   “诶,表哥小心点,这汤是刚出锅的,烫。”柳姑娘心疼又担忧地提醒他。   秦川回神,对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多谢表妹。”   也不知道,他谢的是表妹提醒她汤烫,还是表妹安抚他蔡家小少爷不会有事。   这会儿童脑子里乱得很,一时想着,自家大儿子会如此命薄?一时又想着,会不会是那妖孽终于按耐不住了,要害他的孩子了?   有些念头一旦升起,就很难再按耐下去。   秦川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这顿饭,放下碗筷便起身道:“娘,表妹,我与那蔡家少爷蔡涉川也有些交情。如今他的儿子病成这样,我若是不知道便也罢了,既然知道了,也不好不去看看。”   这话也算是解了秦母和柳姑娘的疑惑。   若是他和蔡家人有交情,担忧蔡家的孩子也情有可原。那孩子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便是不相干的人也要惋惜两句。   秦母忙道:“这是应该的,待会儿叫你表妹拿十两银子给你,你到县城之后买点东西,到蔡家去看看。无论多少,也算是你的一份心意。”   其实,十两银子可一点都不少了。在他们村子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十分富裕地过上一年。   不过考虑到县城的物价,还有蔡家的豪富,秦母总觉得十两银子买的东西有些拿不出手。   但有多大头就戴多大帽子,他们家的情况本就比蔡家差得远,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自己那点东西。   既然如此,索性就量力而行了。   柳姑娘闻言,急忙起身,“我这就去给表哥拿钱,再多拿点儿,表哥去了县城可不要委屈了自己。”   秦母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自从秦川与柳姑娘的感情越来越好,秦母干脆就把家里的财务和账本都交给柳姑娘打理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委屈谁都不会愿意委屈自己儿子的。所以柳姑娘的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心里自然对这个儿媳妇越发满意。   秦川心里正乱,根本无暇答话,只是匆匆点了点头。   如今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在他家做客的黄九郎了。   家里就他一个男丁,黄九郎又是他的客人。如今客人还没走,他就要出去办事了,说起来难免失礼。   “黄兄,你……”   “我当然是和你一起去了。”黄九郎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自从成仙之后,他就一直处于半隐居状态。如今,他之所以愿意一直处于人群之中,就是为了秦川。   他又知道秦川身上有劫数未过,自然不肯离开他半步。   秦川感激地冲他笑了笑,“黄兄,多谢你了。”   “我们是朋友,是兄弟,秦兄若是说谢,也就太见外了。”   “黄兄教训的是,那就大恩不言谢。”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黄九郎肯陪儿子一起去,秦母心里就更放心了,对黄九郎千恩万谢,又让柳姑娘替黄九郎也收拾一份行李。   虽然黄九郎不需要,但为了让秦母放心,他也是无有不应。   或许是有了黄九郎愿意同往,秦川那听到儿子的病情,就一直彷徨烦乱的心,立刻安定了许多。   既然黄九郎愿意一起,去那就说明他是愿意帮忙的。   黄九郎可是狐仙,凡人大夫治不好的病,难道狐仙还治不好吗?   柳姑娘很快就拿着银子和行李回来了,秦川再三叮嘱母亲和表妹要紧守门户,把书童昭儿也留下来看家,和黄九郎一起出了门。   秦川边走边提议道:“路途遥远,不如我们到三叔家里去借辆牛车?”   “秦兄忘了我的本事了,何必舍近求远呢?”黄九郎出言制止了他。   被他一提醒,秦川才恍然,“哦,对了,瞧我这脑子,一急就容易忘事。那黄兄稍等,我去拜托邻里照顾母亲和表妹之后,咱们便一起去县城。”   桃花村有一大半都是秦氏的本家,左邻右舍更是与他们家没出五服的近亲。秦川每次出门,都会拜托他们照顾家里的孤儿寡母。   秦川可是整个村里最有出息的,能帮他的忙,左邻右舍都十分积极。   等一切琐事都料理妥当了之后,两人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黄九郎从袖口里掏出四张黄符,与秦川分别绑在两条腿上。   有了符咒加持,两人行走的速度堪比健骡,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县城外。   眼见县城已在望,两人又找了个僻静处,把黄符解了下来,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了。   蔡家长孙病重的事,已经传到桃花村去了,可想而知县城之内是如何调沸沸扬扬。   根本就不用秦川刻意打听,就能听到许多关于蔡家求医的事。   而且,县城里流传的版本,更新速度更快,也更贴近事实。   “哎,听说了吗?蔡家那个长孙,据说是要不行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几岁的孩子,烧了这么久,就算能治住,怕是也要烧成傻子咯。”   “风寒这病本来就不好治,也就蔡家豪富,舍得砸银子用好药材,才能拖了这么久。”   “嗨,你们的消息都过时了。”   “怎么说?”   “我二姨家的二小子,娶的是从蔡家放出来的丫鬟,据他所说,蔡家这小少爷根本就不是生病,而是中邪了。”   “中邪?”   “可不就是中邪吗?风寒虽然不好治,但那是对咱们普通人家而言。蔡家家大业大的,什么好药才没有?又有皇甫老先生这样的神医医治,若真的是风寒,怎么会治不好?”   “听你这个一说,还真是。”   “那还有假?”   “…………”   这样那样的消息不停地传入秦川和黄九郎耳中,这一条还不算最离谱的,却是最让秦川相信的。   黄九郎摇头失笑:“以讹传讹的事,真是古往今来都屡见不鲜。”   但他扭头一看,却见秦川满脸凝重,一字一句道:“却不一定都是以讹传讹呢。”   ——十有八-九,是那邪祟终于按耐不住,要害他的儿子了。 第177章 秦川入局   “秦兄,你什么意思?”   虽然黄九郎是个狐仙……不应该说正因为黄九郎是个狐仙,他才更知道,世间很多所谓的中邪,其实都是生病了。   那些中邪的说词,都是没本事的神棍用来骗钱的。   “黄兄,你会除祟吗?”秦川神情凝重,不答反问。   黄九郎吃惊道:“秦兄,你不会也信了那些长舌妇的以讹传讹吧?”   有病就应该去看大夫,虽然请家仙也有用,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向家仙许愿,消耗的是自家的功德气运。   真以为那些家仙都是做慈善的,收一点贡品就任凡人欲取欲求?   所以他觉得,凡是能用凡人自己的方法解决的问题,就尽量不要去惊动鬼神。   因为谁也不知道,鬼神帮你办了事,会要求你付出怎样的代价。   秦川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大街,拉着黄九郎就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   两人随意拐进了路边的一家酒楼,秦川拿出几枚铜钱,要了一个雅间儿。   然后,他隐瞒了自己离奇的经历,借口听人说的,把蔡家如今的儿媳妇是被女鬼夺舍的事,告诉了黄九郎。   黄九郎大惊失色,“听说?你是听谁说的?”   “四爷。”   听见这个名号,黄九郎的怀疑立刻就打消了。   他神色恍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我初见那蔡涉川,就觉得他体内阴气极重,可是见了蔡家的人之后,却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原来,问题是出在蔡涉川的妻子身上吗?   可是,也不对呀。我也是见过他的妻子的,当时也没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违和之处呀。”   黄九郎紧紧地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许久之后,他神情凝重地抬起了头,歉意的对秦川说:“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卢氏是被人夺舍了的话,只怕这个邪祟我除不了。”   他和人照面之后,都没有看出人家是被夺舍了,可见这夺舍的邪祟要么是自己法力高强,要么是背后有高人相助。无论是哪一样,对方的法力必然高于他许多,明显不是他能对付的。   秦川失望不已,却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让黄九郎为难了。   黄九郎如何忍心看他失望,急忙替他出主意,“这襄樊县可有关帝庙?若是有的话,到关帝庙去求求关帝爷爷,无论怎样的邪祟都不在话下。”   但很不幸的,襄樊县只有财神庙,是没有关帝庙的。   “呃……”黄九郎讪讪道,“那就只能去求四爷了。”   若非万不得已,他是真的不想再出现在胤禛面前。   但是为了秦川,黄九郎豁出去了。   可他却不知,不想出现在胤禛面前的,又何止他一个?   秦川也不想。   胤禛能除祟的事,秦川又如何不知?   只是胤禛对他的底细太清楚了,这让他在胤禛面前,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再和胤禛过多接触的。   因而,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提起胤禛,而是求助身为狐仙的黄九郎。   哪知道,兜兜转转的,他还是要求到胤禛面前去。   这个认知让秦川苦笑不已,自嘲道:“早知今日,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地躲避?”   他在胤禛面前觉得不自在,却知道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感觉而已。胤禛根本就没有露出过半点儿用他的秘密威胁他的意思。   这般的小人之心,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是那种面对胤禛时无所遁形的感觉,还是让他顺从本能,疏远胤禛。   “你也害怕四爷吗?”黄九郎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心有余悸地安抚他安慰他,“四爷那样的出身,那样的本事害,怕他才是正常的。”   因着自觉两人有了共同害怕的对象,黄九郎对秦川又升起几分两人同命相连的窃喜。   秦川想说:我又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怕他?   可是转念又想到,好友刚说了他害怕,自己后脚就说这种话,似乎不大好。   于是,他就把话头咽了下去。   见他默默不语,黄九郎却当他是默认了,又和他分享了许多自己对胤禛的恐惧之情。   一开始秦川还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听的多了也就明白了,黄九郎哪里是害怕四爷?他怕的根本就是天上地下所有的权贵。   不过秦川并没有把话说穿,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黄九郎的絮絮叨叨。   “我要去求四爷,你要一起去吗?”   “当然。”黄九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他固然害怕胤禛,但他更怕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秦川会受到伤害。   秦川心头一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放松的笑容,“那就走吧。”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莫说只是去见四爷了,便是要去趟刀山、过火海,他也怡然不惧了。   =====   他们二人的到来,完全在揆叙的意料之中。   早在蔡维病重的消息从蔡家传出来的时候,揆叙就已经猜到,这是蔡九英的引蛇出动之计,目的就是为了套路秦川,让秦川主动从桃花村来到县城。   胤禛这里,不但有揆叙这个心思敏锐的军师,还有阿克敦这个收集情报的好手。   就在揆叙猜出蔡九英意图之后,没过两天,阿克敦就来禀报,说是蔡九英花重金,从岳阳圣安古寺请来了一位头陀。   “头陀?”胤禛奇道,“他既然肯花重金,为什么不直接请来一位高僧?”   所谓的头陀,说白了就是还没有拿到正式度牒的和尚,换而言之,也就是个旁听生。   那蔡九英不惜用自己的长孙做筏子,也要把秦川从桃花村调出来,肯定不会吝惜多出几个钱财,请一个真正法术高强的和尚的。   至于高僧什么的,在胤禛看来,于蔡九英作恶时助纣为虐的,就算法力再怎么高强,也当不起“高僧”这两个字。   这个问题,揆叙也回答不了。   正当胤禛要揭过这个话题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法保的声音,“嘿,四爷,这个我知道!”   连续三、四天没怎么听法保说话,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胤禛竟然觉得十分惊喜。   他和揆叙对视一眼,会心一笑,觉得法保果然是个活宝,无论再过多久,在遇到可以炫耀的东西时,永远都是这么得瑟。   胤禛大笑道:“咱们法保大师出关了,快请进来,我们这一屋子人,都等着聆听大师教诲呢。”   张保闻言,立刻开门,拿腔捏调地对法保道:“大师,四爷有请。”   被他这么一调侃,法保满脸的得瑟当时就化为了不好意思。   他抓了抓后脑勺,麻溜地给胤禛打了个千儿,“门下给四爷请安。”   至于大师什么的,在胤禛面前,他可不敢当。   不过若是在别人面前,可就不一定了。   向胤禛行完礼之后,他又转身对揆叙行了个平辈礼,满脸欣慰地说:“这几天我闭关背易经,揆二爷照顾四爷,当真是辛苦了!”   揆叙十分无语地还了礼。   他就说,平日里法保在他面前,哪有这么礼数周全的?   瞧他得瑟那样,揆叙真想给他两巴掌。   那神态那语气……怎么说呢?   胤禛仔细想了想,认为只有一个场景,可以完美代替。   ——那就是,每次康熙带着底下的嫔妃出行,回来的时候,身为后宫之主的皇贵妃嘉奖随行嫔妃的时,神态语气都相近。   之所以只是相近,而不是相同,是因为皇贵妃性子平和,早就不把康熙的宠爱放在心上了。   法保这姿态,比皇贵妃更高了三分,就像一个对小妾强调自己正室地位的大妇。   因为脑补的太过,胤禛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一回,不但法保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揆叙也是一脸疑惑,不知道他突然发笑究竟为何。   但相比于揆叙细腻多思的性格,法保的脑子就简单多了。   在他看来,不管什么原因,自己一出来四爷就高兴了,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好事。   于是,揆叙还没弄清楚胤保为何发笑,就又添了一重迷惑。   因为法保突然就给了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把这个眼神具体翻译一下就是:小子,跟你五爷比,你还差点火候!   揆叙:人间迷惑第二重,他究竟在得意些什么?   不过他是没时间弄清楚了,因为胤禛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问道:“法保,你具体说说,蔡九英既然都找到岳阳古庙里去了,为何不干脆请一个法术高强的和尚来?”   法保的神情重新得意了起来,略带卖弄地说:“四爷有所不知,自从门下定决心要学法术之后,就让人打听了许多与法术相关的事。”   胤禛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了前言,以眼神催促他赶紧进入正题。   法保顺利接收到他的信号,冲他讨好一笑,急忙道:“和尚里法术高深的自然比头陀要多,但有度牒和尚修持的,都是玄门正法,大多忙于积累功德,企图坐化成佛,对于旁门左道不屑一顾。   但头陀就不一样了。因为头驼不算正式入了佛门,那些名山古刹虽然也收容这些人,却不会把自家的正宗心法传给他们。   他们能接触到的,都是旁门术法。而许多秘术,都在旁门左道里。”   跟他这么说,胤禛和揆叙就明白了。   ——蔡九英既然是要害人,自然是这种精通旁门左道的头陀,才更符合他的需求。   说完这个之后,法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四爷,我闭关这几天《易经》的头一卷已经背熟了,我背给您听听?”   胤禛神色一僵,故作镇定道:“这就不必了。”   法保满心的炫耀之情,立刻就被堵住了,满脸失落地问:“为什么呀?”   胤禛实话实说:“因为,我连一个字都不会背。”   ——开玩笑,像《易经》那么高大上的大部头,是他这个五岁的宝宝配背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再说一遍,你几岁?   小四理直气壮:五岁! 第178章 秦川求助   想炫耀,但是没炫耀成,法保满心郁闷。   但下一刻,他就眼睛一亮。   因为,他看见了站在胤禛身侧的揆叙。   他转着眼珠子,在心里盘算:四爷都不会的东西,揆叙肯定也不会。嘿嘿,叫他平日里爱在四爷面前充博学,今天我就叫他丢个脸。   想这个的时候,他是完全忽略了胤禛和揆叙的年龄差,就凭着他对胤真的八倍滤镜,认定了胤禛不会的东西揆叙肯定也不会。   打定了主意之后,法保就背着手,慢慢渡到了揆叙身边,一本正经地说:“揆二爷,满京城里就属你们家学问高,想来对《易经》也颇有研究。不如二爷你先给我背一段,也让小的我见识见识纳兰氏的风采?”   揆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一直没张嘴。   见他不说话,法保更肯定了他不会,心里的得意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了。   ——哈哈,终于有五爷比他强的地方了。   就在法保心里的得意之情要达到顶峰的时候,揆叙平稳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乾:元、亨、利、贞。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1)”   揆叙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的平稳,也永远都如清珠溅玉一般清朗好听。   但法保的脸色,却随着他越背越多而变幻不定。   先是错愕,接着是难以置信,然后是恍然,最后却都收归于愤怒。   ——好你个揆叙,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踩着你五爷在四爷面前出风头!   此时此刻,他却全然忘了挑恤在先的是他,揆叙只不过是在见招拆招,然后顺便气气他而已。   等胤禛看够了法保的笑话,揆叙已经一口气背到了“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2)”了。   “好了,好了,别背了,别背了。”胤禛努力忍住笑,摇手制止了揆叙继续背下去。   他觉得,揆叙若是再背下去,法保怕是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就法保那暴脾气,若真是气急了,怕是不会顾及他在场,直接跳过去对揆叙来个全武行。   为了下属之间的和谐友爱,他还是阻止揆叙再表演下去吧。   阻止完了之后,胤禛自觉日行一善,对自己方才看法保笑话的事,瞬间就变得心安理得了。   为了不让事态,再继续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他抬手将两人招到了身边,立刻转移话题。   “你们觉得,蔡九英专门请了头陀回来,是会先对付颜如玉呢,还是先对付秦川呢?”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有白莲教的事情牵绊着,胤禛早就着手对付那颜如玉了。   虽然这个年代没有公诉案这一说,但在胤禛看来,像颜如玉这种专门害人的邪祟,就和后世的杀人案一样,都应该被当成公诉案处理。   至于这个时代流行的“民不举官不究”的办案方式,在这种事情上根本不适用。   好不容易等他腾出手来了,这蔡九英又开始作妖了。   若不是怕误伤了无辜,胤禛真想把那蔡九英和那颜如玉一起收拾了。   到了需要动脑子的环节,法保立刻就苦手了。   他无意识地摸着自己已经生出了发茬的脑门,讪笑道:“这个……门下也不知道。”   与此同时,他心里哀叹了一声:唉~又到了揆叙出风头的时候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纳兰家的人脑子就特别好吗?不对,我三哥的脑子也特别聪明来着。   纠结了半晌,法保不得不承认,聪不聪明跟姓什么没有关系,只是他特别不聪明而已。   见他说起正事,揆叙就立刻就放下了逗弄法保的心思,略略沉思了片刻,就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那就要看看,蔡九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了。”   “废话。”法保抓住机会,立刻嘲讽道,“若是知道了他的目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会先对付谁。”   揆叙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根本没搭理他,继续分析道:“若是他一心成全自己的儿子,要对付的就是秦川。只要秦川死了,卢氏的魂魄也彻底灭了,那颜如玉就能永远占据着卢氏原本的身体。”   说到这里,哪怕揆叙自小就跟着纳兰明珠学习人心机谋,也不由觉得齿冷。   哪怕他自小见惯了大家族里的龌龊,也见过因为利益交换,故意让家族里的某个人病逝的事。   但让人病逝,和让邪祟占了人家的身子,性质能一样吗?   在这个讲究事死如事生的年代,死后入土为安,是对一个人最后的尊重。   “若是蔡九英意识到,颜如玉的存在,会严重危害蔡涉川的利益,那他要对付的就是颜如玉。”   他虽然没有直接驳斥法保,但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都是法保想不到的东西,法保立刻就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打肿了。   但他法保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在给揆叙挑刺的时候,他的脑子总是转得特别快,很快就找出了揆叙话语里的漏洞。   “若他要对付的是颜如玉,特意把秦川引过来做什么?”   胤禛用怜爱智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解释道:“自然是要把卢氏的魂魄,从秦川的身体里召回去了。”   看着揆叙脸上的同款表情,法保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可恶,竟然又给他装到了!   眼见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揆叙见好就收,对法保拱手施礼,诚恳地说:“接下来,就需要五爷大展身手,替秦川算一算他的命数了。”   在经历了两次阴差阳错算准,又背完了一卷《易经》之后,法保自觉在扶乩问卜方面,自己也算是个大师了。   揆叙这一招,可算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但见法保立刻挺直了腰杆儿,高昂着头颅,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装模作样的捋着颌下的三缕长须。   ——这是在他决意做个神棍的时候,特特意留的   “咳。”法保清了清嗓子,矜持地说,“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问了,老夫便成全你吧。”   这个时代,人的寿命都不长,三十岁便可自称老夫。法保今年三十有五,这声老夫可半点儿不算托大。   揆叙好笑道:“五爷请赐教。”   法保咳嗽了一声,余光瞥见胤禛的注意力已经被自己吸引了过来,便从腰包里掏出一把算筹。   然后,他从那五十根算筹里随意抽出了一根,嘴里念念有词一番,便把另外四十九根随手抛在了桌案上。   往常他算命都是用铜钱,胤禛在现代时,见过的算命先生用的也多是铜钱。   因而,算筹对他来说,还是个新鲜玩意儿。   于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法保的动作。   这无疑给了法保巨大的鼓舞。   若是法保身后有尾巴,这会儿已经翘到头顶去了。   只见法保非常有架势地,拿起最先抽出的那一根算筹,按照某种他看不懂的规律,把剩下的四十九根,分批次拨到了一起。   拨完了算筹,法保又掐指算了一番,才神色淡淡的吐出了卦辞:“终日前前,反复道也。见龙在田,利见大人。(3)”   胤禛一脸懵逼,看看法保,又看看揆叙:“什么意思?你们俩谁解释一下?”   文言文他虽然听得懂,但《易经》实在太过晦涩,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法保立刻指着揆叙说:“解卦找他,我虽然能算出来,但我也不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把第一卷背下来了而已,真的就只是简单地背下来了而已。   至于背下来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意思,就不要为难他了嘛!   于是,胤禛的目光就定在了揆叙身上。   揆叙从善如流地解释道:“只要秦川的言行坚持正道,便是大吉大利。即便有了危险,也能化险为夷,甚至是因祸得福。”   听说邪不胜正,胤禛立刻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世上最令人恶心的事,莫过于善恶无报,魍魉横行。   如今,就只盼秦川能够坚持本心了。   =====   而秦川和黄九郎,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   听见守门的额尔登通报,胤禛和揆叙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道:“快请二位公子进来。”   两人很快就进来了,相互见过礼之后,秦川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四爷,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的儿子吧。”   一旁的黄九郎满脸震惊,“秦兄,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他的儿子?生了重病的不是蔡家长孙吗?怎么就成了秦兄的儿子了?   他还没有想到灵魂互换这回事,只是下意识的就往伦理上靠了。   ——难不成,秦兄暗地里和那蔡家的儿媳卢氏有了手尾,蔡家长孙之所以会突然病重不治,就是因为蔡家的人发现了他的身世,想要名正言顺地剜掉这颗烂疮?   有些事情,真是越脑补越是那么回事。纵然有些逻辑不合之处,脑补的人也会下意识地逻辑自洽。   很显然,此时此刻的黄九郎,就处于这种状态下。   胤禛没说话,只是询问地看向秦川:你真的要把这件事暴露在黄九郎面前?   秦川犹豫了。   作者有话要说:(1)(2)(3)都出自《周易全书》乾卦卷。 第179章 四爷被我给气傻了!   黄九郎无疑是他最好,也是目前唯一的朋友。   从私心里讲,他实在是不愿将这样难堪的事实,暴露在自己唯一的朋友面前。   想想前面他为何要疏远胤禛呢?   不就是因为无法面对知道自己最大秘密的人吗?   难不成,日后他也要这样疏远黄九郎吗?   只要想到,日后他连黄九郎这个挚友都要失去了,秦川就觉得无比难受。   聪慧如黄九郎,敏锐地察觉出了气氛里的异样,他用一种复杂又了然的目光,看了看胤禛,又看向了秦川。   然后,在秦川开口之前,他便抢先向胤禛告退了。   “你们有话慢慢说。秦兄,我到外面去等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秦川有,他也有。   他不是不想知道秦川的秘密,不是不想借着这次机会,和秦川的交情更进一步。   但是,犬科动物的直觉告诉他,若是他再继续待下去,很可能就要彻底失去秦川这个朋友了。   虽然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保着秦川平安度过此劫之后,就不再打扰秦川的生活。   但他不打扰秦川的生活,和秦川日后再不愿意和他有所联系,完全是两回事。   或许两三年后,他能完全平复了自己的心绪,真正和秦川做一对儿最普通的挚友。   此时想想,那时两人相处的场景,已是他梦寐以求。   所以,他很果断的退了。   秦川不好下的决定,他替秦川下了。   见他主动退去,秦川着实松了口气。   说他懦弱也罢,说他虚伪也好,他的确是没有勇气在朋友面前,暴露那个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待黄九郎出去之后,胤禛就示意揆叙,把方才的分析对秦川说了一遍。   秦川听得满脸震惊,继而就是脸色铁青。   “蔡九英居然还想着让我回去?是他们先放弃我的,如今居然还有脸让我回去?”   秦川气得胸脯起伏,咬咬牙切齿,“他休想!”   做过了自由自在备受重视的秦川之后,他怎么可能忍受,自己重新做回那个没有自我傀儡般的卢氏?   他的心情,胤禛非常理解。   没有尝过热闹,就不懂得什么是孤寂;没有见过大海,就不知道什么叫渺小;没有经过自由,就不会觉得束缚。   这话反过来也完全成立。   他之所以对自己穿越之后变了个性没什么感觉,是因为他前世的环境和教育告诉他,无论男女都一样,男人可以追求的东西,女人一样可以追求。   时代的枷锁可以束缚住他的肉身,却不能禁锢住他的思想。   但卢氏和他是不一样的。   卢氏天生就被困在枷锁里,一朝挣脱樊笼,自然就像龙归大海,虎归山林一样,觉得全身上下都舒坦了。   不过,摆在卢氏面前的,还有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胤禛纵然不忍,也不得不狠心挑破这个脓疮。   “那你儿子呢?你不管你儿子了吗?”   秦川的脸色僵住了。   在蔡家为妇十数载,他所有的生活重心不是伺候丈夫,就是侍奉公婆。他可太了解蔡九英的为人了,那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货色。   莫说蔡家不止蔡维一个孙子,就算真的只有这一个,蔡涉川不是还年轻吗,折了这一个完全可以再生下一个。   如今蔡九英明显就是设下圈套,静等着他去钻,并且以蔡维的性命来要挟他。   若是他不肯乖乖钻这圈套,蔡维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至于蔡涉川,他是从来不敢指望的。   在他的意识里,蔡涉川已经被邪祟迷惑,如今只怕巴不得卢氏的儿女都死干净,好给那邪祟将来的孩子腾地方呢。   见他神色纠结,法保这个急性子可看不下去了,正要骂他当断不断,却被胤禛的一声咳嗽截住了。   “四爷,您怎么了?”法保立刻就把秦川抛到脑后,颠颠的上去关心胤禛了。   “我没事。”胤禛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法保立刻一本满足,再也想不起秦川了。   秦川的脑子里,正在进行天人大战。   一边是自己的自由和未来,一边是自己的亲骨肉。   对他来说,这两样就好比手心与手背,都是自己的肉,要他割舍哪一样他都疼。   但是再疼,也终究要割舍一个的。   过了许久,秦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语气却很坚定的说:“我要救我的儿子。”   他的维儿还那么小,他实在是无法放任蔡九英害死他。   “你……”法保霍然转身,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疯了?他自己的孙子,他自己都不心疼,你管他那么多干嘛?”   揆叙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复杂,有着敬佩,有着惋惜,也有着不解。   在这个女人杀死自己的骨肉,都算不得杀亲的时代,秦川的选择的确是让这个时代的男人不理解。   唯有胤禛面色不变,仿佛早已料到了他的选择。   事实上,无论他怎么选,都在胤禛的意料之中。   后世的网络大爆炸时代,什么样新鲜离奇的事没有呢?   圣经里有一句话:日光之下无新事。   这句话无论用在哪个时代,都非常适用。   秦川自嘲一笑,像是在回答法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或许做母亲的总是比较心软。”   “你……你可真是……”法保气得扭过头,不想搭理他。   胤禛平静地说:“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想必是不会听人劝的。既然如此,就遵从你自己的本心行事吧。”   “多谢四爷成全。”秦川朝着胤禛深深施了一礼。   “你也不必谢我,成全你的从来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胤禛摇了摇头,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符,以独特的手法折成了三角形,“这张符你贴身藏着,心念到处,自会灵验。”   秦川双手接过那张符,也没有细问这符究竟是管什么的,只是再次道谢,便步伐坚定地走了。   “哎,你还真走啊?”法保又急又气,跺着脚抱怨胤禛,“四爷你也不劝劝他,就由着他去送死?”   胤禛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去送死的?”   “这不是废话吗?”法保气道,“蔡九英想要请君入瓮,他又想着鱼死网破,不是送死是什么?”   揆叙调侃道:“哟呵,几天不见,五爷的学问见长啊。一连用了俩成语,竟然半点不错。”   法保瞬间炸毛,“姓纳兰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果然冷血无情!”   胤禛轻笑了一声,说:“在你看来他是去送死,但在他自己看来,却是向死而生。”   “昂?什么意思?四爷呀,您可不能欺负我读书少没学问。”   无论何时何地,法保的注意力总是特别容易别人引走,尤其是被胤禛和揆叙引走。   如今俩人都在,他可不就是被引得左摇右摆了吗?   胤禛笑道:“你自己算的卦,这么快就忘了?”   “卦?什么……哦~明白了!”法保恍然大悟,“只要他不动歪心思,就算遇到危险也能逢凶化吉。哎呀,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法保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随即又疑惑的问:“唉,不对呀。四爷,您怎么就知道,那秦川没动歪心思呢?”   胤禛静默了片刻,淡淡道:“若是他生了邪念,渡不过这一劫,也是他的命数。”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只能隐晦的提点,并不能更改凡人的命数。   人族虽然不像神仙和妖魔一样,个个都能修习法术,但必定是最为天道所钟的种族。   正因如此,人族的命数也是天道最为关注的,除非自己努力或者是幡然醒悟,谁也不能更改。   法保哑然半晌,突然就生出来索然之意,“那我千辛万苦地背《易经》、学算命,到底有什么用呢?”   原本他还觉得,扶乩占卜是一样很厉害的本事,自己学会了之后,就能看透所有人的命数。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智商低了。   甚至他都想好了,等他算命的本事大成之后,一定要好好算算揆叙日后有什么倒霉的地方。   到那时,他要提前准备好小板凳,还有瓜子、茶水,找个近的地方看笑话。   可是如今,他的占卜才学了个头,就突然被胤禛泼了一盆凉水,还是夹着冰渣子的那种,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如果自己算出了别人的命数,却不能帮人改变厄运,又有什么意思呢?   见他突然灰心,胤禛也是一惊,忙问道:“怎么,你又不想学扶乩了?”   “是有点不想学了。”法保老老实实地承认。   他一个胡子拉渣的大老爷们儿,此时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几分委屈,还有几分自暴自弃抱怨道:“自从跟了四爷,您就一直教我要惩恶扬善,我这才算是明白了几分做人的道理。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他眼眶一热,眼圈都憋红了。   “可是如今,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坏人得意逍遥,无辜的人却要一再受难。”   法保猛然低下头,直视胤禛的眼睛,“四爷,奴才觉得,与其看透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好的事情发生,还不如像原来那样,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然后,他就在胤禛脸上看见了明显的欣慰之色。   “四爷?”法保都懵了。   ——自己这么不争气,四爷应该生气才对,怎么还欣慰起来了?   这个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一句话,一句胤禛和揆叙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反常即为妖。   而如今,四爷的反应这么反常,难不成……   法保惊恐地瞪大了眼,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了。   好在他心里还记得,胤禛并不喜欢别人对着自己跪来跪去,赶紧扶着离自己最近的桌子站稳了,嘴里哆哆嗦嗦地问:“四爷,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呀!”   然后也不等胤禛反应,他就一把扑向揆叙,惊恐地摇晃着揆叙的肩膀,语语无伦次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揆叙怎么办呢?四爷被我给气傻了!” 第180章 入虎口   “怎么办,怎么办呀揆叙?”   法保自觉闯了弥天大祸,满心满眼都是自责,一边摇晃揆叙,一边抬手给了自己俩大巴掌。   “叫你嘴贱,叫你不争气!”   揆叙被他摇晃得浑身都要散架了,见他又开始自己打自己,急忙抓住他的手腕,目光也从无奈变成了无语,“法保,五爷,你冷静点。”   但法保是真的急了,根本就听不见揆叙在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地问揆叙该怎么办。   间或自责一通,说自己不该不识好歹,企图放弃四爷好不容易替自己求回来的学法术的机会。   虽然当初胤禛对他说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松,只说是替他问了问财神爷,才知道他的天赋在伏击占卜一道上。   但法保却觉得,凡人求问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呢?   胤禛一定废了不少的口舌,给财神爷说了不少好话,才能让财神爷松了口,替法保指点迷津。   法保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不知道什么叫做“主辱臣死”,此时此刻他却特别能够体会这句话的意思。   ——让主子替自己去求人,他真是何德何能,哪来这么大的脸?   偏他自己却还不争气,只是受了一次挫折,就想要放弃了。   被胤禛欣慰的表情一吓,法保心里那股寸劲儿瞬间就过去了。   想到这里,他又想给自己两巴掌了。   于是,在胤禛的目瞪口呆,和揆叙的措不及防里,他抬起摇晃揆叙的那只手,又给了自己俩巴掌。   伴随着两声清脆的巴掌声,揆叙无语地吐槽道:“怎么这年头的傻子,总觉得别人傻呢?”   若是在平时,法保听见指向这么明显的话,早就炸着毛跳起来了。   但是现在,他却是半点儿和揆叙斗嘴的心思都没有,只是蔫哒哒地抬了抬眼皮儿,有气无力地瞪了揆叙一眼。   揆叙被他瞪得好笑不已,无奈道:“行了,行了。把你那快操碎的心都收收吧,就算你傻了,四爷也还是聪明绝顶。”   ——四爷会被你气傻?也不知道你脑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法保“啊”了一声,对揆叙的话似乎是听明白了,但又没有完全听明白。   他先是呆呆地看了揆叙一眼,又呆呆地看向胤禛,目光里饱含着期冀,又含着几分询问。   胤禛忍笑也忍得很辛苦。   但为了照顾法保的自尊心,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就这一个活宝,还是不要打击他的积极性了。   “咳!”胤禛清了清嗓子,欣慰地对法保说,“法保,你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心存正义,心怀善念。若非如此,秦川的死活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啊,那……”法保有些明白了,脸上逐渐出现了明悟之色,“所以四爷不是气傻了,是高兴的?”   “对,替你高兴的。”胤禛干脆利落地肯定了他。   下一刻,法保就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一会儿挠头,一会儿又搓衣角。   他想要说点什么,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兴奋之情吧,却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就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高大上的话来。   “诶,这个……这个……四爷谬赞了,谬赞了。嘿嘿……”   四爷夸我了,夸我了。   他得意地看了揆叙一眼,下巴恨不得抬到头顶上。嘴上虽然没有说,但肢体和神态却把他到底炫耀之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看见美,四爷夸得是我,没你什么事儿。   所幸无论是胤禛还是揆叙,都已经熟悉了他这副德性,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心思和他计较。   胤禛沉吟了片刻,正色道:“你若是真的不想学了……”   “不,我想学!”法保立刻打断了他,“四爷,门下已经想通了,门下要继续学!”   ——这可是四爷好不容易替他求来的机会,他怎么能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呢?   就算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但还可以替四爷分忧嘛。   胤禛:“你大可不必勉强。”   法保:“门下一点都不勉强。”   胤禛:“……那好吧。”   “多谢四爷!”法保拍着胸脯保证道,“四爷放心,门下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其实胤禛想说:我对你真没啥大期望,只要你别给我添乱就行。   可是,看着法保那洋溢着真诚和期盼的脸,这种大实话,胤禛实在是说不出口。   “……那你加油,再接再厉。”   “四爷放心,门下一定会再接再厉的!”法保握拳给自己打气。   =====   当天夜里,法保翻来覆去的,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一早,他和胤禛请了安之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至于要干嘛,他谁也没告诉。   因为现在的法保已经不爱主动惹事了,胤禛对他独自外出还算放心,也就没管他,转头就问起了秦川的事。   “秦川已经在蔡家了吧?”   “不错。今天一早,他就甩开黄九郎,独自到蔡家去探望蔡家长孙了。”   来回话的还是阿克顿,他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胤禛。   “在家请来那个头陀呢?还在蔡家别院里住着?”   “目前还在蔡家别院。”阿克敦道,“那蔡九英似乎是不想让人知道头陀的存在,并没有立刻把那头陀接到家里来。”   胤禛点了点头,看向揆叙,“揆叙,你怎么看?”   按理说,此时整个襄樊县都在流传蔡家长孙中邪的事,蔡九英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请来的高人带回家,供起来。   可他却偏要把官盐当成私盐卖,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个高人请得有问题吗?   揆叙道:“或许他是要迷惑秦川,让秦川放松警惕。”   毕竟,秦川在县城可没有势力,自然查不出来蔡家暗地里请了法事的事。   如今的情景,只要秦川不傻,就能看出来,蔡家对他来说就是龙潭虎穴。   若是再得知蔡家请了法事,秦川心里肯定会有所防备的。   像蔡九英这样道貌岸然的小人,自己阴险,也总爱把别人当成和自己一样的货色,做出这样欲盖弥彰的事,一点都不稀奇。   胤禛冷笑了一声,“果然是小心之心,不懂君子之德。”   他又问道:“你觉得,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揆叙思索了片刻,答道:“以蔡九英对蔡涉川的看重,最迟到今天晚上,他就会秘密把那头陀接回家去。秦川竟然进了蔡家的门,就别想再出来了。”   这些想法和胤禛不谋而合,让胤禛很高兴。   ——揆叙是个聪明人,是由纳兰明珠亲自教养出来的精英。自己的想法能跟上揆叙的思路,说明对于权谋,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傻白甜了。   虽然他志不在朝堂,但他的太子哥哥这辈子都难以朝堂脱离。   他也不敢说要帮太子怎样,至少不能不能落入别人的圈套,成了别人威胁太子的砝码,给太子拖后腿。   胤禛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通知一下王县令,既然那智光老和尚把蔡九英招供出来了,怎么着也得请蔡九英大牢一游。”   “是。”阿克敦应了一声,见胤禛没有别的吩咐,就退下了。   只要蔡九英进了大牢,蔡涉川如今又算是半废了,日后整个蔡家的指望就只剩两个是孙子了。   蔡家老太太只要不傻,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个孙儿的。   待到那时,秦川再以蔡涉川朋友的身份拂照一二,岂不是顺理成章?   =====   果然不出揆叙所料,秦川进入蔡家之后,的确是走不了了。   昨天下午他递了拜帖,当天傍晚就有蔡家的管家亲自给他送了回帖,邀他今天一早到蔡家探望蔡维。   如此的迫不及待,简直就是有恃无恐。   蔡九英敢如此行事,摆明了就是吃定了秦川作为母亲,一定会对自己的儿子心软。   可是秦川也只能苦笑。   因为他的确无法不管自己儿子的死活。   比起蔡九英,他实在是不够禽兽。   第二天一早,他提着买好的四色点心,到蔡家去探病。蔡九英居然屈尊降贵,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   果然,自古以来,鸿门宴都是规格最高的宴席。   “秦贤侄,百忙之中还能记挂着维儿,老夫阖家感激不尽。维儿昨天晚上就知道你要来了,高兴得半宿都没睡着。”   秦川脸上挂着一层虚伪的笑容,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蔡九英,“伯父言重了,维儿那孩子聪明伶俐,我也很是喜欢。在家里听说他病的厉害,担忧得很,所以才特意前来探望。”   “贤侄快请进吧,维儿一直在念叨你呢。”蔡九英侧身把他往大门里让。   抬头看着蔡家大开的门洞,秦川却觉得那是一张血盆巨口,自己一旦踏入,便要粉身碎骨。   他深吸了一口气,失去了和蔡九英周旋的兴趣,抬步就走了进去。   管家赵旺不知内情,见他如此无礼,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不满地对蔡九英抱怨道:“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再怎么说他们家老爷也是长辈,于情于理秦川都应该谦让一番,让他们老爷先进门才是。   哪能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老爷抬手一让,他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抬脚就往里走了。   蔡九英拈须一笑,毫不在意地说:“无妨,年轻人嘛,总是要气盛一些。”   无论秦川再怎么不乐意,不还是得乖乖跳进自己布置的圈套里?   只要想到这一点,蔡九英半点不满都没有了,有的只剩得意。   刚走到二门处,得到消息的蔡涉川就急匆匆的迎了上来,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喜色,“秦兄你果然来了,我还以为是下人们胡说的。”   秦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听说维儿病了,我来看看他。”   提起病重的长子,蔡涉川脸上的喜色立刻就消失了,愁苦道:“你是该来看看他,县里所有的好大夫都请遍了,个个都束手无策,唯儿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虽然只见过你一次,却十分喜欢你,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若是……若是临去之前能再见你一面,他走的也能安心点儿。”   在他说话的时候,秦川一直紧紧的盯着他的神色。   见他脸上除了悲痛之外,没有半点异色,才确信他并不知道,蔡维的病情是蔡九英搞的鬼。   秦川忽然就冷笑出声,讥讽之言脱口而出,“蔡九英倒是个好父亲,把你这个宝贝疙瘩护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霜都不让沾染。”   只是,他的维儿又何其无辜? 第181章 凭什么?   蔡涉川闻言,先是一懵,接着就蹙眉问道:“秦兄,你是不是对家父有什么误解?”   他父亲的确是时时处处都替他操心,但也没到把风雨全部遮蔽的地步吧?   “误解?”秦川哈哈大笑,转头指着走过来的蔡九英,“不错,是有误解。但对他误解最深的不是我,而是你呀!”   “你以为他是个对你不假辞色的严父,其实他心里最紧张的,便是你这个儿子。你以为他是个疼爱孙子的祖父,其实他半点不在意孙儿的死活。蔡涉川呀蔡涉川,你真的了解你的父亲吗?”   蔡九英一直冷眼看着他发疯,直到他疯够了说完了,才满脸赞赏地给他鼓掌,“不错,不愧是我精心挑选的儿媳,果然聪慧异常,也敏锐异常。”   “儿媳?”蔡涉川懵了,忽而面色一变,“爹,儿子没有断袖之癖!”   “嗤!”秦川嗤笑了一声,冷笑着问蔡九英,“说你儿子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呢?”   蔡九英的脸色很不好,“以前我敢肯定他是装傻,现在却不一定了。”   随着和颜如玉接触的越来越久,蔡涉川身上的灵性就流失的越来越多。   灵性这种东西都是天赋的,关系着一个人的智商和反应能力。   现如今,蔡涉川的资质虽然还不算愚钝,但也只是中人之姿了。   这是蔡九英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从他儿子畜生开始,他就精心培育,这许多年来,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把蔡涉川培养成人人艳羡都青年才俊。   蔡涉川江郎才尽,他自己固然不能接受,但蔡九英却比他更不能接受。   亲手雕琢打磨的美玉眼见就要成型,却突然发现,美玉变成了石头……   这让他如何接受?   所以,他的好儿媳卢氏,必须完完整整地回到蔡家,回到他儿子身边,继续让他儿子享受旺夫运,还变回那块无暇美玉。   蔡九英走到蔡涉川身边,指着卢氏说:“我的儿,你可知……”   “爹,儿子不是断袖!”   生平第一次,蔡涉川打断了父亲的话头,神色坚定,一字一顿地强调,“儿子真的不是断袖!”   这个时候,若是蔡九英再看不出来,自己儿子已经猜出了什么,那灵性消失的就不是蔡涉川,而是他了。   他露出些许欣慰之色,甚至顾不上儿子忤逆自己的事实,骄傲地说:“我早说过,我的儿子天生聪慧过人,便是受了妖孽迷惑,也灵根未泯。”   可是,难得受到父亲当面夸赞的蔡涉川,却没有露出半点欢喜之色。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窒息。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父母在意的,从来只有他读书好不好,能不能考取功名。   就连聘了卢氏,也是因为卢氏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贤惠姑娘。   说白了,就是这姑娘名声好,娶回来之后不但可以规劝儿子,也可以让蔡家的声誉更加清白。   无论是功名还是妻子,明明都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却半点儿都插不上嘴。   虽然从礼仪上讲,婚姻大事就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真正疼孩子的父母,都会在定亲前想法子,让双方见上一面。   但是轮到他这里,却从来没有。   他只是在某一天用早膳的时候,听见父亲对他说了一句,“我和你娘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是城西卢秀才的女儿。卢秀才在城西坐馆,县里有一半的蒙童都在他那里读书。这些可都是现成的人脉,你万不可怠慢了。”   蔡涉川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笑容勉强的地问了一句,“也不知这卢家姑娘生的如何?”   蔡九英当即就板了脸,“娶妻当娶贤,卢家的几个姑娘都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无论哪一个配你都绰绰有余。”   于是,蔡涉川便不敢说话了,更不敢有半点异议。   可以说,他和卢氏的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便带着几分不情愿。   刚成婚那几年,因卢氏相貌娇美,他尚且可以忍受。   可是,随着卢氏的容颜在时光中逝去,当初那埋在心底的祸根,终于生根发芽,并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   让他厌恶的是卢氏吗?   是的。   他喜欢容颜娇美的女子,不喜欢黄脸婆。   既然不喜欢,又凭什么要容忍?   可是,让他厌恶的只是卢氏吗?   蔡涉川也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绝对不是!   他只不过是不敢反抗父亲过分的掌控,只敢在弱势的卢氏身上,肆意发泄自己的憋屈和怒火罢了。   这些从前他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在父亲将卢氏重新找回来的这一刻,就像被过分堵塞的山川一样,终于冲毁了堤坝,喷涌而下彻底爆发。   多少年了?   他已经忍了多少年了?   早已忍无可忍!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呢?   同样是人,同样活一世,他就不配有自己的喜好,不配顺心遂意吗?   蔡涉川深吸了一口气,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维持脸上的笑容。   看来,多年的隐忍也不是一点益处都没有。   最起码他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对秦川道:“秦兄,小儿的病情已经稳住了,你大可不必专门来探望。他小小一个人,也受不起这么大的福气。你还是回去吧,等他好了,我再带着他亲自登门道谢。”   不顾蔡九英逐渐铁青的脸色,蔡涉川气息平稳,一字一句地下了逐客令。   这是他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反抗父亲,感觉意料之中的很不错。   早知道滋味儿这么好,他又为什么非要忍这么多年呢?   “涉川!”蔡九英又急又怒,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你疯了不成?”   蔡涉川被他抓得一个踉跄,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面向他。   可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蔡涉川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恭顺之色。   他神情淡淡,语气坚定地说:“爹,我与秦川只是泛泛之交,远不到通家之好的程度。我儿子病了只是小事,用不着他专门跑一趟。”   “你……你……”   蔡九英已经被儿子不同寻常的变化给惊呆了。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上秦川,只是用力抓着儿子的肩膀,紧张的打量着他的脸色,嘴里小心翼翼地问道:“涉川,你到底怎么啦?你别吓我。”   “我没事,我很好。”蔡涉川忽而一笑,竟如枯木生花一般夺目耀眼。   他大笑道:“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觉得从记事到现在,从来就没有这般好过!”   孔夫子说过,君子当“吾日三省吾身”。   可怜他蔡涉川自诩君子,却活到今日才懂得反躬自省。   他前面那二十几年究竟在干什么呢?   他真的活过吗?   换而言之,活着的那个真的是他吗?还是他父亲手里的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   是了。   或许在父母眼中,他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个可以顺着他们的心意,随意摆布雕琢的物件。   他们可以暂时放他喘息一时,却立刻就会用别的手段,让他进一步明白,脱离了父母的掌控,他的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   然后,他们就会端着一副完美的严父慈母的嘴脸,一个痛心疾首,一个苦口婆心地告诉他:儿呀,爹娘都是为了你好,外面的世界骗子多,你把握不住。   更可怕的是,这种控制是从他一出生就开始的,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握在父母手中的绳索,一点一点的收紧,等他真正反应过来,想要反抗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很可能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资本。   原本他以为,弄走了卢氏是他挣脱父母枷锁的第一步。如今才知道,这是父母将手中枷锁闭环的最后一步。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他再不反抗,日后他的人生就真的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了。   想到这里,蔡涉川双眼通红,突然暴起,一把将蔡九英推倒,冲到秦川面前,用力地推搡着他往大门口走去。   “你走,你快走,这里是我家,我家不欢迎你!走,走啊!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永远都不想!”   “老爷,小心!”   如果不是赵旺眼疾手快,扶住了蔡九英,这一下摔严实了,他这把老骨头怕是得去掉半条命。   “逆子,这个逆子,我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蔡九英喘着粗气,脚步还未站稳,就大声吩咐道:“把这个逆子,还有那秦川都给我抓住,一起送到北边那个小院子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们离开半步!”   他话音一落,就有五六个家丁冲了上来,两个扭住秦川,三个围住蔡涉川。   对于秦川,他们是没什么好客气的,直接就把人打晕,拖到了北边小院。   但围住蔡涉川的那三个,却碍于他的身份,颇为束手束脚。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敢对自家少爷动手的。   其中一个干笑了两声,对蔡涉川道:“少爷,您也别为难小的们,还是听老爷的话,到北边院子里坐坐吧。”   蔡涉川的脸皮不住的抽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仅仅是片刻之间,蔡九英就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他推开赵旺的手,走到了蔡涉川面前,难得的露出了慈父的嘴脸,苦口婆心地说:“涉川,爹都是为了你好。自从卢氏进门之后,你头一年就中了秀才,没过几年又中了举人……”   “那都是我十年寒窗的结果!”蔡涉川最听不得的便是这样的话,只一句“命理”,便否定了他所有的艰辛和努力。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呢? 第182章 法师钟道人   “十年寒窗?”蔡九英冷笑了一声,“天真!”   他笃定地说:“十年寒窗的不止你一个,才高八斗的更是不知凡几。但是,科举之路像你这么顺利的,又有几人?”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故,特别是蔡涉川的血液由大起到大落,来的实在太快太汹涌。   就算是蔡九英再相信自己儿子的天赋,再相信自己教导儿子的能力,也不得不往运道命数上去想了。   涉川就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总是太气盛,这才不肯认命。   但他们做父母的,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因为一时义气而误入歧途。   蔡涉川虽然已经年近而立,但在做父亲的眼中,他却依然是个需要父母事事操心的孩子。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想来,蔡九英便是这样的心情。   不过,蔡涉川会不会领情,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反正在蔡九英看来,自己的儿子只是一时被那妖物迷了眼。   今番他已经请来了圣安古寺的大师,只要大师出手,将那妖物从卢氏体内驱走,再将卢氏原本的魂魄换回去,一切就都会回到原点。   他的儿子还会是那个少年中举的英才,他们蔡家会在他儿子这一代改换门庭,成为书香门第,甚至是官宦之家。   不过,为了儿子日后能和卢氏好好相处,让卢氏能一心为了儿子,为了蔡家,还是要蔡涉川心甘情愿的好。   所以,他继续对蔡涉川循循善诱:“涉川,听爹的话,爹是不会害你的。”   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事全都是为了儿子好,自己所做的决定本来就是最正确的,儿子只需要乖乖听话,乖乖遵照他的安排就是。   如今他都这样好声好气地和儿子商量了,蔡涉川身为人子,又岂能再忤逆于他?   可是,他终究是把事情想得太美了,也忽略了蔡涉川今日的不同寻常。   蔡涉川只觉得心累不已。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当他与父母意见相左的时候,他爹娘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听爹的话,听娘的话,爹娘是不会害你的。   仅次于这句的便是:爹娘是过来人,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听爹娘的不会错。   他比卢氏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这句话他整整听了二十九年。   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如今的喘不过气,这二十九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   特别是这一次,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反抗父母的时候,蔡九英便把卢氏的魂魄重新找了回来,给了他当头一击。   蔡涉川直接就心态崩了。   眼见赶走秦川终结这一切无果,他压抑了多年的叛逆心突然就涌了上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脑壳,崩溃地大喊:“我不知道你们吃的盐是不是比我吃的米还多;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到底会不会害我。   但我不想听你说了,我真的不想再听你说下去了。你若还认我这个儿子,现在就把秦川送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   一天之内接连数次被儿子忤逆,蔡九英所有的耐心已然耗尽。   他立刻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温情,几尽冷酷地对那三个家丁说:“把少爷绑起来,抬到北院去。”   蔡涉川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蔡九英忽而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涉川,爹也不想这样对你。但你最近却总是让爹失望。   先前爹就是一时心软,为了让你高兴,才对那妖孽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事实证明,那样只会害了你,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溺子如杀子呀,涉川!”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对三个家丁挥了挥手,“把少爷带到北院去,有些事情,我要让他亲眼看着。”   这一次,他请来的法师道行高深,一定会彻底把那妖孽铲除,不会再留后患了。   三个家丁虽然心有顾忌,但这个家还是老爷做主。既然老爷发话了,三人只能遵从。   “少爷,老爷有命,小的们也只能从命行事。”   三个家丁一边对蔡涉川陪笑,一边毫不犹豫地掏出麻绳,把蔡涉川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然后,一人扛头,一人扛脚,一人托着腰身,稳稳当当的把蔡涉川扛到了北院。   “爹,爹,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蔡涉川奋力挣扎,但那麻绳虽然不伤他,却绑得极紧,让他的一切挣扎都变成了徒劳。   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再次将他淹没。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正是他无数次想要摆脱,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的。   或许,这一次也要彻底失败了。   等走到了北苑的门口,蔡涉川看着荒凉破败的院落,脸色逐渐灰白,眼神被绝望掩埋。   他终于……终于又失败了。   明白了这一点,蔡涉川似乎是认命了,不再挣扎,也不再叫喊,神情呆滞地任由三个家丁把他抬了进去,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   那张床的隔壁还放着另一张床,床上也有一个人。   蔡涉川不用看就知道,那必定是秦川。   蔡九英走了过来,俯身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柔声道:“涉川,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等到了明天,一切就会回到原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爹。”   蔡涉川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心中暗道:回到原点,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但却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旋即他又想到了秦川,又想道:或许,卢氏也早就在这个家里呆够了吧。   见他还是不肯说一句软话,蔡九英有些气恼,却到底还是心疼,也没再说什么重话,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便拂袖而去。   又过了片刻,蔡涉川听见了关门声,确定蔡九英的确已经离去了,才奋力扭头去看隔壁床上的秦川。   或许是因为秦川已经被打晕了的缘故,并没有像蔡涉川一样被五花大绑。   蔡涉川奋力瞥见了,心头一喜,低声唤道:“秦兄,秦兄,你快醒醒。”   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不愿意承认,秦川就是他的妻子卢氏。   仿佛只要他不愿意承认,事实就会被改变一样,真是可怜可叹亦可悲。   更可笑的是,他于卢氏夫妻多年,心有灵犀的事业只有这一件了。   他一连唤了十几声,声音从一开始压的极低,到最后不耐烦的拔高,秦川始终昏迷不醒。   这时候,在门外守着的小厮才忍不住劝他,“少爷,你别白费力气了,老爷已经吩咐了,给那位秦公子灌了麻药。天明之前,他是不会醒来的。”   蔡涉川闻言,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霎时便被浇灭了。   原本他见秦川没有被绑着,又只以为秦川是被打晕了,便想着把秦川唤醒,替他解了身上的绳索,两人一起想法子逃出去。   哪知道,他父亲竟老谋深算至此,直接给秦川下了药,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见他久久不答话,门外的小厮又劝道:“少爷,您还是别跟老爷做对了。老爷做的事,一定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这种话,他实在听得太多,此时又从小厮嘴里听见,蔡涉川只觉得一阵腻歪。   但他也明白,自己心头的苦楚,若非是有同样经历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就算此时他脱口质问那小厮:“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那小厮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怕都要说他不识好歹。   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蔡涉川干脆就闭了嘴,分毫也不理会他,也省得再给自己找气受。   此时秦川昏迷不醒,他原本还想对着昏迷的秦川道一道这心头的苦闷,在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诉说一番与卢氏之间的纠葛。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所说的话,门外的小厮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些话就不能说出来了。   自己的妻子被妖孽害得魂魄出窍,并附身在一个男人身上的事,他无论如何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他蔡涉川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思来想去,他能做的事竟然只剩下了睡觉。   可是,他自小便生在福窝里,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何曾被人五花大绑过?   想说话不能说,想睡又睡不着,蔡涉川越发烦躁,心头纷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一时想着:若是父亲请来的法师是个绣花枕头就好了。   他如今虽然不怎么喜欢那颜如玉了,但若让卢氏再回来,他也是万万不肯的;   一时又想到:万一那法师真是有道行的,把颜如玉驱走,将卢氏换了回来,他又该如何?   一时又想到自己的两儿一女,自从卢氏的魂魄被颜如玉驱走之后,三个孩子便不自觉的和母亲生分了。   想来是母子连心,就算没人告诉他们真相,他们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自己的亲娘不对劲儿。   愧疚之情骤起,在这件事情上,蔡涉川唯一觉得愧对的,便是自己的孩子们。   只不过,这点愧疚之情,还不足以让他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们虽然是卢氏生的,但都是他蔡涉川的孩子。他想要摆脱父母的控制,身为他的儿女,理应支持他不对吗?   对,他没有做错,他的孩子怎么能不听他的话,不支持他的决定呢?   时间就在他的胡思乱想中逐渐逝去,到了黄昏时分,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快,把少奶奶扶进去。”这是蔡九英的声音。   蔡涉川神色一凛,精神一振,急忙奋力挣扎着往门口看去。   终于,他看见两个蔡太太身边伺候的婆子,搀扶着昏迷的颜如玉走了进来。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认命了,可是事到临头,却还想再挣扎一下。   “爹,我求你,不要!”   蔡九英却没有搭理他,只是示意两个婆子,让她们把颜如玉放到了秦川躺的那张床上。   那两个婆子见床上放着一个男人,都有些迟疑地看向蔡九英。   蔡九英却一脸高深地说:“这都是法师的吩咐,你们照办就是,法师自有道理。”   古人本就迷信,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两个婆子一听说是法师的吩咐,立刻就把心头那点疑虑打消了,非常顺从地把自家少奶奶放到了外男的床上。   至于他们家少爷乐不乐意,就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还是那句话,这个家如今还是老爷当家做主,她们只听老爷的吩咐。   被少爷记恨她们还能苟全一时,若是惹得老爷不满,立刻就是全家发卖的下场。   孰轻孰重,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   等她们放好了之后,蔡九英便挥手,示意所有的下人都出去。   然后,他才走到蔡涉川的床前,板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妖孽都已经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是执迷不悟,想要保她。涉川,你真是太让爹娘失望了!”   蔡涉川本来是要解释,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卢氏回来,并不是为了保颜如玉。   但是,当蔡九英用这样熟悉的语气,说出这样熟悉的话之后,他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你不是不要我保那妖孽吗?我就偏要保她!   “爹,孩儿求求你了。若是没了玉儿,孩儿也活不成了。”   殊不知,他越是如此说,蔡九英就越是认定他被那妖孽迷惑甚深,又急又气地说:“你只是被那妖孽迷惑了,只要将来妖孽除去,你就会清醒了。”   说完这句,他竟也不再管蔡涉川会有什么反应,直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已经站在门外的头陀说:“钟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小人的儿子和儿媳呀!”   这头陀姓钟,现今在岳阳圣安古寺挂单修行。   因着没有正式出家,旁人都称他为钟道人,若是有求于他的,自然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钟大师。   那钟道人约三十四五的年纪,体格高大健壮,满脸横肉。虽是修佛的,却无半点慈悲之相。   此时他穿着一身黑布直缀,头上戴着金色的铜箍,左手托着钵盂,右手拿着禅杖,后腰上还插着一把雁翎刀。   他本就生得凶恶,又时常板着脸不爱笑,看起来竟似佛前的怒目金刚,时时刻刻都要择人而噬。   面对蔡九英的恭敬,钟道人也没有多少动容之色,只是语气淡淡地说:“蔡施主放心,老衲既然已经来了,定然要那妖孽无路可逃。”   此时蔡九英是有求于人,自然不会在意对方的态度,依然十分恭敬地侧身,把钟道人往里让,“钟大师里边请,小儿和那妖孽都在里面。”   钟道人点了点头,走进来却看见了三个人,都在床上躺着。   他微微蹙了蹙眉,先看了看里边那张床上并排躺着的一男一女。   在那男子天灵上看见一团子紫气,在那女子脸上看见一团黑气。   只不过,那男子的骨相却与蔡九英半点不像,应该不是他的儿子。   他又扭头去看外边床上,那个被捆成毛毛虫的男子,那男子头上也有一团紫气,且那紫气比里边的男子的要大上一倍有余,但却不纯净,已经被黑气浸染的差不多了。   在看这男子的骨相,与蔡九英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便确定了,这才是蔡九英的儿子。   那钟道人并没有学会多少正道法门,却对旁门左道研究极深。   因而,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缠绕浸染蔡涉川的那些黑气,是一项夺取人气运天赋的法门。   只待蔡涉川头顶的紫气被这黑气彻底浸染,施术之人便会做法,将他的天赋气运彻底夺走。   “阿弥陀佛。”钟道人诵了一声佛号,便将实际情况对蔡九英说明白了。   蔡家父子俱是一呆,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随即,蔡九英便想到了,蔡涉川最近学问不退反不进反退的事,立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原来如此。”   他立刻对着钟道人行了个大礼,恳求道:“大师,还请大师怜悯我儿,一定要帮我儿解除此等邪术。”   事关自己的学业前程,蔡涉川也乞求地看向钟道人,“还望大师大发慈悲,救我一救。”   钟道人淡淡道:“你们不必求我,这种事既然让老衲遇见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此时此刻,蔡家父子再看向钟道人那狰狞的面容,也不觉得可怖了,只觉得他便是金刚再世,活佛降生。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蔡九英连连道谢。   蔡涉川原本也跟着道谢,直到那钟道人说:“这附身的妖孽便是幕后之人施法的媒介,只需把妖孽从这女子体内驱走,失了媒介,这法术便极易破解。”   “如此最好。”蔡九英大喜道,“不瞒大师说,我那可怜的儿媳自被那妖孽驱走,被迫附身到了这位公子体内。还请大师大发慈悲,施展**力,将我这儿媳的魂魄送归原位吧。”   “爹!”蔡涉川豁然色变,满脸都是抗拒之色。   钟道人点了点头,“这个容易,不过是顺手的事。”   言罢,他从腰间的囊袋里取出三张符,分别贴在了三人的脑门上。   这符一贴上,蔡涉川便失去了所有语言和行动的能力,只能满心绝望地看着那和尚摇晃着禅杖,念念有词地做法。   难不成,我这一生都注定只能做父母手中的傀儡吗?   作者有话要说:喊头陀做道人,是我在水浒里看来的。杨雄石秀那故事里,有个头陀胡道人,最后被石秀杀了 第183章 还给你   钟道人的符篆非常厉害,才一贴上脑门儿,蔡涉川便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使不上力气,同时口舌也被封闭了。   此时此刻,他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蔡涉川只觉得满心绝望,心下呛然:难不成,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父母的钳制,一辈子都只能按照父亲规划的路线走下去吗?   不,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若是一生一世都要做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又与死何异?   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也决不妥协!   一个被压制太久的人,就像是一根承受过大压力的弹簧一样,只要压制的力量有一丝松懈,就会抓住机会反弹。   而且,反弹的力量绝对远超旁人想象。   蔡涉川本就是一个心高高傲之人,在陷入绝望的低谷之后,他心性弹簧立刻反弹,生出了无限的心气,誓要挣脱钟道人符咒的控制,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屋子里零零星星的点着七八支蜡烛,光线昏暗至极。   忽然有月光皎皎,灵蛇般自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零零散散地撒落在蔡涉川的脸上,将太神情映得明寐不定。   如果此时,有人注意去看蔡涉川,就会发现,他脸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并不单单是月光的来去产生的。   只可惜,这屋子里除他之外的另外四人,有两个昏迷在榻。   清醒的那两个,则是一个专心做法,另一个紧张地盯着法师的手足,生怕法师一不小心做错了一个动作,让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正好此时的蔡涉川,也完全没有心思管别人的事了。   随着他的反抗之心越盛,他的脑子一阵昏沉之后,突然又变得清明了起来。   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般,让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意志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就像他本来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一般。   只是,如今有妖僧施展妖法,混淆了他的意志。就像是他的父亲一只用亲情编织枷锁困他一样。   他若不想从此都沦为别人手中的傀儡,就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对抗,对抗那压制着自己意志的,对凡人来说是虚无的东西。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反抗的不止是钟道人的法术,还有来自父母的牵扯压制。   最先察觉到他情况不对的,是正专心施法的钟道人。   原本他的法术十分顺利,已经把卢氏和颜如玉的魂魄都勾了出来,也发现了颜如玉魂魄里勾连蔡少川天赋气运的引子。   就在他要先把卢氏的魂魄送回本体中的时候,蔡涉川那边突然就出现了状况。   他反抗的意志太过强烈,强烈到钟道人施法的手一抖,本就带着反抗之心的卢氏魂魄,一下子就挣脱了他的控制,重新钻入了秦川体内。   与此同时,一道淡淡的微光从秦川胸口浮起,闪烁了一下之后,就迅速熄灭了。   整个过程快得就像是错觉一样,钟道人又被蔡涉川吸引了心神,根本没有注意到。   自练成这项法术之后,钟道人已经不是头一次施展了,却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   以往他施展这项法术都是在助人,需要对付的只是附身的孤魂野鬼,或者是害人的邪祟精怪,身体原主人的魂魄自是十分顺从,甚至是尽力帮助他的。   毕竟,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今天的情况实在是特殊,在他法术掌控下的三个魂魄,都在尽力反抗他的法术。   那邪祟颜如玉,自然是不愿意从卢氏的身体里出去的,这早就在钟道人的意料之中。   也是因此,他的法术里钳制擒拿的部分,更多是作用到了颜如玉的魂魄上。   可是他再没想到,最无辜的受害者卢氏,也不愿意回到自己的本体里去。   大概是这法术和卢氏本身的意愿相悖,钟道人只觉得勾出卢氏魂魄时,特别费力。   这也就罢了,以钟道人的修行,完全可以应对。   哪知道,最大的受害者蔡涉川也来闹幺蛾子。   蔡涉川突如其来的反抗过于强烈,一时间竟让钟道人手忙脚乱。   钟道人那一双虎目,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淡淡的,一丝波澜也没有。此刻却忽然神色一厉,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扫了蔡涉川一眼。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来,正努力操控自己意志的蔡涉川却忽然觉得遍体一寒。   若非是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冷战肯定已经打出来了。   而钟道人要的,就是他失神的这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钟道人左手中托着的钵盂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人骨做成的手铃。   他信手一摇,清脆中夹杂着沉闷的铃声骤然响起,蔡涉川的神智立刻便昏沉了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   钟道人口中咒语一变,蔡涉川就感觉到,有一股拉扯的力量在自己脑子里进行,也不知道是要拽出什么去。   这股拉力拽的他心神一痛,却也让他的神智再次清醒了过来。   这回蔡涉川也是发了狠,刚一清醒,就立刻犯了牛劲儿,执拗地想要操控自己的神智。   他不知道钟道人做法,是要把什么从他脑子里拉出去。实际上,此时此刻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对抗钟道人,钟道人要做什么,他就偏不让对方做成;不管钟道人要把什么从他脑子里拉出去,他都要操控自己的意志,对抗到底!   不过这一次,钟道人早有防备,又占了先机,蔡涉川的反抗在他看来蚍蜉撼树一般,不痛不痒。   不知过了多久,钟道人终于把蔡涉川的天赋气运整个拉了出来。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颜如玉魂魄里的钩子除掉,再把蔡涉川的天赋气运清理一遍送回去。   蔡涉川疼的冷汗涔涔,额头上的符纸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上面用朱砂画的符纹变得格外显眼。   不过,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朱砂符文的边缘处,已经被汗水晕开了些许。   这也是钟道人的不谨慎之处,忽略了人族乃万物灵长,人的汗水虽没有什么神奇的作用,晕染朱砂画的符咒还是轻而易举的。   接下来,钟道人要做的是个精细活,为了不被外界打扰,他顺手就泯灭了颜如玉的残魂,只把心神分出了一少部分朕压住了蔡涉川。   颜如玉残魂一灭,附在她残魂上的钩子自然脱落。   钟道人对着那钩子猛然吸了一口气,正要逃跑的钩子抵挡不了这股吸力,倏忽间就落入了钟道人口中,被他随意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   然后,他就把大部分的心神,都用来剔除那些黑气了。   蔡涉川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且他肉眼凡胎,也看不见被钟道人拉扯出来的东西。   但那些东西毕竟是他的,离体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本就对着钟道人心存戒备,殊无好感,如今又明显感觉到,钟道人夺取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心头恨意更浓。   此时此刻,只想大声质问钟道人:你到底在干什么?又想问问他爹:为什么把这妖人请来害他?   或许是他的恨意太浓,只听得“刺啦”一声轻响,就像是纸张被撕破的声音。   下一刻,蔡涉川就觉得,那股困住自己的力量好像被撕破了一个缺口。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竟然发出了轻轻的吁气声。   他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妖道夹在自己身上的法术开始失效了。   也是他的运气,此时的钟道人正全神贯注地替他驱除天赋气运上的黑气,根本没有注意到,贴在蔡社川脸上的符咒被他的汗水浸透。   方才蔡社川愤怒以及,稍一用力,那被浸透的福祉就裂开了一道缝隙。   人在处于绝境的时候,必然会得到成长。   蔡涉川也不例外。   如果是在往常,他拼尽全力撕开了钟道人的符咒,早就忍不住心头的兴奋,弄出动静来了。   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却异常清明,心性也异常冷静。   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并不见钟道人有什么针对他的动作,也没听见钟道人说什么。   然后让才肯定,钟道人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这边出了状况。   这个认知不由让他心神大振,急忙凝聚心神再接再厉,去冲击那他根本就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那边钟道人专心清理那些缠绕的黑气,这边蔡涉川也一心一意与钟道人布下的结界抗争。   这样一来,两边倒是诡异地相安无事,唯有旁观的蔡九英屏住呼吸,却对两边的进度都一无所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蔡涉川觉得,自己只差一口气就要彻底挣脱束缚的时候,忽听钟道人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语气里也带了点难得的喜色。   蔡涉川却觉心头一凉。   因为钟道人说的是,“成了。”   蔡九英也跟着松了口气,急忙迎了上去,问道:“大师,真的成了吗?我儿往后是不是就恢复以往的聪明伶俐了?”   钟道人道:“只待老衲再次做法,让他们各归各位便是。”   “大师请,大师请。”蔡九英心头的激动几乎按捺不住,转头对蔡涉川道,“涉川,你放心,大师法力高强,咱们家很快就能恢复正轨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听见他这话,蔡涉川心头大怒。   此时此刻,蔡涉川就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这妖僧的法术做成,绝对不能让父亲得逞!   反正他也说不出话来,索性就当没听见蔡九英的话,只一心一意去破那钟道人的法术。   钟道人示意蔡九英退远一点,不要耽误他施法。蔡九英不敢怠慢,急忙退到了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钟道人,想要第一时间见到成果。   钟道人修的虽然不是玄门正宗,但他自做了头陀,便住在寺庙里受多了佛法的熏陶,心境十分平稳,并不因蔡九英这带着不信任的行为而动怒,只自顾自的做法。   卢氏那好不容易回到秦川体内的魂魄,再次被拉了出来,他的身体中了迷药,动弹不得,但那药却作用不到魂魄上。   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秦川自然是不愿意回到从前那中日子里去的。   所以,他的魂魄也毫无征兆章法地胡乱挣扎,哪怕有一线生机,他都不愿意放弃。   生死关头,任何人都能爆发出无尽的潜力。而秦川又有胤禛给的符咒加持,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格外强烈。   此时此刻,秦川在挣扎,蔡涉川也在挣扎,正在施法的两端,竟没有一个肯安稳的。   饶是钟道人心性沉稳,也不禁觉得手忙脚乱。   所幸,秦川的魂魄只是一个从未修炼过的生魂而已,纵然挣扎得剧烈在钟道人拿出钵盂辅助之后,他也只能束手就缚。   因为胤禛的法力不够,那符咒对付不了钟道人的法保。   眼见自己的魂魄要一点一点,被拉进卢氏的身体里,秦川的魂魄尖声大喊:“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生魂的尖叫,活人自然是听不见的。   但钟道人不是普通人,他听得一清二楚。   一直把他当成受害者的钟道人微微一怔,根本没想到,他对各归各位这件事,竟会如此抗拒。   他虽修的是旁门左道,但也一心向善。   纵然他的手段不怎么正派,但平日做的事,也都是降妖除祟,□□解忧。   眼见秦川如此抗拒,他也不忍心太过违背对方的意愿,也直觉不能不明不白地把他的魂魄塞进卢氏身体里。   钟道人沉吟了片刻,扭头对蔡九英道:“施主身上的阳气太重,不利于老衲施法。还请施主退后二十步静候。”   先把蔡九英这个委托人支走,他仔细询问这生魂一番,再做决断也不迟。   “这……”蔡九英有些不乐意。   事关他的儿子,他若是不亲眼看着,是怎么也不放心的。   就在这时,被符篆定住的蔡涉川突然坐了起,来嘴里大喊道:“我偏不让你如意!”   钟道人大惊失色,“啊”了一声,跌足道:“坏了!”   却原来,由于蔡涉川的抗拒之心过于强烈,那已经被清除干净的的天赋气运,被他这抗拒之心硬生生地推远,好巧不巧。正撞在秦川的魂魄上。   而秦川的魂魄骤然得了这气运的滋养,声势大涨,一下子也挣脱了钟道人的掌控,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肉身里。   钟道人急忙开了慧眼一观,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却是他才发现,这秦川身上有高人画的符篆,又有骤然而来的那团气运相助,魂魄入体之后,就顺着他自己的心意,和肉身紧紧地粘连在了一起。   以钟道人的法力,若是想强行剥离,自然是能剥离掉的。可是强行剥离,却势必要伤到秦川的魂魄。   钟道人打心眼里不愿意做这样的事,面对如今的情况,就只能干瞪眼。   先有蔡涉川猛然坐起,又有钟道人失声说“坏了”。蔡九英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   “大师,怎么了?”蔡九英焦急地问。   钟道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虽然沉默寡言,却因经常在世俗间游走,对人性知之颇深。   因而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实话实说了,那蔡九英必定不会顾忌秦川,一定会再三请求他,将自己的天赋弄回来。   蔡涉川不知什么时候挣断了身上的绳索,全然不顾肌肉的酸痛,哈哈大笑着从床上翻了下来。   笑过之后,他近乎癫狂地嚎叫道:“谁也别想再替我做主,谁也别想再替我做主!”   蔡九英心头一惊,急忙扶住自己的儿子,“涉川,你怎么了涉川?”   然而,从来都不敢忤逆他的蔡涉川,却一把推开了他,俯身指着跌倒的他,双眼通红地吼道:“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谁也别想再替我做主!”   “涉川,你疯了吗?”心头的愤怒立刻就把对儿子的担忧压了下去,蔡九英怒道,“你这个逆子,我是你爹!”   “你是我爹?对,你是我爹。但那又怎么样?我凭什么事事处处都要听你的安排?”   多少年了?   他受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这提现木偶般的生活,受够了事事处处不能自主。   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蔡涉川先后经历了大悲、大喜又大怒,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已趋于恍惚,心性已经极端也脆弱,时时刻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若是蔡九英缓和下来,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耐心地顺着他哄着他也还罢了。   但蔡九英正因儿子这从未有过的无力而愤怒,一心想要将儿子捏回正轨,又岂会顾及到其他?   “那又如何?”蔡九英冷笑一声,理所当然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自然要听我的话。我是你亲爹,事事处处都为了你好,难不成我还会害你吗?”   听见这些话,蔡涉川陡然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许久,他才平静地说:“你说的不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蔡九英原本被他盯得心下打鼓,听他如此说,猛地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能想明白,当真最好不过。我就知道,我的儿子一定能想明白的。”   蔡涉川缓缓转身,目光在室内游梭,语气飘忽地说:“不错,我自然是想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听他如此说,蔡九英欣慰不已,心念一动,苦口婆心的劝道:“涉川,你不要再和大师犟着了,乖乖让……涉川!”   却见蔡涉川飘忽的目光终于定格,回头冲父亲一笑,合身一扑,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床柱上。   “嘭”的一声闷响,蔡涉川的身躯就软软的顺着床柱滑落在地。   偏在此时,院子里也有杂乱的喧闹声传了过来,似乎是嚷嚷着让人救火,还有相互询问要不要禀报老爷的。   但蔡九英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步履蹒跚地朝儿子扑了过去。   “涉川,涉川,你这是在干什么?”他以为自己跑得很快,其实他此时惊得手脚酸软,几乎是一步一挪,直到蔡涉川滑落在地,又在地上滚了一圈儿之后,他才踉踉跄跄地扑在了儿子身上。   蔡涉川的额头上撞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但他圆睁的双眼却仿佛比那血洞还大。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蔡九英,拼着最后一口气,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身体发肤……受……受之父母,我……还给你了。” 第184章 揆叙的反思   强撑着说完了这句话,蔡涉川便圆睁着眼睛,脖子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蔡九英呆呆地看着逐渐僵冷的儿子,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却又怕碰坏了似的,在即将触到他肌肤的时候猛然缩了回来。   他咽了咽口水,哽咽着唤了一声,“涉川?”   但已经死去的人,肯定是不会回应他的。   蔡九英忽然笑了,满脸慈爱,语带嗔怪地说:“好了岭儿,不要再和为父置气了。我的岭儿最是听话,你别吓为父了可好?”   这反常的姿态,让人一看,只觉得瘆得慌。   岭,是蔡涉川周岁的时候,蔡九英亲自为他取的名字。   只是待他进学之后,蔡九英又为他取字“涉川”,蔡岭这个名字,便随着他的童年一起,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院子里那些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管家赵旺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爷,不好了老爷,咱们家的仓库着火了,两位小少爷住的地方也烧着了。”   但蔡九英却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死不瞑目的儿子,一向锐利的双目陡然浑浊了起来,悔恨的泪水簌簌而下。   “呃?我这是怎么了?”   迷药的效果终于过了,秦川悠悠转醒,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你……”钟道人想问问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可是顾及到痛失爱子的蔡九英,他到底是没好意思当着蔡九英的面问出来。   待秦川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睁眼看见钟道人之后,整个人陡然紧绷,神情戒备地问道:“你这妖僧,还要做什么?”   被人喊作妖僧,钟道人也不在意,他又看了蔡九英一眼,侧身让开了道路,对秦川道:“你快走吧,晚了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这会儿钟道人也看出来了,今天做的这场法事,全程就只有蔡九英一个局外人是心甘情愿的。   反倒是那几个在局中的,个个都心有抗拒。   原本他觉得,这就是一场驱除附身邪祟的小法事,哪知道里面却有这许多的曲折?   若是早知如此,他是绝对不会踏进蔡家半步的。   秦川警惕地看了他片刻,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要放自己走,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对他道了谢,绕过他就往门口跑去。   但是在门口的赵旺却拦住了他,“秦公子,你还不能走。”   他已经看见了,自家少爷脑袋上多了个大窟窿。   虽然不知道少爷如今怎么样了,但秦川作为当事人,有伤害自家少爷的嫌疑,他又怎么会放走?   秦川眼珠子一转,满脸焦急地说:“好,我不走。那你快……快去请大夫,蔡兄快不行了。”   他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又有蔡涉川朋友的身份。赵旺便以为他刚才急急忙忙的,真的是要为蔡涉川请大夫。   当下也不疑有他,对秦川说了一句,“小人这就去请大夫,还请秦公子帮忙照顾一下我家老爷和少爷。”然后就转身跑了。   至于被烧毁的仓库,在少爷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赵旺前脚一走,后脚便有一只金毛狐狸滚到了秦川脚边。   “秦兄,快,踩到我身上来。”那狐狸对秦川说话了。   秦川惊奇了一瞬,认出那声音是黄九郎的,急忙依言把双脚踩到了它的背上。   黄九郎叽里咕噜念了一句咒语,下一瞬黄光一闪,便带着秦川遁走了。   =====   等秦川回过神来,便已经被黄九郎带到了一处熟悉的院子里。   这院子他已经来过两回了,可不就是很熟悉吗?   黄九郎瞬间变回了人身,紧张地拉着秦川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地问:“秦兄,你没事吧?那蔡九英有没有伤了你?”   “没事,黄兄不必担心。”秦川感动地说,“加上这一次,黄兄可是第二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了。如此大恩,小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秦兄何出此言?”黄九郎嗔怪道,“我当秦兄是挚友,伯母也当我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还谈什么恩不恩义不义?”   秦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说错话了,黄兄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咳!”   一声干咳,打断了两人的你来我往。   黄九郎心头一惊,这才猛然想起,此时他们是在胤禛的地盘。   他急忙转身向胤禛行礼,“四爷赎罪,小狐只是猛然看见秦兄,太过激动了。”   胤禛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怪他,只是略微对他点了点头,担忧的看向秦川,“你没事吧?”   他也没想到,蔡九英请到的那个头陀居然这么厉害,在蔡家前后门布下的阵法,让黄九郎这个狐仙都忌惮不已。   更糟糕的是,胤禛自己的天赋大多在符篆上,对阵法也不精通。   没办法,他只能带着法保快马加鞭,到财神庙去求自己师傅赵公明相助。   赵公明对他这个徒弟素来喜欢的紧,最近又拿着他的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没少在自己的师兄弟那里长脸,胤禛在他这里的好感度更上一层楼。   因而,这回他是半点乔都没拿,胤禛进了财神庙一求,他便出来见人了。   只是双方见了面之后,没说两句话,他便免不了埋怨胤禛一通,说他每每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更有甚者,因为这次来得着急,胤禛两个是半点香烛贡品都没有买,让刚在师兄弟面前夸过口的赵公明觉得颇没面子。   胤禛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求着他,“好师傅,您老人家素来慈悲,如今救人如救火,您就先帮徒儿这一回。徒儿保证,在此事过后,一定寻最好的香油和香烛来孝敬您。”   原本赵公明也不是贪他那点东西,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而已。听他说的这样危急,当即就把那点芥蒂抛到脑后。   他伸手点了个身边侍奉的童子,扭头对胤禛道:“我这童子不是凡人,不能直接插手凡间事,可借你身旁这人的肉身一用。”   胤禛一愣,扭头看向法保。   而法保听见“借肉身”这三个字,早已经吓呆了,呐呐地看着胤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胤禛道:“你若是不愿,那我……”   “不,门下愿意。”法保赶紧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叫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先前之所以惊惧迟疑,就是因为在他看来,被人借肉身这回事十分凶险。   既然他觉得凶险,又怎么会让胤禛去冒这个险呢?   若是他孤身一人前来,赵公明张嘴就提出来要借他的肉身,他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可是,若是他不肯借,便要把胤禛的借出去,他就更加不同意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让四爷冒险,还不如他来呢。   法保虽是人到中年,但他的岁数还不到赵公明的零头。所以他那点心思,赵公明一眼就看透了。   赵公明嗤笑了一声,对胤禛道:“你这个手下虽然没什么用,对你倒是挺忠心。”   “我对四爷自然是忠心耿耿,何须旁人来说?”法保昂首挺胸,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当真是骄傲不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大义凛然的事呢。   这一下,连赵公明都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可真是个浑人!罢了,罢了,我和这浑人计较什么?”   胤禛忙笑道:“说来还要多谢师傅指点,法保在伏击占卜一道上,的确天赋非凡。”   而后他又板着脸对法保说:“你还不快来,谢过财神爷的指点?”   他之所如此,一是替法保说话没轻没重描补,二就是替法保打抱不平,让赵公明知道,法保并非是一无是处。   被维护的法保还迷迷糊糊不明所以,赵公明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不由哼的一声,心头妒意陡生,板着脸对那童子道:“好了,肉身已经有了,你且附上去,替我这徒儿解了那阵法。”   “是,老爷。”那童子应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掐了个诀。   下一刻,粉雕玉琢的童子便化成了一尊泥塑,只见一道青光从童子泥塑的眉心飞出,直直撞入法保的天灵。   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法保神情呆滞,浑身抽搐不止,好半天才猛地打了个哆嗦,神情举止都恢复如常了。   不,也不能说是恢复如常,因为法保从来没有过这样端正又温雅的神情。   “这就是成功了?”胤禛头一次看见请神上身的事,不由十分新奇,围着法保的身体左右转了两圈。   但除却神情姿态不同以往,法保还是法保,身体上自然没有什么变化。   “老爷。”童子操纵着法保的身体,对赵公明行了个道家的稽首礼,又转身朝胤禛一拜,喊了一声,“师兄。”   胤禛连忙还礼,“要劳烦师弟跟我走一趟了。”   那童子道:“师兄尽管吩咐,弟子不敢不从。”   虽然胤禛与他以师兄弟相称,但那童子毕竟不是赵公明的亲传弟子,见了真正的门人都要矮一辈,因而对着胤禛也自称弟子。   胤禛便领着他与赵公明辞别,“师傅,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行了,去吧。”赵公明道,“莫要堕了本座的威名。”   从财神庙里出来,那附身法保的童子只冲他吹了一口气,胤禛便觉头脑有些昏沉。等他头脑清明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租住的院子里了。   “四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养伤顺便坐镇后方的揆叙只是一眨眼,就见自家主子突然出现,不免有些惊异,急忙起身扶住了没站稳的胤禛。   胤禛回过神来,打量了四周一眼,看见熟悉的环境,登时便急了,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催促道:“走,快到蔡家去。”   “诶,诶,到底怎么了?”揆叙急忙拉住了他,安抚的顺了顺他的后背,声音温和中透出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四爷,究竟有什么事,您先跟门下说说,门下也好跟您出出主意。”   被他这么一打岔,胤禛也回过神来,脑子一下子就冷静了。   是了,那童子既然是在赵公明座下修行的,定然不敢违背赵公明的意愿。   既然他把自己先送了回来,那就说明这件事要么根本就不需要他,要么就是他跟去了反而会让对方束手束脚。   想明白了这一层,他自然不会再着急了。   反手拍了拍揆叙的手背,胤禛笑道:“没事,方才是我一时情急,魔怔了。现在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这里等消息即可。”   对于他的判断,揆叙一向是很信服的。既然他这样说了,揆叙也就点了点头,转头示意额尔登,“给四爷献茶。”   为了蔡家的事不出差错,阿克顿等人早早就被胤禛派了出去,分别在蔡家前后门处守着。   至于额尔登,他脑子虽然聪明,却没有急智,偏偏阿克敦却十分倚重他。   未免因着他耽误正事,揆叙干脆向胤禛提议,把也留了下来,和自己一起坐镇后方。   在胤禛没回来之前,揆叙等的无聊就拉着额尔登说话。   然后他就发现,额尔登虽然没有急智,但思虑却十分周全。只要能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把事情安排得事无巨细。   可以说他之所以反应慢,不是因为他脑子转得慢,而是他习惯于在一开始,就把一件事所有的发展可能都想清楚。   等到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要对方出的招数不是太离谱,他都能很快应对。   不过,他的见识局限于从前的生活环境,未免浅显了些,所谓的思虑周全,和真正见过大场面的人相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但这样的人才也十分难得了,揆叙心思数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在胤禛面前举荐他。   他的犹豫之处既不是怕额尔登取代他,也不是怕胤禛不能任人唯贤。而是以胤禛如今的状况,纵然有再好的人才,他也不可能全部留在身边。   如今胤禛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法保,又有了一个揆叙,这两个的出生都是重量级的。   若是胤禛再主动收揽人才,难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揆叙之所以犹豫,是怕他年纪小考虑不周全,真的不管不顾,现在就把额尔登留在自己身边。   以胤禛的本事,康熙要倚重他的时候还多。   如果胤禛想要一个小小的大内侍卫,康熙肯定不会不给。但若是为了这一个侍卫,让皇上心里存了芥蒂,那才是得不偿失。   但揆叙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把事情报给胤禛,先听听胤禛的决定。   若是胤禛自己能想明白,那真是再好不过;若是胤禛一时想不明白,他正好借机提点一番。   和太子一样,揆叙也觉得,胤禛迟早是要回归朝堂,面对那些尔虞我诈的。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多学一些,多见识一些,总是有好处的。   因而,等额尔登献了茶之后,揆叙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把他打发了出去。   “额尔登,你到大门外守着。若是法保等人回来了,第一时间来报。”   “嗻。”额尔登半点迟疑都没有,当即领令而去。   这让揆叙忍不住再次感叹:真是个聪明人呀!   胤禛看着额尔登走出垂花拱门,才扭头笑问道:“到底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   揆叙也没卖关子,直接就把推荐额尔登的意思对胤禛说了。   不想,胤禛听完,却笑了起来。   “四爷笑什么?”揆叙有些不明所以,猜测道,“难不成,四爷对他早有打算?”   想到这种可能,揆叙又是欣慰又是兴奋,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些惋惜来。   ——可惜皇上早早就立了太子,若不然以四爷的资质,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他就听胤禛笑道:“额尔登有本事,难不成只你注意到了?我早就注意到他了,也准备着等回京之后,就把他推荐给太子哥哥,少不了他的前程。”   揆叙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四爷和太子的关系是出了名的好。   原本揆叙想着,太子虽然身份高贵,却母亲早逝。偏四爷的养母又是皇贵妃,位同副后。   这两个皇子之间,传出关系好很正常,但真正关系好的可能性不大。   自古以来,汉人立储都讲究:立嗣以嫡不以长,立嫡以贵不以贤。   按照汉人的规矩,若是太子的储位有个万一,最可能取而代之的,并不是近些年崭露头角的大阿哥,反而是皇贵妃的养子四阿哥。   当然,若是日后万岁爷再立了贵妃,贵妃再生了皇子,四阿哥的顺位次序就要再往后挪一下。   虽然他们满人并不讲究这些,大哥若是有心,也能自己拉起一支队伍来,和太子对抗。   可太子自幼就同万岁爷一起学习汉学,对这些东西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他知道,又怎么会对皇贵妃的养子没有防备呢?   别看四阿哥年纪小,平日行事也颇为不拘小节。但揆叙却知道,他这个小主子心里有数的很。   但凡太子对他有半点防备,他都不可能对太子掏心掏肺。   只是如今看来,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是真的好。   这个认知,让揆叙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以往对太子的固有偏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太子倒台之后,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温僖贵妃生的十阿哥。估计贵妃是故意把儿子往憨里养的。   如果十阿哥不能立,下一个就应该是皇后养子四阿哥。   所以,个人觉得,对雍正继位根本不用有那么多阴谋论,他本来就又有本事,继位顺序又靠前。 第185章 唏嘘   说起来,揆叙一直觉得,自己的阿玛明珠扶持大哥,八成是脑子进了水,或者是眼睛生疾识人不清。   特别是跟了四阿哥之后,他就更不觉得大哥有什么优点了。   可是时至今日,他才陡然醒悟过来:纵然他对大哥不怎么看得上,却也难免受到自己阿玛明珠的影响,对太子产生了许多偏见。   原先他一直以为,阿玛明珠之所以不去太子身边献殷勤,反而琢磨着扶持大哥和太子分庭抗礼,是因为太子气量不大,不能容人。   但太子连对他威胁最大的四阿哥都能诚心相待,又怎么会因为索额图的缘故,就对明珠心存偏见呢?   见他神情恍惚,眉头紧皱,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胤禛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心事,也和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语气十分随意,仿佛就是朋友之间谈天说地。揆叙又决意拜入他门下,这种事关四爷一门前程的事,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听他说完了自己的疑虑,胤禛当时就笑了,“看,我就说你们这种聪明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你这不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揆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四爷谬赞了。跟您比起来,门下算不上是聪明人。”   他说这话固然有谦虚的成分,但大部分都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在他看来,虽然胤禛的思虑有许多不周全的地方,但那都是和成年人相比的。   若是和同龄人相比,胤禛说是天赋异禀、天降神童也不为过。   “诶,你可别这么夸我。”胤禛急忙否认,“若论聪慧,我是远远比不上你的。”   在揆叙眼中,胤禛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自然觉得他天赋异禀聪慧异常。   但胤禛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穿越之前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还没有真正步入社会,却也已经在大学这个小社会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   揆叙今年也是二十多岁,两人的真实年龄差不多,但无论是见识还是思虑,揆叙都比胤禛强一筹。   见识也就罢了。   胤禛的见识都在后世,这辈子才五岁,对这个世界的见识自然有限。   思虑的周全与否,虽然也与见识有关,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关系并不大。   因而在胤禛看来,揆叙不愧是纳兰明珠精心教导出来的,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小皇子强得多。   两人所言皆是发自内心,自然分外诚恳。   看在揆叙眼里,胤禛就是有本事又不骄不躁,更加高看他一眼。   可以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   两人等了近乎一夜,没把法保等回来,反而先把黄九郎和秦川等来了。   秦川知道,这次的事他能这么容易过关,少不了胤禛在背后照顾支应。   特别是他一掏怀里那张符,发现已经变成粉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能逃脱,不全是幸运,还有胤禛的暗中庇护。   因而,他对胤禛是感激涕零,也为自己从前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   但胤禛担心法保,实在是没心思应付他,确定他没事之后,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秦川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正要顺势表一表心意,却见胤禛反应平平,不免有些讪讪。   一旁的揆叙见状,急忙替胤禛描补,“四爷放心,法保傻人有傻福,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秦川才恍然大悟:原来四爷不是不爱兜揽我,而是担心自己的门下人。   想明白了之后,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四爷果然待下赤忱宽厚。自己的秘密若是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完全不用担心。   于是,他对胤禛就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因而,他把其他的心思放下了,跟着安慰胤禛,“四爷请放心,那蔡九英虽然不是个东西,被他请来的法师心思却不坏。今日若非是他在最后关头看出了端倪,撒手放我和黄兄走了,我们绝对不可能回来得这么快。”   这话可真是安慰到点子上了,胤禛心头一松,急忙问道:“怎么说?你仔细说说。”   实际上,秦川大多数时候都是昏迷的,只在灵魂出窍的时候才有知觉,只能挑拣着说,不能概述全貌。   他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把话说的好听,“在那法师将我的魂魄拉出来,准备放到卢氏体内的时候,我的反抗太过剧烈了。那法师大约是感应到了,施法的动作立刻就迟疑了。也是正因为他这一迟疑,我才能抓住机会,接着四爷符咒的力量,回到了自己体内。”   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秦川,说起卢氏的时候,反而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黄九郎不知全貌,听了这话十分愤怒,“蔡九英当真其心可诛!”   胤禛和揆叙虽然知道得很清楚,但胤禛一向觉得,秦川到底爱做谁,全要看他自己的主观意愿。   至于揆叙,无论是卢氏还是秦川,全都不被他看在眼里,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十分随意,根本就是胤禛觉得如何那就如何。   既然胤禛不觉得秦川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他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因而,他淡笑着接口,“你们放心,智光和尚早就把蔡九英给告了。王县令之所以没抓他,就是等着釜底抽薪呢。如今秦公子的事已经了了,咱们自然不会让蔡九英再有机会瞎蹦哒。”   听见这话,秦川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他对蔡九英这个曾经的公爹,实在是太过忌惮了。   只要蔡九英伏法了,他自然有法子暗中照料自己的孩子们。   “对了四爷,还有一件事,小生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他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蔡涉川已经死了。”   “哦,怎么回事?”胤禛实在是吃了一惊。   于是,秦川又把蔡涉川临终前,那近乎癫狂的话语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蔡九英事事处处都为他的儿子考虑。哪想到,第一个不领情的,正是他自己的儿子。”   胤禛不由“哼”的一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秦川一眼。   秦川被他看得发毛,不由仔细思索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可他哪里知道,胤禛正在腹诽他:莫说是蔡涉川不领情了,换了是你,这份深情厚谊,你也不一定能领得起。   先前还真没看出来,这蔡九英还是个定制系的父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作品一样打造,稍有一点不如意,就要想方设法地掰回去。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信息不发达,秦川才会觉得稀奇。胤禛在后世的网络上,可是见识过了太多类似的父母。   有的孩子早熟叛逆,和父母针锋相对乃至鱼死网破;有的孩子生性懦弱,被父母随着心意揉圆捏扁,直到忍无可忍,以自己的死亡做最后的报复;只有极少数懂得自我调节,忍耐到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彻底摆脱父母的控制。   无论是哪一种,对整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种悲剧。   不过,胤禛可从未做过父母,他只能站在孩子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   或许将来,他自己有了儿女想法会改变,但就目前而言,他觉得蔡九英晚年丧子真是活该。   他处处限制自己的儿子,想把儿子雕琢成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可实际上,他教出的蔡涉川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又欺软怕硬,在强者那里受了欺压,不敢明着反抗,就把自己所有的不幸换一种方式,加诸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   这样的人,也亏得他还没考上进士,没有做官,不然又是一个国之蛀虫。   但蔡涉川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这些堪称刻薄的话,胤禛就按在了自己心里,没有说出来。   但他也不愿意过多的谈论蔡涉川这个人,转而说起了秦川一定感兴趣的另一个人。   “眼见蔡九英一定是躲不过牢狱之灾的,届时蔡家就只剩孤儿寡母,那三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这……”秦川迟疑了。   对他来说,这还真是个难题,一时半会儿童还想不到好办法。   不过,少了蔡九英这个了拦路石,办法自己会的。   黄九郎不明所以,闻言直接气恼地说:“那是蔡家的孩子,自有蔡家人去管,关秦兄什么事?”   那的确是蔡家的孩子,但也是他的孩子。   虽然知道他是一片好意,秦川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板着脸说:“我与维儿那孩子有缘,怎么忍心让人欺凌他们孤儿寡母?”   见黄九郎还要劝他,胤禛急忙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个你心里有数就好,日后行事也要掌握分寸。当然,蔡家豪富,又只剩孤儿寡母。你若是凑上去,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闲言碎语,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秦川的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就算他对蔡维等三个孩子撒手不管,也没人会说他半句。   相反的,他若是在蔡涉川身死,蔡九英入狱之后,去帮扶蔡家的孤儿寡母,却一定会被有些人用闲话挤兑。   不说别人,只说蔡家的旁支亲族,为了谋夺蔡家的财产,就不会允许有人真心实意地去帮扶蔡太太与几个孩子。   秦川不是个傻白甜,就算没有胤禛提点,对于以后要面对的难题,他心里也早就有数了。   但凡他狠心一点,真正与前世一刀两断,转身回桃花村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那些麻烦都不会找上他。   可他偏偏还不够狠心,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入意料之中的不堪境地。   秦川深吸了一口气,感激地对胤禛笑了笑:“多谢四爷替我考虑。不过四爷放心,我心里有数。不管别人如何说闲话,我只要坚守本心,就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   就在这时,法保的声音传了过来,“主子,主子,奴才终于活着见到您啦!”   话音刚落,法保高大的身躯就拜到了胤禛面前,一把将他抱住了。   他平时说话都小心在意,从不在外人面前提什么主子奴才。今天如此失态失口,显然是激动极了。   胤禛也知道法保的胆子本来不大,这回骤然被神明附体借身,肯定是吓坏了。   因而,胤禛并没有嫌弃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抱着自己哭的稀里哗啦,而是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财神爷是正经神仙,怎么会害你呢?”   “奴才……啊不,是门下,门下现在知道了。”   法保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急忙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替自己辩白,“四爷,门下不是故意的,就是死里逃生太激动了,您别跟我计较,饶这一回行不?”   三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再过几年就能做祖父了,现在却是眼泪鼻涕满脸流,看起来好不可怜。   别说本就向着他的胤禛了,便是平日里爱逗弄他的揆叙都觉得,他这回一定是受了大罪、吃了大苦了。   揆叙提议道:“四爷,要不门下到后厨要一碗安神汤,让法五爷喝了,好好睡一觉?”   这个提议胤禛也觉得好,就对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去吧,麻烦你了。”   缓过神来的法保这才看见,这院子里除了胤禛之外,还有好些个人呢。   他“啊”的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大了。   揆叙和额尔登看见了也就罢了,反正和他们相处的久了,自己什么样子他们都见过。   但秦川和黄九郎这两位,他可一点都不熟,被他们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法保觉得,自己的脚趾头能在鞋底上抠出一座紫禁城来。   胤禛看出他的窘迫,急忙对秦川二人道:“你们俩也受了惊吓,一块去后厨喝一碗安神汤,先在这客栈里睡一觉再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拱手告退。   胤禛这才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丢人呀?”   法保不好意思地起身,额尔登早已端来了清水,拿来了手巾。   他就着铜盆儿洗干净了脸,又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四爷您是不知道,财神爷身边的仙童太厉害了。他只是在蔡家的门口转悠了两圈,伸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踢了几下,那阵法就破了。”   胤禛道:“那必然是找准了阵眼,才能那么容易。”   “对,对,就是阵眼。四爷您都没去,还能猜的这么准,要说厉害,还是您最厉害了!”法保高兴地拍着手,话锋一转,夸赞的话就拉到胤禛身上了。   胤禛听得好笑,只是念着他今日的确是受了大罪,便也不反驳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手舞足蹈,说这说那的。   其实,他是很羡慕像法保这样的人的。无论受了怎样的挫折,遭了怎样的罪,都能很快满血复活,恢复活力满满的样子。   都说男儿至死是少年,这句话用在法保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等他说得累了,揆叙亲自端了一碗安神汤给他,笑到:“今日五爷受累了,小弟亲自伺候你。”   这样的待遇,当真前所未有。   法保得意极了,矜持地接过那碗汤,微微昂着下巴,清了清嗓子才对揆叙说:“彼此都是为四爷效力,日后老哥我会多带带你的。”   揆叙也体谅他,忍着笑拱手道:“日后小弟的前程,就全在五爷身上了。”   这下法保可更得意啦。   如果他有一条尾巴,此时那尾巴一定高高地翘起,并且欢快地转啊转,转成一朵喇叭花。   ——这也太容易哄了吧?   揆叙心头难得升起了一咪-咪的愧疚,但看见法保那得意洋洋的脸,他又觉得:这么好哄的人,若是不多逗逗,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他那点坏心思,法保根本一无所知。只觉得今日的揆叙特别识趣,让五爷他特别满意。   法保一回来,阿克敦等人也陆陆续续都返回了。因为他们今晚有事要办,揆叙提前通知了客栈的掌柜,让伙计厨子都不要早睡。   方才到后厨要安神汤的时候,他已经吩咐了厨子开始烧汤、烙饼、炒菜,等人都回来齐了,他就吩咐人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大家都累了一夜,又饿又困,此时也顾不得挑剔饭菜美味与否,狼吞虎咽地把三大桌饭菜扫荡一空。   等胃里有了食儿,那股心慌意乱的感觉才消失,众人都忍不住,此起彼伏地吁了口气。   得到胤禛的示意后,揆叙朗声道:“好了,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吃饱了就想睡觉,这是人的生理本能。   揆叙都代表胤禛发话了,大家伙也都不矫情了,三三两两地结伴回了房间,倒头便睡。   法保左右看了看,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便催促胤禛也去休息。   但胤禛却有了别的考量。   “不,先不忙休息。”胤禛道,“既然那头陀钟道人是个心性正直的法师,咱们正好请他来给人同做法事,也算了结了这段公案。”   法保一呆,立刻感动不已,“多谢四爷替门下操心。”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法保早就把人同的事情给忘了。此时被胤禛提起,他才猛然想起:那人同之所以会魔化,都是他们家的因果。   他立刻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四爷您先去休息,门下这就到蔡家去,无论如何也要把那钟道人请来。”   胤禛看了看法保和揆叙,知道他们两个都不会让自己去的,只好同意了法保前去。   “你去也行,不过得带着额尔登一起。”   就法保那臭脾气,让他自己去,胤禛可真不放心。   “行吧。”法保不情不愿地应了。 第186章 揆叙:是我格局小了   也不知道一路上,额尔登是怎么和法保说的。到了那钟道人面前,法保的礼数特别周全,言辞也特别诚恳。   钟道人刚刚好心办了一件坏事,正是满心愧疚的时候。   所以,他听着法保用羞愧又诚恳的语气,讲述了那人同的忠义和悲惨遭遇,不由感慨地颂了一声佛号,二话不说就跟着两人来了。   现在,他迫切地需要用另一件事,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喘一口气,不要被愧疚淹没,以至于乱了道心。   回程的途中,法保悄悄给了额尔登一个赞赏的眼神儿。额尔登矜持地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等他们回到客栈,胤禛已经被揆叙劝着回去休息了,法保想要表功的心思瞬间落空。   他暗暗地对揆叙咬牙切齿,觉得揆叙一定是故意的。   ——那个卑鄙小人,就是见不到五爷好!   额尔登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神色变换,全然把钟道人抛在了一边,略一思索,就把法保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自己出头去招呼钟道人。   “大师,今日天色已晚,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了。不若大师先在这里歇息一夜,待明日一早,小人便去购买做法事的一应所需,再请大师施法。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对此钟道人是无所谓的,既然额尔登有了安排,钟道人也又点了点头,跟着额尔登去了一间空房间。   他也不上床睡觉,就在榻上盘腿坐了,捻着佛珠念念有词。   额尔登劝了一句,见钟道人不听也就罢了。   他也知道,佛门里有苦行的派别,钟道人大约就是那一派的吧?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要多事,以免坏了人家的修行。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和法保都没起来,额尔登就早早起身,敲响了钟道人的房门。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房门却自动开了。   正在敲门的额尔登惊异了一瞬,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神情,双手合十,对中道人行了个佛家的礼节。   “打扰大师清修,是弟子之过,还望大师恕罪。”   “无妨。”钟道人的嗓子有些哑,带着些自嘲说,“反正老衲我也睡不着。”   他打坐这一夜,一直在思索蔡家发生的事,并以蔡家的事作为根由,反思自己从前的种种。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学得一身本事,为人消灾解厄降妖除魔,都是自己的功德。   可是,秦川和蔡涉川的抗拒,特别是蔡涉川不惜以命相抗的举动,让他十分震惊。   ——是了,往日里我只觉得自己降妖除祟都是对的。可对于当事人来说,我究竟是在积德还是在作恶,谁又能说得清呢?   忽而,他又想起了寺院主持时常劝诫他的话,让他凡事三思,不要妄造杀孽。   那时他只觉得,妖魔邪祟全都该杀,只觉得主持是佛经读的多了,把性子都读迂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当时自以为是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由于妖魔和人族的力量差距,法师偏向人族无可厚非。   谁让这两个种族互为食谱呢?   弱势的人族,自然更容易受到时伤害。   但更容易却不是一定。   他越回想,心头就越是茫然,对于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道都有些动摇了。   额尔登并不知道他这一夜经历了怎样的曲折起伏,只是如常询问道:“不知大师做法事,需要弟子准备些什么?”   钟道人回过神来,对他说了几样东西,无非也就是朱砂、黄纸、香烛、纸马等物。   这些东西县城都能买得到,额尔登的记性又好,听了一遍就记在了心里。   他又对着中道人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告辞出门去了。   等他买齐了东西回来,胤禛等人才陆陆续续地起来,见一切都已经齐备,胤禛便亲自去见了钟道人,请他到人同的坟前去做法事。   钟道人怀着心事,更加沉默寡言,却也没有推辞,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就跟着众人一同到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前。   然后他吩咐几个侍卫,将买来的东西按照一定的方位摆放好,该点的蜡烛都点着该燃的线香也都燃起来。   而他自己,则是先盘腿坐在地上,默默诵念了一遍《金刚经》,排除一切杂念,这才开始做法事超度。   若是在往常,以他那坚定的道心,根本不用排除杂念。因为那个时候,他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善,心头根本就不会生出犹疑。   心智坚定,自然杂念不生。   可是,修行修行,自然是要兼顾“修”与“行”这两样了。   行乃是行为行止,因为修行之人自身太过强大,若是行止有失,给世间造成灾难,又与作恶多端的妖魔何异?   修则是修持,一则修身,二则修心。既要修心,就少不了磨难。   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因着天生心智坚定,不易为外物所动,钟道人这些年的修行之路未免太过顺畅了些。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心性坚定自然是好事。毕竟求道本就是一项苦差事,那些心志不坚的,自然会在求道的过程中被淘汰掉。   可是心智坚定的人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对自己已经认定的事坚信不疑,外力的冲击若是不够,根本就敲不开他那固执的外壳。   而蔡涉川那宁死也不要接受他所谓救助的执着,还有那额头血洞上渗出的鲜血,就像是一把大锤,敲动了晨钟暮鼓,让钟道人震耳发溃。   然后,他就突然发现,若是不念上两遍《金刚经》,自己竟然不能凝神静气地做超度法事了。   修为深后又见多识广的钟道人明白,这是他的道心产生了裂痕,他修道之路上关于心的磨练,终于出现了。   以他的本性,劫难出现非但不会让他觉得恐惧,反而会让他觉得兴奋。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每过一个劫难,就是向心中的大道更迈进了一步。   可是劫难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来临,却让中道人半点儿也兴奋不起来。   想到宁可一死也要挣脱父母枷锁的蔡涉川,想到最后关头也不忘挣扎着要回到秦川身体里的卢氏,钟道人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头一次明白了,为何连寺中的得道高僧,都惧怕炼心的劫难。   因为连他自己都心有戚戚,开始对自己往日的道产生了犹疑。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可以放在一边,因为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超度着无辜又悲惨的人同的魂魄。   到心裂了就裂了吧,无所谓了,但这人同的超度却刻不容缓。   他实在是不忍心,这个心性忠诚的人同在生前没有得到主人的善待,死后还要沦为厉鬼,被修道之人彻底泯灭。   =====   这场法事一共做了三天三夜,在此期间,除了法保需要从头到尾都在场之外,其余人就随意了。   想到法保那叶公好龙的性子,胤禛提议道:“还是把阿克敦和额尔登道下来,轮流陪着你吧。”   好面子的法保立刻打肿脸充胖子,坚定地拒绝了胤禛的好意,“不用。四爷您别忘了,现在门下也是有道行的人了,做场法事有什么好怕的?”   “还是让他们留下来吧。”胤禛对他所谓的道行,可是半点信心都没有。   法保坚持,“不用,真的不用。让他们好好保护四爷就行。”   ——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做事还要人陪着,我不要面子的?   胤禛还要劝,揆叙暗暗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胤禛:“……好吧。”   虽然钟道人的道心,骤然经历巨变之后,有些不太稳定,但法保的代父忏悔之心十分诚恳。   再加上那人同对索尼也是忠心耿耿,他心里积郁更多的,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委屈,委屈主人为何要抛弃他,为何不肯带他一起走。   如今从法保那里得知,索尼早已经亡故了,又有索尼的亲生儿子诚恳地代父忏悔,它心里的委屈和怨气很快就倾泻殆尽了。   总而言之,这场法事进行的十分顺利。   超度完了之后,钟道人便向胤禛告辞。   “不知接下来,大师有什么打算呢?”   见他神情恍惚,胤禛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回去,便多嘴问了一句。   钟道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胤禛是在问他,不禁茫然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贫僧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回去之后,对佛祖闭关忏悔罢了。”   “这关佛祖什么事?”他这话胤禛十分不爱听,“纵然你以前有错,受害者也是普通百姓,佛祖并没有少得半分供奉,你有什么好向他忏悔的?   你向佛祖忏悔,那些可能因你的错误,而成为受害者的普通百姓,要到哪里去讨公道?就算要忏悔,你也应该向他们忏悔。”   还有一句,胤禛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钟道人心里也清楚。   ——只怕再深刻的忏悔,在那些百姓心里,也不如灾难从没来过的好。   “我……”   此时此刻,钟道人的道心生隙,思绪正处于混乱之时,竟然一下子被胤禛这个佛道门外汉给说住了。   他本来就混乱的脑子,在听了胤禛这话后,直接就打成了结。   努力思索了半天,他也没有解开半分。   突然,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胤禛,合十为礼,“还请小公子指点迷津。”   胤禛傻眼了。   ——指点迷津?我自己都还在迷津里挣扎呢,怎么指点你?   正在他要直言拒绝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嘴角便有笑意缓缓绽开来。   “大师若是有心,小子这里倒是有件大功德,要请大师襄助。”   如今的钟道人就像,一个溺水已久的人。而胤禛的话对他来说,就是水面上突然漂来的一根稻草。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谁都知道一根稻草,是不可能救得了即将沉入水底的人的。   可是,在水中挣扎已久,却无力回天的人眼中,那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所以,钟道人毫不犹豫就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了那根稻草。   “小公子请讲。”   胤禛微微垂眸,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第一句话,“大师以为,当今天下如何?”   原本含笑旁观的揆叙闻言,面色大变,焦急的喊了一声:“四爷!”   他看着胤禛,脸上全是制止之意。   虽然他也曾想过,比起他不了解的太子,和过于了解的大阿哥,四爷更有人君之相。   可是,就算四爷真的有了这种心思,也不能当着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外人说出来呀。   暗暗叹息胤禛到底年幼,不够谨慎的揆叙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惊,也不是“大逆不道”,而是担忧胤禛年少气盛,行事不够周密。   胤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扭头认真地看着钟道人。   见他如此,揆叙心里更急,也顾不得胤禛可能还用得着钟道人了,就要开口逐客。   这时,就听钟道人说:“当今天下,妖邪辈出,普通百姓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特别是这两年,老衲四处游历,几乎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人请老衲去祛邪除祟。”   揆叙整个人都僵住了。   片刻之后,他神色讪讪地看了胤禛一眼,几乎是灰溜溜地退到了法保身侧,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法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悄悄捅了捅他的大腿侧,低声问道:“喂,你这是怎么了?”   共事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揆叙这么狼狈呢?   他本该幸灾乐祸的。   但可气的是,明明事情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他却根本没有看明白,揆叙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从运筹帷幄变成了狼狈不堪?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聪明心眼还多的人了。   人与人的相处,就不能简单一点,坦诚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法保叹气 第187章 钟道人的觉悟   揆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此刻,揆叙心里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惭愧,万分的惭愧。   ——他怎么能用自己那复杂又龌龊的心思,去揣测宽厚纯净的四爷呢?   唉~也怪他自小就是在权力堆里打滚,早就忘记了“天下”这两个字,代表的除了权利还有责任。   让他惭愧之余又生出无限骄傲的:虽然他眼里看到的只有权利,但他决意效忠的主子,却能看到担当天下的责任与义务。   跟四爷一比,他的思想真是太落后了,想法也太过狭隘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揆叙才真正的开始反思,开始逐渐脱离父亲纳兰明珠教导他时,给他的思维画下的条条框框。   等他真正摆脱了明珠的影响时,他就不再是明珠的儿子纳兰揆叙,才能真真正正地做他自己。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应付法保这位大爷要紧。   揆叙发誓,他看法保那一眼,就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眼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毕竟,这会儿他自己都是一脑门官司,哪里还有心思寻法保的开心?   但法保不这样认为呀。   说来也怪揆叙前科太多,那个眼神撩过来后,法保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在嘲讽他蠢钝。   再加上,法保本来就对当前的状况一头雾水,瞬间就恼羞成怒。   “喂,你是那什么眼神?你什么意思?”法保一边卷袖子,一边恶狠狠地威胁揆叙,“想打架是不是?以为五爷怕你?”   揆叙:“……???”   ——一头雾水,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五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揆叙一脸茫然,眼神特别纯良。   但是,这样纯良的眼神,瞬间就让法保回忆起了曾经的种种。   每次揆叙耍他玩儿的时候,眼神都特别纯良,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对此,法保用了好长时间,才总结出了一个道理: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最近傀儡是真的纯良了,但他的信誉在法保这里却已经破产了。   嗯   对此只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你……你别以为五爷不敢揍你。”法保气得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   但这一回,揆叙是真的冤枉。   如果是平时,他就顺势逗逗法保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但现在不行。   以他的心智和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胤禛有意收服这钟道人。   虽然他觉得,以胤禛宽厚的心性和敏锐的心智,这钟道人即便不能立时折,服也不至于干脆拒绝。   只要不被当场拒绝,以后就好商量嘛。   可是,架不住揆叙在关于胤禛的事情上,有一颗老妈子似的心呐。   在揆叙看来,这可是胤禛第一次想要主动收服一个人,便总想着让他行事万无一失,以免出师不利折了锐气,日后行事会少了自信和气魄。   所以,逗法保虽然很有意思,但和四爷的事情一比,就得通通往后靠了。   “若有冒犯五爷处,还望五爷见谅,在下当真是无意为之。想来五爷大人大量,定然不会和我计较的。”   既然无意和他争执,揆叙就很认真地敷衍了他一下。   就是认真地“敷衍”他,反正他和法保讲道理,从来都没有讲通过,他干脆也不费那个口舌了。   听了他的话,法保一边觉得很有面子,一边又觉得很憋屈。   具体形容一下就是:放过揆叙吧,他不甘心:再揪着不放吧,又显得自己很没气量。   到最后,他也只能哼哼了几声,暗自气闷。   而揆叙早已把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胤禛这边。   只听胤禛叹息道:“蒙大师不弃,问到了我这里。小子虽然不敏,却也愿为大师略尽绵薄。”   “请小公子明眼。”   这一刻在钟道人眼中,胤禛就是黑暗中唯一一盏指路明灯。   胤禛正色道:“仔细论起,来妖魔祸世,受苦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达官贵人有权有势,既不缺护卫,也不缺聘请高人的钱财。   但这些,普通百姓都没有。他们若是遭遇了狐鬼之祸,运气好的,还能碰上像大师这样慈悲众生的高人,以解除苦厄;运气不好,就只能等死。”   钟道人脸上的迷茫逐渐褪去,已经露出了不忍之色。   他所修持的虽然只是旁门,但慈悲之心却一点不比正式剃度出家的和尚少。   相反的,很多所谓的得道高僧,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心性。   “小公子说的不错,这些年贫僧离开挂单的庙宇四方游历,就是为了尽可能多的斩妖除魔,还普通百姓一片朗朗晴空。”   胤禛赞叹道:“大师果然慈悲众生,必然得道,坐化佛前。”   虽然这个志向太过理想化,但方向却是完全对路的。   也是正因为世间从不缺像钟道人这样,有着理想化的志向又肯为之付出努力的人,弱小的人族才能挨过蛮荒的苦难,发展成今日的模样。   钟道人闻言,老脸一红,不禁露出了惭愧之色,摇头道:“唉,小公子切莫再说出此等谬赞之言了。”   若是时间再往前推五天,他听见胤禛的话,虽然表面上会谦虚推辞一番,但内心深处却一定会志得意满,觉得胤禛说得都对,自己就是那样慈悲众生的高僧。   可是通过蔡家一事,让他明白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或许满足的只是自己的虚荣心而已。   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真的需要他用那样的方法襄助吗?   “大师何须妄自菲薄?”胤禛正色道,“或许大师的行为有谬误之处,但我却相信,大师的向普度众生是没有半点瑕疵的。”   见钟道人凝神细听,胤禛再接再厉,“这世间之事,不怕做错,只怕不做。若是人人都瞻前顾后,因着这样那样的因由不敢付诸于行动,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所欲为究竟是对是错?”   钟道人问道:“若是做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做错了呢?”   胤禛语气坚定地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历朝历代,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不都是从前人的错误里汲取经验教训,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加完美吗?若是没有前面的错,谁又能知道后面的对?”   一旁的揆叙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若自己是钟道人,听了胤禛这段话,怕不是要立刻纳头便拜了。   但他毕竟不是钟道人,钟道人也不是他。人与人之间不能相通的,不只是悲欢,还有思想。   只听钟道人又问道:“老衲是可以从前事之中汲取教训,但是那些前事之中,因老衲的错误而受到伤害的人,又该如何呢?”   哪怕胤禛能够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错误已经犯下了,伤害也已经造成了。   钟道人这个做错的人,尚有机会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但再大的善,也只能福泽庇佑后来人,对前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胤禛一时哑然,揆叙也怔住了。   片刻之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胤禛是有心招揽他,所以才循循善诱,希望钟道人不要沉湎拘泥于过去,早日向前看。   而揆叙自认为虽然算不上十足的君子,但无论是心性还是品德,比起一般人都要强上几分。   可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比起真正的正身之士,他终究是少了几分担当,多了几分对自我的宽恕。   毕竟,人最容易原谅的,就是自己。   或许,他真的是受自己阿玛明珠的影响太深了。   明珠是什么人呢?   他是朝野皆知的明相,是天下官员的终极目标。   但归根结底,他是个政客。   在政客的眼中,一切都以利益为重。若是能牺牲一小部分,博取一大部分,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从前的揆叙,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是钟道人的话,却如晨钟暮鼓一般在他耳边震响,让他真正地开始正视一个问题:那一小部分,又凭什么被牺牲呢?   他们三人在这边论道,旁边的法保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从他们嘴里吐出的那些字眼,分开来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都非常默契地跳进了他的知识盲区。   果然,他最讨厌和这些脑子好使的人说话了,尽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变着花样凸显他五爷的无知。   法保一边听,一边翻白眼,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虽然没参与辩论,却比参与的那三人更忙十倍。   直到钟道人一句话,把胤禛和揆叙两人都说得哑口无言,法保才不乐意了。   “喂,你这头陀好生蠢钝。既然错了,你改不就是了;如果觉得亏欠了谁,那你就去弥补呀。你在这瞎叨叨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叨叨的好了,就能弥补那些受害人了吗?”   胤禛一惊,连忙板着脸呵斥道:“法保,不得对大师无礼!”   ——你这铁憨憨,人家可是真会法术的。而且这会儿人家心境还不稳,万一迁怒了你,稍微使点小手段,就够你喝一壶了。   见四爷终于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了,法保精神一阵,大声道:“是,四爷,门下这就向大师谢罪。”   然后一扭头,就垮着个脸对钟道人道:“大师,在下生性莽撞,多有得罪,还请大师多多担待。”   说完这句,他对自己的表现暗暗点头,深觉自己最近读书有成,连说话都开始文绉绉了。   现在就希望这头陀识趣点,不要在四爷面前下他面子。   钟道人识趣吗?   就他接下来的反应看,他简直不要太识趣。   他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脸感慨地对法保道:“公子一席话,令老衲茅塞顿开。公子,请受老衲一拜。”   法保一脸懵逼,下意识地抬抬手,“不……不必多礼。”   眼见他连避都不知道避一下,就那么大刺刺地要受人家的礼,胤禛十分无奈,对揆叙使了个眼色。   揆叙好笑地上前,拉着他的身子拽了一下,让他侧着身子,算是受了钟道人半礼。   然后,胤禛便趁热打铁,向钟道人递出了橄榄枝。   “大师,小子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要和大师一起,为这天下百姓的安危尽一份绵薄之力。还望大师不弃,与我共襄此举。”   救助天下苍生,可谓是正搔到了钟道人的痒处。   他肃然道:“老衲虽不敢说泽披苍生,却也想略尽绵薄。小公子若要行善举,老衲自然义不容辞。”   胤禛眼睛一亮,赞道:“大师高义!”   ——多么自觉的苦力呀,若是不往死里用,岂非对不起您这份觉悟?   “大师,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第188章 论道   其实,胤禛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学习后世的模式,以国家的力量为基础,组织会降妖伏魔的法师,把松散的力量整合起来,拧成一股绳,统一调配。   就像他小时候学的那首歌: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   再庞大的力量,若是分散开来,也很容易被人逐个击破;相反的,再薄弱的力量,若是有一大堆聚合在一起,也足以震天撼地。   在他学过的历史中,中华儿女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建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   而这些奇迹里,有许多都不雅于神话中的神迹。   神是什么呢?   在中华儿女眼中,神就是能带领族群创造奇迹的人。   一切唯心的玄幻神话世界,都是唯物世界的人创造的。   他就不信了,他一个唯物世界来的灵魂,还不能按住这群唯心世界的鬼怪?   第一步,就从整合有生力量开始吧。   虽然任何组织成立久了之后,都免不了贪污**,但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比起将有生力量整合起来之后,能得到的好处,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只能算是很小的风险。   而且,这风险虽然不能完全规避,却能通过中中手段尽量延缓出现的时间。   只要将这中风险掌握在可控范围之内,这把剑对外的刃,就永远比对内的刃要锋利。   其实,这个想法也不是禛的突发奇想,早在江南时,他遇见罗刹鸟之后,脑子里隐隐约约就有这中想法。   只是当时,他最大的心愿,还是当一条连翻身都不用的咸鱼,这中想法虽然有,但也只是偶尔在脑子里闪过,从来没有成熟过。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才真正开始正视自己这个想法。   无论在哪个世界,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就离不开人才。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才。   而钟道人,就是他要收揽的第一个人才。   想到这里,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板着肉嘟嘟的小脸儿,尽量让对面的人忽略自己的年龄。   “大师可曾想过,由朝廷出面,组织天下法师,遏制世间妖邪?”   “由朝廷出面?”钟道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迟疑道,“这世间的除妖人皆是山野草民,朝与野自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朝廷贸然插手除妖人的事,只怕会引起众人的反抗。”   实际上,若是在蔡家的事发生之前,钟道人听见胤禛说让朝廷出面的话,就会立刻断然否决,而后便拂袖而去,不会再给胤禛半点游说的机会。   若是再晚些日子,等钟道人自己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在此坚定了道心,胤禛也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可以说,在这个时候招揽钟道人,时机刚刚好。   连揆叙听到胤禛的话,看了钟道人的反应,也不禁暗暗感叹:很多时候,实力与运气真的是相辅相成。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助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就算再有实力,再有才华,若是运气不够,也全都白搭。   而四爷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错。   这样的四爷,谁又能说他不是为天所钟呢?   此时此刻,揆叙倒有些惋惜,惋惜胤禛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了。   钟道人不是一个爱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把自己的顾虑说的很直白,让胤禛听得半点儿都不费力。   所以胤禛也没和他打马虎眼,把心里的想法直白地袒露了出来。   “大师的顾虑很有道理,这一点也是我先前没有想到的。”胤禛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疏忽,而后便话锋一转,反问道,“但大师是那中知难而退的人吗?”   钟道人语气坚定地说:“自然不是。修行之路本就坎坷,磨难重重。若是老衲没有毅力,也就不会选择做个头陀了。”   若说正规僧人所苦恼的,只是入道一事。那么作为编外人员的头陀,则还要苦恼如何生存,又如何在生存的基础上,从依附的寺庙中得到修行的秘籍。   所以,做头陀难,能做到像钟道人这中程度的,没有大智慧和大毅力,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就知道,大师不是一个会因挫折而妥协的人。”胤禛一脸赞赏,诚心诚意地给钟道人发了一顶高帽。   钟道人谦虚地合十一礼,“小公子谬赞了,老衲愧不敢当。”   此言虽是谦虚,却也带着拒绝的意味。   但胤禛是那中会知难而退的人吗?   不得不说,他之所以能和法宝混到一块去,就说明了他脑子里也不缺那一根筋的基因。   胤禛摇了摇头说:“我说的是实话,算不得赞赏。我还有几句实话要说,只是不知,大师想不想听?”   听了这话,正要上前的揆叙微微一顿,抬起一半的左脚又落了回去。   他觉得,至少现在,四爷还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果然,钟道人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之色,却还是点头道:“小公子但讲无妨,老衲洗耳恭听。”   胤禛自然是直言不讳了,“对普通百姓来说,无论是在朝的势力,还是在野的势力,都是让他们惧怕多过敬仰的存在。   他们管不了是哪家哪姓坐江山,也管不了哪个寺、哪个观才是天下第一的法师。他们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活着。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目光灼灼的仰头望着钟道人,一字一句地问:“因为对他们来说,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不知大师以为,我这几句话,可算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实话吗?”   钟道人沉默了片刻,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实话。老衲自认慈悲渡世,却直到今日方知,自己对世人的姿态,太过于高高在上了。”   说到最后,钟道人叹息了一声,脸上再次露出了羞愧之色。   胤禛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继续说:“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都明白,这世间不知有多少比我更聪明、更灵秀的人,他们又体会不明白?   只是,这世间终究是仰禄之士居多,正身之士如凤毛麟角。他们落入世间,就像是树叶飘进了森林,水滴落进了海里,纵然能掀起些许的波涛,也很快就被淹没在芸芸碌碌的众生里了。”   钟道人越加羞愧,他觉得胤禛口中芸芸碌碌的众生,就包括了他。   只可笑,往日他还自诩清高,自以为慈悲。   眼见他神思震荡,心驰神摇,胤禛目光灼灼,发出了最后一击,“那大师是否觉得,如草芥般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追求生存的权利,生死都只能依靠别人来施舍?”   “当然不是!”钟道人下意识地大声反驳。   若当真如此,那他自幼修心持道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可以压迫剥削弱者的恶棍吗?   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坚定了起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语气坚定地说:“从今往后,老衲这条命就是小公子的了。小公子但有驱使,老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就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去。   “唉,大师快快请起。”胤禛急忙托住了他的手臂,神色真诚而郑重地说,“大师不该为我赴汤蹈火,该是为了这天下众多为邪祟所苦的百姓在所不辞。   我请大师共议此事,并不是为了让大师做我手下爪牙,而是要与大师共襄盛举。   也请大师日后多多监督于我,若是有朝一日,我不慎偏离了本心,还望大师能给我当头棒喝。”   这一刻,钟道人看他的眼神又变了。   若说方才,他的目光是视死如归中含着一丝迟疑的话;这一刻,他在看胤禛的眼神,就像是信徒朝圣一般。   他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了胤禛小小的白嫩的手掌,说出了胤禛真正想听的话。   “愿与公子共襄盛举,庇佑苍生!”   “好!”   胤禛大喜,正要招呼人拿茶来,额尔登就端着一个小巧的红漆托盘送了过来。   茶盘之上放了两个青瓷缠丝盖碗,里面是新沏的滚茶。   胤禛冲他赞赏一笑,端起其中一杯递,给了钟道人,“大师请,你我以茶代酒,干了这杯。”   钟道人接过茶盅,胤禛也端起了另一杯。   两人相互碰了碰杯,都不顾杯中茶水滚烫,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步,既是相互试探,也是相互展示实力。   在揆叙等人胆战心惊的注视里,两人相互朝对方亮了亮杯底,表示杯子里的滚茶已经喝干了。   而后,胤禛嗓音清亮地笑道:“大师果然好本事。”   “小公子的本事也不差。”   他们都没有询问,对方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茶水瞬间冷却的。   事实上,他们也不需要问,只需要知道,对方都没有被滚茶烫到就好了。   这时,胤禛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钟道人,并扭头让揆叙取了五十两银子,给钟道人做盘缠。   “我这里还有些许俗事需要了结,大师且先回京城去等我。我这里修书一封,大师回进京之后,可到佟佳氏找内大臣鄂伦岱。”   钟道人迟疑了一瞬,还是问道:“这个人可信吗?”   “放心,鄂伦岱舅舅最疼我了。我在信里写明不让他告诉别人,他不会说出去的。”他顿了顿,又强调道,“连我外公他也不会说的。”   他为什么让钟道人去找鄂伦岱,而不是直接找佟佳氏的现任家主佟国纲呢?   就是因为,鄂伦岱这人虽然有些混不吝,却很讲义气。   而且,他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世家子弟都不一样,他虽然也看中佟佳氏,却并不会把家族的利益摆在一切之上。   比起家族,他更看重的,是自己认为值得看重的人或事。   而胤禛这个小外甥,就是被他看中的人,至少是被他看中的人之一。   如今时机还不成熟,若是让佟国纲提前知道了,胤禛并不能保证,他不会为了佟佳氏的利益在其中掺沙子。   但胤禛却能肯定,若是自己郑重拜托的事,鄂伦拜是绝对不会搞砸的。   揆叙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不错,鄂伦岱这人虽然混了点儿,却是一诺千金。”   言罢,他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深思。   在此之前,他是真没想到,连鄂伦岱那么难搞定的人物,都能被四爷给降服了。   要知道,这些年佟国刚和鄂伦岱父子之间的鸡飞狗跳,可谓是喧嚣尘上。整个京城的贵族圈,就没人不知道他们父子不和的。   连亲爹都制不住的鄂伦岱,却能让胤禛说出值得信任的话,可见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不一般。   “四爷,要门下替您草拟一份书信吗?”   “不必。”胤禛道,“我亲自写。”   揆叙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那门下替您铺纸磨墨。”   ——他的四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耀眼,折服一个鄂伦岱,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第189章 斗方名士   说干就干,胤禛立刻就回到客房,提笔一挥而就。   而后,让揆叙把墨迹吹干,仔细折好了信纸,放进牛皮纸信封里。   把书信在蜡上封好之后,揆叙又在封口处,盖上了独属于揆叙的私印。   揆叙解释道:“我这个私印,八旗贵族圈里都见过,没人敢冒充。”   胤禛点了点头,摸着白嫩的下巴说:“我是不是也该让人替我刻个私印?”   以前在宫里也就算了,如今他出门在外,往京城里送私人来往的信件肯定是少不了的。   虽然信件可以同奏折一样走官道驿站,私人信件却不好用官印。   揆叙一边将封好的信件交给钟道人,一边笑问道:“不知四爷想取个什么别号?门下倒是学过几天雕刻,可以为四爷刻一枚私章。”   胤禛没有回答他,而是又拉着钟道人好生叮嘱了一番,将人送走之后,才惨兮兮的张开嘴巴,双手不停地在嘴边扇风,嘴里嘶嘶哈哈的,显然是痛得不行。   汇集在胤禛身边的张保、揆叙和法保三人都大惊失色,最是沉不住气的法保紧张地问道:“四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然后他就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挽起袖子就要往外冲,嘴里愤愤地嚷道:“一定是钟道人那个贼秃搞的鬼,看五爷我不打断他的腿!”   “唉,快拦住他。嘶~”胤禛急忙让张保拦人。   但一开口说话,满嘴的燎泡就疼得很,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张保急忙去拦人,揆叙则是一把将胤禛抱了起来,冲出门就喊阿克敦驾车。等抱着胤禛坐上马车之后,就吩咐阿克敦把车驾到皇甫老大夫家里去。   “诶,揆叙你个杀才,你等等五爷!”法保险些追丢了鞋。   被张保拉回来的法保一回身,就看见揆叙抱着胤禛钻进了马车。他正要追上去,阿克敦就一甩马鞭,马儿长嘶一声窜了出去,让法保吃了一嘴的灰。   “呸,呸,呸!”法保一边往外吐,一边挥手驱散了眼前的尘土,眼见马车拐了个弯就没影了,不禁气得跳脚,“好你个揆叙,五爷跟你没完!”   他有完没完揆叙不知道,也并不在乎。   这会儿他只在乎胤禛的身体健康,只恨阿克敦马车赶得太慢,不停地催促。   马车一路横冲直撞,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皇甫老大夫的家门口。   揆叙一跃而下,抱着胤禛就去敲门。   守门的也是一只成精的小狐狸,因为跟着皇甫大夫多年行医,也养成了一副慈悲心肠。   看见一个青年满脸焦急的抱着一个孩子,那小狐狸二话不说,就亲自领着他进了皇甫老大夫坐诊的药房。   “爷爷,爷爷,快,有急诊了。”   看见来人是谁,皇甫老大夫一惊,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招呼揆叙,把胤禛放在了软榻上。   “快,这边。”   等他给胤禛把过脉,检查过口腔之后,就恼了,“这是怎么回事?喝水不会放凉了再喝吗?这一嘴的燎泡……你也真喝得下去。”   却原来胤禛虽然也会法术,但却并不会将滚水瞬间冷却的那种。   为了能镇住钟道人,他是硬生生地忍着疼,把一杯滚茶灌了下去,又强行装作若无其事,直到把钟道人打发走,才露出了不适之色。   还好皇甫老大夫不是普通的大夫,又与胤禛彼此知根知底,也就不再隐藏实力。   他吐出修炼多年的狐珠,让胤禛张开嘴,狐珠散发出幽微的白色光芒,在胤禛嘴里转了一圈,那满嘴的燎泡立刻就消了。   胤禛只觉嘴里一阵清凉,痛楚不适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咦,我好了。”胤禛欢喜极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口腔,却被皇甫老大夫一把拍了下来,“别动,你洗手了吗,就往嘴里伸?”   胤禛嘿嘿一笑,跳下软塌,冲皇甫老大夫恭敬一礼,“多谢先生相助之恩。”   “你也不必谢我。若非是知晓你心思正派,我也不敢把狐珠放进你嘴里。”皇甫老大夫摆了摆手,丝毫也不居功。   他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实在是他祖爷爷那一辈儿有一个兄弟,就是在月圆之夜,吐出狐珠吸收月华时,被一个勾错魂的鬼差,领着那被勾错的魂魄夺走了狐珠,一身修为尽毁。   最讽刺的是,那夺走他狐珠的魂魄,借着狐珠之力还阳之后,飞黄腾达,并没有受到半点惩处。   那个助纣为虐的鬼差,也依旧好好的做着鬼差,直到前些日子地府大清洗时,才被贬入了恶鬼道,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再怎么如何,他那位叔祖已经老死了,直到临死之前也未曾大仇得报,落得个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下场。   所以,自那以后,若非是确定对方的人品值得信任,狐狸是宁愿担些因果,也不愿用狐珠救人的。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皇甫老大夫干脆就传授了胤禛几个小法术,主要就是让滚水瞬间冷却、让冰水瞬间沸腾、凝水成冰、化冰为气。   认真算起来,这些都是些烂大街的小法术,却恰恰是胤禛不会的。   不过,在学会了这几句咒语之后,胤禛就像触发率关键词一样,脑子里突然有“水”与“火”两个金色的篆字炸开。   胤禛心念一动,打了个响指,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云彩。   下一刻,洁白的云彩变黑,哗啦啦落下一阵雨,把那引他们进来的小狐狸浇成了落汤狐。   皇甫老先生面色一变,讪讪道:“原来四爷自有传承,却是老夫班门弄斧了。”   “不,还是要多谢先生指点。”胤禛实话实说,“若非是有先生教的咒语做引子,我这控水和控火的秘术也激发不出来。”   不必多问,这水火两系的基础法术,还是二郎神网课里的资料。   皇甫老先生自然是不敢居功的,两人相互客气了一阵,胤禛又说起了正事。   “既然来了老先生这里,那一世不烦二主。小子想问问老先生,那无为道人如今还在襄樊吗?”   皇甫老先生道:“已经不在了,那颜如玉的残魂被泯灭殆尽时,无为道人遭到了反噬,已经趁机逃走,到隐秘之地疗伤去了。”   胤禛冷笑了一声,“算他跑得快!”   若是让他遇见了,非把那无为道人大卸八块不可。   这种仗着自己有法术,就放纵自己的私欲,肆意扰乱别人的人生的东西,实在是让人痛恨。   像他这种东西,胤禛根本不愿称之为人,他也不配为人。   如今襄樊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无为道人也跑了,胤禛等人也该继续上路,往洞庭湖去办皇差了。   =====   或许他真有上天所钟,因为他想在过年之前赶到洞庭湖,这一路上当真是无比顺畅,一点意外都没有遇到。   终于在腊月十九,他们赶到了洞庭湖畔。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该如何联系柳三呢?   如果按照康熙的吩咐,自然是直接在洞庭湖畔设下祭台,祭祀洞庭君。   等见到了洞庭君,自然就能见到洞庭君的三公子。   可是,胤禛明显不打算按照康熙的路子走,也不准备把自己放在一个祭献者的位置上。   他是来拜会自己的朋友柳三的,不是来拜见洞庭湖三公子的。   唉~都怪他当初一心想把敖放忽悠走,忘了要一个联系方式了。   如果不出意外,如今敖方可是在洞庭湖做客呢,若是能与敖方直接联系,他又何至于站在湖边寸步难行?   见他愁眉苦脸的,揆叙提议道:“反正已经到了洞庭湖了,与其在这里左右为难,不如趁机泛舟游湖,一览冬日洞庭胜景。”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转移一下四爷的注意力吧。   至于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事,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他们完全可以一边游览湖中胜景,一边慢慢想办法。   不知不觉的,揆叙竟然也被胤真带出了几分闲鱼思想。   要知道,从前他可是从来不会怠慢皇差的。   胤禛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好,反正来都来了,离过年还远,也不急于一时。”   洞庭湖周围多山多树,乍一看整个湖面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其实气温却不算低,湖面并没有结冰。   只是此时,湖上只有他们这一艘小船,波光微泛,大部分的湖面都水平如镜。周围的山影树影都倒映在湖面上,交错成各种奇趣的景象。   山影斜映在湖面上,看上去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反倒是交错的树影却像紧挨在一起的山峰。   还有的像仙人凌虚而度,更有的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熊。有像火把的、有像波浪鼓的、也有像蝴蝶的。其余游龙戏凤、二龙戏珠、仙人托月、白猿献寿……   只要看的人想象力足够丰富,湖面上山与树的倒影可以是任何景象。   还有零零散散的,像是点点碎星,只是没有繁星的璀璨而已。   张保把案几和茶具摆好,揆叙就着湖水净了手,用银壶装的泉水烹茶。   胤禛是个地地道道的斗方名士,对于饮茶赏花等事,只能算是附庸风雅,并不得其精髓。   他虽然分得出茶叶的好坏,却对这方面没有什么要求。对他来说,茶嘛,最重要的就是解渴,若是不能解渴,再香的茶也白搭。   “四爷,请。”   揆叙将第一道茶倾入湖中,第二道茶的头一杯才奉给胤禛,然后才是法保和他自己。   小小的杯子最多也就能装一口,法保捏起杯子,一仰脖就灌了下去。然后咂巴了一下嘴巴,嫌弃道:“就这么一点子,你喂鸟呢?”   揆叙没搭理他,反倒是胤禛想起曾经看过的红楼,笑道:“这茶嘛,一杯才叫品,两杯就是解渴,若是喝上个三杯,那就是饮牛饮骡了。”   法保:“…………”   “噗嗤!”   揆叙发誓,他真就是没忍住,并不是不想忍。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190章 芍药仙子   因为他们只租到了一条小船,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上来。   所以此刻船上除了胤禛之外,就只有张保、揆叙和法保三人随侍。   也就是说,能让法保迁怒的对象不多。   虽然出言调侃他的是胤禛,但谁让揆叙没忍住呢?   所以,理所当然的,法保就把这笔账记在了揆叙头上。   自知对不住揆叙的胤禛急忙转移话题,“唉,你们说,这偌大一个洞庭湖,怎么连一条游鱼都不见?”   他不说,另外三人还没注意。   听他这么一说,揆叙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不错,洞庭湖常以湖鲜闻名。就算是到了冬天,水面又没有结冰,怎么会没有鱼游动呢?”   法保的反应最直接,立刻就从背后取下桃木剑,“四爷,您别怕,门下来保护您。”   胤禛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从荷包里取出一沓符咒分给了三人,“你们收好,有备无患。”   这时法保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   他脸色讪讪地接过符咒,正准备把桃木剑插回去,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方才还水平如镜的湖面,突然就泛起了巨大的波涛。   那波涛泛起的地方,离他们的船虽然不算近,但也算不上远。   于是,距离不凑巧的小船就受到了波及,随着波涛推动的力道侧翻了过去。   入水的那一刻,胤禛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我上辈子学过游泳。   然后他就发现,或许是这辈子遭遇的惊险足够多了,骤然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情,他的脑子竟然十分冷静。   就算是入水的那一刻,他也连半点慌乱的情绪都没有。   ——反正他会游泳嘛,身体素质又好,完全不用担心腿抽筋的问题,又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很冷静的回忆起来游泳教练教授的知识,该闭气闭气,该动弹手脚动弹手脚。   那波涛并不是一下子就过去的,而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世人都说水火无情,可知水火发怒之后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胤禛又不傻,一点都没想过跟水流的力量对抗。他只是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让水流推着自己走。   至于会被推到哪里,那也要等这突然升起的波涛停了再说。   现在他比较担心揆叙和法保。   因为张保生在水乡,自小就会水,但揆叙和法保却不一定了。   正在他满心担忧的时候,心头骤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身体就顺着本能用力,努力在水里扭了一个圈。   下一刻,他的屁股就撞到了一块尖锐的岩石上。   “呼——好险,好险!差点就撞到头了。”   胤禛心有余悸地伸手拍了拍胸脯,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水流冲到了沙滩上。   “咦,竟然被推到岸上了,还真是幸运。”   可是,等到他站起来打量四周之后,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推到岸上,应该是被推到了洞庭湖上某个不知名的岛屿上。   这个时节,世间百花早已凋零,梅花倒是凌霜傲雪,但也不是这个时间开的。   可是这个地方,他举目望去却繁花似锦,而且气候也很温暖。他穿着一身**的衣服站在这里,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朔朔寒风的威力。   按耐住满心的疑惑,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使用了从二郎神的网课里学到的关于水火的法术,下一刻他就双手掐诀念念有词。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衣服里多余的水分就逐渐被抽了出来,随风洒落在不远处的湖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终于觉得全身都干爽了,这才停止了施术。   然后,他低头一看,就苦了脸。   却原来,由于衣服在水里泡了太久,吸的水分太多,把衣服的纤维都泡散了些。   如今,这么多的水分又在短时间内被他抽了出来,原本裁剪得体十分贴服的衣物,一下子就变得皱巴巴的,有的地方松,有的地方紧,有的地方还鼓了泡。   “算了,算了,至少衣服干了,不用担心会冷了。”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发挥一下阿Q精神,自己安慰自己了。   突然,他腰间挂着的龟宝发出灿烂的金色光芒,表明了这个岛屿上的灵气十分充裕,说不定还有修行有成都精灵。   也无外乎外面已是寒冬腊月,这里却仍旧草木丰茂,鲜花似锦了。   既来之,则安之。   洞庭湖虽然广阔,但对于本地人来说,上面有多少岛屿肯定都知道。   一同上传的只有他们四个,阿克敦领着一众侍卫,都好好地在岸边等着呢。   原本平静的洞庭湖突然起了风浪,岸上的阿克敦、额尔登道人肯定发现了问题。   若是看不见他们的游船在湖上,他们也肯定会找本地的官府帮忙寻找的。   现在嘛,他就利用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好好逛一逛这风景如画的岛屿,全当是年前旅游了。   转了大约有半个小时,胤禛就发现,这岛屿上的花种类虽然繁多,但最多的还是芍药,品种繁多、颜色姿态各异的芍药。   而且,这岛上的芍药香气不但浓郁,还很特别,跟以前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选上两品移栽进花盆里,等回宫之后当成特产送到各宫去呢,就忽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惊讶地说:“呀,这岛上怎么来了生人,还是个小孩子?”   胤禛顺着这声音扭头一看,就看见了一株有两人那么高的巨大芍药。   那株芍药不但高大,而且枝繁叶茂,光是盛放的火红色花朵,就有一百多盏。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芍药应该是草本植物。草本植物能长得这么高大茂盛,还真是少见。   不过也是,普通芍药怎么会说话呢?   胤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因为今日他是准备到洞庭君水府去的,所以一早就就封印天眼的法术给撤了。   他急忙眨了眨眼,把天眼封印了一半。   这时,他再看那株巨大芍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形容糜丽,媚态横生,云髻高挽,红衣如云的大美女了。   只不过,这美人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白色的光晕,周身灵气四溢,明显是已经修成地仙了。   见他不说话,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美人秀眉颦蹙,露出了担忧焦急之色,又急又快地走到了他面前蹲了下来,一边伸手试他额头上的温度,一边焦急地问:“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你家大人呢?是谁把你送到这儿来的?”   感受到她毫不掺假的善意,胤禛眨了眨眼,神情乖巧地说:“我跟着家人一起游湖,湖上突然起了浪,船翻了,我就掉进水里来了。等我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芍药仙子看他的眼神更多了两分怜爱,柔声问道,“好孩子,你饿不饿?”   她不问还不觉得,她一问,胤禛还真有点儿饿了。   “嗯。”胤禛抬手摸了摸小肚子,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羞赧。   他这辈子的容貌随的是德妃,本就生得眉眼精致,如今年纪又小,白嫩的脸颊上有两团恰到好处的婴儿肥,更衬得他玉雪可爱,比那天上的仙童也不差什么。   或许女性生来就被上天赋予了母性,也或许妖仙一类生来便对幼崽更多几分宽容怜爱。   反正芍药仙子是被他激得母性大发,听他说饿了,伸出纤细修长的右手,青葱白嫩的指尖一阵细碎的金光闪过。   待金光散去,她手里便多了一个成□□头大小的果子。   “来,快吃吧,这个可甜了。”   以胤禛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这个果子上面有浓郁的灵气流动,凡人吃上一个,怕是三天都不需要再补充养分了。   胤禛眼睛一亮,然后就用娇嫩的嗓音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撒娇卖萌这回事,老黄瓜刷绿漆的胤禛表示:羞愧?那是啥?我不认识这两个字。   毕竟,长得好看也是资本嘛,不用白不用。   道过谢之后,他才伸手接过那个果子,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   那果子口感像梨,酥脆多汁的很,味道却像是橙橘的杂交品种,却没有丝毫酸味,甜度至少十四个点以上。   可爱礼貌又乖巧的小宝宝,谁不喜欢呢?   更何况,这芍药仙子自生出灵智以来,便住在这岛屿上,很少接触人群,心性十分单纯。   像她这种天生地养、至纯至净的精灵,看人都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用灵觉。   胤禛对她没有丝毫恶意,且因为修行的缘故,身上灵气四溢,第一眼就让芍药仙子生出了莫大的好感。   如今见他又十分知礼,更是爱的不行。   见他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芍药仙子柔声道:“待会儿你别怕,姐姐给你换一身衣裳穿。这衣裳虽然干了,但也坏了,到晚上温度降下来,你是会生病的。”   胤禛乖乖点头,“谢谢姐姐,我不怕。我知道姐姐是好人,小四喜欢姐姐。”   芍药仙子闻言,抿唇一笑,灼灼如华。   “小四真乖。”   她摸了摸胤禛的脑门儿,起身左右看了看,从一株芍药上摘下三五片格外肥厚的叶子。   然后又招手变出一把金剪子,裁叶做布,搓光为线,又招手从天上扯下几团柔软的云朵充当棉絮,三下五除二便做好了一套墨绿色的棉衣。   胤禛目瞪口呆。   ——话说云朵不是水汽吗?物理老师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来,小四,穿上试试。”   “哦,谢谢姐姐。”   胤禛一秒变脸,笑得乖巧又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物理老师:闪开,都别压我的棺材板。扶我起来,我还能教! 第191章 海公子   只看芍药仙子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便知道她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仙。   虽然她在裁剪之前,只是略微打量了胤禛几眼,并没有用绳尺量过,但做出来的衣裳却无比合身。   非但如此,以脱离了物理定理的云朵充当棉花,不但出奇的轻,还出乎意料的暖。   唔,感觉物理老师的棺材板真的要压不住了呢。   胤禛捏了捏身上的棉衣,忍不住再次默默地把物理老师的棺材板往下摁了摁。   ——不是学生不坚信科学,实在是事实胜于雄辩呀。   为了这轻暖舒适的云朵棉衣,压不住也要压!   胤禛扬起头,一脸天真地问:“姐姐,你家就住在这里吗?你长得这么美,又这么厉害,是花仙子吗?”   芍药仙子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起身将他抱在怀里,笑着逗他,“姐姐不是花仙子,是花妖哦,会吃小孩子的那种。嗷呜!”   说到最后,还装模作样的扮了个鬼脸,张着樱桃小嘴吓唬他。   但胤禛却半点不怕,还煞有介事地说:“姐姐又美丽又心善,一定是花仙子。就算是花妖,也一定是最善良的花妖,才不会吃小孩子呢。”   他一脸的天真纯善,话说的又斩钉截铁,而且态度十分的认真诚恳,把那芍药仙子哄得恨不得把心掏给他。   “你这个小鬼头哟,幸好年纪还小。若是能到十年后,就凭你这张嘴,不知道要哄得多少女孩子丢了魂呢?”   胤禛认真地说:“小四是好孩子,不哄人。”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孩子。你累不累,到姐姐家里休息一会儿好不好?”芍药仙子柔声征求他的意见。   有这种好事,胤禛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道:“好呀,好呀,要去姐姐家里。不过,姐姐的家在哪里啊?”   他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任何房屋,只在东南方看见了一处灵气特别浓郁的所在。   芍药仙子神秘一笑,柔软而宽大的袖子朝东南方一挥。   细碎而晶亮的光点弥散开来,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就出现了一片竹屋。   那竹屋就建在鲜花丛里,上面缠绕着美丽的藤萝,藤萝上盛开着一串又一串紫色的小花,又美又仙,还夹杂着几分梦幻,不愧是花仙子住的地方。   “哇,姐姐好厉害!”胤禛窝在她馨香的怀抱里,非常捧场地拍手赞叹。   “走吧,姐姐带你……”芍药仙子正要抬步,就突然面色一变,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孽障,没完没了了是吧?”   她一手抱着胤禛,空闲的那只手掐了个诀,一瞬间就带着胤禛进了竹屋。   把胤禛放下之后,她再三叮嘱胤禛千万不要出去,要在这屋子里乖乖等她回来。   见她如此,胤禛便猜测是她的对头来了。   他忖度了一下自己的能力,觉得若是跟过去,只怕帮忙的可能性还没有拖后腿的大。   因而也不多问,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乖。”芍药先自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出了竹屋之后,在门窗上布好了结界,这才飞掠出去,在一片芍药花最多的花丛里停了下来。   她是芍药成精,又是这岛屿上的本土精灵,占尽了地脉之利。   而这些芍药花都与她同源,虽然不可能再次演化出精灵,却能够无形中保存她的精力。   “海公子,既然来了,就不要藏头露尾的,出来吧。”   此时此刻,她再无面对胤禛时的温柔,面罩寒霜,身姿紧绷,右手一招,一棵芍药花飞入她手中,变成了一柄青色的长剑。   突然间,一阵夹杂着腥臭气的大风扑面而来,裹挟起了无数的花瓣和残败的枝叶。   芍药仙子和这海公子不是第一次对上了,对付他早就有了心得。   就在大风忽起的时候,芍药仙子左手掐诀,在身前布上了一层透明的仙障。   那些被腥风裹挟的东西击打在仙障上,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就无力的滑落在地。   在腥风散尽,一条竹竿粗的蟒蛇突然出现,朝仙障上扑了过来。   这大蛇就是海公子的本体了。   那仙障只是由一层薄薄的灵气组成,能挡住腥风,却挡不住这大蛇。   芍药仙子索性也不浪费这点灵力,迅速将屏障收回,右手执剑,纵身缠斗了上去。   虽然她已经修成了仙身,但毕竟是草木成精,战斗力天生就比不上动物。   偏那大蛇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身体十分灵活,攻击的角度又极其刁钻,纵然芍药仙子早有防备,也吃了不少的亏。   两人斗了有半个时辰,芍药仙子早已是鬓发散乱,衣衫破损,手里由芍药变成的长剑换了足足六柄。   在又一柄长剑折断之后,芍药仙子终于跌落在地,警惕地看着那大蛇,默默运转灵力,汲取同源的百花精气,想要尽快恢复。   那大蛇吐着信子桀桀怪笑,一双龙眼大的竖瞳满是垂涎地看着芍药仙子,志得意满地说:“上次是本公子没有防备,才中了你这贱人的暗算,这回你可服了吧?你放心,本公子怜香惜玉,只要你日后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服侍本公子,本公子既往不咎。”   “你休想!”芍药仙子气得俏脸通红。   “嘿嘿,这可由不得你了。”   大蛇腰身一晃,就变成了一个身着姜黄色圆领袍的年轻公子。   大概是清朝入关之后,规定的发型实在是太丑了,胤禛认识的这些神仙妖怪,留的都是前朝的发式,衣服也都是前朝的款式,就连畏惧权贵的黄九郎都不例外。   只不过他们会在自己身上加障眼法,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而已。   化成人身之后,海公子正要上前把芍药仙子捉住,却突然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是这个坏人伤了你吗?”   芍药仙子一惊,猛然扭头,就见先前自己救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已经从竹屋里走了出来。   她来不及思索,这孩子是怎么从加了结界的屋子里走出来的,急忙喊道:“好孩子,你快回去,姐姐没事,等会儿姐姐就去找你。”   这世上的人有善有恶,妖也一样。   心底纯善的妖,是靠自己打坐闭关和做善事积累功德修行的,但也有许多妖耐不住打坐的寂寞,受不住清修的苦楚,总爱走捷径,用那些伤天害理的法子,提高自己的修为。   第一次见海公子的时候,仙体纯净的芍药仙子,就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纠缠极厚的因果线。   那浓重的因果煞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这是吃了人的妖物才会有的。   人族虽弱,却最为天地所钟。妖物吃人,可不就是会被天道大大地记上一笔吗?   芍药仙子虽然自己不吃人,却从妖类的天赋传承里知道,人类幼崽的血肉最是纯净,灵气也最是充足。   对那些靠血食提升修为的妖类来说,一个人类的幼崽,就是活生生的大补之物。   果然,看见胤禛,海公子眼睛一亮,闪身就到了胤禛身前,一把提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走?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呢?”海公子冰凉得毫无一丝温度的大手,摸上了胤禛滑嫩的脸蛋,怪笑道,“好孩子,跟着本公子吧,我的洞府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比如人皮做成的鼓,人骨磨成的珠子,还有以人血为颜料,绘成都绝美画卷……   只是不知,这小娃娃会不会喜欢?   但愿他会喜欢吧。   因为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变成其中的一部分。   胤禛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歪头问道:“哥哥,你是坏人吗?”   或许是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孩子,海公子微微一怔,笑着反问:“你觉得呢?你觉得本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觉得你是好人。”胤禛笃定地说,“我娘说相由心生,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大好人。”   “哦?是吗?哈哈哈哈哈……”海公子仰头大笑,“你这小子倒是有意思,你娘更是有意思。若是有机会,本公子可要与你娘好生亲香一番。”   说着,他心情大好地将胤禛抱进了怀里。   这话说的真让人恶心。   胤禛的眼神微微一冷,面上却若无其事,拍手笑道:“哥哥果然是个好人,我就说,娘亲说的一定是对的。”   半躺在地上的芍药仙子心里急坏了,却又不敢说话,怕一句话说不好,会惹得海公子狂性大发,直接把胤禛给吞了。   胤禛垂下了手,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睛问道:“那好人哥哥,你能帮小四一个忙吗?”   自觉胜券在握,海公子也不介意陪着小孩玩一会儿。   毕竟,要不了多久,这孩子就要成为他的腹中餐了。念在这孩子会说话的份上,临死前让他高兴一时也未尝不可。   “说吧,你想让本公子帮你什么忙?”海公子用一种逗弄的语气说。   “帮我……”胤禛目光冰冷,掌心泛起丝丝雷光,一掌打在了海公子的心脏处,“去死一死吧!”   ——我凭你这垃圾玩意儿,也敢肖想我娘?   对于海公子来说,一个人类的幼崽,本来就是毫无威胁的,根本不值得被他放在眼里。   又因胤禛的嘴巴甜,海公子对他也生起了一些微妙的好感,就更加没有防备了。   哪知道,就是这个从未被他看在眼里的小娃娃,竟敢胆大包天的偷袭他。   海公子当真是又惊又怒,恨不得将胤禛碎尸万段。   只可惜,他却没有机会了。   化形后的心脏换到蛇的本体上就是七寸,胤禛的雷光又是关二爷亲传的掌心-雷,专门克制各类妖邪。   偏这海公子有了修为之后就作恶多端,这掌心-雷对他来说岂止是克星,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他“啊——”的惨叫一声,一瞬间就疼得恢复了蛇的本体,在地上翻滚不止。   蛇没有手,自然就不能抓着胤禛了。   胤禛瞬间就摔了下来,被眼疾手快的芍药仙子指挥芍药花丛编织了一个网,将他稳稳接住了。   就在落地的一瞬间,胤禛再次遵从本能的召唤,猛地朝芍药仙子那边滚了几圈,正好避过了因疼痛曲卷扭动的海公子甩过来的尾巴。   “小四,你没事吧?”芍药仙子慌忙扶起他,紧张得上下打量。   见他只是衣衫有些凌乱,并没有皮外伤,芍药仙子尤不放心,用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灵力在他经脉里游走了一圈,确定他连内伤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仙力游走一圈之后,芍药仙子也确定了,眼前这个小孩子并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一个修行中人。   这孩子经脉里的灵力虽然稀薄,却极为纯粹,想来也是名门之后。   吃了一记掌心-雷,海公子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经脉寸寸碎裂,疼得他不住扭动嘶吼,将周围的草木压倒损毁了一大片。   芍药仙子的灵力尚未恢复,并不敢再有所动作,只是抱着胤禛往后退了好几步,远离了海公子的破坏范围。   大约过了两刻钟,海公子终于停止了扭动,慢慢地伸直了身体,变成了一条僵死的蛇。   胤禛:“姐姐,他是不是死了?”   “不知道,我去看看。”芍药仙子把胤禛放下来,柔声叮嘱道,“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也不要过去,知道了吗?”   胤禛已经感觉不到海公子的生息了,情知不会有危险,自然不会拂逆了芍药仙子的好意。   于是他乖乖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姐姐放心,我不过去。”   芍药仙子这才折了一枝花枝,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蛇身上捅了几下。   见那蛇的确是毫无反应,这才确定,这个三番四次骚扰自己的蛇妖,是真的死了。   “太好了,他真的死了。”芍药仙子心神一松,整个人都瘫倒在地。   “姐姐,你没事吧?”胤禛赶紧上前将人扶起。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从前画的那些符咒虽然作用繁多,威力也不小,却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   那就是,虽然能攻能守,却不能疗伤救人。   但疗伤救人本也不是符咒的本命,不能也无所谓了。   不过,他或许可以试着画一些能够引灵聚灵的符咒,说不定以后自己也能用得上。   说到底,修行之人大多数时候遇到的问题都是灵气耗尽,而不是生病受伤。就算是生病受伤了,周围的灵气浓度高了,恢复的也会快一些。   芍药仙子温柔的笑了笑,安抚道:“我没事,小四不用担心。走吧,跟先跟姐姐回去,等姐姐伤好了,就帮你找你的家人。”   她牵着胤禛的手往回走,胤禛的脚步却没动。   他满脸垂涎地看着海公子的尸体,扭头问芍药仙子,“姐姐,你能帮我收集一些他的血液和蛇皮吗?”   “你要这些做什么?”芍药仙子愕然。   胤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直言道:“我是学符咒的,书上说了,用灵兽的皮毛和血液代替朱砂和黄纸,符咒的威力会增加十倍以上。”   以往是没有原材料,如今既然有现成的蛇妖尸体,他若是不实验一番,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听他说是修行所用,芍药仙子就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取出了几个琉璃瓶,带着他一起蹲到了蛇尸前。   不过,怎样剥皮取血,却难倒了芍药仙子。   她是个天生地养的精灵,修行时汲取日月精华,化形之后也是餐风饮露,从未杀生,又如何知道怎样剥皮取血?   到最后,还是胤禛灵机一动,想起了上辈子在网上看见的美食博主杀蛇视频,先拿出匕首在蛇的脖子上刺了个口子,芍药仙子急忙在一旁施法,将流出的蛇血引进琉璃瓶里。   也幸好蛇本就是冷血动物,蛇妖又不比普通的蛇,死了好一会儿血液也还没有凝固。   但蛇血流干之后,胤禛又请芍药仙子帮忙,用芍药花枝变了一根又长又硬的木钉,将蛇头牢牢地钉在地上,在蛇原本的伤口处绕着脖子划了一圈儿,然后吭哧吭哧地把蛇皮整个撕了下来。   “呼——果然是技多不压身。”胤禛得意洋洋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扭脸就把芍药仙子给逗笑了。   “噗嗤!”芍药仙子抬起袖子遮住半张脸,笑得非常淑女。   然后眉眼含笑地睨了胤禛一眼,伸手拉过他,一边掏出手卷擦他脸上的脏东西,一边温柔地数落他,“你看看你,刚剥过蛇的手也敢往脸上抹,这一头一脸的血水,你也不嫌脏。”   胤禛呵呵傻笑,乖乖地仰着头,让小仙女给自己擦脸。   这种待遇,他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了。   虽说这辈子他是个皇子,自幼就长在富贵窝里,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人。   但下人的伺候,和亲人的照顾能一样吗?   这辈子从出生起,他就没有自己动手擦过脸,但芍药仙子和那些伺候他的宫女太监都不一样。   她就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照顾他像自己的弟弟一样。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妈妈和哥哥,他们对自己就是这样,又温柔又耐心,还不求任何回报。   皇贵妃和德妃对她也很好,但这个时代的贵妇照顾孩子,多是仔细挑选奶娘,实时排查奶娘和孩子身边的人手,务必保证孩子的安全。   至于更多的,在孩子不哭不闹的时候伸手抱一抱,偶而亲自给孩子喂两口点心,就算是十分疼爱了。   草木之灵多是水木双-修,芍药仙子的手绢虽然是干的,但在给他擦脸的时候,却自带一股温凉的水气,触感十分舒适,擦得还十分干净。   不多时,胤禛的脸蛋又重新变得白白净净了。   “好了。”   眼看着这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在自己手底下逐渐露出本来面目,芍药仙子没忍住,伸出食指在她丰润的脸颊上戳了戳。   唔,手感真好,和想象中的一样。   “姐姐!”胤禛不满地鼓了鼓脸颊。   “嘻嘻,走吧,姐姐抱你回去。”   说完不等胤禛反应过来,她一把将胤禛抱进了馨香温软的怀抱里。   接着足尖一点,整个人便飘飘乎乎地飞了起来,连带着胤禛也体会了一把飞翔的畅快感。   “哇,爽!姐姐,再飞一圈,再飞一圈嘛!”   胤禛表示:为了能飞,脸先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海公子在原著里就是以蛇的形象出现的,并没有化形的情节。不过身边却有个美人相伴,想来他是可以化形的。 第192章 重遇敖放   在胤禛拨蛇皮的时候,芍药仙子已经抓紧时间恢复了一半的灵力。   所以,满足一下胤禛想多飞几圈的小愿望,对芍药仙子来说,那就不是事儿。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整个海岛上都回荡着胤禛兴奋的叫喊声。   “哇,姐姐好厉害!”   “往那边飞,往那边飞。对,对,就是那边,那边有好大一株牡丹花呀!”   到最后,芍药仙子直接带着他,在牡丹花前落了下来。   芍药仙子的本体已经够高了,但这种牡丹却比芍药仙子的本体还要高一米左右。   枝繁叶茂的一树繁花,有红、白、绿三种花色,每一朵花盏都有脸盆大小,颜色浓丽鲜颜,一点儿都不会显得笨重。   胤禛奇怪地问:“这一株花上,为什么会有三种纯色的花朵?”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芍药仙子掩唇而笑,妙目盈盈的看着那株牡丹,调笑道,“牡丹妹妹,有贵客来了,你怎么不和小友打个招呼?”   胤禛一呆,正要询问,就见那株牡丹全身上下的枝叶都晃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那株牡丹的下半身还是根茎枝叶,上半身却化成了一个容色鲜妍大气的美女。   胤禛这才恍然:这种牡丹原也是成了气候的,只是不如芍药仙子修为精深,还不能完全化形而已。   “原来是牡丹仙子,小子这里有礼了。”   虽然那牡丹化形只能化半个身子,胤禛这礼节却没有半分敷衍,恭谨又不过分热络,一看就是大家出身,而且教养极好。   那牡丹见他是个小孩子,原本有几分调笑逗弄之意,他礼数这样周全,反弄得牡丹不好失礼了。   “这位小友,奴家这厢有礼了。”牡丹的上半身微微一欠,行了个凡间女子的万福礼。   又听见“奴家”二字,胤禛还是忍不住皱眉,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先前不知仙子在此,多有冒犯,还望仙子见谅。”   草木精灵不杀生,心思纯净,自然也十分敏锐。   胤禛那前后之间骤然转变的态度,根本就没有逃过两位仙子的感知。   她们本是这岛上天生天养的精灵,除了偶然到来的游客,并没有接触过生人,心里自然也没有那些来自人间的弯弯绕绕。   因着他态度转变的太快,而且是由热切往冷淡转变的,牡丹仙子心里不痛快,直接便问:“奴家从前可是得罪过小公子?”   “仙子说笑了。”胤禛淡淡道,“我与仙子本是初识,满打满算也才说了两句话,又何谈得罪?”   “那你为什么突然就对我冷淡了?”牡丹仙子觉得十分委屈。   胤禛沉默了片刻,垂眸解释道:“这原是我自己心里不痛快,全不与仙子相干,仙子切莫多心。”   人家要如何自称是人家的自由,他听得惯听不惯那是他自己的事,又凭什么要求人家要在这种事情上顺着他?   可是,他心里还是觉得悲哀。   ——凡间的女子便罢了,一重又一重的枷锁压下来,凡女本就柔弱无依,除了顺应世事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也没有别的法子。   可是这个世道,不但凡人女子将自己看得轻贱,便连自身有资本的妖仙女子,都顺应着可笑的世道,理所当然的觉得男人就是比女人高贵。   胤禛可以原谅这个时代的男人轻贱女人,也很同情那些自轻自贱的凡人女子。   因为前者无知又没有共情的渠道,后者无奈仅能存身。   可是他却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有法力半生的仙女妖女们,为什么会视雄性为天?   在仙妖的世界里,不应该是实力为尊吗?   如果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女子,听胤禛这样解释,定会十分满意了。   因为胤禛对她的态度很是尊重,并没有一般男人面对女人时那种蔑视,那种下意识的蔑视。   但牡丹仙子与人情世故全然不通,她只知道,胤禛说的话根本就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是避重就轻避而不谈了。   她还没有接触过凡俗,不懂得什么叫做知情识趣。   因而,她心又不快,便不满地直接质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是问你为什么对我突然冷淡?我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你?”   “牡丹!”   见她如此咄咄逼人,生性温柔的芍药仙子心里觉得不大妥当,急忙出言制止。   这两位一个是她的好姐妹,一个是她十分喜爱的孩子,他自然不希望两人之间起冲突。   但胤禛却忽然笑了起来,大笑道:“方才我对仙子的确有所不满,但是现在,我对仙子可是满意极、也喜欢极了。”   牡丹仙子呆呆地看着他,嘟囔道:“你们人族真是莫名其妙,连小孩子都不例外。”   “不错,人族的确是莫名其妙。”胤禛笑容收敛,神色诚恳地对两位仙子说,“所以,有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和礼仪,两位仙子根本不必去学,更不必委屈自己去遵守。”   “诶,你什么意思呀?”   牡丹仙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芍药仙子却已经恍然大悟,“莫非小四是不喜欢牡丹方才的礼仪?”   “什么嘛?”牡丹仙子不满地说,“前两年来岛上的那个人不是说了,你们人族都讲究礼多人不怪。怎么我礼数周全,反倒得罪你了?”   到这个时候,胤禛也算看出来了:这牡丹仙子,虽然化形之后直接就是大人,但心智却和小孩子差不多。   而且,他是个老黄瓜刷绿漆的假小孩,人家牡丹仙子却是个真正心思纯净的好孩子。   突然就想祸祸好孩子了呢。   揣着莫名的心思,胤禛满脸无奈地说:“牡丹姐姐的礼仪半点没错,我也没有一点意见。我只是不理解,你们两个仙女,为什么要学凡间女子自称奴家?”   “仙女?”牡丹仙子眼睛一亮,得意洋洋地对芍药仙子说,“芍药姐姐,你听见了吗,他说我也是仙女。”   真是个十足的小儿心性,一高兴就忘了重点怎么抓了。   芍药仙子捂着脸叹气,胤禛也有和她做同款表情动作的冲动。   不过小孩子嘛,还是要鼓励的。只有鼓励,才能最大限度地调动小孩子的积极性嘛。   “我观仙子周身灵气蕴集,又生得貌美可爱,得道成仙也只是迟早的事。”   “真的吗,你也这么认为?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牡丹仙子开心地捧住了自己的脸颊。   其实,她这副明艳大气的容貌,和托腮这么可爱的动作有些不搭。但颜值高了,也就把别人的底线拉低了。   反正胤禛是觉得,就凭牡丹仙子这张脸,她做什么动作都好看。   “对,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见牡丹仙子已经破防了,胤禛开始了他的表演。   “你将来可是要做神仙的,世间所有的人都厉害,怎么能学凡人女子一般,把自己当成奴婢呢?”   “啊,奴婢?”牡丹仙子惊呆了,“我没有呀,我没有把自己当成奴婢。”   还是芍药仙子心中一动,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小四,凡人女子自称奴家,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她和牡丹仙子之所以如此自称,只不过是见过被游客带上岛的女子都是这样自称,她们才跟着学的而已。   人族毕竟是万物灵长,不但地府的鬼神会受人间制度的影响,就连着世间的精灵们,也向往着变成人。   若不然,他们化形之后又体会都是人的形态?   要知道那故事里的齐天大圣本体是一颗石卵,只因他生来目之所及,见过最聪明最灵活的活物就是猴子,所以化形之后变成了猴的形态。   说到底,精灵们化形,不过是想变成更好的自己而已。   两个花仙子不谙世事,只是遵从本能羡慕人族,仰慕人族的文化,所以才会在言行上下意识地模仿人族而已。   她们从未离开过这小岛,岛上来的人又不多,他们能学来这几分礼仪,已经是挺厉害的了,又岂能强求他们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胤禛耐心解释道:“人族女子自称奴家,其地位也和奴婢差不了多少。富人家的女子固然养尊处优,但危机来临的时候也会优先被放弃。   穷人家的女子则更加不堪,不但要辛苦操持一家人的生活所需,还连吃饭都不能上桌,要吃男人吃剩的。   待到灾荒年来临,穷人家为了糊口,先卖的就是女儿,次卖的就是妻子。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将儿子卖出去。   就算是太平年月里,也会有人将自己的妻子典当出去,每次为期一两年,点给那些娶不起妻子的男人,给他们生孩子。   你们说,这样的日子,跟奴婢又有什么区别?”   芍药仙子听得满脸不忍,爆娇属性的牡丹仙子却已经怒火高涨,“岂有此理,这些男人简直……简直就是混账!”   她没读过书,也不会骂人,词汇量十分的匮乏。   但这却并不妨碍胤禛感受到他那滔天的怒火。   牡丹仙子“呸”了一声,对芍药仙子道:“姐姐我往后都不要自称奴家了,你也不要了。我修行多年,是为了做神仙的,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奴婢。”   芍药仙子的情绪虽然没有她那么外漏,但对这种现象的不满也十分明显。   她柔声道:“八十多年前,我还没有化形的时候,洞庭湖里曾有一个鲤鱼仙。那鲤鱼仙生的也十分貌美,来岛上做客的时候,跟我说她在人间遇见一个书生。那书生待她极好,两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可若是世间的男子都把女子当做奴婢,又何来的恩爱呢?”   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胤禛笑着反问:“如今那鲤鱼仙呢?她可曾再来过,在和你说过那凡人书生的事?”   芍药仙子道:“后来她倒是又来过,却对那凡人书生绝口不提了。”   当时芍药仙子十分单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如今听了胤禛的话她才知道,简直处处都不对。   想来那鲤鱼仙和书生的结局并不好,所以她后来才绝口不提了。   “所以说,你们这些仙子,为什么非要找个凡间男人体验情爱呢?好好修行,努力积攒功德,堂堂正正地飞升成仙不好吗?”   修仙求道又不是只有入情破情这一条路,只是有的人总是想这样走捷径而已。   但既然是捷径,就必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栽了岂不是很正常?   “积累功德的确是正道。只是这功德,又岂是说积累便能积累的?”芍药仙子脸上蒙了一层轻愁,就像秋日清晨飘渺的薄雾一样,将枫叶瓜果描摹得更加美丽。   只是看着这张脸,胤禛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酸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体会到了前世看剧时的无奈心情:只要反派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   虽然芍药仙子不是反派,但意思却是那个意思。   皮相长得好,真的是一种神奇的魔力呀。   “我这里倒是有条路子,只是不知两位姐姐中意不中意?”胤禛很实诚的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为美人分忧。   “什么路子?”牡丹仙子急切的问。   于是,胤禛就把忽悠钟道人的话术稍微修改了一下,成功的把两个单纯的小花轩拉上了自己的贼船。   芍药仙子坚定地说:“若是能为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便是不飞升又如何?”   连他都被胤禛煽动出了热血,更何况是本就容易被人蛊惑的牡丹仙子?   胤禛不禁暗暗替他们捏了把汗:幸亏这俩遇见的是我呀,若是个不怀好意的,这两花仙的下场简直不敢想。   “两位放心,你们竟然肯与我共襄盛举,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胤禛道,“京城本是龙气聚集之地,也是天下灵气最为浓郁的所在。两位身上没有因果,在京城修行最为迅速。   等我找到了家人,就给两位一封手书,再派两个侍卫护送两位去京城,寻我的舅舅鄂伦岱。他会替两位安排好一切的。”   钟道人不愧是法力高深之辈,胤禛头天给了他信物,他第三天就到了京城,第六天就替鄂伦岱给他送来一封信。   鄂伦岱在信里表示:对于胤禛想要做的事,他很感兴趣,也会全力协助。并且他还向胤禛保证了,在胤禛回京之前,绝对不会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分毫。   所以,认真才会这么理所当然的,把两个小花仙也送到鄂伦岱手上。   他若是要建立这样一个组织,肯定是要在康熙那里过明路的。此时让鄂伦岱参与其中,也就是将来会分给鄂伦岱一份功劳的意思。   这种事情都是双赢,鄂伦岱也不是傻子。   两位花仙子对他感激不尽,牡丹仙子一个劲儿的夸他是个大善人。还是芍药仙子心思细腻一些,知道多问一些东西。   “小四的舅舅是谁呀?小四又是什么身份呢?”   眼见大家都要坐同一条船了,胤禛自然是实话实说:“我本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我的舅舅就是当今天子的表弟。所以两位姐姐放心,你们到了京城,我和舅舅一定会护住你们的。”   “啊,你竟然是个皇子?”牡丹仙子吃惊地掩住了鲜妍饱满的唇,看向胤真的目光十分惊奇,“听说皇子身上都有龙气,你身上也有吗?”   胤禛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会望气。”   和这些鬼怪们接触的多了他才知道,不是每个鬼怪都像聂小倩一样,打眼一望就知道哪个人有官气,哪个人有贵气的。   便是修行的和尚道士,若非是专门修了望气之术,也是看不出来的。   “那凡间的天子,是不是十分威严十分公正?”   “威严是很威严,但公正却只能是相对的。”   “为什么呀?”牡丹仙子满脸迷蒙,真是白瞎了她那张明艳大气的脸。   胤禛也不嫌她烦,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无论皇帝的裁决再公正,他们都会觉得是自己吃亏了。”   “啊?为什么会这样呢?”心思纯净的牡丹仙子根本理解不了人心的复杂。   “因为贪欲吧?”胤禛道,“等你们真正入世之后,可能也会在红尘里沾染贪欲。大概等你们能克制住贪欲的时候,就是白日飞升的时候了。”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神仙就应该是无欲无求的。   至于真正的神仙是什么样的,他见的神仙太少,暂且不予置评。   在两人一问一答,芍药仙子笑意盈盈的旁观时,湖面突然兴起了波涛,一条青龙从波涛中窜出,直直朝胤禛扑来。   “小四小心!”芍药仙子大吃一惊,下意识的闪身挡在了胤禛前面。   那青龙在离芍药仙子一掌之距的地方骤然停驻,下一刻龙身一扭,就变成了一个身着圆领衫的俊俏少年。   “喂,你是谁呀?”少年不满地问。   听见他的声音,胤禛迅速从芍药仙子身后钻了出来,又惊又喜地喊道:“敖放,你怎么来了?”   “你还问我呢,我倒要问问,你怎么现在才来?”敖放鼓着脸颊,不满地质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等你,死皮赖脸地跟我大哥撒了多少娇,耍了多少赖?”   现在想想,他自己都脸红好不好?   更可气的是,这人来就来了,都到了洞庭湖上了,还能把自己给弄丢了。   若不是他有一个属下刚好被卷到了龙宫里,敖放还不知道呢。 第193章 敖放的小算盘   芍药仙子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看了看胤禛又看了看敖放。   见两人之间的亲昵熟识不似作假,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小四的旧识,吓我一跳。”   至少他们今日,不必担心会有生命危险了。   听见她的声音,敖放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别人。   他扭了扭头,用一中傲慢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芍药仙子一番,冷哼了一声,拂然不悦,“你一个小小花精,也敢对我四弟不敬,真是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龙威已显。   芍药仙子虽已修成地仙之身,但毕竟是草木之灵,又岂能抵挡神龙之威?   当下她就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跪倒在地。   她尚且如此,那牡丹仙子修为比她弱,表现得更加不堪,直接就被这龙威打回了原形,连枝叶都蔫儿哒哒的,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胤禛一惊,急忙道:“敖放,快把你的龙威收回来,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   敖放看了他一眼,傲娇的说了一句,“我是看在四弟的份上,可不是给这两个小花妖面子。”   “是,是,是,三太子大人大量,小弟多谢您能给我面子啦。”   见救下了两位花仙,胤禛松了口气,赶紧笑嘻嘻地吹捧了敖放一句。   也是他疏忽了,龙族自来高傲。   敖放之所以愿意和自己平等相交,一是因为自己出生人族皇室,气运鼎盛;二就是因为自己也身怀传承,说白了也就是背后有人。   若非如此,就算敖放借自己的眼睛避过难,恐怕也是来去无踪,根本就不会让他知道有这回事。   神仙受了凡人的因果,就一定要还报的故事,大多是后世小说里设定。   在这个皇权至上,阶级分明的时代,如蝼蚁般的凡人能为神仙服务,那都是凡人的荣幸。   不说别的,只说在聊斋原著故事里,敖放的原型出处《蛰龙》一篇,里边那条龙借助了农妇的眼睛避了难,除了让农妇觉得难受之外,可是没有给人留半点好处的。   敖方乃东海龙太子,天生尊贵,又怎么看得上这不知名岛屿上诞生的小小花仙?   “芍药姐姐,牡丹姐姐,你们没事吧?”胤禛赶紧把芍药仙子扶了起来,又替敖方描补,“三太子只是担心我,两位姐姐不要见怪。”   牡丹仙子已被打回了原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芍药仙子也受了不轻的惊吓,听了胤禛的话,连道无妨。   ——开玩笑,以她们和敖放之间的差距,敖放不找她们麻烦,就够她们偷着笑了,哪里还敢反过来怪罪敖放?   见胤禛只顾安慰那两个花仙,不搭理自己,敖放心生醋意,不满地说:“四弟,我为了找你,在这湖里钻了半天,你怎么只顾旁人,不搭理我?”   他可是东海龙太子,若是让我自己昔日的朋友知道,他竟然在一个小湖泊里,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好半天,怕不是要被人笑死。   更可气的是,让自己如此费心费力的那个人,竟然还不识好歹,也不知道多和他说几句好听的。   胤禛一看:好吧,这是炸毛……啊不,炸鳞了。   得了,啥也别说,赶紧给他顺顺吧。   不过,敖放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死傲娇,给他顺毛也不能用寻常的方式,要不然根本没用。   他眼珠子一转,忽而冷笑道:“我这是为了谁?若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用龙威压人家,我至于低声下气地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临近沙滩的湖面涌动了一下,一株百合花一样的植物从湖水里钻了出来,一上岸就变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英武少年。   而胤禛那句很不客气的话,恰好落入这少年的耳中。   少年锐利的目光略微转动,在看见胤禛指责的对象乃是自家三太子时,不由腥味儿的挑了挑眉,已经预见了这不识好歹的小娃娃悲惨的下场。   整个东海龙宫乃至东海水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得罪龙王,也不要得罪三太子。   因为,得罪了龙王,龙王会听你辩白。但若是得罪了三太子,就只有惨和更惨的区别。   就算你不得罪三太子,他还会平白无故地找事捣乱呢。更何况这小童如此无礼,简直是把自家三太子的脸皮揭在了地上踩。   此时他正站在敖放的斜后方,只见敖放身形一动,大步朝那小童跨去。   面带不忍的闭上了眼睛,暗暗叹息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个玉雪可爱的童子,小小年纪就要折在三太子手上了。只盼他下辈子眼睛擦亮一点,得罪谁也不要再得罪三太子了。   然后,他就听见敖放大笑道:“我就知道,四弟还是向着我的。”   ——昂?昂昂昂?怎么回事?我究竟错过了什么剧情?   那少年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睛,就见自家三太子将那小童高高的举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不是,我到底错过什么了呀?剧情的走向我为啥一点儿都看不懂了呢?   “三太子……”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满脸纠结地喊了一声。   可是,在敖放满脸疑惑地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嗯?”敖放扭过头,面带询问之色。   见他一脸纠结,却一个字都不说,很快就不耐烦了,“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长得像花,就真把自己当朵娇花了?”   在敖放扭头的时候,胤禛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他见那少年一脸尴尬,又听敖放张嘴就说他长得像花却又不是花,不由好奇的问道:“长得像花又不是花,这位公子是海里来的吗?”   他一出声,正好缓解了星川的尴尬。   少年轻轻咳嗽了一声,朝胤禛拱手施礼,笑道:“不错,小人乃是三太子的随从,自然是海里生海里长的。”   “哦~”胤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   他大约知道这少年的真身是什么了。   那少年见他如此,也觉得奇怪,好奇地反问:“莫非小公子猜出我本体为何了?”   胤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只能大略猜出你的真身应该是海百合的一中,但具体是哪一中就不知道了。还有,我也不知道,你们水族是不是管你们这一类叫做海百合。”   “海百合?这个名字倒是好听。”那少年笑道,“仔细想想,我的本体还真的挺像凡间的百合花。   只不过我们水族也不曾具体取过名字,这天下的水族大多都归鳞虫一属,我们这一组族量虽多,但能开灵智的少之又少,便跟着龙鱼之属一同归了鳞虫一类。”   生在海底,长得像百合花,却又不是植物,肯定就是海百合了。   以胤禛那点微薄的生物知识,只知道海百合和海星是一家子,都属于棘皮动物这个大分支。   但更多更具体的,他就不知道了。   短短的几句话,那少年便对胤禛生出了好感,主动道:“在下名叫星川,不知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原来这名叫星川少年,真身正是一只海百合。   海百合生在海底,虽然看起来像一朵漂亮的花,其实却是动物,吃肉的那中。   “喂,喂,你干嘛呢?”敖放警惕的看着星川,“我告诉你,四弟可是我的好兄弟,你若是敢在父王面前胡乱说话,我拔了你的花做馅料,叫你再也不能死而复生。”   海百合就算在唯物世界观里,都是一中十分神奇的生物,何况是这个玄幻世界里?   按照它们的形状来看,它们是先有花朵的部分,然后才往下延伸出枝干。   可是等他们长到一定程度,花朵又会脱离下面的枝干,不久之后,又会延伸出新的枝干,变成一中全新的“百合花”。   从某中程度上来说,海百合已经逃脱了生死的制约,用自己的方式达到了永生的目的。   可说到底,玄幻的世界观还是要依附在现实世界才能诞生的。   所以,妖仙之类的某些习性和特性,还是会受现实世界相同物中的影响和影射的。   就像海百合成精的星川,会有重生的天赋神通一样,他这项天赋神通也像普通的海百合一样,受制于花朵的部分。   因此一听敖放用毁了他的花朵来威胁,星川立刻就怂了,苦哈哈地说:“三太子,我的好主子诶,这小公子可是你的朋友,有你护着他,我哪敢呀?”   就从这两句话就可以看出来,能做敖放的随从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这星川别的不说,情商一定不低。   一句话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十分自然地吹捧了敖放,简直是个顺毛摸的好手。   这样一个好手,对上爱炸鳞的敖放,可不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再合适不过了吗?   胤禛扭头去看敖放,果然就看见敖放脸上的警惕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矜持又骄傲的笑意。   他得意洋洋地向胤禛炫耀,“听见没,有三哥罩着你,整个东海你都可以横着走。”   “你是谁三哥呀?”胤禛挑了挑眉,忍不住逗他,“我喊地府的监察司判官可是喊六哥的。怎么,你想做判官的哥哥不成?”   听见“监察司判官”这个名号,敖放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别,地府的煞神我可惹不起。那……那……”   他纠结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扭头威胁星川,“你说,本太子该怎么办?”   星川显然不是头一回遭遇这中无妄之灾了,满脸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三太子,地府掌管三界六道所有生灵的轮回,我也得罪不起呀。”   他却是连“判官”的名号都不敢喊出来,可见心里的忌惮有多深。   鬼□□号都是有灵的,你这里一喊,他那边就感应到了。   万一那位判官知道三太子对他不敬,难保不会牵连他这个狗腿子。   “那……那……”敖放满脸纠结,脸色变幻不定,许久之后才不情不愿的说,“大不了从今往后我喊你四哥,你喊我三弟好了。为了你,我吃点亏。”   星川神情怪异的看了自家三太子一眼,虽然三太子才是他名正言顺的主子,但他还是觉得三太子有点不识好歹了。   ——这位小公子可是能和大判官称兄道弟的人物,你认人家当哥,哪里是吃亏呀?分明就是占了大便宜。   “噗嗤!”   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胤禛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六哥贵为地府正神,泽披苍生,又岂会计较这点小事?”   这回敖放反应倒是快,呆了一下就恼怒道:“好哇,你耍我?”   “哈哈哈哈哈……”胤禛晓得前仰后合,只觉得肠子都要绞在一起了。   他可算是明白,为什么揆叙那么爱逗弄法保了。逗傲娇和逗憨憨,当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你给我站住,我饶不了你。”   敖放先是一恼,但下一秒就破功了,笑嘻嘻地挽起袖子,摆足了架势去追胤禛。   两人在花丛里钻来钻去,时不时上演一出胤禛扮鬼脸挑衅,敖放脑得不行。   其实,以龙族的速度,敖放要真的要追,又岂会追不上?   不过是两人都有心通过这打闹追逐,来缓和数月分离产生的隔膜罢了。   等胤禛跑得累了,打躬作揖地向敖放认错赔礼,敖放才假模假式地作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当场原谅了他,两人迅速和好如初。   围观的星川简直目瞪口呆。   话说,他还是头一次见自家三太子这么好说话呢。   他不禁深深地看了胤禛一眼,在心里把这小童子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   ——就算人家不认识地府判官,但有三太子罩着,收拾自己也跟玩儿似的。   “对了。”胤禛问道,“三哥,你怎么亲自来找我了?”   说起这个,敖放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问。当初把我赶走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这才多久,就沦落成这副模样了?”   胤禛摸了摸鼻子,想说“沦落”二字太过了些。   但看着敖放那怒气冲冲的脸,他觉得,自己还是识趣一点,乖乖认错吧。   “三哥,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拽袖子撒娇一条龙,把小傲娇敖放哄得通体舒泰。   “今日,我正于洞庭大公子在花园小酌,突然有个凡人被浪花卷到了龙宫里。我闲来无事就跟去看热闹,一问之下才知道,那原是你的随从。听他说你遇险了,我哪里还坐得住?这不,就自己窜出来找你了。”   胤禛感动地说:“多谢三哥想着我,若不是三哥来了,我还得想法子自己找到龙宫里去。”   敖放闻言,一脸得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假作矜持地说:“你来了洞庭湖,能第一时间想着到龙宫来找我,我深感欣慰,就原谅你没把自己照顾好的事了。”   这话说的,真是让胤禛哭笑不得。   不过,胤禛也不可能和他解释,自己到洞庭湖主要是为了找柳三。   反正找他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他想当主角就让他当一回吧。   想来那洞庭君一家子,也不敢和东海龙太子为难。   “正好三哥来了,我就一事不烦二主。还请三哥想想法子,怎样才能不伤这两位花仙的根基,把她们的本体弄到京城去?”   敖放固然是个熊孩子,却是个渴望被需要的熊孩子。胤禛也正是摸透了他这一点脾性,才张嘴就请他帮忙。   因为胤禛知道,越是请他帮忙,越是表现得依赖他,敖放才会越高兴。   事实也证明,胤禛没有看走眼。   敖放见他有事求自己,立刻精神抖擞,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四弟放心。你可别忘了,我就是个莳花的好手。由我出手,保证把她们平平安安弄到京城去。”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有了这件事做借口,他就可以不必跟着大姐回东海了。   没错,在他的家书送到东海之后,东海龙王和龙后到底是不放心这个小儿子,直接派了大公主敖饮溪,想把小儿子带回去。   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这话半点都不错。   再厉害的熊孩子也有克星,而敖放的克星,就是自家大姐敖饮溪。   这些天有大姐在身旁,敖放只觉苦不堪言。别说离开洞庭湖到人间去走走了,就是在洞庭湖里,他也不敢离开龙宫半步。   所谓人间疾苦,他可算是在自家大姐这里尝遍了。   自以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敖放眉眼之间都浸着得意的碎星,星星点点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来,四弟,快随我去洞庭龙宫一趟。”敖放不羁带的拉着胤禛就要往水里潜,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等见了我大姐,要好好跟他说说,我可是有正事要办的。”   星川吓了一跳,急忙侧身拦住敖放的去路,“三太子,等一下。”   “你又怎么了?”敖放不满地瞪着他。   星川表示自己很无辜,若不是怕出事之后,三太子在反过来埋怨自己没帮他思虑周全,他也不想在主子的兴头上阻拦呀。   “三太子,您别急呀,小的只是想送这小公子一件礼物。”   说着,他嘴巴一张,吐出了一颗碧绿色的珠子,又伸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抽出一根鲛丝,把那珠子穿了起来挂到了胤禛脖子上。   “好了,三太子您请吧。”   有了这避水珠,别说是小小的洞庭湖了,就是到了东海,也不怕把这小公子淹着了。   看见那避水珠,敖放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于星川小看自己的事羞恼不已。   “用你多事?”敖放咬牙切齿,扭头对胤禛道,“四弟,把我送你的龙鳞拿出来给他瞧瞧。”   龙族可是海中王者,什么避水珠能有它的龙鳞好用? 第194章 洞庭君   看着胤禛拿出来的整整一盒龙鳞,星川除了讪笑还是讪笑。   也是,能让三太子诚心相交的,又岂会是普通人?他还真是看西厢落泪,替古人操心。   “好了三哥,咱们快走吧。”   胤禛拽了拽敖放的衣袖,扭头对芍药仙子道:“姐姐先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等我办完了私事,就亲自来接两位姐姐。”   “好,你去吧。”芍药仙子担忧地看了一他一眼,有心提醒她要小心敖放这条暴躁龙。   但此时敖放就在旁边,并且似乎是猜到自己想要说什么一样,一双凌厉的凤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看到芍药仙子心尖一颤,有点儿想打哆嗦。   独属于妖仙之间的等级压制,胤禛这个凡人是感受不到的。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敖放和芍药仙子之间这短短一瞬间的交锋,和芍药仙子打过招呼之后,就跟这敖放和星川一起,一个猛子扎进了洞庭湖里。   还别说,身上带着碧水的法保就是不一样,他在水中行走,虽然感受到了一定的浮力,但却并不影响自由活动。   早知如此,在上船的时候,他就应该把储物手镯里的龙鳞拿出来。   “三哥,洞庭龙宫到底在哪里呀?”   他跟着敖放,踩着无形的台阶一直往水底走。按照他默默估算的时间,至少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却还在往下走。   话说,洞庭湖有这么深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洞庭湖应该是五湖之中水位最浅的了,他走的也不慢,怎么会一个小时还没有走到湖底?   “快了,快了。”敖放突然伸手往前方一指,脸上尽是肆意飞扬的笑容,“你看,那不就是洞庭龙宫吗?”   胤禛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见一座宫殿仿若突然拔地而起一般,带给他的震撼力不亚于面前突然多了一座泰山。   “这……这……”胤禛满脸震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见惊到了他,敖放非常得意,叉着腰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吓一跳的。”   至于他自己初次到洞庭做客,也被这因地势巧妙而显得格外壮观的宫殿吓到的事,他早就抛到脑后去啦!   “的确是吓了一跳。”胤禛点了点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才发现洞庭龙宫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视觉效果,并不是法术导致的,而是借助湖底的地理环境,巧妙的给人造成了视觉偏差。   胤禛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一片斑驳的假山之后,那宫殿就再也看不见了。   等他再往前几步,跨过了那假山之后,宫殿再次骤然闪现。   “真有意思!”胤禛歪头笑问,“这龙宫是谁主持建造的呀,真是太有意思了。”   对于不爱读书的东海三太子来说,这个问题明显处于他的知识盲区。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还有星川。他不知道的事,星川肯定会替他记着的。   接到自家三太子递过来的眼神儿,星川一脸淡定,显然不是第1次了。   “四爷知道严厉本吗?”   “知道呀,那可是唐朝大画家。”胤禛猜测道,“难道这宫殿是他主持建造的?”   话音刚落,还不待别人反驳,他就自己先否决了,“严厉本虽然是唐朝大画家却在建筑上没有什么造诣。”   他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我知道了,是闫立本的哥哥闫立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阎立德官至将作大匠,这个官职可是专门管工程建造的。”   星川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哪知道三太子的朋友却不像三太子一样不学无术,他才提了个头,人家自己就猜出来了。   “不错,正是闫立德。”星川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尴尬。   胤禛若无其事地散发自己的好奇心,“难不成,闫立德死后成仙了?”   “自然没有,成仙哪那么容易呢?”星川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该自己表演的时候到了。   果然就见胤禛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满脸期待的问:“那是怎么回事呀?他既然没有成仙,这洞庭龙宫又怎么会是他主持建造的呢?”   星川笑着解释道:“或许对他来说,只是做了一场有关仙境的美梦。他梦游龙宫,洞庭君以重宝相赠,请他设计建造龙宫。   他只是做了一场梦,在梦里画了一张设计图。至于随后的建造工程,龙族自有大匠在。洞庭君虽然不是龙族,却是龙族的女婿。”   胤禛恍然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若是那闫立德将这场梦记录下来,岂非又是一篇聊斋妙文?   啊不,唐朝的奇闻异事,应该是收录在《唐五代传奇》里。   不过奇怪志谈自然一脉相承,若是《唐五代传奇》里有这样一个故事,聊斋志异里也必然有类似的。   两人说话间,龙宫水门大开,一群奇形怪状的生物,在一个头上长着红色龙角,整个人也艳丽似火的女子的带领下,风风火火地迎了上来。   “敖三,你个小兔崽子!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让你乱跑,不让你乱跑,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红衣女子像一团火一般扑了过来,一把揪住敖放的耳朵,恨恨道:“就你那点规模道行,东海里随便一条大点的鱼都能把你吞了。偏你没有自知之明,还爱乱跑。”   “哎呀,大姐,我认的弟弟还在呢,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敖放嘴里连连求饶,动作上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只敢随着那女子的力道撇头弯腰,试图减轻耳根子上的痛楚。   平日里在胤禛面前,敖方总是一副臭屁的不得了的傲娇样,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怂的这么直接。   胤禛不禁好奇地朝那红衣女子看去,目光所及,只觉有一尺火莲骤然盛开,又雅又艳,如火如荼,让人再也看不见其他的颜色。   “好漂亮的小姐姐!”胤禛忍不住赞叹出声。   说女孩子见到美女只会心生妒忌的,多半不是女孩子。   实际上,女孩子比男人更懂得欣赏女子的美,他们看见美丽的事物,不会想要摧毁,只会想着据为己有,让自己也能这么美。   此时此刻,胤禛就是这种心情。   听见他说话,那红衣女子才猛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客人。   她有些讪讪地松开了敖放的耳朵,扭头一看,就看见了一个脸蛋如仙桃一般光洁可爱的小童。   “呀,这是谁家的孩子,这般可爱?”   说话间方才宁傲放耳朵的手,已经忍不住,捏住了胤禛白里透红的脸颊。   唔,手感真好。   敖放又开始得瑟了,叉着腰得意洋洋地说:“可爱吧?大姐我跟你说,这就是当今天子的四皇子,我认的弟弟。”   原来,这红衣女子就是东海大公主敖饮溪。   敖饮溪不屑的瞥了自家弟弟一眼,“我夸他可爱,你得瑟个什么劲儿?”   对此敖放表示:嘿,我就是得瑟!   在他看来,夸他认的弟弟可爱,不就是夸他有眼光吗?   这时,一群奇形怪状的水生物里,终于走出了一个人来。   “四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此人正是被水浪冲到龙宫的揆叙。   饶是揆叙再怎么沉稳,游湖弄丢了皇子,这位皇子还是自己认定的主子,心底涌上的自责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见胤禛平安,他惊魂方定,头一次不顾形象的抱住胤禛又哭又笑,嘴里不住的说:“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若您有个三长两短,杀奴才一万次都不够的。”   “好了,好了,我不是没事嘛?你就别自责了。”胤禛安抚地拍了拍他厚实的背,“再说了,若不是你机缘巧合被冲到了龙宫里,我又怎么会进来得这么容易?”   如果换了是法保,这一句话就把他安抚住了。   只可惜,揆叙到底不是法保,他比法保聪明太多了。   聪明太多,也意味着难搞定得多。   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揆叙就不顾阻拦,硬生生跪到了地上,“奴才护主不利,请四爷降罚。”   “哎呀,你快起来吧。这一路上你护我良多,这次失职非战之罪。我若因此罚你,日后该如何服众呢?”   他毕竟不是封建时代土生土长的皇族,做不到将别人的效忠和保护当成理所当然。   虽然他也知道,若自己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结识揆叙和法保等天骄贵胄。   但他们毕竟已经结识了,胤禛也感觉得到,他们对他的好固然有他身份的原因,却也不乏真心。   而真心,起飞是这世间最难得的东西?   他既然已经得到了,又怎忍辜负?   揆叙坚持认为自己失职,胤禛有坚持觉得此次错漏非战之罪,一时之间两人竟是僵持了起来。   到最后,还是东海大公主饮溪微微一笑,上前调解:“纳兰公子,你若当真觉得自己失职,便记住这次教训,也记住你家主子的不罪之恩,日后更加尽心还报便是。”   揆叙也是被这次的变故吓傻了,若是在平时,他的脑子又岂会转不过弯来?   而今被饮溪一言点醒,他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和主子犟起来了。   也就是胤禛素来待下宽和,若是换了康熙,怕是早就怫然不悦了。   他了解胤禛,知道胤禛不会因此恼怒,脑子已经清醒的他自然不会再抢着认错,而是像饮溪说的那样,把一切都记在了心里。   他们这边说开了之后,一直装作隐形人的洞庭君一系,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迎了上来。   “三太子,您是不知道,你跑出去了之后,大公主可是急坏了。”   比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敖放,大公主敖饮溪才是洞庭君柳毅巴结忌惮的对象。   “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嘛,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敖放不耐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了自家大姐一眼,生怕大姐旧事重提,再翻旧账整治自己。   他觉得,这洞庭君可真没眼色。   洞庭君讪讪一笑,把目光转到了胤禛身上,“这位小公子是3太子的朋友吗?不知该如何称呼?”   敖放生怕生性油滑的洞庭君看清了胤禛,急忙抢答:“这是当今天子的四皇子,和二郎神君与地府判官都有着不错的交情。”   不管是二郎神君还是地府判官,都足以让洞庭君忌惮,让他不敢看清胤禛分毫。   敖放只是单纯,并不是傻。   他可太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各大水域横行,靠的是什么了。   不就是家世,不就是背景吗?   像他这样的,若是没有东海三太子的身份,早被人打死了。   果然,听了敖放的介绍,洞庭君在看向胤禛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   因着他不但看得上敖放这个纨绔的缘故,对于敖放的朋友,自然也没有几分尊重。   若不然一开始他也不会无视胤禛,只和敖放说话。后来之所以把胤禛提出来,就是为了转移话题缓解自己的尴尬。   却没想到,这回却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四爷。”他依着如今凡间的规矩习俗喊了一声四爷,并郑重行礼,“小仙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四爷见谅。”   胤禛挑眉看了敖放一眼,目光一转便接受了他的善意,略带矜持又不失礼数的对洞庭君道。“君上不必多礼,不知者不罪。”   这语气这神态,可一点儿都没有对着揆叙时的宽和仁慈。   情绪已经平复下来的揆叙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在胤禛话音刚落之际,便上前把洞庭君扶了起来。   然后,他就笑眯眯的问:“不知你家三公子何在?我在龙宫做客多时,为何不曾见得你家三公子?”   洞庭君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揆叙是代表胤禛问的。   那么这位四皇子此行入洞庭,为的竟是自家三儿子吗?   他猜不透胤禛的来意,心头不免忐忑,试探着说:“我家三子自幼顽劣,三不时五就跑出去不着家,每回都要惹出些事情来,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可是他又作出什么来,冒犯了四爷?”   如果是的话,他就立刻让人传信给柳三,让他多在外面躲一阵,在胤禛一行离开之前都不要回来了;   如果不是的话,也得让人赶紧给柳三传话,让他赶紧回来接待贵客。如果操作得好,说不定还能与二郎神君和地府判官攀上关系。   洞庭君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一瞬间就已经算计了许多。   如今的胤禛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了,只看洞庭君的神色和听他问出来的话,就能把他的心思猜个七八分。   所幸他此行本就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树敌的,也就不让人提心吊胆,直说了。   “事情是这样的,年前我与你家三公子曾与鬼市相识,互相换了点东西,也交了朋友。如今眼见年关将至,我也不耐烦宫里的繁文缛节,就找了个借口跑出来,顺便来拜访三公子。”   见不是自家孩子惹了事,洞庭君暗暗松了口气,心思瞬间就活络了起来。   他也曾是凡人,还是世家子,太知道人间皇室的规矩有多么严谨繁琐了。像胤禛这样,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在过年时跑出来的,在皇帝面前必然是极为受宠的。   就算不能搭上二郎神君或者是地府判官,能和人间皇室打好关系,对他们这些在人间任职的神官来说,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别的不说,若是人间天子肯正而八经的祭祀他一次,就能让他的神格升一个等级。   为何五岳之神在凡间众多神官中,地位高不可攀呢?不就是因为历代帝王都爱王五岳封禅吗?   人族本就为天地所钟,天子代天牧狩,一举一动在某种情况下就代表着天意。   所以,能得到人间天子的祭祀,就等于是得到了天道的洗礼,好处大大的有。   这些心思只是一瞬间,洞庭君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和颜悦色地对胤禛道:“既然四爷要见他,我这就派人把孽障给找回来。”   “有劳了。”胤禛矜持地点了点头,在心里暗暗“啧”了一声:果然,无论神仙还是凡人,封建大家长的威力都一样的大。   征求过他的意见之后,洞庭君转头就吩咐自己的心腹,“快去把三公子找回来,莫要让贵客久候。”   “是。”一条鲶鱼精应了一声,扭头就化作一道青光遁走了。   洞庭君这才无比热情地邀请胤禛进龙宫一叙,顺便给他介绍了自己的长子与次子,还有小女儿。   其实他心里十分可惜,可惜胤禛的年纪太小。若不然就能把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胤禛了。   不过,四爷年纪小,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年龄相当的吗?   洞庭君的目光转到了揆叙身上,多少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这位虽然不是皇子,却也是京城贵胄,也不算委屈自家女儿了。   胤禛进退得宜的应对着洞庭君,丝毫不知道,人家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家随从身上了。   一旁的敖放无趣的瞥了瞥嘴,悄咪咪的觑了这家大姐好几次,见敖饮溪脸上也露出了不耐之色,他立刻心头一喜,打断了洞庭君的啰哩巴嗦。   “喂,我四弟一路劳顿,早就困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去休息?”   敖饮溪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敖放一眼,“你给我闭嘴!”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敖放是个真熊孩子,还没礼貌的那种,需要社会的毒打。 第195章 镜像里的可能   敖放一秒变脸乖乖儿,双手捂住嘴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凤眼,满脸无辜的看着公主饮溪。   胤禛从来不知道,素来以凌厉著称的凤眼,也能像狗狗眼一样无辜纯良。   这前后的反差太大,他差一点就看笑了。   饮溪公主可是半点都不客气,直接就笑了出来。   她这个弟弟,从小到大练得最熟悉的技能,就是撒娇装乖扮无辜。   笑过之后,饮溪立刻扳起了脸,对敖放道:“少来这一套,快给洞庭君道歉。”   在自家大姐这里敖放历来能屈能伸,毫不犹豫的朝洞庭君行了个礼,笑嘻嘻地说:“方才是小龙失礼了。洞庭君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洞庭君哪敢和他计较呢?立刻就顺坡下驴,双方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不多时众人都进了龙宫,一路被洞庭君引着去了代客的紫极殿。   这一路上胤禛不时抬头看看各宫殿的名字,什么甘露殿、丽正殿、紫宸殿、紫极殿……颇具人间皇室风味。   不过想想洞庭君本是人族出身,这龙宫又是他接任洞庭君位之后翻修的,胤禛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进殿之后,洞庭君先让大公主饮溪坐了贵客的首位,轮道敖放和胤禛的时候,如何安排座次就有些左右为难。   若胤禛只是敖放带来的朋友,那不必说,洞庭君顺势就把他安排在敖放下手了。   可偏偏胤禛也是个有背景的,而且他的背景还都是洞庭君惹不起的人物洞庭君哪敢怠慢?   敖放本就是他惹不起也不敢惹的存在,偏胤禛也是个惹不起的,怎不让洞庭君左右为难?   到最后还是胤禛出言替他解了围,“三哥,你年长,还请上座。”   洞庭君松了口气,朝胤禛感激一笑,急忙请敖放上座。   敖放虽然不傻,却一向大大咧咧的,对这些繁文缛节不甚在意。既然胤禛开口让他坐,那他就坐了,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诸位贵客坐定洞庭君领着两儿一女作陪,就有两队脸上带着斑斓鳞片的美貌鱼女轻盈而来,给众人献茶。   胤禛瞥了一眼这些鱼女晃动的绚丽鱼尾,心下暗暗赞叹:果然是龙宫特色,都是别处见不到的。   哪知道他就是好奇的看了这一眼,洞庭君就注意到了,立刻就笑眯眯地说:“这些鱼女都是点化而来,放在龙宫伺候的。四爷若是喜欢,小神亲自挑两个好的共四爷赏玩。”   这种将他人视为玩物的语气让胤禛非常不喜欢,当季就果断拒绝了,“不必了,宫中并不缺伺候的宫女太监。”   然后不待洞庭君再说什么,他就起身行了个礼,在洞庭君惶恐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君上,与我一同落入湖中的还有另外两个随从,烦请君上派人在湖里找找,看他们是否已脱险上岸?”   “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四爷不必着急,小神这就派人去找。”   “那就多谢洞庭君费心。”胤禛微微一笑,随口扔下个炸雷,“我此次出行,还有随行保护的二十多个大内侍卫。我在湖上遇险,只怕他们如今已经通知当地官府了。”   洞庭君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四爷,这……”   见自家父王失态,大公子急忙劝道:“父王莫急,四爷如今正好好的在龙宫做客,并未受到丝毫伤害。想来人族官府也是要讲道理的。”   胤禛笑着看了他一眼,对洞庭君道:“大公子说的不错,只要他们确定我的安危,自然就不会轻举妄动。”   “是,四爷说的是。只是……”洞庭君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眼巴巴地看着胤禛。   胤禛见此,不禁暗暗嗤笑了一声,笑自己终于还是像这个世道妥协了,学会了对人使用权谋,把自己从乙方变成甲方。   笑过之后,他又不禁暗叹了一声,心头升起一片迷茫。   ——在人和环境之间,似乎总是人要妥协得更多一些。再这样下去,我的本心又能保持多久呢?   看出他神色不对,一旁的揆叙顺势起身,提议道:“不若请洞庭君派人送我上岸,由我作证,由不得他们不信。”   果然,洞庭君的注意力立刻就被他吸引了过来,嬉笑颜开的朝他拱了拱手,“如此,就多谢纳兰公子了。”   他本就有意招揆叙为婿,见他如此上道的替自己解围,心里对他更满意了。   于是他转头就吩咐自己的大儿子,“在朝,你陪纳兰公子走一趟。”   大公子柳在朝虽然不知道自家父王的小心思,但他对温文尔雅又进退有度的揆叙很有好感,也十分乐意和揆叙多接触一番。   “纳兰公子,就由小龙送你上岸去吧。”   却原来,洞庭军的三儿一女,除了次子随他自己是人身,长子、三子与小女儿都随了母亲的龙身。   揆叙担忧的看了胤禛一眼,见胤禛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便点头笑道:“自无不可,还请大公子引路。”   洞庭君竟然起了心思,自然想着要让胤禛在这动听龙宫多留些时日。   正好此时年关将近,他便以见识不同风俗为由,邀请胤禛与敖放姐弟,在洞庭龙宫过年。   胤禛好奇地问:“我听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们神仙也过年吗?若是的话,那天上的神仙岂不是天天都要张灯结彩,庆贺新年?还是说,你们过年都是按天上的日子算的,人间三百六十年,你们神仙才过一个节?”   那洞庭湖的小公主正是年少爱玩的年纪,也爱卖弄,听了这话便拍手笑道:“天上的神仙自然是不过年的,但我们这些在人间住手的神官却是入乡随俗,跟着你们凡人一年一年的庆贺。”   见胤禛点头,脸上有恍然之色,小公主更加得意,“每年过年的时候,洞庭湖周围都有许多人来祭祀我父王。   只不过,他们摆的那些贡品都没什么出奇的,就那些寻常的糕点酒水也想让我父王替他们办事,当真是不自量力。”   说到最后,小公主忍不住撇了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真是个温室里养出的花朵,不识民间疾苦。虽不让人喜欢,却也不至招人讨厌。   胤禛微微笑道:“公主天生神灵,又出身富贵,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自然什么都不稀罕。不过那些百姓拿来祭祀洞庭君的东西,却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了。”   “最好的,就那些?”小公主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那些东西不但味道不好,也没什么灵气,连龙宫的婢女都不屑吃的。”   胤禛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无知的孩子,耐心地向她解释,“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想,洞庭君看中的本也不是那些东西,而是祭祀之人的一片诚心。洞庭君,你说对吗?”   “对,不错。所谓心诚则灵,便是如此。”这句话,洞庭君说的颇为心虚。   实际上,他成仙多年,早已不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了,自然也就不会去用心体会普通人的苦与乐。   只看他的女儿对凡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他自己是什么心态。   如今的胤禛,早不是当年的傻白甜,自然能看出洞庭君的心虚。   他也知道,洞庭君早已失却了本心,因为自己神仙的身份飘起来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洞庭君,心里全是讽刺。   与此同时,他也不禁扪心自问:难不成,若干年后,我也会变得像他一样面目可憎吗?   这个结果,只需想一想,胤真便觉得不寒而栗。   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暗暗告诫自己:不,我不能变成像他一样,不能变成连我自己都看不上的样子。   洞庭君见他脸色不对,便以为他身体不适,急忙殷切的问道:“四爷可是要先休息一番?”   正好胤禛暂时不想再面对他,顺势便点了点头,露出些虚弱之色,“是有些累了。”   一旁的敖放早不耐烦看他们俩你来我往的虚与委蛇了,闻言立刻起身走到胤禛身边一边伸手探他的额头,一边不满地说:“我早说了该让四弟好好休息,偏你……”   “咳,咳!”饮溪公主清了清嗓子。   敖放的气势立刻就矮了一截,低声对胤禛道:“走,四弟,我带你去休息。”   胤禛歉意地对洞庭君点了点头,顺着敖放的力道就起了身,“如此,便有劳三哥了。”   “嗐,你我兄弟,客气啥?”敖放混不在意,一点没把胤禛当外人。   不过,洞庭君可不敢单独放敖放领着胤禛走,他赶紧朝自己的二儿子使了个眼色。   二公子会意,急忙上前几步,引着二人到了一处空着的客房。   总不好让胤禛跟敖放住一间屋子吧?   “既然是三太子的朋友,四爷就住三太子隔壁吧。”   敖放神色微微一僵,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洞庭龙宫,不是她们东海的水晶宫。   他这行为,是有点喧宾夺主了。   只盼大姐饶他这一回,他可不想抄书把龙爪子给抄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小四看洞庭君,就像是通过时间的镜子,看到了未来可能的自己。   在嫌弃洞庭君的同时,他也在反思。   个人认为,如果一个人能够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省,这个人哪怕不是圣人,也绝对成不了坏人。   咱们的小四不是英雄,但他却一直在坚持做自己。 第196章 见法保   等胤禛一觉醒来,揆叙也已经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法保。   说来他们这一行人都算是幸运,胤禛被冲到了岛屿上,揆叙直接被冲进了龙宫,法保和张保也被大浪冲到了洞庭湖岸上。   四个人无一伤亡,生还率之高,世所罕见。   本来按照揆叙的意思,在返回龙宫时,只带着张保这个贴身伺候的人,让法保和额尔登、阿克敦等有生力量都留在岸上,以防万一。   如果那洞庭君老老实实招待胤禛,没有坏心也还罢了。一旦他敢生出歹意,揆叙就会激发符咒通知岸上的人,发动官府,抽干这洞庭之水。   作为明珠的儿子,揆叙从来都不惧怕鬼神。   在他看来,无论是凡人还是鬼神,都是有弱点的。只要找准了弱点,捏住了七寸,鬼神又如何?   就比如这洞庭君,就算他法力再高强,难道不怕自己管辖的这八百里水域变成泥潭吗?   但他计划的再好,架不住法保不肯配合。   为了不让揆叙趁他不在的时候,在四爷面前抹黑他,法保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半辈子练出的缠功都给用上了。   揆叙虽然平时爱逗他,心里却早把他当朋友了,哪里受得住他这百般缠磨?   “好了,好了,我带你去,把张公公留在岸上,行了吧?”揆叙已经被他缠得没脾气了。   “这还差不多。”法保满意了。   但张保又不乐意了,“诶,纳兰大人,这又是怎么说的?爷身边又怎么少得了奴才服侍?”   “去,去,去,一边去。”法保伸手就把他扒拉到一边儿,紧紧抱住揆叙的手臂,一副谁敢跟他抢他就拼命的架势,“揆老二,你可是已经答应五爷了,若是你敢反悔……哼!”   他自认凶狠,却不知道在周围人眼里,他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撸一把。   幸好揆叙知道此时情况紧急,坚强的忍住了撸猫的冲动,好声好气的去劝张保,“张公公,四爷虽然是去龙宫做客的,但他如今的身份毕竟是东海三太子带去的朋友,也就是客人的客人。这样的身份,身边带太多人,怕是不太好。”   “那也不行。没了奴才服侍,主子爷的衣食起居怎么办呢?”张保坚决不同意。   作为一个竞争压力巨大的贴身太监,张保一直都十分分有危机感。   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有苏培盛、张起麟、陈福等三个同僚和他竞争同一个岗位。   本想着这次出来,四爷单带了他一个,没带那三个杀才,自己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哪知道,半路杀出个法保。   你说法保好好一个大男人,干点什么不行?非得跟他这没根的人争长短。   揆叙只觉得头疼。   对于法保,他是不忍心太拒绝;对于张保,他是不敢太过得罪。   早知道一松口,会把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刚才他就坚持住,不为法保的缠磨所动了。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让法保留下明显是不可能的,揆叙只能把主意打到肯和他讲理的张保身上。   “张公公,不管怎么说,法五爷也是会些法术的。洞庭龙君态度模糊,敌友不明,有法五爷跟着,关键时刻也能挡一时之急不是?”   不会法术的张保憋屈了,但再憋屈,他也不会拿胤禛的安危和人争长短。   他之所以能在四个贴身太监里脱颖而出,就是因为他一颗红心向四爷,时时刻刻都把四爷的安危和喜好放在一切之上。   “那就请纳兰大人和法保大人带奴菜好好服侍爷了。两位千万记得爷不爱喝浓茶,用晚膳时,不要在他面前放太多水果,吃多了水果晚上容易肚子疼……”   他拉住两人絮絮叨叨的交代了一大堆,揆叙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法保倒是兴致勃勃,恨不得他再多说一点,好让自己多了解四爷几分。   如果不是揆叙拦着,只怕这两人能一个说一个听,拖拖拉拉几个时辰。   “好了,时候不早了,洞庭君的大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   “四爷,你醒了?门下服饰您更衣。”   胤禛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法保那张胡子拉碴的大脸。   此时此刻,法保脸上有一中诡异的兴奋,正兴致勃勃的抱着胤禛的衣服,跃跃欲试的要帮他穿衣裳。   胤禛觉得有点瘆得慌,急忙道:“不必了,我年纪不小了,会自己穿衣裳。”   虽然他这辈子根本没有自己穿过,但看着张保等人替他穿了这么多年,他早知道哪件衣服该怎么穿了。   “还是门下帮您吧。”法保十分热切,说着话就把一堆衣服放到了床尾,并从中扒拉出了里衣。   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过热切,胤禛只觉头皮一炸,急忙道:“行了,你把衣服递给我就行,我自己会穿。”   说着他一把夺过法保手上的姜黄色里衣,三下五除二就穿在了身上,并把带子系好了。   眼看胤禛是不可能同意自己帮他穿衣裳了,法保遗憾的咂了咂嘴,眼睛里的亮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唉~这怎么跟张保说的不一样?难不成,是这老小子怕我在四爷面前表现的太好,故意拿瞎话来忽悠我?   法保摸着下巴,一脸狐疑。几乎是转瞬间,就把扣在张保头上的帽子给压实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张保这老小子,一直不老实!   哼,你越是害怕,我还越是要好好表现,精心伺候,争取早日让四爷把你抛诸脑后。   法保双手握拳,一瞬间就充满了干劲儿。   胤禛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法保的脸色变幻莫测,一会儿黯然,一会儿狐疑,一会儿又干劲儿满满的,真是比遥控器按的都快。   他看得好笑不已,顺手拿起床头摆放的杏子砸了过去,“喂,回神啦!”   要说这龙宫不愧是龙宫,在这个季节,还有许多不应季的新鲜水果。   法保下意识的伸手一接,见识一只金黄饱满的杏子,肩上还泛着一抹胭脂般的红晕,一看就特别甜。   “谢四爷赏。”他欢欢喜喜的谢了赏,张嘴就咬下来一大半,“唔,好甜的杏子,四爷你也吃。”   咀嚼到一半,他才突然反应了过来,转过身风风火火的拉开客房的门,不满地质问后在门外的鱼女,“是谁让你们在床头放水果的?不知道晚上吃多了水果容易肚子疼吗?”   两个鱼女本就是奉命来伺候贵客的,自然是按照洞庭君的吩咐,把一些人间的东西送到胤禛房里来,务必让客人宾至如归。   突然遭到客人质问,两个鱼女登时不知所措,相互看了一眼,鱼尾瞬间化作双腿,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贵客息怒,贵客息怒,是婢子们行事不谨,怠慢了贵客。俾子们再也不敢了,只求贵客千万莫要告到君上面前。”   但法保本就是个人来疯,如何肯依?   这两个鱼女不提也就罢了,她们提起了洞庭君,无疑就是在提醒法保,还可以到洞庭君面前讨个说法。   “走,跟我去见洞庭君。我倒是要问问,这就是洞庭龙宫的待客之道?”   “贵客饶命,贵客饶命……”两个鱼女瑟瑟发抖,只是不住求饶。   她们并不是天然得道的精灵,只是洞庭君一家子随手点化的普通鱼类。   这洞庭湖里别的不多,鱼却不少。她们这些伺候人的鱼女,于洞庭君一家而言,不过就是消耗品,不合心了就换。   只是,那些被换下的鱼女,既不能再做回普通鱼类,也没有修行的灵脉,离了龙宫的庇护,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法保对她们可没有同理心,也不是个能讲理的主儿。   眼见法保不依不饶,一定要带他们去找洞庭君,两个鱼女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好了法保,不要再闹了。”   这句话,对两个鱼女来说,犹如天籁。   她们急切又欣喜地回头,朝话语的主人望去,如同看到了观音大士座前的童子。   “小公子,快救救婢子们吧!”   其实哪里还用她们特意求情?就在胤禛开口之后,法保立刻就放开了她们,去找胤禛明着控诉,暗里表功了。   “四爷,她们伺候的也太不尽心了,不知道您晚上不能吃水果吗?”   胤禛满心无奈,只能用充满赞赏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并迅速转移了话题:“我听说腊月初二,龙宫里会有龙鱼灯会,现下皇宫上下都忙着制作花灯。不如我们叫上揆叙,一起去看看,这龙宫的花灯和凡间的有何不同?”   培胤禛一起看花灯,法保当然没意见。但特意去叫上揆叙,他就有点小小的不同见解了。   “四爷,揆叙昨日奔波劳累,到现在还没起呢。要不咱们就别劳烦他了,就由门下陪着您出去转转吧。”   哪知他话音刚落,揆叙的声音就从他背后响起,“多谢五爷体谅,在下已经起来了。”   法保神色一僵,讪笑着转过头来,“你来得正好,四爷正让我去喊你呢。”   ——这个揆叙,果然是专门克我来的。你晚醒一会儿会怎么样嘛?   “门下给四爷请安。”揆叙从容优雅地向胤禛行了礼,转头冲法保一笑,“多谢五爷惦记我。”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总有贱人要和我抢四爷! 第197章 夜明珠   “谁惦记你了?”法保小声低估了一句,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揆叙的脸皮这么厚?   揆叙微微一笑,没再逗他,转而对胤禛道:“四爷若是想在这龙宫转转,何不去请三太子作陪呢?”   虽然洞庭君知道胤禛不是普通人,但底下的人却不一定知道。有三太子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混世魔王跟着,哪一个也不敢因四爷是凡人而怠慢。   胤禛也正有此意。   不过,他却没像揆叙一样想那么多。他只是非常明白,如果自己出去玩不叫上敖放的话,以敖放的性子,一定会好好的闹上一场。   能提前规避的风波,还是提前规避的好。   再说了,他们三个都是第一次来到水府,对什么习惯和忌讳都不了解。有敖放这个水生物跟着,也能避免很多麻烦。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敖放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四弟,你起来了吗?我进来了啊。”   胤禛失笑:“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赶紧示意揆叙去给敖放开门,敖放掀开珠帘走进内室,好奇地问:“刚才我还没进门,就听见你在里面嘀咕,说什么呢?”   胤禛眼珠子一转,笑道:“我们正在猜谜呢。”   “猜谜,是灯谜吗?”敖放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我听说人间的灯会上都有灯谜,就是从没见过。诶,四弟你见过吗?”   神仙的寿命虽然长,但其实娱乐活动并不多,远不如凡人的日子过的热闹。   为什么有那么多神仙思凡的故事呢?   还不就是因为寿命太长,平淡如水的日子过得太久,就想找点刺激?   天上多少俊男靓女没有,若真的是纯粹想搞对象,又何必思凡?   传统神话里从来只有王母娘娘棒打鸳鸯,拆散仙女和凡人的故事,可从没说过神仙之间不准谈恋爱的。   那些仙女们与其说看上的是凡间的帅小伙,不如说是向往凡间的繁华热闹。   作为一条天生的神龙,敖放从记事起,就没少听龙宫里的虾兵蟹将说起人间烟火的种种热闹。   对此,他早就心向往之。   奈何他家教严苛,本身又是个闹腾的性子,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姐,都不同意带他到人间见识一番,就怕撒手没。   上一回,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摆脱了家里派出来保护他的人手,一溜烟钻出了东海。   哪知道,还没等他真正到人间好好玩一番,就遇到了那跃龙门失败的恶蛟,差点没变成人家的盘中餐。   如果不是遇见了胤禛这个气运鼎盛又命格贵重的人,世上早没敖放这条龙了。   “四弟,你猜过灯谜吗?”   “猜过,不过我猜的都是宫里制的,远没有民间的灯谜有意思。”   说来说去,还是宫里的忌讳太多,不但潜词造句要注意,谜底也要注意,万万不能出现犯上位者忌讳的字眼。   光是这一项,就把猜灯谜的乐趣刷下一半了。   再加上宫里的人自矜身份,就算是猜个灯谜,也一定要追求个雅字。   殊不知,这种集体性的娱乐活动,就是要越俗才越热闹,越有意思。   奈何因着他年纪小,一是没有发言权,二是谁也不会放他出宫。   弄得他穿越四五年了,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古代灯会,说起来也是蛮惨了。   听完她的遭遇,敖放瞬间就觉得两人不愧是难兄难弟,真真是同病相怜。   “唉~原来你们人间的皇室,也会限制子嗣出行啊。”   胤禛笑道:“纠正一下,是限制未成年子嗣出行。”   本来皇室的规矩就严,康熙早年夭折的孩子又多,对这些没长成的小阿哥们,个个都看护的跟眼珠子似的。   “成年?”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戳中了敖放的爆点,他抓狂地说,“我们龙族五千岁才成年,若是成年了才能出龙宫,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法保的嘴永远快过脑子,脱口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敖放瞥了他一眼,生无可恋,“三千一百零五岁。”   ——距离五千岁,可还有一千多年呢!   法保却是大惊失色,“啊”的一声,震惊道:“那不是比我祖宗还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敖放的生无可恋瞬间就僵在了脸上,经常让别人无语的他,也头一次尝到了被人噎到无语的滋味。   眼见气氛趋于尴尬,胤禛忍着笑拽了拽敖放的衣袖,撒娇道:“三哥,你带我去看看他们是怎么做花灯的吧,我还没见过神仙做的花灯呢。”   敖放难得机灵一回,迅速接了他递过来的台阶,一把抱起胤禛在怀里颠了颠,兴高采烈地说:“走,我带你去看看。到时候凡是你看上的,都拿来给你。”   “好,你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四弟你可不要小瞧我。”   前世胤禛看西游记的时候,每次到了龙宫出现的镜头,那时不时咕噜噜冒着的水泡,总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那时年幼不懂事,总是异想天开,也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要住在这种会冒水泡,还不影响人正常活动的屋子里。   爸妈被他缠的没办法,只能趁着周一人少的时候,带着他去水族馆。   他爸小的时候被人绑架过,有点轻微的密闭空间恐惧症。进了水族馆这种世人都知道的密闭空间里,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但小孩子不懂事,隔着狭长的玻璃过道看着两边游来游去的海豚和各种淡水里没有的鱼类,他兴奋得吱哇乱叫。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在他眼中的奇妙之旅,对他妈妈来说,就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恐怖旅行。   妈妈不但要照看他,还要时不时的注意爸爸的状况,生怕爸爸突然就一口气喘不上来。   所以,懂事之后,他就再也不想去水族馆了。   如今光阴流转,他阴差阳错,竟然真的来到了年幼时一直向往的龙宫。于他而言,这不但是年幼时的梦想之地,也是自己与水族馆的隔世重逢。   只不过,在龙宫内部可不像当年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时不时就有水泡咕噜噜冒出来。   且不说龙宫中自有避水的宝物,只说这龙宫建造的地方,与其说是在湖底,不如说是在另一个异度空间里。   人站在龙宫的地面上,除了抬头时,能看见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鱼类,在宫殿顶层游来游去之外,其实和陆地上没有太大区别。   不,还是有一样明显区别的。那就是湖底的光线,远不如陆地上来的敞亮。   湖底自然也是有自然光的。   可是,太阳的光线穿透厚厚的湖水,再撒到龙宫的地界,已经十分微薄了。   也幸好整个龙宫都笼罩在各种各样的阵法里,而这些阵法也不缺少保持恒温的。若不然,法保和揆叙这两个纯凡人体质的,进了龙宫怕不是要冻得打哆嗦。   一行四人,年纪最小的是胤禛,但最有童心的却是法保。   一路上他都时不时地抬起头,好奇的去看穹顶上荡漾的水波,还有自由来去的游鱼。   “四爷您看,这些鱼怎么不掉下来啊?”   他不但自己看,还拉着胤禛一起看,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胤禛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原理。   对于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甚至是崇敬,胤禛十分感动,但却拒绝加固他的这种印象。   “这个问题你别问我,该是去问三哥才对,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龙宫太子。”   说着,他笑嘻嘻地捧着敖放的脸颊,朝法保那边一用力,就让他俩来了个面对面。   “三哥,你告诉他,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敖放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原理?阵法呗。”   整个龙宫各个宫殿之间的分布,也是有讲究的,若是懂阵法的人看了宫殿分布的平面图,就会知道这些宫殿建造出来之后,本身就是一个空间隔绝阵法。   “哦,这样啊。”   疑惑得到了解答,法保却不怎么高兴。   事实上他哪是对那些鱼儿为什么不落下来好奇?他纯粹就是没话找话,想引起胤禛的注意力。   胤禛看出了他的想法,笑着安抚道:“好了法保,难得有机会来一趟龙宫,你还不好好转转仔细看看。若是日后被人问起来,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岂不是白来一回?”   听他这么一说,法保才反应过来,龙宫之行可是一个非常值得炫耀的资本。   他登时眼睛一亮,立刻就什么意见都没有了,“四爷说的对,门下这就仔细看看。”   此时湖岸上应该是白天,阳光穿透厚厚的湖面,星星点点地洒下来,形成了细碎的光影。   龙宫之内自有光源,那是或嵌在柱子上,或嵌在屋檐上的明珠,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仔细看的话,这些大珠子的周围,还有一圈细碎的小珠子或者是小宝石。   胤禛问了敖放才知道,这些小珠子和碎宝石并不是单纯的作为装饰品的,而是一种阵法,作用就是中和明珠的光芒,让它们保持明亮的同时又不刺目。   “你要是喜欢这珠子,等走的时候我替你要一斛。”三太子财大气粗,一斛珠被他说得像是一颗大白菜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胤禛可耻的心动了,“这珠子是洞庭湖产的?”   其实看史书就知道,秦汉时期送礼动不动就是明珠玉璧,等到了清朝的时候,已经很少见到关于夜明珠的记载了。   胤禛所知道的最后一颗夜明珠,也成了慈禧太后的陪葬品。   后世倒是有人工合成的,但人工的和天然的能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有懂行的科普一下,人工制造的夜明珠,和天然的成分有区别吗? 第198章 不该出现的宫灯   敖放一脸无所谓地说:“不但洞庭湖盛产珠子,这天下五湖四海都盛产珠子。只不过因着水底光线昏暗,夜明珠大多用来照明了,流到凡间的不多,所以凡人才觉得稀罕而已。”   “哦,明白了。”胤禛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夜明珠在凡人眼里是无价之宝,对这些水族皇室来说,作用就是蜡烛,除了照明没有多大用处。   既然是蜡烛,那他就没什么不好意思收的了。   洞庭湖的鱼类虽然多,但能自主开灵智的占比却很小。因而凡是能自主开灵智的,只要能化行,就会在洞庭君这里受到重用。   但就像凡间的皇室贵族家里仆婢成群一样,龙宫各处更少不了做各类杂事的人。   为了解决这一人类问题,五湖四海的水族共同研究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催化普通鱼类化形。   因为这些鱼类本身没有得道的资质,是被用人用法术强行催化出来的。所以他们虽然有一点微薄的法力,但也仅供他们随意变换鱼尾和腿,再多的就不能了。   不过因为本体是鱼,所以他们在水里的速度,先天就有优势。   那些充作宫娥婢女的鱼女是这样来的,如今这些做花灯的鱼公也是这样来的。   胤禛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鱼公做花灯的时候,竟然采取的是流水线作业。   倒不是说流水线作业有什么稀奇的,只是花灯这中东西,要的就是一个款式新颖。如果款式不够新奇,那也就是个照明的灯笼而已。   流水线作业做出来的东西都一模一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正在胤禛满心疑惑的时候,法保突然“啊”了一声,指着一堆成品灯笼问揆叙,“揆叙,你看那灯笼的款式,是不是很眼熟?”   却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流水线的尽头。   法保都能看出来的,揆叙在看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他的神色很是凝重,目光锐利如刀:“四爷,这是去年上元夜,交泰殿门前挂的那一盏。”   如果单是法保这样说,胤禛可能还会觉得他记错了。可是揆叙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了。   于是,胤禛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敖放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胤禛,又询问地看向明显懂得更多的揆叙,“不就是一个宫灯的款式嘛,一样就一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了,都过了这么久了,说不定就是你们记错了呢。”   胤禛认真地说:“三哥,你不要怀疑揆叙的记性。”   交泰殿是前朝和后宫的交界处,也是外臣们能进入的皇宫最深的地方。   每年上元、端午和中秋,皇上都会带领群臣在交泰殿祭祀。   去年这个时候,揆叙还是大内侍卫,法保虽然没有官职,却沾着出身后族的光,两人都曾有幸,跟着康熙到交泰殿外参加过祭祀。   这个灯笼是内务府造办处的工匠精心研制的,集辉煌和雅致于一身,康熙还特意赏了那扎灯的工匠二十两银子。   所以,但凡是参加过祭祀的,都对这盏灯笼印象深刻。   法保还有点不信邪,三两步上前,从那一堆灯笼里提出来一个,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看。   没错,单从外形来看,和交泰殿前挂的那个灯笼简直一模一样,就连上面这童子闹春的画也分毫不差。   在法保翻看的时候,揆叙也跟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不同于法宝只看到了外形,揆叙还顺便看了看宫灯的内在。   若说这灯还有什么和交泰殿前挂的那一盏不同的,就是内部的构造了。   人间的宫灯做得再精致,里面也是以蜡烛作燃料的,内部自然要设置固定蜡烛的东西。   但龙宫不一样。   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夜明珠,里面原本该放蜡烛的地方,是一个镂空的小凹槽,大小正好可以放下一颗龙眼。   这样看来,往这宫灯里嵌的明珠,个个都是龙眼大小。   “这……”法保摸着下巴,一脸沉思地开始发散思维,“难道说……内务府每年扎的灯笼,其实都不是他们自己想的,而是神仙托梦给的花样子?”   眼看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揆叙白了他一眼走到胤禛面前,神色凝重地说:“除了内部构造有些微的不同,就是交泰殿前那一盏。”   “话说,这到底有什么呀?不就是一盏灯吗?”同样不明所以的,还有敖放。   胤禛只能先和他解释,“按照我们人族的规矩,内造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流出来的。那一盏宫灯又是挂在前朝和后宫交界处的,就更不可能流传到宫外了。   因为皇宫里龙气最盛,任何神仙妖魔一接近皇宫就会法力全失。内宫的东西竟然会在龙宫里出现,问题还不够大吗?”   他说了这么多,敖放却只有一个感觉,“你们人族的规矩可真多。”   他还是不能理解。   关键时刻,还是揆叙出马,一言致死,“若是天宫的秘宝,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东海龙宫里,三太子觉得如何?”   “嚯!”敖放吓了一跳,满脸惊恐地说,“你可别胡说,我们四海龙族对大天尊忠心耿耿,又岂会偷盗天宫秘宝?”   “他也没说你偷啊,你紧张什么?”胤禛终于气顺了,笑着对揆叙道,“我看那边有个鱼精,像是个工头,你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之所以一眼就看出来那个来回溜达的是个鱼精,就是因为那位化形没有化全,虽然有人的身子,却顶着个鱼头。   想想传说中的鲛人,再看看这个鱼精,虽然都是一半人一半鱼,但上半身是鱼和下半身是鱼,差别也太大了。   说实话,揆叙心里也有点怵得慌。   但胤禛既然已经吩咐了,揆叙就不会让他的话落空。   那边儿敖放还在拉着胤禛,各中对传说中无所不知的大天尊表忠心,揆叙已经定了定神儿,步履从容地走到那监工的鱼精身前,拱手施礼,“这位仙人,小人这厢有礼了。”   只看那鱼精的造型,就知道他化形不久道行不深。虽然因为他是自主衍生的灵智,一化形就得了个不错的差事,但离成仙还远,也就是个有些造化的鲶鱼精罢了。   突然被人喊仙人,鲶鱼精心里可乐坏了。   揆叙虽然从他那鱼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但从他两侧那呼哧呼哧的鱼鳃,也大略能猜出他的心情十分激动。   果然,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在哪里都适用。   “嗯,有礼,有礼,小妖这里也有礼了。”那鲶鱼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才修行未久,还没有成仙呢。”   揆叙笑道:“阁下既然得了天地造化,便是有天道眷顾的。所谓成仙,不过早晚而已。”   “那就借您吉言了。”   鲶鱼精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自己傻乐了好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道:“啊,对了,这位公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是不是看上了哪个花灯?反正这些花灯都是没有定数的,您看上了哪个,直接拿走就是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揆叙暗暗挑了挑眉,心道:这位虽然成精了,但还挺单纯。   “阁下误会了。”揆叙笑容温雅,语调从容,无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来,都有一中娓娓道来的惬意感,让人忍不住想多听几句。   他笑容温和地说:“在下只是见这花灯做得实在精巧,想要打听一下是何人设计的。我想请他单独为我做一盏,回去好讨妻子欢心。”   这花灯的原产地就不是水族,设计者自然也不可能在龙宫。   所以,那鲶鱼精自然是没办法帮揆叙引见了。   “呃,这……”鲶鱼精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讪笑道,“小妖只是负责督造这三百盏花灯,至于这花灯的模子是哪里来的,又是由哪位大仙设计的,小妖一概不知。”   因着揆叙不但是头一个肯定他,说他会成仙的人,还是他化形以来,见过的最温雅最和善的人。   所以,方才听揆叙说有事请他帮忙,他心里其实是十分激动的,也十分想帮一帮这个温雅贵气,却又不盛气凌人的公子。   哪知人家随便问了一个问题,自己就不知道,鲶鱼精不但觉得不好意思,还有些沮丧。   揆叙看出了他的沮丧之意,连忙笑着安抚他,“那也无妨。阁下不是管这一块的,不知道也正常。”   其实方才法保只顾着看花灯的时候,他已经一路上把这些制造花灯的鱼公,和这监工鲶鲶鱼精一起都观察了一遍。   在他看来,兜鲶鱼精不但做事认真,而且心性单纯烂漫。就算看见哪个鱼公做错了,他也不曾疾言厉色,而是好言提点,以免越错越多造成更大的损失。   也正因他心性颇佳,揆叙才乐意费心思安抚他两句。   那鲶鲶鱼精立刻就松了口气,嘿嘿笑着抓了抓鱼鳃下边那一块,“公子不怪我就好。”   揆叙好笑道:“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我怪你做什么?”   “啊,不是我的错吗?”鲶鱼精愣了一下,“可是我没有帮上公子的忙呀……诶,你那里扎错了,三根支架就够了,多扎一根儿就不成形了。”   却原来,他一边和揆叙说着话,一边还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长在两侧的鱼眼睛,时时刻刻都看着正在扎花灯的鱼公们。   而揆叙就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让他纠正完了那个鱼公,才耐心地与他分说:“本就是我请你帮忙,你若是帮得上便是情分,帮不上也是本分。我一个请你帮忙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你呢?”   “啊,是这样吗?”鲶鱼精有些迷茫。   揆叙肯定的点了点头,“自然是的。”   无论是揆叙还是兜鲶鱼精都没有发现,不远的一丛珊瑚里,隐藏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揆叙瞧。 第199章 洞庭公主的心思   “多谢公子教我这些,公子,你人真好。”   鲶鱼精满脸感激,忽而又好奇地问,“你们人族都这么好的吗?”   原本揆叙都要与他告辞了,忽然听见这么傻白甜的一个问题,立刻就把告辞的心思暂且抛下,非常慎重地叮嘱他。   “人族和妖族一样,都是有好的也有坏的。你在这水府不可轻信于妖,上了岸也不可轻信于人。”   ——你可别上了岸之后轻信于人,受了伤又黑化。   人间很脆弱,经不起你们这些有法力的折腾,   “嘻嘻,你这人真是好有意思。”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揆叙身后传来,还不待揆叙转身,那鲶鱼精已经躬身俯首,行了个大礼,“小妖参见大公主。大公主,这些鱼公没有一个偷懒的,都在很认真地做灯笼。”   虽然他化形未久,还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却也下意识的替这些鱼公隐瞒了他们时常出错的事实。   揆叙转过身来,果然就看见了这洞庭湖的大公主。   “原来是大公主到了,请公主恕小生失礼之罪。”   虽然他私心里,并不觉得一个洞庭湖里的公主有什么尊贵的。   但如今他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还是要识时务一些,才为俊杰。   她们多知礼几分,就会少几分危险。   “纳兰公子不必多礼,本公主也只是随便转转,不想却遇到了公子,想来也是你我二人的缘分。”   大公主走到揆叙面前,抬手示意鲶鱼精起身,柔声鼓励道:“你做得很好,父王面前,本公主会为你请功的。”   那鲶鱼精是头一回见大公主如此和颜悦色,登时便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小妖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揆叙本就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精,一看这鲶鱼精的神色,便知这洞庭公主平日里并不是个待下宽和的。   所以,这是特意做给他看的了?   揆叙暗暗挑了挑眉,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冷意。   ——不管这洞庭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若是敢对四爷不利,他就亲自带人抽干了这洞庭湖水!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半点不假。   这边儿揆叙一边应付洞庭公主,一边暗暗琢磨眼前之人有何阴谋。   可一直被他逗着玩的法保,却一眼就看清了其中关窍。   =====   “诶,诶,四爷您看,那不是洞庭公主吗?”法保碰了碰胤禛的胳膊,朝着揆叙那边挤眉弄眼。   胤禛的视力可比法保好多了,不用像他一样踮起脚尖、手搭凉棚,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错,正是洞庭公主。她去找揆叙做什么?”   因着揆叙是背对着珊瑚丛的,所以没有看见。但胤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洞庭公主早先就藏在一丛硕大的珊瑚里,不知在暗中观察了多久。   这一刻,胤禛的脑回路迅速和揆叙联通了:这洞庭公主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在他蹙眉思索的时候,就听见法保嘿嘿直笑,神色颇为猥琐地说:“外面的桃花还没开,揆叙的春天就先到了呀。”   胤禛一呆,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又听见敖放跟着起哄,“纳兰公子长得不差,蓁蓁公主也颇有几分颜色,两人真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你们俩别闹了。”胤禛只觉得十分无语,“法保,三哥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揆叙的婚事别说是他自己了,就连他阿玛额娘都做不了主。”   八旗选秀为的是什么,当真只是为了替皇上皇子,还有宗氏子弟们选妻妾吗?   别闹了,就算康熙有这么大的脸,身体也吃不消。   就以康熙的后宫为例,真正出身八旗大族还是重臣之家的,除了康熙的三位皇后,根本就没几个。   特别是在康熙确立了太子之位后,那些真正的八旗贵女,早就不把目标放在后宫了。   ——满族女儿尊贵,家族花大力气培养出来的贵女,若是不能做未来太后,干嘛还要填进后宫里去呢?用来和其他大族联姻不香吗?   所以,参与选秀的八旗贵女,大部分都是来求皇室指婚的。   虽然说康熙朝的皇室指婚,大部分都是两家通过气之后,由当家主母到皇后太后那里透过气,为的就是给两家的婚事多一层保障。   但是像揆叙这样,已经被康熙放到棋盘上的棋子,他的婚姻绝对是不由纳兰家自己做主的。   听了胤禛的话,法保脸上猥琐的笑容一顿,片刻后就又笑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的笑容满是幸灾乐祸。   “嘿嘿,她们读书人不都喜欢红袖添香吗?如今美人恩重,又是公主之尊,我看他揆老二怎么办?”   说着,他仿佛已经想象到揆叙焦头烂额的样子啦,单手插腰,脸上的笑容属实有点过于猖狂了。   胤禛朝揆叙那边瞥了一眼,好心提醒他,“揆叙要过来了,你最好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收一收。”   ——太猖狂了,实在是太猖狂了。胤禛看了都想抽他一顿,更何况是当事人揆叙?   奈何法保他不听劝呀,他不以为然,甚至十分得瑟地说:“收敛?我为什么要收敛?我又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已经辞别和洞庭公主走过来的揆叙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夸赞道:“五爷学问见长呀。”   “那是。”法保完全不知谦虚为何物,“我跟在四爷身边,这就叫近朱者赤。”   揆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而是走到胤禛身边,眼神迅速朝抱着胤禛的敖放扫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四爷,这个时辰你应该用早膳了。”   自从吃了芍药仙子的果子,就一直没感觉到饿的胤禛也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回去用膳吧。”   然后他又扭头问敖放,“三哥,你也要和我们一起用膳吗?”   “我不吃,你们自己吃吧。”敖放的回答并没有出乎胤真的意料。   胤禛早就知道敖放修炼过辟谷之术,吃不吃对他都没有影响。   在人间时,他之所以顿顿都跟着胤禛吃饭,不到饭点也自己觅食,纯粹是因为人族的食物对他来说,十分新奇美味。   可是,洞庭龙宫的食物和东海龙宫的都差不多,甚至有些东西还不如东海龙宫的精致,也没有东海龙宫的灵气足,他才不乐意浪费时间去吃呢。   “那行,等我吃完饭再去找三哥玩儿。”   “行了,你去吃吧,我先去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等你吃完了带你去。”   打发走了敖放之后,三人迅速回到胤禛的房间。   然后,胤禛从荷包里掏出一叠符咒,让揆叙和法保帮忙,分别贴在了房间的四角和做支撑的八根柱子上。   “好了,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外面的人绝对不会听到的。”   揆叙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四爷,门下已经问过洞庭公主。据她所说,这个灯笼的款式,是她三哥在鬼市上换回来的。”   “又是鬼市?”胤禛蹙起了细嫩的眉毛,“那她有没有说,柳三是从谁的手里换过来的?”   “门下已经问过了,她说她不知道,但是可以帮忙问问。”   胤禛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奇异的弧度,略带调侃地看着揆叙,“帮忙问问?她要问谁?她是不是还和你约定了,问完之后与你在何处相见?”   揆叙一呆,“四爷都听见了?”   “我没听见,我猜的。”   平日里,揆叙都是一副精明的不得了的样子,难得见他反应这么迟钝,不但胤禛觉得有意思,法保更觉得有意思极了。   法保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还没看出来呀?那洞庭公主看上你啦。”   “这……休要胡言乱语!”揆叙蹙着眉,仿佛是觉得这件事难以置信,又仿佛是对这件事本身接受不良。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揆叙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三观也都是在这个时代形成的,自然已经习惯了这世间的女子都应该生性矜持,不可能做出像洞庭公主这样出格的事。   偏偏法保是个不拘礼法的老纨绔,他见揆叙恼了,非但半点不知收敛,反而更来劲了。   “我哪有胡说啊?虽然离得远看不大清楚神色,但那洞庭公主往你身上凑的那股劲儿,说没那个意思,反正我是不信。”   “你……”揆叙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想揍他一顿,“法五爷,事关女子名节,你还是慎言的好。”   恰好这时,送餐得鱼女在门外询问,“贵客,婢子等可以进来吗?”   揆叙狠狠瞪了法保一眼,见他张开的嘴巴闭上了,这才起身走到门口,“诸位姑娘请进。”   法保先是被他吓得闭嘴,回过神来之后便恼羞成怒。   如果不是胤禛反应及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背,他怕是要当着这些送餐鱼女的面闹起来了。   ——哼,我这是给四爷面子,可不是怕你!   法保恶狠狠地瞪着揆叙,努力用眼神传达自己不屈的意志。   但这会儿揆叙心里藏着事,根本无暇关注他,法保的一番作态,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等所有的饭菜都摆上桌之后,领头那个鱼女特意说了一句,“这些菜色平日里只有主子们才吃得到,是公主特意吩咐奴婢们做的。诸位可是需要奴婢们在此服侍?”   听见“公主”二字,揆叙眉心一跳,头一次没有请是胤臻便自作主张把一群鱼女都赶了出去。   “不必了,我们四爷不喜欢生人服侍,诸位姑娘且去歇息吧。”   把不相干的人都请出去之后,揆叙一回头,就看见法保在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脑壳疼。 第200章 神仙岛   “父王,女儿给父王请安。”   洞庭公主蓁蓁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永安殿,被洞庭均凤眼一瞭,立刻就收敛了神色乖乖的敛衽行礼。   洞庭君的眼睛一直落在书册上,瞧也没瞧她一眼。   蓁蓁公主悄悄抬眸,觑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绷着脸,却没有什么怒意,便知道自家父王又是在吓唬她。   “父王~”他悄咪咪地蹭过去,小手一勾就拽住了洞庭君的衣袖,然后便摇啊摇地撒娇,脸上尽是讨好之意。   洞庭君柳毅与龙公主共同孕育了四个孩子,只有最小的这个是女孩儿。平日里夫妻二人不知道有多宠她,哪里会真的恼她?   只是,女儿虽是龙身,却是人龙混血,生长周期本就比纯血的龙族短很多。   眼见女儿一日大过一日,已经长到了凡间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   到了这个年岁,也是该说亲了。可是女儿却被他们一家子给宠坏了,整日里风风火火,只有在见客的时候,才能勉强保持淑女姿态。   当然,也就是当着客人的面那一会儿才行。若是让她长久的保持淑女之礼,那简直比杀了她都难。   前些日子,公主带着真真公主到鄱阳湖做客。   那次明着说是做客,其实却是由鄱阳湖君后做媒,让蓁蓁公主和巢湖大太子相亲。   五胡龙族血脉昌盛,但正室嫡出的公主,却只有洞庭湖的蓁蓁公主一人。   因而在龙族内部的婚姻市场上,蓁蓁公主一直处于贾芳对位,而且非常吃香。   巢湖龙王年事已高,已有退隐之意。这门婚事若是成了,蓁蓁公主用不了多久就是巢湖龙后了。   哪知道,这丫头一点儿都不老实,把人家大太子哄进了烂泥潭里,趁人家挣扎的时候,把人尾部的鬃毛给拔了。   要知道龙性本淫,雄性龙族的鬃毛和鳞片一样,都是用来吸引异性的资本。   拔掉一个雄性龙族的鬃毛,跟把一个帅哥变成秃子有什么区别?   这仇可结大了。   自然而然的,两家的婚事也告吹了。   洞庭龙后不但要拉下脸面给巢湖龙君一家子赔礼,还在自己的闺蜜鄱阳湖龙后那里落了个老大没脸。   洞庭龙后本是洞庭公主,自幼千娇百宠,除了第一段婚姻不如意之外,半辈子都顺风顺水。   后来他和离再嫁与柳毅,心柳一本是凡人出身,对神女天然便有一段倾慕。再加上洞庭湖本是洞庭公主的本家,龙宫里的许多神官和长势都是向着她的。   可以说他的第二段婚姻里全是蜜糖,在蜜糖里泡的久了,自然就吃不得一点苦。   为何这次东海的太子和公主来洞庭做客,身为浓厚的洞庭公主却未曾露面呢?   盖因她给女儿的婚事失了面子,一怒之下便闭关了。且闭关之前言辞叮嘱柳毅,让他务必把女儿的性子掰正了。   柳毅没有办法,只能在女儿面前端出严父姿态,三令五申让她淑女,不要总像个疯丫头。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蓁蓁公主已经一千来岁了,一千多年养成的性子,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因而,每每柳毅搬出言副面孔,蓁蓁公主便寄出撒娇**。   父女二人斗法多次,次次都以柳毅破功告中。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呀!”柳毅恨恨的在女儿头上敲了一下,蓁蓁公主立刻捂住被敲痛的地方,用汪汪泪眼控诉自家父王。   柳毅明知道他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心疼。   “敲痛你了?来,我看看。”   “没有,没有。”蓁蓁公主嘿嘿笑了起来,顺势趴在父王背上撒娇,“父王~父王~女儿天生就是这副性子,您就别为难我了吧!”   柳毅叹了一声,把手中的书卷扔回案上,语重心长地说:“儿呀,不是父王要为难你。你看看你都多大了?你可是五湖之中唯一的嫡出公主,若是沦落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别人笑话你,你受得住吗?”   柳毅到底是凡人出身,哪怕后来吞食了龙宫的宝物,成了神仙,做的也一直是凡间的神官,思想难免也固化在凡间的风俗礼教中。   在他看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才是天地正道。   而且,女孩子年纪大了嫁不出去,问题一定是出在女方身上的。   洞庭公主贵为公主之尊,第一段婚姻里却被夫家作践,沦为牧羊之女。   但就这一点便可以看出来,这些凡间的神官在人间呆的久了,繁衍生息一代一代传下来,早就被凡人给同化了。   所以,向蓁蓁公主这样保持自己个性的存在,在神仙里竟然也成了异类。   若是胤禛知晓了,怕不是要笑死。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成,蓁蓁公主的性情再怎么张扬,内心深处也还是对父母的思维认可的。   因而听父亲提到了自己的婚事,她的神色一下子便暗淡了下来。   “父王,女儿不孝,让你们操心了。”   但下一刻他低落的神情猛然又亢奋了起来,“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巢湖大太子。他就是个脾气暴躁的莽夫,待我莫说向父王带母后那样好了,根本就不容我说半个不字。”   在洞庭湖,洞庭君和龙后可是共掌权柄的。蓁蓁公主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希望日后自己的夫君能够尊重自己,不要把自己当成附庸。   和巢湖太子相亲之前,她也不是没有期待。可是巢湖太子的言行表现,却太让他失望了。   见柳毅神色松动,蓁蓁公主立刻道:“不过父王不必担心,女儿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哦,是谁?”柳毅猛然抬头,有些震惊的看着女儿。   原本他还想着把女儿许配给纳兰揆叙,好借此拉拢背景深厚的胤禛。   但若是女儿有了心仪之人,这个计划就要遗憾地搁浅了。   毕竟女儿是他疼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自然是希望她幸福的。   他之所以会选中揆叙,除了想要拉拢胤禛之外,也是因为揆叙一介凡人,若是娶了龙公主,必然会倾尽一切敬之爱之,就像他对自己的妻子一样。   蓁蓁公主笑道:“这个人父王也认识,就是那小四爷的随从之一——纳兰公子。”   柳毅神色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会看上他的?”   蓁蓁公主得意的笑道:“那小四爷是人皇之子,纳兰公子虽然名义上是他的随从,但却气度不凡学识渊博,很明显是权贵之子。   我乃是龙族公主,便是要嫁凡夫俗子,也不能真嫁个普通草民。能跟在皇子身边的权贵之子,想来家族的势力也不低。我嫁与他也不算是辱没了。”   “不错,你能想到这一点,父王很是欣慰。”柳毅脸上露出了笑意。   一看他的神色蓁蓁公主便知道事情有门儿,再接再厉道:“还有,任他在凡人中的地位如何高,还能高得过我吗?我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他日后必然不敢不敬我。”   “哈哈哈哈哈哈……”柳毅抚掌大笑,“不错,不错,你我父女竟然想到一块去了。”   “啊?”蓁蓁公主一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难不成,父王也有意招纳兰公子为婿?”   “不错。”柳毅也不隐瞒,直言道,“那位小四爷背景深厚,若是与他交好,与我洞庭一脉有益无害。”   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蓁蓁公主文言,立刻坚定了所有的决心,“父王放心,女儿一定会拿下纳兰公子的!”   “哦?你有什么计划?”   蓁蓁公主便将纳兰揆叙询问宫灯一事告诉了柳毅,“我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是说帮他问问,等问出来之后另约地方详谈。”   其实柳三公子是从谁手里换来的宫灯,她早就知道。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揆叙,就是为了制造两人的第二次相处。   对于揆叙,她虽然有几分算计的心思,但也是因为喜欢揆叙,她才会费这个心。   揆叙集文雅贵气于一身,又因自幼饱读诗书,养得一身书卷气,是蓁蓁公主见过的最好的男子。   更重要的是,和揆叙相处的时候,她从未感觉到对方对女子的轻视。   柳毅笑道:“那你可要快点儿,去找你三哥的人已经传了信,后天他就能回来了。”   柳三公子和胤禛可是旧识,若是等他回来了胤真完全可以直接去问他,也就用不着让揆叙来找蓁蓁公主打探了。   “这么快?”蓁蓁公主满脸诧异,“三哥不是一向不爱回龙宫吗?”   “是呀,他一向不爱回龙宫,这次却这么积极,正说明他与小四爷的关系不错。你若是不快点行动,便要另外找借口了。”   蓁蓁公主神色一凛,“明天早上,我就让人给纳兰公子传信……不,现在就去。”   =====   “龙宫主子才能吃的菜色,就这些?”   法保举着筷子在一桌子菜上来回点了点,因着期待值过高,见到实物之后的落差也够大。   因为这一桌子菜,不管是材料还是菜式,都和凡间酒楼里卖的没有任何区别。   对此胤禛倒是很能理解,“龙宫处于湖底,最常见的食材除了鱼,应该就剩水草了。这些房间的食物,对他们来说可不就是十分珍贵吗?”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前世的时候,他有个姨妈嫁到了四川,有一次姨妈一家子到他家里做客,爸妈为了照顾他们的口味儿,特意请他们到川菜馆吃饭。   后来他听见姨妈私下里和他妈妈吐槽:“姐,我们在四川天天吃川菜,好不容易来京城走个亲戚,想着能吃点儿京城特色,结果还是川菜。”   而且京城川菜馆做的川菜,还不如四川本地的正宗。   当时他都快笑疯了,再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有和姨妈一家同样的遭遇。   “行了,你们俩吃吧。”   两人都在等他先动筷子,闻言一愣,法保脱口便问:“四爷,是这些菜色不合您的口味儿?”   不等胤禛回答,他自己就先撇了撇嘴,“看起来是不怎么样,比起京城翡翠楼里的差远了。”   “这倒也不是,先前我在小岛上遇见了个花仙,那花仙给我吃了一颗果子,我到现在还不饿。不用管我了,先吃吧,吃完了继续去探查那宫灯的事。”   跟着胤禛时日久了,两人都知道,他这人不爱做假,便也不再推辞,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等他们吃完,鱼女们来收拾碗碟的时候,领头的鱼女向揆叙传达了蓁蓁公主的邀请。   “公主请纳兰公子到丽景轩一叙。”   纳兰揆叙眸色一深,温雅地笑道:“请姑娘回复公主,纳兰一定赴约。”   等那鱼女退出之后,揆叙脸上才露出了疑惑之色,“先前那公主分明是有意拖延,怎么才一个时辰不到,她便改变主意了?”   胤禛沉思了片刻,猜测道:“那洞庭三公子应该快回来了。”   如果洞庭三公子归来,他们就不需要通过蓁蓁公主探查消息了。   除此之外,胤禛实在想不到别的缘由。   法保左右看了看两人,一点迷惑地问:“这跟洞庭湖三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总是要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揆叙心情不大好,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还是胤禛趴着活宝闹腾,三言两语跟他解释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法保点了点头,扭头问揆叙,“那你还去赴约吗?”   揆叙正反的就是这件事,但他也知道,他再怎么烦躁不影响不到法保,只得无奈的回答他的问题,“当然得去了,我还不知道这洞庭公主刻意接近我,到底有什么阴谋呢。”   “嗐,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人家看上你了。”   这回,揆叙是真不想搭理他了,和胤禛说了一声,便去赴约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阳光穿透湖水扑洒下来了。   “怎么样?这供灯的款式是从哪里来的?”   揆叙神色凝重地说:“神仙岛。”   “嗯?”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名,胤禛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上辈子看过的所有志怪小说。   大约是有关神仙岛的小说并不出名,又或者干脆就不在小说之内,胤禛思索良久也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忆。   法保则是直接问了出来,“神仙岛是什么地方?里面住的都是神仙?”   “不,是修道者和飞升失败的修道者。如今岛上管事的,是两个放弃飞升,躲避天劫的散仙。”   这就是揆叙从蓁蓁公主那里打探到的所有的消息。   胤禛点了点头,沉思的片刻,做了一个决定,“等见过柳三公子之后,咱们便告辞吧。”   “咱们不在这里过年啦?”法保奇怪地问。   “不了。”胤禛道,“只看他们连宫灯都要抄袭人族的,想来他们的年节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等咱们上岸之后,在附近找找有没有财神庙,我去求问一下财神爷看他知不知道神仙党具体的情况。”   因着财神庙里有晋制,每次胤禛带外人进了财神庙内部,出来之后他们都会忘记具体的情况。   所以,揆叙法保等人只知道胤禛经常求助财神,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具体关系。   揆叙不仅有些担忧,“总是求助鬼神,对四爷有没有影响?”   胤禛笑道:“无妨,咱们多给贡品就是了。”   =====   到了第三天,一直游历在外的柳三公子就回来了。   非但如此,早前就闭关的洞庭龙后也出关了。   龙后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在洞庭做客的东海大公主和三太子。   他是没把胤禛一行凡人放在心上的,在和洞庭君私下交谈之后,才特意备了厚礼来相胤禛道歉。   原本胤禛是没把这点怠慢放在心上的,但洞庭龙后明显是有备而来,送的赔罪之礼正是胤禛非常喜欢的夜明珠。   那胤禛就只好却之不恭了。   请大家相互拜见过后,胤禛和柳三公子这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故人才有机会好好坐下来叙叙旧。   “我可是真没想到,你竟然还和二郎神认识。”   柳三公子万分感慨,有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胤禛年纪小就坑他。   胤禛微微一笑,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凡学功底,“其实也谈不上深厚交请,不过是他老人家见我还算勤勉,就传了我几手法术而已。”   虽然柳三公子并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宗师叫做——凡尔赛大师,但却并不妨碍他听出胤真话语里包涵的浓浓装X气息。   ——都亲传法术了,这交情还不深厚?   曾经深深为自己的社交牛逼症而苦恼的柳三公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时之间就不知该怎么接话。   到最后还是制造尴尬的胤禛亲手打破了尴尬。   “对了,我这次来给你带了好东西。”   说着话,他顺手就把那一柄康熙佩戴过的妖刀取了出来。   那一瞬间,浓烈的煞气和浓郁的帝王紫气扑面而来,压得柳三公子浑身颤抖。   “这……这是?”   “人皇曾经的配刀。”   “看……看出来了。”柳三公子的眼珠子已经粘在这刀上了,满脸的垂涎之色,“这可是好东西啊,真给我?”   “这话说的,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胤禛直接就把刀放进了他手里,“拿好了,这回有没有一点真实感了?”   “有了,有了。”柳三公子连连点头,眼睛一直就没从刀上挪开过。   他抖着手抽刀出鞘,仔仔细细欣赏了好半天,又站起身来虚空劈了几下,这才收敛了几分激动之色。   “这么好的东西,我也不能白要你的。正好我这次去鬼市也得了一样好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神仙岛》也是聊斋里的篇目,但不太出名,故事路数还是熟悉的清高才子和识珠佳人,没什么好说的。   但本文会魔改。 第201章 揆叙的担忧   柳三公子右手张开,一阵青光在他掌心氤氲。待青光散去,他手心便多了一卷竹简。   “这是……古籍?可看着也不像呀。”胤禛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卷竹简无论是竹片,还是上面穿的麻绳都很新,分明就是刚刚造出来的。   柳三公子摇了摇头,“不,这是一件法宝。只不过,这法宝对我来说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哦?”胤禛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这不就是一卷空白的竹简吗,怎么就成法宝了?”   他又回想起自己到鬼市的那一次,鬼市上好像也有奇形怪状的妖魔售卖竹简。   当时他也是误以为那些是古籍,不感兴趣,也就没有问一句。   如今看来,莫不是这些竹简也有门道?   才想到这里,就听柳三公子问道:“你上次去鬼市的时候,见过卖竹简的吗?”   “见过。不过当时我以为他们是卖古籍的,我对那些不感兴趣,就没问。”   “你应该问问的。”柳三公子道,“那些都是梦魔制造的愿力竹简,可以帮人实现内心深处的愿望。只不过……是在梦里。”   “黄粱一梦?”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但黄粱一梦是让人顿悟的法术,往往结局惨烈。但愿力竹简带来的梦境却是美梦,非常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那我要这东西没用。”胤禛立刻就把竹简还了回去,“我这人连命都不信,又何须靠白日梦来安慰自己?”   梦再美,终究是假的。美梦醒来之后,梦有多美,现实就有多残酷。   所以胤禛觉得,使用愿力竹简在梦里实现愿望的人,都是自己找虐的蠢蛋。   “哎,哎,哎,这个不一样,这个真的不一样。你送我一把好刀,我怎么会拿那玩意儿来敷衍你?”   柳三公子急忙解释道:“这个竹简虽然也是梦魔炼制的,也兼具一部分愿力竹简的功能。但因着炼制的时候加错了材料,把它练成了一件防御法宝。”   虽然这法宝挡不了仙人的攻击,对付凡间的修道者和小妖却足够了。   只可惜,他们龙族皮糙肉厚,这样的法宝对他来说,可不就是个鸡肋吗?   接到父王传信的时候,他刚从鬼市出来,见传信上说胤禛到洞庭湖来找他了,他才特意返回鬼市,买了这个对他没什么用处的竹简。   柳三公子这个人从来不会默默奉献,和胤禛解释的时候,顺嘴就把自己为了给他买法宝,特意返回鬼事的事说了出来。   胤禛暗暗一笑:这位柳三公子,倒是个颇为坦荡的真小人。   他所认识的人里,称得上真君子的唯容若一人。可饶是君子如纳兰容若,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倒是像柳三公子小人得这么坦荡的,真正是世间少有。   “你的这个人情我记下了。”胤禛又把那竹简拿了回来,询问道:“这竹简需要炼化吗?还是直接就能用?”   前世他看的许多小说里,法宝都是需要炼化之后才能使用的。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法宝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倒是不用,你划开无名指,滴上一滴心头血认主就行了。”   胤禛当即就忍着疼,用随身带的匕首在无名指上轻轻划了一下,将鲜血滴到了那竹简上。   鲜血一落上,立刻就融入了竹简。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竹简之间多了一层玄之又玄的联系,说不清道不明,他就知道,从今往后就只有自己能控制这竹简了。   “多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胤禛又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了许多内造的东西,“既然那把刀和你换了这竹简,就算不得礼物了。这些东西都是内造的,除了一些摆件之外,还有今年新制的首饰。你拿回去不管是自用也好,送人也罢,都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他这么诚心的来送礼,倒是让柳三公子不好意思了起来。   “这就不用了吧?你那把刀可比这竹简贵重多了。”   胤禛神色诚恳地说:“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在我眼里,无论宝刀也罢,竹简也罢,你我相互赠送的从不是东西,而是心意。”   得了台阶,柳三公子立刻就顺着爬了下来,“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胤禛微微一笑,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听蓁蓁公主说,今年龙宫里造的灯笼,都是你从神仙岛的人手里换来的款式?”   “不错。”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柳三公子毫不在意的说,“神仙岛虽然叫神仙岛,但岛上住的毕竟不是神仙。而且由于上面的人越来越多,资源难免匮乏。那几样灯笼款式,就是我用一个万年珠贝换的。”   万年珠贝可是制长寿药时不可缺少的药材,这种贝类繁殖极快,虽然万年份的才可入药,但却一点儿都不稀缺。   可是,这种贝类只有洞庭湖才产,而且许多年前就被洞庭龙宫给把持住了,每年能流出去多少,都是洞庭龙宫说了算。   奇货可居的道理,不但凡人懂,神仙也懂。   一来二去的,这万年珠贝在神仙的药材市场里,就成了有价无市的七好玩意儿。   如果胤禛知道这万年珠贝的行情,就会明白内务府每年都出新的灯笼,在鬼市上的价钱究竟有多虚高。   不过现在,也不是关心灯笼价值的时候。   “神仙岛上住了很多修道者吗?”他想从柳三公子这里多套出一些神仙岛的相关。   万一洞庭湖附近没有财神庙,他也不至于对神仙岛两眼一抹黑。   “原本不多,但这几年不知道为何,人数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倍不止。”   说起这个,柳三公子也觉得很纳闷,这神仙岛原本也算是一个清静道场,怎么才几年时间,就弄得乌烟瘴气?   近几年?   如果是近几年的事,倒是和京城开始出现异象的时间差不多。   难道……有问题的不是我们这些穿越重生的,而是这个世界本身?   原先他一直以为,自己穿越进了聊斋为背景的清朝世界里,太子八阿哥和明若都是重生到了平行空间。   但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胤禛眯了眯眼,遮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疑色,玩笑般的说:“怎么,有修行资质的人还是定期产出的不成?而且这两年出产的特别多?”   对此柳三公子只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却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胤禛不想引起他的怀疑,见他不肯说,也只好罢了,话锋一转便和他告辞。   “我在外面待的也够久了,眼见年节就要到了,我得赶在除夕之前回京城。既然已经见到你了,我明日就回去了。”   “这么快?”柳三公子有些不舍。   他正要出言挽留,但心思一转,却又改变了主意。   “诶,诶。”他碰了碰胤禛的手肘,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咱们俩可算是好朋友了吧?”   胤禛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咱俩谁不知道谁呀?”   所幸柳三公子脸皮厚,对胤禛的嘲讽毫不在意。   既然胤禛让他直说,那他就直说了,“我还没见识过人间贵族是怎么过年节的,你回京的时候,不介意多带我一个吧?”   胤禛“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只要不怕被我汗阿玛摆到桌上供着,我自然是不介意多带一个人的。”   赶着回京本来就是托词,怎么可能带上柳三公子一起?   果然,柳三公子听了这话心头一惊,急忙摇手,“那我还是不去了。诶,你也没见识过我们龙宫怎么过年吧,要不你等过了年再回去?”   “原本我是有这个打算的,可是昨天我的随从传了符咒来,说是汗阿玛从京城发了诏令,召我即刻回京。”   胤禛面不改色地替自己说过的话打补丁,以免柳三公子和洞庭君对了口供之后,发现他回京是临时起意。   果然历练使人成长,经了事之后,胤禛发现,自己的心思是越来越缜密了。   “那好吧,等会儿我收拾些特产给你,也算你不白来洞庭一回。”   没把这个有趣的朋友留下来,柳三公子的心情有些低落。   从胤禛这里出去一个时辰之后,他又捧着两个箱子回来了。   “这一箱是你喜欢的夜明珠,这一箱是万年珠贝,不管你是自己用,还是拿着和别人换东西都行。”   介绍完了东西之后,柳三公子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可记着,这万年珠贝就算在神仙堆里也是稀罕东西,你可千万别让人发现你手里有一箱。”   胤禛眯了眯眼,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所以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就拿去换灯笼?”   “嗐。”柳三公子毫不在意地说,“这玩意儿在外面万金难求,在我们洞庭龙宫的库房里多的是。你要是想要,我再给你弄两箱来。”   “别,不用了,就这一箱就够了。”   他可算是明白了,这万年珠贝被洞庭龙宫炒作的,就像是后世的钻石一样,世人明知价钱虚高,还是心甘情愿地花大价钱来买。   =====   洞庭湖的三公子好打发,可东海龙宫的三太子却一点儿都不好打发。   “我不管,我不管,你要是不帮我逃出大姐的魔爪,我就不让你回京。”   “三哥,你也太高看我了吧?那可是龙族公主,我哪里敢得罪她?”   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敖放,胤禛只觉得焦头烂额。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敖放对他信心十足。   “唉呀三哥,你若是真想让大公主放你自由,就靠你自己去说服她,让她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   胤禛苦口婆心,“我就算是能舌灿莲花,也说不动一颗担忧弟弟的心呀。”   “是……是这样吗?”敖放脸上露出了迷茫。   “是的。”胤禛一脸坚定。   敖放看向揆叙。   “不错,正是此理。”揆叙笑得温文尔雅,那张脸一看就让人特别信服。   “是吗?”敖放又看向法保。   法保的神色比胤禛更坚定,“四爷说的肯定对。”   到最后,敖放又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万年随从星川身上,“你说呢?”   最了解敖方的还是星川,“属下只知道,四爷和三太子都很聪明。”   “对呀,我这么聪明,一定能让大姐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敖放昂首挺胸,信心满地走了。   星川对胤禛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急忙追了上去。   等敖放的身影一拐角,胤真立刻撕开符咒,“快走!”   三个身影立刻就消失在洞庭龙宫前。   =====   “四爷,我们现在去哪儿?”法保挠着头皮问。   “当然是去找财神庙了。”   揆叙张望了一番,指着前方不远处的酒楼说:“要不这样,四爷和法保先去前面的酒楼歇息一番,门下去打听一下,附近可有财神?”   “为什么非得是你去打听?”法保立立刻就不乐意了,“你陪着四爷休息,我去打听。”   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把献殷勤的机会让给揆叙的!   揆叙温和的笑道:“五爷性情豪爽,怕是做不得这精细活儿。”   “你少阴阳怪气的,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是在骂我。”   跟揆叙过招多次,法保已经练出经验来了。   而且这回他终于学聪明了,怼了揆叙一句后就不再纠缠,而是直接转头去求胤禛,“四爷,您就让门下去吧。门下保证一定会仔细打听,绝对不会误了您的事。”   胤禛觉得,就是找人打听一下当地有没有财神庙而已。这是本地人都知道的事,完全没有难度。   所以他很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了法保。   “行,你去吧。不过态度要好一点儿,不许得罪人。”   “四爷放心。”法保一边拍着胸脯朝胤禛保证,一边得意地看了揆叙一眼,昂首挺胸地扬长而去。   “这个法保!”胤禛无奈的摇了摇头,扭头准备招呼揆叙,却发现揆叙正一脸担忧的望着法保的背影。   这回他就更无语了,“你不至于吧?就是问个路而已。法保都这么大个人了,总不能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   揆叙摇了摇头,脸上的担忧之色丝毫未减,“门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他这回还是会出问题。”   “你呀,就是太敏感了!”胤禛道,“走吧,先去前面的酒楼坐坐,顺便给阿克敦他们传信,让他们自己找过来。”   原本,阿克敦等人每日里轮流在洞庭湖畔守着,胤禛他们一出来就能碰上。但胤禛为了躲避敖放,遁得有点远了,正好和湖畔守着的人错开。   揆叙也只能按下莫名其妙涌起的担忧,带着胤禛进了那家酒楼。   “客官一共几位?”   两人一进门,店里的伙计就十分分热情地迎了上来。   如今年节将近,非本地的人都赶回家过年去了,本地人又不会天天下馆子,所以哪怕整个常德县城里,只有这一家酒楼还在营业,生意也十分寥落。   也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是本地人,秉承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态,在年节将近的时候仍旧照常开张。   若不然,他们就算是想找个吃饭的地方也不容易。   揆叙顺手赏了那伙计半两银子,吩咐道,“给我们找个大点的包间,让厨房也备上,爷今日要请客。”   今天是遇上大主顾了!   伙计眼睛一亮,响亮地应道:“好勒,不知客官要请几位啊?”   “一共二十多人,若是一个包间不够,就开两个。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菜尽管上,少不了你的赏钱。”   “得嘞!”伙计喜笑颜开地领着二人上楼,“两位楼上请,我们店里最好的包间都在二楼,最大的那个叫富贵满园。   这个包间本是我们老板自用的,平日里并不外包。今日老板不在,小的就做主将客官们安排在富贵满园。”   虽然知道这都是做生意的套路,但听了这话,揆叙和胤禛还是很高兴。   喜欢被人奉承,也是人的天性。   那个包间果然不愧富贵满堂的名字,装潢的十分华丽,随便一张桌子用的都是老红木,窗户上也是上好的碧影纱。   “两位客官,先请坐。”   伙计迅速擦了擦桌面和其中两张椅子,让两人坐下之后,才走到包间角落的小炉子前。   那炉子一直温着热水,炉子旁边有一个小柜子,伙计熟门熟路地从那小柜子里拿出一盒茶叶,用炉子上的热水沏了一壶茶。   “两位客官,请用茶。”小二一边给两人斟茶,一边还不忘替自己表功,“这可是我们老板珍藏的君山银针,一般客人小的可不敢拿出来。”   揆叙闻了闻茶香,暗暗点了点头:的确是君山银针,只不过不是头茬的尖货。   但在这种偏远之地,能有这样的好茶,已经是极难得的了。   揆叙先点了几个菜,把伙计打发出去之后,才拿出胤禛给的传讯符,通知阿克敦等人自己在这家酒楼里。   还没等菜上来,法保就兴冲冲地赶了过来。   “四爷,门下已经打听过了,县城西边的确有一座财神庙。”   听说有财神庙,胤禛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笑道:“有就好。等咱们吃完饭,先到财神庙去一趟。”   只有揆叙还是觉得不大对,但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揆叙:到底会在哪里出问题呢? 第202章 黑白二将   等揆叙先点的几个菜上来之后,阿克敦等人也找来了。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这几天奴才们可担心坏了。”   一进门,张保就满脸激动的凑了过来。如果不是知道胤真不喜欢别人跪他,张保八成还要来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对于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人,胤禛还是很有感情的,当季便笑着安抚,“好了,好了,你看我不是没事吗?龙宫可是神仙住的地方,里面什么好东西没有?我们进去一趟,可算是好好见识了。”   虽然洞庭龙宫实际上没那么好,但在凡人的想象里,神仙住的地方都是琼楼玉宇,里面布满了金银珠宝和山珍海味。   但张保却一点儿都没有被胤禛的话安抚住,抹着眼泪说:“龙宫再好,也不比自己家里。主子爷就带了两个人在身边,在别人的地盘上,便是受了委屈也没处伸冤去。”   这是真正心疼他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   也只有真正心疼他的人,才能忽略他入仙境的表象,察觉出细微之处的危险与不便。   “我和东海三太子可是好朋友,这回东海三太子也在洞庭湖做客。有他帮我撑腰,整个洞庭湖谁敢我委屈受?”   也不知道张保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最激烈的情绪已经发泄完了。   总之,他顺着胤禛的话音儿就收起了悲色,笑嘻嘻地说:“爷回来就好,您在我们眼前了,咱大家伙也就放心了。”   阿克敦等人也都上前拜见,胤禛急忙让他们起身,夸赞了几句,又安抚了几句。   呼呼啦啦二十几个人,至少得做四桌,可一个包间里最多只能放下三个桌子。   揆叙安排道:“富贵满堂里安排两桌,隔壁包厢里再安排两桌。”   其实双方碰面,也就是让那些侍卫知道胤禛没事,好让他们放心。   见面之后,胤禛交代了自己等会儿要去财神庙的事,让他们先在这酒楼里等着。   阿克敦等人都应了,正要安排众人的座位,额尔登突然道:“四爷你们先吃,属下去买些香烛贡品。”   他的反应虽然慢,但思虑一向周到。   胤禛想了想,转头对张保道:“给他拿二十两银子,有上好的香油和线香就多买一些。”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傻笑道的事,一刻都不想多等。   额尔登也没推辞,接了银子就走了。   年节的时候也是祭祖的时节,别的店铺可能关门歇业,但卖香烛供品的却正处于生意旺季。   等他们吃完饭,额尔登才把东西买回来。   由于他买的够多,香烛店的老板还在百忙之中派出一个伙计,帮他把东西用车送了回来。   当地有个风俗,那就是香烛供品离开店铺之后,没到目的地不许沾地,若是沾的地气,鬼神就收不到了。   烧给鬼神的东西却让鬼神收不到,这可是要犯大忌讳的。   所以,那伙计把独轮车推到酒楼门口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等着额尔登上楼叫了人,他再帮着把这些东西送到目的地去。   额尔登把买东西剩下的一钱银子全赏了那伙计,嘱咐他在楼下稍等一会儿,自己转身上了楼。   胤禛让人重新给他上了一桌菜,扭头对揆叙道:“你留下来,带着他们收拾一下。等我从财神庙出来,咱们就回京。”   “是。”揆叙应了一声,安排阿克敦和扎和跟着一起去,把他们四人送出了门之后,就转头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询问了一些他们在常德县的见闻。   好不容易来一趟,他总得帮四爷收集一些当地的信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其实,如果不是胤禛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朝政感兴趣,翻看当地县志,才是最快的了解方式。   揆叙虽然没有实际的地方从政经验,但他自幼跟在明珠身边,听多了理论知识。   如今听着这群侍卫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自己的见闻,他也慢慢的把这些见闻,和自己曾经学过的理论知识相互结合碰撞,倒也真品出了些东西。   “这常德县令,倒算是个好官。”   从他们的叙述里,揆叙得知此地自大清开国以来,一共才立了两块贞洁牌坊,还是给两个自愿守了一辈子寡的六十岁老太太申请的。   这说明此地民风淳朴,风气比较开放。   揆叙又问得仔细了一些,果然这些侍卫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最近有溺死女婴的。   一般情况下越是教条严苛的地方,重男轻女的风气就越是严重。   时常有人家,就算是头胎生的女儿也要溺死,就是为了不让女孩,占据自己未来儿子的资源。   “你们可听说过此地有招赘的人家?”   几个侍卫都仔细想了想纷纷摇头,“这倒是没有。”   富安道:“不过我听说,有一户姓林的人家因着没有儿子,嫁女儿的时候就和亲家商量好了,将女儿的第二个儿子过继回娘家。”   揆叙奇道:“他族里也愿意?”   这时候的风气,同姓不婚,异姓不养。   也就是说若是某一家没有儿子,又想要延续香火,必须从五福以内的族亲那里过继,从外姓人那里过继子嗣是很犯忌讳的。   因为按照当时的说法,不是自家血脉上的贡品,首先是不会消受。   更有夸张的说法,说是某家男人被老婆绿了,带着老婆生的孩子祭祖的时候,线香连续断了三次。   一开始那男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找高人看过之后才发现,疼了三年的儿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骨血。   富安解释道:“那一家子人丁寥落,五服之内已经没有血亲了,谁也管不着他。”   “原来如此。”揆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个时代非常讲究香火传承,像这种人丁过于寥落的家族,便是再严苛的礼法也会通融的。   当然了,林家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这么干,还得归功于当地风气开放。   =====   站在财神庙前,抬头看着庙上的匾额,胤禛只觉得满心无语。   “亏我还在揆叙面前,信誓旦旦地替你做保。这就是你说的一定不会出问题?”   “啊?”法保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也抬头去看那匾额,“这不就是财神庙吗?”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那匾额道:“这几个字你应该都认识吧?你给我念念。”   法保乖乖念道:“武财神庙。”   然后还一脸无辜地对胤禛说:“没错呀,是财神庙。”   胤禛白了他一眼,赶紧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算了,算了,我不跟傻子计较。   一旁的阿克敦忍笑解释道:“法保大人,武财神和财神不是一个神。”   财神庙里供的是赵公明,武财神庙里供的却是关公。只不过,很多地方供关公的庙都是关帝庙,但也有一部分把关公当武财神来供。   “啊?”法保一呆,觉得自己再次被人投放到了知识盲区。   “这……这……揆叙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立刻甩锅,并且在一句话之后就理直气壮,“他一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我在四爷面前出丑!”   此时此刻,胤禛可算是理解了揆叙面对法保时为何时常无语了。   “行了,行了,反正来都来了,就进去拜拜吧。”   神仙岛的事,不能去问师傅,问问关二哥也是一样的。   阿克敦和扎和把独轮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庙里,又赏了那伙计一把铜钱,把人打发走了。   那伙计帮忙送了一回货竟然得了两回赏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连连对阿克顿道:“客人们若是还要香烛供品,请务必再到我们铺子里来,小人会在掌柜那里说情,多送客人们一些。”   “多谢这位小哥,一定,一定。”阿克敦好脾气地把人打发走之后,才和扎和一左一右守在庙门口。   胤禛领着法保一起进了武财神庙,见神龛里供的果然是关公像,左右有黑白二将拱卫。   两人亲自动手把供品摆上供桌,又把线香点燃,这才贵在下手焚化纸马等物。   “关二爷在上,小子胤禛路过庙宇,特来拜见。”   法保急忙跟着说:“小人也跟着四爷进来拜见。”   他两人都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胤禛开口的那一瞬间,关二爷的神像就仿佛活了一般。   法保话音一落,便听见了一个威严的嗓音从前上方传来。   “某家听王六郎说,你最近做了不少善事,为何身上功德之气如此稀薄?”   法保一惊,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便看见那原本闭着眼睛的关公像,竟然睁开了一双湛然若神的丹凤眼。   他“啊”的一声,身子下意识往后撤,却忘了自己此时正跪着呢,瞬间整个人都滚到了地上。   “四爷,四爷,关公睁眼了,快跑,快跑!”   他虽然不爱读书,也不爱听说书,但像关帝这么有名的神仙,他还是听过一点传说的。   其中最有名的一句就是——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他也曾不信邪,特意到京郊的关帝庙里看过,发现庙里的关公像果然是闭着眼睛的。   如今乍然看见关公睁眼,他惊惧的竟然是这件事本身,而不是神像竟然能睁眼。   可见是吓傻了。   “你可闭嘴吧!”胤禛忍不住捂住了脸,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次再拜神的时候,一定不能让法保跟着了。   毕竟,不是每个神仙都像关二爷一样宽宏大量的。   听见胤禛的话,惊恐的法保立刻噤声,却还是忍着恐惧爬了起来,挡在了胤禛面前。   他哆哆嗦嗦地对那高大的神像说:“今天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老要是想出气杀我就行,千万别动四爷。”   “法保!”胤禛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行了,别胡说八道了,快退下!”   “四爷别怕,门下保护您!”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背后抽出了桃木剑。   在此期间,他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紧紧地盯着那一丈多高的神像,紧张得不住吞咽口水。   胤禛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要僵住了。   纵然他心里明白,关二爷不大可能会跟法保这个憨憨计较,那万一呢?万一正碰上关二爷心情不好呢?   法保这么作死,他很难不跟着提心吊胆。   “行了,你一边儿去吧。”仗着自己力气大,胤禛随手就把法保扒拉到了一边儿,赶紧冲关二爷赔礼道歉,“二爷您别和他计较,这就是个憨货。”   那神像微微一笑,声如洪钟,“此子虽然鲁莽,却忠义可嘉。”   关二爷因忠义闻名千古,骨子里自然欣赏忠义之人。   法保的言行虽有冒犯之意,但却恰好投了关二爷的脾气,也算是误打误撞,因祸得福了。   胤禛暗暗松了口气,忙道:“二爷看人真准,法保虽然不学无术,一腔忠义之心却颇有古之侠士风范。”   被扒拉到一边的法保满脸懵逼:这怎么就夸上他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剧情?   眼见又有人进庙祭拜,神像说了一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随某家来。”   他话音一落,胤禛便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果然就到了真正的武财神庙内。   一身绿袍的关二爷端坐正堂,扭头吩咐一子关平,“你去拿酒来。”   关平应了声正要走,却又被他拦了下来。   “等一下。”关二爷拦住关平,询问胤禛,“你能喝酒吗?”   胤禛实话实说:“我年纪还小,喝酒影响正常发育,我就不喝了。不过二爷不必顾及我,我这随从法保还是能喝几杯的。”   “对,没错,小人陪二爷喝几杯。”法保难得机灵一回,接话接得非常妥帖。   原本关二爷就因着先前的事对他颇有好感,如今又听说他善饮,更是好感倍增,大笑道:“好!平儿,去把某家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今日某家与法保壮士不醉不归!”   法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讪笑道:“二爷就别寒碜小人了,小人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称不上什么壮士。”   但关二爷却道:“能豪饮者,敢豪饮者,便是壮士!”   汉末魏晋时期的人,都爱追求那种半梦半醒,飘飘欲仙的感觉。   魏晋之时有五石散大行其道,汉末之时还没有这玩意儿,想要追求这种感觉,唯一的方法就是饮酒,大量地饮酒。   因而,汉末三国时的豪杰之世大多喜豪饮。   因为一本《三国演义》,三爷张翼德好酒的名声广为人知。但其实,关二爷的酒量一点都不比三弟的差。   法保也被关二爷的话激起了豪气,等关平搬了两坛好酒回来,他极其豪迈地直接抱了一坛,连碗也不用,拍开泥封仰脖子就灌。   那幅豪迈的架势,不但关平与周仓大声叫好,就连关二爷也是眼睛一亮,喝了声采。   然后关二爷也拍开泥封,直接对坛吹。   自从提到“酒”字,就一直被忽略的胤禛忍不住捂住了脸,已经能够预见法保耍酒疯的场景了。   两人相处的也有半年了,法保有几分酒量,胤禛一清二楚。   他若是肯老老实实的一杯一杯地喝,也还能喝上两斤。如今他脑子一热,对着酒坛灌,最多也就是一斤半的量。   若是关二爷这酒是陈年佳酿,一斤不到就能把法保放倒。   果然不出胤禛所料,那边关二爷还没尽兴呢,这边的法保就咕噜一声,抱着酒坛醉倒在地。   正准备在酒量上和法保一决高下的关二爷一愣,诧异地看了法保一眼,见他分明已经醉倒了,却仍抱着酒坛不放,嘴里嘟嘟囔囔着地说着,“好酒,真是好酒。”“来再喝。”“别劝我,我还能喝!”   关二爷失笑道:“原来是个酒蒙子!”   胤禛放下了捂脸的手,精准地下了点评,“他就是又菜还爱喝。”   要说这法保的性格真是一言难尽,明明胆子不大,但热血一上头,真是刀山火海也敢上。   “无妨,无妨。”关二爷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吩咐周仓把张宝搬到后殿去歇息。   然后他便笑着问胤禛:“你来我这里,可不单纯是路过吧?”   先前他们几个人在庙门前说的争执,关二爷在里头可是都听见了。   说真的,像他们这种想拜财神却进了武财神庙的,关二爷也是头一回遇见。   若是换个心胸狭隘的,怕是要心生芥蒂。但关二爷胸怀坦荡,也从不在意自己庙宇的香火鼎盛与否,只是觉得好笑。   黑将军周仓早在江南时就和胤禛打过交道,也早见识过法保都不靠谱。对于法保能找错庙的事,他是半点都不觉得。   被人问到脸上,胤禛也不觉得,嘿嘿一笑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二爷。”   而后他神色一正,郑重地行了个礼,“实不相瞒,小子此次前来,是想请教二爷有关神仙岛的事。”   “神仙岛?”关二爷捋着胡须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问左右二将,“这神仙岛又是什么地方?”   白将军关平笑道:“这种琐事不怪义父不知道,这神仙岛原本也算是一处洞天福地。只是近些年,乌烟瘴气的人多了,把那处的风水也给染坏了。”   黑将军周仓接口,“少将军说的不错,这两年那神仙岛上的灵脉外泄严重,周围倒是多了许多成精的鱼虫,但过不了多少年,这处洞天就彻底废了。” 第203章 与明若擦肩而过   “对了,小四爷问神仙岛做什么?”周仓不解地问。   胤禛直言不讳,“在二爷和两位将军面前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前两天我到洞庭龙宫做客,恰逢洞庭龙宫做宫灯,但那宫灯的款式,却与我们禁宫中交泰殿上挂的那盏一模一样。”   “哦,竟有此事?”   关二爷生前也是人间贵族,自然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略一思索,便将这两件事联系了起来,“这宫灯的款式,是从神仙岛上流出来的?”   “不错。”胤禛点了点头。   关二爷沉吟了片刻,带着歉意对胤禛说:“这个忙我确实帮不了你了,想要知道具体的你只能自己到神仙岛上去一趟。”   胤禛虽心下失望,却仍心存感激,“不要紧,二爷只需告诉我,这神仙岛在什么地方就行了。”   本来就是他请人帮忙的,人家只是没帮上而已,哪里就欠了他了?   但关二爷却觉得自己已经受了胤禛的香火,却没有实现他的愿望,心中实在有愧。   “惭愧,惭愧!”二爷摇了摇头,对胤禛道,“神仙岛之所以叫神仙岛,便是因为它位于东海之东,正是传说中蓬莱仙岛的旧址。”   “东海之东?”听了这个地址,胤禛先是眼睛一亮,继而就满心懊恼,“早知道我就把三哥给带上了!”   这可真是:现世报,来的快。   他前脚刚忽悠了敖放,并顺手把敖放送入了大公主的魔爪,后脚就得知,自己很可能要用到人家了。   唉~此时此刻,胤禛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他这话一听别有内情,关二爷挑眉问道:“怎么,你有门路?”   胤禛只能捂着脸,把自己干的缺德事给说了出来。   末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后悔不跌,“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唉~千金难买早知道呀!”   白将军关平已经笑喷了,黑将军周仓也没好多少,也就是勉强能忍住,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把他给出卖了。   胤禛一脸的生无可恋,“两位将军,想笑就笑吧。”   “那某家就不客气啦。哈哈哈哈哈哈……”收藏非常礼貌的先和他说了一声,第二整个财神庙里都回荡着他过于放肆的笑声。   听他闹出这种乌龙关二爷也是忍俊不禁,“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过河拆桥了!”   胤禛辩解道:“主要是他还没成年,我的法力又不高,万一他在我身边出点什么事,东海龙宫若是因我迁怒平民百姓,那些百姓找谁哭去?”   ——当他不想在身边养条龙吗?主要是这龙背景太深,本事还不大,他养不起啊。   关二爷道:“也罢,你担心的也不无道理。”   他等周仓二人笑够了,便问道:“你二人可有去神仙岛的门路?”   胤禛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话转到了黑白二将身上,目光灼灼,仿佛他二人说出一个“有”字,他便能立刻扑上。   周仓正要开口,关平却悄悄从背后拽了他一下,然后就摸着下巴沉吟:“唔,让我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两人共事多年,几乎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想要干什么。见他如此作态,眼角余光又不停地偏向胤禛,周仓便知道,这是关少将军的恶趣味上来了。   不过是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周仓决定配合他,干脆地闭了嘴。   看着胤禛听见“有”字眼睛一亮,再听见大喘气后的另外半截,眼中的亮光瞬间熄灭,脸上随即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神色,仿佛头顶上都有一双长长的、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了下来。   周仓突然就觉得有点手痒,好想在他脑门上呼噜一下。   而不矜持的关平已经直接上手了。   ——唔,手感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好。   “唔,唔,唔?放手,放手,放手!”   胤禛仗着力气大,奋力挣扎出来,一下子退出老远,躲到了关二爷身后。   “二爷,您看他。”胤禛不满的告状,“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乱摸吗?”   关平毫不客气的嘲笑道:“就你个小屁孩,还男人?再等几年吧!”   胤禛扭头就拉着关二爷的衣袖告状,“二爷,你看他欺负人。”   “好了平儿,正事要紧。”关二爷清了清嗓子,满脸清正的拉偏架。   胤禛得了便宜,就得意扬扬地冲关平做鬼脸,关平一抬手吓他,他就缩回关二爷身后,再次狐假虎威,“二爷您看,他屡教不改。”   那副“我有大腿,你奈我何”的得瑟模样,特别的小人得志,让关平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臭小子,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那是,吃什么也不能吃亏呀。”胤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关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名帖,“我曾和神仙岛上的无忧道人一起喝过几回酒,他送了我两张名帖。你拿着这张名帖站在东海边,大喊三声无忧道人,自然有人来接你上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关平的人品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胤禛看了看那帖子,又防备地看了关平一眼,这才从关二爷身后走了出来,满脸欢喜的去接那贴子。   “行了,拿着吧。你这小子,鬼心眼真多!”关平没好气的把那贴子塞进他怀里。   眼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急忙拱手拜谢:“多谢少将军……啊,你耍赖!”   “诶?哈哈哈哈哈……你躲呀,你躲呀,看你这回往哪儿躲。”   却是关平趁他下拜的时候一把将他抱起,用脸上的硬胡茬子去扎他白嫩的脸。   胤禛挣扎不过只能识时务地开口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少将军饶了我吧。”   “还敢不敢了?嗯?”   “不敢了,不敢了。哈哈,痒~”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众人皆是一惊。   寻声望去,便看见法保脸颊通红,醉眼迷离,摇摇晃晃地举着桃木剑走了出来。   “何……何方宵小,快……快放了四爷!若不然……若不然……不然什么呢?”   狠话放到一半,法保突然就卡壳了,抓着头皮思索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法保这人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从不为难自己。   既然想不到,那就不想了。   他扶着门框借力,从内殿晃了出来,一双醉眼四处巡梭,嘴里嘟囔着,“四爷,您别怕,门下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人伤您分毫的!”   然后,他就又迷茫了。   “咦?四爷人呢?四爷,四爷?”   却是他找了好半天,也没看见四头身的小豆丁。   被关平抱着的胤禛又是好笑又是无语,拍了拍关平的手臂,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关平弯腰把他放到地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儿,好笑道:“行了,快去吧,好好安抚安抚你的爱将。”   那“爱将”二字,关平咬得尤其响亮,明晃晃的笑容里尽是调侃之意。   胤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认罪怼了回去:“我倒觉得法保不失为一员福将。”   ——这不,他一出来你不就不得不把我放下来了吗?   再说法保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找了许久,眼睛却总是聚不上焦。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腿,喊了他一声,他低头一看,才看见胤禛满脸无奈地站在自己面前。   “四爷,门下终于找到你了!”   他先是满心欢喜,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紧张的把胤真挡在身后,“四爷您别怕门下保……保……护……”   话音未落,他就“咕噜”一声,翻倒在地,呼噜声随之响起。   “诶,法保?”胤禛一惊,急忙俯身查看,见他只是再次醉倒,身上也并没有摔伤,这才松了口气。   =====   的法保再次醒来,已经是在返京的马车上了。   临近年关,像关二爷这种信仰众多的神灵,也到了最忙碌的时候。   因此,胤禛也没有过多打搅,问过了关于神仙岛的事,又得到了通往神仙岛的名帖,就带着法保告辞了。   大概是来的时候把该清理的妖物都清理干净了,回城的路途一片坦荡。   胤禛手上有神行符,绑在马腿上,让他们返程的速度一日千里,来时走了数月的路程,回去的时候不过用了三天。   他们入京那天,正事腊月二十五,距离除夕不过四日。   其实,在满人入关之前,最重要的节日并不是春节,而是颁金节。   颁金节庆祝的是满人的诞生日,就相当于后世的国庆节。   但入关之后,满洲贵族也不可避免的被汉化,逐渐开始习惯吃汉人的食物,过汉人的节日,学汉人说话。   虽然在康熙朝的时候,整个宫廷之内通行的语言还是满语,八旗贵族也将鳗鱼侍卫必修课。   但历史的潮流是不可逆转的,汉人的文化传承数千年,自有其不可取代的优势。   所以,就算当权者再怎么不乐意,也不得不竹逐渐倚重汉话。   在这种潮流的趋势下到了乾隆朝,会说满语的八旗贵族已经是凤毛麟角。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满洲贵族连自己的语言都忘记了却依然对汉人的四叔不屑一顾。   以至于乾隆皇帝问了一句“虎兕出于柙,龟玉遂于椟中,是谁之过欤”?身侧满族近臣竟无一人可答,从而造就了闻名后世的巨贪和珅的崛起之势。   不过,虽然朝廷入关之后,就逐渐把春节当成了最重要的节日来过,可十月十三日的颁金节也要一年庆祝好几天的。   当然了,对于像胤禛这样的贵族来说,庆祝节日其实并不怎么快乐。   因为每到这样的重大节日,满汉贵族们进攻灵验绝对是个苦差事。   且不论御膳的滋味究竟好不好,只说平日里只用准备宫里主子膳食的御膳房,一下子就要增加数十倍的工作量,许多人就不可避免的吃些冷食,或者是已经炖的没滋味的热菜。   要知道,那个时候可是没有植物油。普通百姓多食猪油,宫内御宴用的油更高级一些,是牛油。   但无论是牛油还是猪油,只要菜凉了,就不可避免的会结出白色的霜块儿。   那种菜,光是看着就已经倒进了胃口,更别谈吃了。   更惨的是不吃又不行,因为领宴之前,贵族们还有一样重要的活动那就是“跪拜”,而且衣柜就是以时辰为单位计算时间。   为了避免在跪拜的时候失仪,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是先是不敢吃多少东西的,更不敢喝水。   几个时辰跪下来,可想而知,等到领宴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是饥肠辘辘,前心都要贴后背了。   到那个时候面对这一桌御厨们精心烹制的御膳,那真是左右为难。吃的话实在是难以下筷,不吃的话又饿得烧心……   所以胤禛这次出门,最庆幸的就是出去的够早,回来的够晚,好歹把颁金节给混过去了。   一行人都走到西直门口了,骑着马跟在马车旁的法保还在低声嘟囔,“反正已经到这时候了,干嘛不等过完年再回来?”   作为康熙元后的亲弟弟,法保真可谓苦宫宴久矣!   陪胤禛做马车的揆叙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好声好气地劝道:“法保兄,咱们这次赶回来是有正事要办的。反正往年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忍忍就过去了。”   “正事,什么正事?”   话说,有事回京城,不是四爷编出来忽悠洞庭君的吗?   揆叙正要再劝,却听见胤禛讪讪一笑,“我忘了过年还要领宴这回事儿了。”   ——他要是早想起来,就不用神行符了,慢悠悠地走到年后,成功避过宫宴他不香吗?   帮他找借口却惨遭正主拆台的揆叙:“…………”   ——罢了,终究是错付了!   但胤禛一开口,法保立刻就转了口风,“四爷日理万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就像揆叙兄说的那样,往年又不是没经历过,忍忍就过去了。身份不够的,想进宫领宴还不能够呢。”   揆叙再次:“…………”   ——得,您二位是周瑜打黄盖,我就不该多嘴。   一向注重仪表的揆叙难得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撩着车帘子的手微微一松,车帘落下,隔绝了法保的视线。   正准备表忠心的法保被他这一手打断了气氛,登时满心气恼。他正要发作,后方突然骚乱起来。   “闪开,都闪开!”   “山西知府车驾进城,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   伴随着护卫兵丁呼和声的,是杂乱的马蹄声。   法保立刻被吸引住心神,正勒住马缰勾头往后看热闹呢,那喝道的兵丁已经策马跑到了他面前。   “这是谁家的马车?山西知府奉旨入京述职,闲杂人等,一律让路。”   “嘿,你……”   法保都气笑了正要发作,却被胤禛拦住了。   “好了法保,他既侍奉旨述职,咱们让一让,让他先过去也就是了。”   胤禛并非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满洲贵族,不会像他们一样,把脸面看得大过天。   在他看来,不就是让个路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法保不这么想。   “可是,四……”爷,不过一个四品官,哪配您给让路呀?   “法保。”胤禛再次出声打断了他,然后就直接吩咐驾车的阿克敦,“把马车赶到路边,让山西知府的车架先过。”   阿克敦虽然也心有不服,但他没有法保胆子大,只能应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赶着马车挪到了路边。   他们刚让开路,后面的车架就已经过来了。   胤禛掀开车帘子看热闹,见马车不止一辆,后边还有拖拖拉拉的许多押运货物的车子。   他便暗暗猜测:只怕这山西知府是要高升入京,这次述职,顺便把家眷都带回来了。只是不知,这位大人是哪家的?   正想着呢,一辆沉珠八宝的青盖马车擦身而过,恰好坐在马车里的人也掀了帘子往外看。   两辆马车错身而过的瞬间,胤禛和那辆车里的人目光交接,都愣了一下。   “怎么了,四爷?”揆叙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没什么。”胤禛摇了摇头,问道,“这述职的山西知府,莫不是富察氏的马奇大人?”   他也是才想起来,当年明若跟着父亲宦游之前,仿佛说过,马奇是要外放山西。   几年不见,明若也长大了。   当年明若离开之前,两人闹得挺不愉快。也不知道这次归京之后,那位装着四大爷心子的小格格,还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   作为明珠的儿子,揆叙不说对全国各地官员了如指掌,但四品以上的官员调度,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因此,胤禛一问,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不错,正是富察氏的马奇大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马奇大人这次入京述职之后,就会留在京城进入六部,日后的前程绝对差不了。”   这样啊。   想到明若,胤禛心头有些烦躁,不知道该不该主动与她和好。   虽然两人的想法总是合不来,但明若毕竟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   无论什么事,只要占了这个“第一”,就总会变得特殊起来。   就像太子是胤禛这辈子承认的第一个兄弟一样,对于明若这个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胤禛也十分珍惜。   只是,当年的事根本就不是他的错,也是明若先不告而别的。他再主动去和好,是不是太没面子了呀? 第204章 御前大太监的争端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纠结了,因为明若主动来找他了。   出外差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拜见康熙,俗称述职。   不过,回京述职也不是每一个都像马奇一样,进京之后立刻就能觐见康熙的。   像马奇这样的,必然是在外放之地做出了政绩,在康熙面前挂了号,由康熙亲自下旨召见,这才能越过一众地牌子排队的人,直接陛见。   当然了,胤禛只是个没开府的皇子,又是钦差。这个是康熙得知他回京,也会第一时间召见他。   所以,他直接就带着法保和揆叙二人到了乾清宫外,让守门的太监通报。   彼时,马奇已经进去了,正在和康熙汇报他在山西这几年做出的政绩,和山西民生的变迁。   守门的太监不敢直接打扰康熙,只敢在门口冲梁九功挤眉弄眼。   索性作为康熙身边的首席大太监,梁公公素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就看了那那个作怪的小太监。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康熙,见康熙正专心与马奇探讨政务,并没有要茶要水的意思,这才蹑手蹑脚地挪到门口。   “你这小兔崽子,做什么遮眉遮眼的?”   “梁爷爷。”那小太监点头哈腰地冲他陪笑,见他只是板着脸,眼中并没有多少怒意,小太监才暗暗松了口气,低声禀报道,“奴才原是不敢打扰公公当差的,只是四贝子在外求见,奴在想着还是先跟公公说一声,让公主心里有个数。”   梁九功意味深长地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行了,咱家知道了。你先带四贝子到偏殿奉茶,万岁爷那里,咱家会找机会禀报的。”   见他没有立刻通报的意思,那小太监有些着急。但梁九功是万岁爷身边的第一人,他也不敢催促,只能讪讪地应了一声,退下了。   那小太监没有看见,等他退到门口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梁九功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无声地啐了一口,低低骂道:“呸!想拿咱家的面子去给魏珠那老小子做脸,你想得美!”   原来,那小太监是康熙身边另一个大太监魏珠的同乡。   因着同乡的情谊,魏珠平日里也肯照拂他几分。这小太监也着意巴结,甚至拜魏珠做干爹,以便使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只是,魏珠在乾清宫的地位虽然比梁九功稍逊一筹,却也很得康熙的意。满宫的小太监不知有多少想着巴结他呢,想做他干儿子的更是不知凡几。   这小太监自知除了同乡之宜,自身并没有多少优势,就一直留心在意,想着立一点儿什么功劳,好让魏珠对他刮目相看。   他既然着意讨好魏珠,自然知道魏珠平日里对四阿哥十分关照。   虽说四阿哥这次是做了钦差回宫,又未曾开府,按照规矩是可以直接到乾清宫觐见的。   但每天被康熙翻了牌子,等在乾清宫外侯见的大臣不知凡几。   除了有康熙特别交代的,哪一个早进去一会儿,哪一个会被压后一会儿,都在当天与前伺候的大太监一念之间。   偏偏四阿哥这次是匆忙回宫,事先并没有递牌子请见,万岁爷并不知道他回来了,当然就不会特意下旨宣他觐见。   那小太监也是知道魏珠一向关照四哥,就想着给四阿哥行个方便。如此一来,既能讨好魏珠,又能讨好四阿哥算是一石二鸟。   哪知道梁九功这老小子眼睛那么利,只是见过他往魏珠身边凑了一回,就把他给记住了。   小太监虽然没有看见梁九功的眼神变化,却从梁九功的神态语气里察觉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不成了。   他颇为懊恼地哀叹了一声,却游在下台阶之前,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笑眯眯地走到胤禛身边,恭敬地说:“贝子爷,两位大人,这会儿万岁爷正在接见马奇大人。若不然,您三位先随奴才到偏殿用茶?”   对此,胤禛虽然有些着急去见皇贵妃,却不觉得多等一会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法保没心没肺,在政治上一窍不通。他虽然替胤禛觉得委屈得慌,却也知道乾清宫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唯有揆叙微微蹙了蹙眉,从荷包里掏出一角银子塞给那小太监。   “敢问这位公公,今日在万岁爷面前伺候的是哪位总管?”   终于遇到个懂行的了!   那小太监暗暗一笑,低声道:“是梁爷爷。”   做太监的或许是没了根的缘故,心底大多有一股诡异的自卑,老觉得别人看不上自己,也因此特别容易记仇。   梁九功的老货明知道自己是魏公公跟前的人,却还不肯帮他的忙,分明就是不肯卖魏公公面子。   他若是不还报一二,日后到了魏公公面前,才是真的半点脸面也没有了。   揆叙点了点头,对那小太监道了声“多谢”,就小跑追上胤禛。   胤禛五感敏锐,虽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但揆叙和那小太监的对话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当“梁爷爷”这三个字传入耳中的时候,他竟有些陌生的茫然之感。   片刻之后,这股陌生感才慢慢褪去,让他无比真实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天下纷争的漩涡中心,再也没有江湖之远的自在肆意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低声问追上来的揆叙,“咱们回京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第一道折子?”   揆叙神色凝重,眼中露出愧色,“此事,是属下疏忽了。”   或许这一趟真的是离京太久,四爷这个主子也真的是太好伺候,他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因为他的疏忽,竟然让四爷看一个阉人的脸色。揆叙目光一厉,在心里重重给梁九公记了一笔。   他记得,乾清宫的几个大太监,得万岁爷倚重的,不止梁九公一个。   胤禛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乐观地说:“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俩都记住这次教训,下回就不会再吃这种亏了。”   揆叙沉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门下……奴一定会记住的。”   ——他险些又疏忽了,如今已经回京了,他们对四爷的自称,也应该换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喊住了法保,“法保兄,往后可不能再自称门下了,要自称奴才。”   说来也是好笑,他们这些满洲八旗贵族,生来便是皇家的奴才,这是他自幼便习惯了的事实。   但“奴才”这两个字只是几个月没用,再出口时,他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如果胤禛听见了他的心声,一定会认真地告诉他:不,这与奢简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做奴才而已。   谁的骨头天生就是软的?   能堂堂正正地站着,谁愿意奴颜婢膝地跪着?   只是从前,揆叙从来没有机会意识到这一点。自从跟了胤禛之后,他们二人就相互影响。   胤禛从他这里学来了更多的政治智慧,他也从胤禛那里觉醒了自爱自重。   只不过,自幼便熏陶他至深的政治智慧,让他潜意识里察觉到,这种想法太过危险。   他的身体自动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种觉醒。   可是,他这突如其来的觉醒就像莲子一般,哪怕深藏千年,只要遇见了适合的水土,依然会迅速萌芽。   一行三个人,唯有法保全然不在状态,犹在迷惑地问:“为什么,四爷……”   “先前是出门在外,四爷不想暴露身份。如今已经回京了,一切自然该回到从前。”   揆叙觉得脑壳疼。   出门在外的时候,他觉得法保蠢萌蠢萌的,逗起来挺有趣儿。   可是回京之后,法保智商上的短板就暴露的太过明显了。   要知道紫禁城可是号称石头都会说话的地方,里面的人个个都是人精。   很多时候你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实际上也真没什么问题。   但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刻意曲解一番再传播出去,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像法保这样的,实在是太容易成为别人攻讦四爷的突破口了。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多嘴叮嘱了一句,“日后法保兄若是无事,尽量少出门。”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意识到要糟。   ——法保一心和他争锋,又岂肯听他的劝?   果然,下一刻法保就炸毛了,“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别以为回京之后,我就怕你了。”   那引路的小太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显然是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乾清宫这么闹腾。   已经意识到副本更新的胤禛面色一变,低声喝道:“法保,住口!”   乾清宫的主人可是这天下最大的一尊佛,若是爱了那位的眼,便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不一定能捞回法保。   按住法宝之后,他借着衣袖遮掩,从储物镯里摸出一个五两重的小元宝,塞到了那小太监手里。   “这位公公,法保这人心直口快,但是有口无心。”   那小太监微微一笑,“四爷放心,奴才什么也没听见。”   ——这么好的向四爷示好的机会,他是傻了才会往外推。   把胤禛送进偏殿之后,小太监等着侍奉的宫女献了茶,迅速在胤禛耳边说了一句,“奴才小安子,代魏公公向四爷请安。”   然后,他才从容退去。   做好事不留名,从来不在紫禁城的生存法则之内。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由于最近我家宝总是生病或受伤,再加上过年家里忙,我终于把存稿浪完了。   我……尽量保持不断更吧……(抱头鼠窜)   还有就是,为了保证每天能够按时更新,更新时间换到每天中午十二点。   么么哒! 第205章 面圣   在偏殿等候召见的不止胤禛一个,他一进来,这些人就急忙起身向他行礼,并把最上首的座位让给了他。   胤禛一一还礼,借机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但他有揆叙。   外放的官员,四品以上的升迁调任揆叙都了如指掌,更别说这些有资格求见康熙的京官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胤禛突然意识到:随着他因特殊能力被康熙单独提了出来,有些本不该他这个年纪接触的东西,他也该提前熟悉了。   比如先把京城四品以上官员的名字和官职对上号,有机会见到真人,再把名字和脸对上号。   虽然他也不一定有机会接触这些官员,但若是日后真有机会接触到了,他对对方有了解还是没了解,收到的反馈绝对天差地别。   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被人重视呢?   现代的社交学,放到古代也一样适用……应该说现代的许多东西,都是从古人的经验里总结出来的,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大可不必厚古薄今,但也绝不能因为穿越者的身份,就沾沾自喜看不起古人。   在现代跌了跟头,很多就是失去机遇;同样的跟头跌在古代,很有可能就是丢命的节奏。   直到这些候见的官员一个接一个得到康熙召见,胤禛却还在坐冷板凳的时候,一向稳重的揆叙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   ——这个梁九功,当真是被人捧得太高,彻底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揆叙怒火中烧,一直关注胤禛情况的小安子却是暗暗窃喜。   恰在此时,休息够了的魏珠来找梁九功换班。   小安子眼睛一亮,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了一番,一溜烟儿就凑了过去。   “魏爷爷,魏爷爷。”小安子笑嘻嘻的,完全没有在梁九功面前的拘谨与谄媚,“奴才小安子,请魏爷爷吉祥。”   魏珠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不好好当差,跑到这里干什么?”   小安子伸手指了指胤禛歇息的偏殿,低声报道:“魏爷爷,四爷回来了,已经等了好半天了。只是梁公公贵人事忙,一直无暇替四爷通报。”   他直觉自己这次是抓住了梁九功的把柄,内心兴奋不已,脸上不自觉就带了出来。   魏珠多精明的人?只瞥了他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他不禁暗暗摇了摇头:这小子沉不住气,还是得调理呀!   “行了,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给咱家老老实实地当差,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   “是。”小安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趁着左右没人,又迅速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魏珠没再说话,只是一甩拂尘,第一眉顺眼的站在大殿门口,等着梁九功找机会出来。   他知道,梁九功不到实在顶不住的时候,是不会出来的;当做是他在御前当差的时候,也是能多待一刻就多待一刻。   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什么事,就会入了万岁爷的眼。能不把机会让给别人,肯定是不想让的。   只是明知道对方会故意拖延下班的时间,上班的时候却是谁也不敢来晚,就怕对方心黑,冷不丁坑自己一下。   魏珠看似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实际上心里早就琢磨开了。   就算撇开他和四爷的交情,梁九功自己把这么大个把柄送上来,他若是不抓住,那真是对不起自己和梁九功争斗这么多年的辛苦。   还有就是,这一次的事情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警醒,让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像梁九功一样,被人捧一捧,就忘了自己奴才的身份。   这清宫里,命最不值钱的,就是他们这些太监。   宫妃们打死了宫女,皇上都会过问。但若是打死了太监,那也就是化人厂多送一具尸体而已。   果然,他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梁九功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梁公公吉祥。”   “魏公公吉祥。”   两个人端着相似的皮笑肉不笑的脸,相互见了礼就擦肩而过,魏珠往内,梁九功往外,谁也不想多看谁一眼。   魏珠进去之后,先瞥了一眼正在君前奏对的大臣,见是工部的左侍郎,他就直接凑到康熙耳边,低声道:“万岁爷,四爷回来了。”   “什么?”康熙当场失态,又惊又喜地说,“这臭小子,总算舍得回来了!”   先前他亲自写信问胤禛什么时候回来,但那个时候胤禛打的就是混过年节宫宴的主意,自然是把自己往忙了写,能拖多久就多久。   为着此事,康熙不但在两宫太后那里吃了挂落,在承乾宫和永和宫也没得到好脸儿。   皇贵妃和德妃日常见面虽然还是不和,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一致对外。   康熙对自己的儿子苛刻,但在对大小老婆的时候,却又是个好丈夫。只要她们不犯他的忌讳,康熙一向是很宽容的。   把五岁的儿子派了外差,他自己心里都发虚。所以,两个老婆给他脸色瞧,他不但不恼,还多有赏赐安抚。   这也就是皇贵妃和德妃了解他,才能这样从容应对,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换一个道行浅的,还真不敢这样操作。   为了儿子冷落皇帝,那叫慈母之心。   自幼母爱缺失的康熙皇帝,很吃这一套。   “快,把那小子叫过来。”康熙顺手就把那工部左侍郎遣走了,“你说的朕都知道了,明日便会有旨意示下。”   工部左侍郎本以为自己所奏之事还有的磨,哪曾想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嗻。”他生怕康熙反悔,立刻跪安,“奴才告退。”   “行了,去吧。”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胤禛领着揆叙和法保进了乾清宫,迎头就是来自康熙的阴阳怪气。   “哟呵,这不是固山贝子吗?怎么,终于想起来京城里还有你可怜的老父老母了?”   这场景太出乎揆叙的意料,正要行礼的他不由顿住,不知道这礼还该不该行下去。   好在胤禛应对从容,笑嘻嘻地接了一句,“汗阿玛说笑了,您正当壮年,离老还有好几十年呢。”   然后便麻溜儿地行了大礼,“不孝子胤禛,给汗阿玛请安。愿汗阿玛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康熙笑骂道:“你这都是在哪儿学的,不伦不类的。”   见万岁爷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揆叙暗暗松了口气,跟着胤禛跪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不服他的法保却是下意识地关注他,见他行礼才慢了一拍跟上。   揆叙心下有些好笑,却只盼他在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也能听这几点劝,少出门,少惹事,少给人留把柄。   “回汗阿玛的话,儿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不用跟谁学。”胤禛一脸真诚,一本正经地皮。   回望前世看过的历史,康熙只有面对年幼时的儿子,才是个慈父。正史上有好几次康熙出巡,听闻宫里的儿子病了就中断政务返京的记载。   但与之相对的,就是他晚年的时候,对年长儿子的残酷。   所以,趁着现在,他还年幼,康熙还年轻,把这辈子皮的份都赶紧用干净了。   等再过些年,就得接受来自皇父的鞭策、猜忌、督促、打压混合套餐的洗礼了。   康熙无奈地笑道:“本以为放你办一趟差,你能学几分稳重。哪知道,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也不舍得让小儿子多跪,感慨完了便道:“行了,起来吧。再把你跪坏了,朕怕是进不了承乾宫和永和宫的大门了。”   胤禛心头一暖,笑容里更多了几分真实。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的康熙对他们这些孩子还是很好的。   这副分明是怕他伤了骨头,却又装出嫌弃的模样非常鲜活,让胤禛无法昧着良心,把从史书上看到的那些东西,强加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而且,这个世界不是正史,这个康熙也不像正史上的那样,完全站在满人的立场上,宁愿抱残守缺,也不愿给汉人真正出头的机会。   明年二月,改革后的第一场科举就要开科了。   这对汉人来说,只是一小步。可对这大清的天下来说,却是一大步。   在胤禛走神的时候,康熙已经鼓励赞赏了揆叙和法保,称赞揆叙“不堕乃父之风”,也赞赏法保“长进多了”。   赞赏完了之后,他回眸看相自己四儿子,示意他说句话,就见这小子竟然敢在君前奏对时发起呆来。   康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朕在变着法子帮你在奴才面前立威,你自己却是半点不知道上心。该到你开口替下属请功的时候了,你发什么呆呢?   “咳!”康熙虚握着拳头抵在唇下,假装咳嗽了一声。   胤禛一秒回神,担忧又紧张地问:“汗阿玛,您怎么了?”   然后,不待康熙说话,他就着急麻慌地询问魏珠,“魏公公,汗阿玛身子不适,可曾请了太医瞧过了?”   康熙的嘴角一下子就咧到了耳朵根儿。   这会儿他也不嫌弃胤禛胆大发呆了,满心就只剩一个想法:小四这孩子,还是那么纯孝!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大年初一,晚上二十一点有加更,还有红包掉落哦! 第206章 慈宁宫   “呃……”   魏珠为难地看了康熙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子问话,他一个太监,自然不敢不回。   可是,龙体的安危属于机密范畴。若非是康熙授意,在乾清宫伺候的奴才,谁也不敢把皇帝的身体状况透露出去。   他知道四阿哥心性纯善,不会拿万岁爷的龙体做文章。   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之所以能在乾清宫安安稳稳这么多年,从一个小太监爬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就是“安分守己”这条准则。   如果是别的事情,胤禛还不是当着康熙的面询问的,魏珠也不介意稍稍透露几分,给四阿哥行个方便。   可事关龙体,就算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随意泄密呀。   哪怕康熙的身体很健康,一点事情都没有。   好在,此时康熙的心情非常好,顺嘴就替他解了围。   “行了朕的身体好的很。今日一大早,孙太医才来请的平安脉,你就不用瞎操心了。”康熙摆了摆手,又给胤禛使了个眼色。   然后,就换来胤禛的一脸茫然。   ——话说,您这眼色……啥意思呀?   康熙在心里叹气:这蠢儿子,真不想要了!   但下一刻,他又自己给胤禛找好了开脱的借口:小四毕竟年幼,又不曾入朝,在察言观色上难免欠缺几分。   罢了,罢了,谁让他是朕的儿子呢?日后多费几分心思调理也就是了。   自己的儿子不上道,还能怎么办呢?   康熙只能纡尊降贵,自己开金口问了。   “小四呀,此次洞庭一行,揆叙和法保这两个,你还用的还算顺手吧?”   这话已经白得不能再直白了,自康熙亲政以来,还是头一次为了别人,把话说的这么白。   以往只有别人费尽心机猜他心思的,哪有他费尽心思给人送台阶的?   胤禛微微一怔,继而恍然大悟:哦~原来刚才那个眼色的意思,是让我给揆叙他们请功呀!   既然这样,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都陪他一路跋涉,功劳和苦劳一样都不能少。   “他们二人都是汗阿玛亲自挑选的,能力自不说。即便不能以一挡百,以一当十却是绰绰有余。   揆叙心思缜密,法保忠心耿耿,这一路上若不是有他二人尽心尽力地护持,儿子都不知道要栽多少跟头了。”   康熙微微一笑,带着点嫌弃又带着点欣慰暗想:这几句倒还说的像样,那两人听了怕是要感激涕零了,也不枉朕费尽心思地给你搭梯子。   果然,康熙朝下一瞥,就看见法保感动得泪眼汪汪;揆叙虽然矜持,却也是眼眶微红,看着胤禛的目光满是坚定。   看来,他让揆叙跟着小四出去一趟是对的。   此次之后,不管纳兰家如何,揆叙是肯定对小四死心塌地了。   而看纳兰明珠的架势,是打定主意要扶持老大。   揆叙虽然不是明珠的嫡长子,却也是嫡次子,在纳兰家的影响力也就比纳兰成德低一点儿。   如此一来,纳兰家会支持老大,却又不可能把全部的力量都压到老大身上。   老大既有了磨砺太子的资本,却又没有动摇储位的实力,简直完美!   目的达到了,康熙的心情更好了,遂朗声道:“朕有功必赏,有过必惩。揆叙、法保,你二人一路上保护四辈子有功,即日起,揆叙升为一等侍卫,法保赐三等侍卫。望你二人不骄不躁,日后办差还要尽心尽力。”   “奴才谢主隆恩!”两人感激涕零地跪地谢恩。   他们这两个大功臣的赏赐拿到手了,胤禛也没忘了随行的二十个侍卫。   “汗阿玛,您派出去保护儿臣的二十个大内侍卫,此次也跟着儿臣吃了不少苦头。儿臣斗胆,想在汗阿玛面前替他们也讨个赏,让他们共沐龙恩。”   那二十个侍卫,就算胤禛不提,康熙也是要赏点。   但胤禛既然提了,他就赏得更重一些,总得让他们记得小四的好。   “那就各赏金十两,赏银五十两,绢五匹,布十匹。”   这不但是重赏,而且还都是实在东西。   因为市面上银子与铜钱的汇率并不稳定,这个时代的百姓还保留着一部分以物易物的习惯。   像绢和布,拿到市面上当钱使,绝对比银子更受欢迎。   该受的赏受过了,该请的封也请完了,胤禛急着去拜见皇贵妃,几乎是立刻就向康熙告退了。   康熙虽然有心再留他一会儿,关心关心自己这受了大罪的小儿子。   但想到后宫那两老两少四个女人,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立刻就爽快松口放人了。   前有祖母和母后,后有爱妻和爱妾,就算是皇帝,遇到这个阵容,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   出了乾清宫的大门,胤禛正要让二人回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张保:“你身上还剩多少银子?”   张保拿起腰间的荷包倒了倒,倒处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把散碎银子和铜钱。   “主子,还剩一百两多一点儿。”   胤禛连荷包袋银子一块儿拿过来,一股脑塞给揆叙。   “我暂时出不了宫门,你出去之后先好好歇息一番。待到明日一早,带着这些银子去寻鄂伦岱舅舅。”   因为是在宫里,有些话不好明说。但他知道,自己虽然说的不够明白,但揆叙却一定听明白了。   而揆叙也果然不负他所望,一听他说让自己去找鄂伦岱,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胤禛真正想让他探望的,并不是鄂伦岱,而是被托付给鄂伦岱的钟道人。   “四爷放心,奴才出宫之后就给鄂伦岱大人下拜帖。待明日登门,再与之详谈。”   两人目光一碰,胤禛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好了,你们回去吧。这一趟出去了有大半年,想来你们的家人年念你们念得紧,不耽搁你们一家团聚了。”   等出了宫门,憋了一路的法保才把自己的一头雾水宣泄了出来。   “诶,你和四爷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为什么老是要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揆叙本不欲和他多言,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一脸严肃地说:“四爷担心你闯祸,叮嘱我暗中照看你。”   “嘿,这是小看谁呢?”法保气哼哼地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出门了,用不着你暗中照看。”   ——这揆老二,也不知道给四爷惯了什么**汤,竟然让四爷这么信任他!   法保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从业以来职,业危机从来就没断过。   =====   胤真纵然心系皇贵妃兑成钱公子见但由于现实原因他却不能立刻就回承乾宫去。   他得先去一趟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老人家请安,顺便也让两位老人家看看他安好,也好放心。   此时此刻,慈宁宫里老老小小欢聚一堂,十分的其乐融融。   坐在上手的太皇太后笑得一脸慈祥,让人给不住朝门口张望的皇贵妃和德妃的送了一碗奶茶。   “你们不用担心,老婆子已经着人去打听了,小四一来,立刻就有人通报。”   “臣妾多谢太皇太后。”皇贵妃和德妃急忙起身谢恩。   “哎,好了,好了,都坐,都坐。”太皇太后略有些嗔怪的说,“哀家把你们叫过来,是体谅你们一片慈母之心,好让你们早些和儿子见面,可不是专门看你们拜来拜去的。”   她老人家从太-宗的侧福晋一路做到庄妃,到太后,再到太皇太后,多年身居高位,早不知道受过多少跪拜了。   如今她年纪大了,也没了早年的心气儿,就像一个普通老太太一样,只盼着一家子和睦,儿孙满堂。   早些年,宫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夭折,不但康熙痛苦,她老人家也跟着揪心。   如今眼见孩子们一个一个都站住了,她就觉得自己别无所求,便是立时殁了,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皇贵妃与德妃二人在宫中多年,早不是初入宫的小萌新了,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也领她老人家的情。   于是两人也就不再多言,顺从地坐了回去。只是眼神还是不住的往门口瞟,就怕待会儿儿子进门的时候,自己没有第一眼看见。   五阿哥和八阿哥一左一右趴在皇太后的腿上,也是翘首以盼。   “八弟,你说洞庭湖好玩吗?”   五阿哥撑着下巴问了一个问题,还没等八阿哥回话,他就自顾自地说:“嗨,我问你做什么?你还那么小,我都不知道的事,你肯定也不知道。”   正要给他描述洞庭美景的八阿哥立刻闭了嘴:行叭,多谢五哥提醒,我才想起来我应该是不知道的。   没过多久,五阿哥又问:“八弟,你说这次四哥回来,会给咱们带好吃的吗?是不是洞庭湖的好吃的?”   问完,还是不等八阿哥回话,他就自顾自地给出了答案,“算了,你也没见到四哥,肯定不知道。”   八阿哥:“…………”   又过了片刻,五阿哥又问:“八弟,四哥出去那么久,是不是很辛苦呀?”   然后,又是自问自答:“肯定很辛苦。我偷偷问过皇祖母了,汗阿玛交代的差事,一点都不好办。”   八阿哥:“…………”   ——麻了,麻了,彻底麻了!   你既然不想让我说话,干嘛非要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 第207章 再次吃瘪的八阿哥   听着五阿哥的童言童语,看着八阿哥的生无可恋脸,太后娘娘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小五呀,快别逗你八弟了,你看他嘴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哈哈哈哈哈……”五阿哥看了对面的弟弟一眼,趴在太后腿上笑得浑身直打颤。   直到这个时候八阿哥才反应过来,他一个快五十岁岁的老黄瓜,竟然被五阿哥这个真小孩给耍了!   “啊,五哥,你太过分了,看招!”   八阿哥伸长手臂用力一蹿,一双小手就捏住了五阿哥肥嘟嘟的脸颊。   “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   他上辈子练了几十年的骑射,对自己这一双手上的力道掌握得极好,既不会真的捏痛了五阿哥,又让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五阿哥又是摇头又是伸手的,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自救成功。   没办法,他只能低头服软,“蛙弟,蛙弟,窝客了,窝客了,你晃手!”   八阿哥得意洋洋:“你还敢不敢了?”   五阿哥艰难摇头:“故敢若,故敢惹。”   就在兄弟二人玩闹之际,一个小宫女儿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满面欢喜地喊道:“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四爷已经从乾清宫出来了,正往慈宁宫这边赶呢。”   “啊,四哥回来了!”八阿哥心头一喜,手上不自觉就松了。却被五阿哥抓住机会,不但一举挣脱,还反过来捏住了她的脸蛋儿。   反败为胜之后,换五阿哥得意洋洋,“小八,你不乖哦。”   五阿哥可是个真小孩,手上没轻没重的,八哥被他双手捏着脸颊,只觉得右颊力道,轻左颊力道重。   不过这都没关系,他若是使个巧劲儿,很容易就能挣脱。   但他为什么要挣脱呢?   八阿哥眼珠子一转,“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五阿哥登时手足无措,急忙松开了手,见八弟左颊一片通红,就知道是自己下手重了。   “诶,八弟,你别哭了,是五哥错了,五哥以后再也不捏你脸了。”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哄人,一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红痕未消的脸颊。   八阿哥:“呜呜呜呜……”   他捂着脸趴在太后的腿上,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哭得极为克制。   “哎哟哟,哀家的小八哟,快别哭了,哭得我老婆子心心疼了。”   太后的满语实在不怎么样,一着急就开始飙蒙语。   老黄瓜刷绿漆的八阿哥自然是能听懂的,但真正的三岁小孩八阿哥是肯定不懂的。   不过,不管他懂不懂,太后都已经开口了,他也只好收了泪,暗暗用力把眼眶揉红,一脸懵懂地抬起头看向太后。   本来他想这胤禛就要进来了,他就借机给五阿哥上上眼药,逗逗五阿哥的。   但他却忽略了,五阿哥自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子。   虽然太后也疼他,但那却是因为他和四、五两位阿哥走的近,蹭了他二人的光,才让太后爱屋及乌。   所以,当他和五阿哥矛盾的时候,太后自然是下意识偏向五阿哥。   就比如现在,太后虽然神情温软地哄着八阿哥,却一点没有责责怪五阿哥的意思。   八阿哥又不傻,自然知道再继续下去自己也讨不了好,只能见好就收。   ——失策,真是失策!下回再逗五哥,一定要找个太后不在的时候。   想他堂堂廉亲王,重生之后竟沦落到只能逗小孩为乐了,真是太堕落了!   太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又用满语安慰他,“你五哥是逗你玩儿呢,他若是再下手没轻没重,皇祖母替你教训他。”   “八弟,对不起啊,我以后不会了。”五阿哥觉得自己是哥哥,应该让着弟弟。   可是,捉弄弟弟也很好玩呀。   但捉弄弟弟的哥哥,是不是就不是好哥哥了?   哎呀,好矛盾呀!   正在五阿哥咬着手指满脸纠结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孙儿胤禛,给乌库玛嬷请安,给皇玛嬷请安,给两位额娘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   这一圈安请下来,胤禛觉得自己嘴皮子都快麻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地说:“快起来吧,你两个额娘盼你盼得脖子都要长了。”   “四哥!”五阿哥眼睛一亮,一阵风似的跑过来,那架势那速度,惊得胤禛赶紧伸手接住他,生怕他一个扑空,摔得鼻青脸肿。   “四哥,嘻嘻,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呀。”我二哥抱住胤禛的脖子蹭啊蹭,满心的欢喜无处发泄。   胤禛又是欢喜又是无奈,一边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背,一边笑着嗔他,“我已经回来了,又不会跑,你就不会慢一点儿?万一摔到了怎么办?”   “我不怕。”五阿哥满心信任,甚至是带着炫耀说,“我知道,四哥一定会接住我的。”   一声嗤笑他身后传来,紧接着就是八阿哥充满调侃的声音,“幸好四哥这回是接住了,这要是一个手滑……好哥哥的招牌可就要砸了呀。”   他看向胤禛的目光充满了揶揄,眼底深处却透露出难以遮掩的欣喜。   胤禛又拍了拍五阿哥的背,柔声哄道:“来,小五,你先松开四哥。”   “我不要,我就要抱着四哥。”五阿哥非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胤禛笑道:“没看见咱们八弟吃醋了吗?快,你先松开,让四哥好好哄哄咱们八弟。”   八阿哥脸色一变,满面羞恼地正欲开口,却被从门外走来的人抢了先。   “我说怎么还没进门就一股子酸味呢,原来是八弟吃醋了呀。乌库玛嬷,不如咱们中午吃饺子吧,有八弟手里捧着这醋坛子,咱们可是连醋都省了。”   人未到,声先闻。   胤禛瞬间就推开了五阿哥,又惊又喜的转过身来,响亮地喊道:“二哥,你来啦?”   这个时代的屋子都是纸糊的窗户,就算采光做得再好,室内也难免昏暗。   太子着一身宝蓝色常服,就那么逆光而来,身形高挑,英姿勃发。   常服上用金线绣出的菊花,随着他的走动时明时暗,流淌在衣摆上,就像是活的一般。   太子含着笑意对他微微晗首,继而就面朝太皇太后,行云流水般打千行礼,“孙儿给乌库玛嬷请安,给皇玛嬷请安,给诸位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太皇太后调侃道,“你是来看哀家的,还是来看你四弟的?”   带子是什么人物,岂会被这点小场面难住?   只见他微微一笑,半点不慌,“孙儿即使来给乌库玛嬷请安的,也是来见四弟的。”   其实胤禛一进宫门,就有人到毓庆宫禀报他了。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赶到乾清宫去,就是想着等胤禛太监完了长辈,自然会到毓庆宫去的。   他们兄弟两个久别重逢之后,除了互诉别情,必然还会谈论一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话题。   所以,在他的毓庆宫见面,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接到胤禛从乾清宫出来的消息。等他遣人仔细探查之后,才知道梁九功那个奴才胆大包天,竟敢在四弟面前拿乔。   太子在心里狠狠地给梁九功记了一笔,却也有些等不及,再得知胤禛离开了乾清宫之后,他就直接来了慈宁宫。   ——正事什么的,明天再谈也是一样的。现在,他是一刻也等不及要见四弟了。   好在太皇太后十分善解人意,柔声对胤禛道:“你离宫这么久,一定想你二哥了。你们兄弟就先去叙话吧,等晚上再去见你额娘。”   太皇太后到底是太皇太后,经历三朝,见识过无数的风风雨雨。   虽然太子亲自来找胤禛,真就是因为等不及想和四弟见面。   但在太皇太后眼里,这些皇子们不但是自己的重孙,更是天然的政治人物。   她想当然的就觉得,太子急着见胤禛,一定是有正事要谈。   但胤禛刚从外面回来,于情于理都要先陪伴自己的母亲。   这是孝道。   所以,太皇太后干脆就出面做了这个恶人,把机会让推了太子。   这中间虽然有点误会,但确实误会到了太子殿下的心坎上。   所以太子殿下半点儿都没有推辞,只是感激的冲太皇太后笑了笑,便在五阿哥委屈巴巴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从容地领着胤禛告退了。   八阿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珠子一转,就可怜兮兮的看向五阿哥,“五哥,四哥走了。”   五阿哥本就委屈,偏偏八弟还要提醒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扁了扁嘴,眼中已经有了泪意。   不过他人虽小,也还是要面子的。在比自己还小的弟弟面前,他是绝对不会哭出来的。   “八弟别急。”五阿哥学着太后的样子,温柔地拍了拍八阿哥的脑门,装出一派小大人的模样,“太子哥哥找四哥一定是有正事,我们先去东四所等着,四哥晚上一定会回去的。”   这一次,八阿哥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   ——他这是……被一个小孩当小孩了? 第208章 太子的处境   在八阿哥怀疑人生的时候,跟太子待在一起的胤禛却是如沐春风。   “来,四弟,最近御膳房又新研制出来许多糕点,我让人取的这些都是咸酥口味的,你尝尝,可还喜欢?”   太子拉着胤禛在一张摆满糕点的桌子前坐下,转头就吩咐何玉柱,“再给四弟端一碗姜汁撞奶。”   而胤禛也没客气,从那些糕点里捡了颜值最高的尝了尝。   那糕点呈莲花状,鹅黄的三瓣花瓣,包裹着玫红色的花蕊。花瓣是带着蛋香的咸酥味儿,花蕊却又是果子的酸里夹着一点点甜。   这两种味道都十分突出,却又奇异的相互成就,丝毫没有给人喧宾夺主之感。   一口糕点咽下,胤禛眼睛亮晶晶地赞叹道:“真不愧是御膳房的白案师傅,这糕点,绝了!”   “四爷,您的姜汁撞奶。”何玉柱亲自把一碗甜品放在他面前。   胤禛对他点了点头,用汤匙喝了两口。   “来,再尝尝这个。”太子用象牙筷子夹了一样只有拇指肚大小,切得四四方方的枣红色糕点,放进胤禛面前的小碟子里。   胤禛一口吃了,发现这个糕点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滋味,就是咸香,却又莫名让人欲罢不能。他吃完了一块,就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等他要去拿第三块的时候,一直候在一旁却没什么存在感的侍膳太监,却突然出手,把那碟糕点挪到了胤禛绝对够不到的地方。   “四爷,食不过三口。”那太监例行公事般提醒了一句。   太子面色微变,正欲发作那太监,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暗暗冷笑了一声,冲何玉柱使了个眼色。   何玉柱立刻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对太子点了点头。   胤禛手上一顿,才突然想起来,宫里的规矩无处不在,就连吃饭都别想逃。   吃东西本来应该是一件让人觉得很享受的事情。   但再让人觉得享受的事,若是被名为“规矩”的枷锁框住了,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现在都胤禛就觉得索然无味,哪怕他面前有一堆既好看又好吃的美食。   但他劳顿一路,的确是饿了,这些糕点又是太子的一片心意,他也不忍心辜负。   因而,他就一样吃了一口,胡乱把肚子填了个八分饱,剩下的就让何玉柱他们分了。   “多谢四爷赏。”何玉柱笑眯眯地谢了恩,一边招呼小太监把所有糕点都收下去,一边亲自去请那侍膳太监,“刘公公,您也累了半天了,跟着咱家一起去吃点吧。”   那刘太监颇为矜持地点了点头,意思意思客气了一句,“何公公先请。”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胤禛带着担忧问太子,“二哥,现在这宫里的太监都这么傲慢了?”   让他担心的是,刘太监在毓庆宫敢这么公事公办,是不是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有变,让底下的人察觉出了什么,为难太子是紧跟皇上的脚步。   太子冷笑道:“一个蠢货而已,四弟不用担心。”   若是在上辈子,像这样自以为找对了主子的蠢货,他早就让人拉出去杖毙了。   只是,上一世的失败到底是让他记住了教训,不会再小看任何一个底层的小人物。   不错,他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想要杀一个太监,根本不必费心思去找什么合情合理的借口。   但杀一个太监容易,后续的连锁反应却很麻烦。   上辈子他暴戾不仁的名声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从一些小事开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点一点积累的?   就算是为了四弟,这辈子他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因而,前世已经犯过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今日刘太监所为,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在落太子的面子,但仔细追究起来,人家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他若是因此发作,除了落一个心胸狭隘,心性暴戾的名声,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这是他的毓庆宫,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还是很容易的。   胤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松了口气,“二哥心里有数就好。弟弟还是那句话,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只这一句话,便让太子割去了一切阴霾,脸上绽放出了仿佛日光普照般的笑容,温暖又明亮。   他说:“四弟,我知道。”   这辈子,他最庆幸的事情,就是恢复前世的记忆时,四弟恰好在他身边,让他满心苦楚有人可诉,飘零之身有枝可依,不至于痛苦崩溃,不管不顾。   胤禛被他这信任中透着依赖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讪笑着抓了抓后脑勺,急忙转移了话题。   “对了二哥,我想给你推荐两个人,都是宫中大内侍卫。这两人都颇有才能,你若是能拉拢,就尽量拉拢。”   太子瞬间了然,“那两人是跟你一起出去的?”   “正是。”胤禛笑道,“若不是一起走了一路,了解了他们的品行,我也不敢把人推到你面前来。”   “你说说,都有谁?”   胤禛道:“一个是马佳氏的阿克敦,一个是舒穆禄氏的额尔登。”   他不但太子说什么,自己就说:“太子哥哥可先派人调查一下他们家里的情况,若是家里太糟心的,就不要用了,省得日后阴沟里翻船。”   不知有多少电视剧里,近乎完美的计划,却因执行人的家人毁于一旦。   若只是单纯的家人被抓了还好,怕就怕家里有极品,或因不谨慎,或因飘了炫耀泄露了计划。   太子笑道:“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让人再调查一番。你虽然年岁不小了,但心性终究还是太过单纯,若是他们有意伪装,骗过你也不难。”   胤禛挑了挑眉,撅着嘴假装不满,“怎么,在二哥眼中,我就是个单纯好骗的小绵羊?”   “诶?你怎么能说自己是绵羊呢?”太子满脸的不赞同,“你分明就是山羊嘛。”   “不都是羊,有区别?”   太子的神色无比诚恳,“当然山羊有角,逼急了还有反击之力。”   行吧,胤禛算是知道,他在自家二哥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了。   所以……   “二哥,咱们还是再换个话题。”   他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太子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脑门,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   “对了,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但又怕写信不安全。如今你既然回来了,我就当面问清楚。”   胤禛疑惑的看着他,一边喝茶一边示意他随便问。   太子神色严肃地说:“你实话告诉我,乌雅家向毓庆宫靠拢,是不是你授意的?”   “乌雅氏?什么时候的事儿?”胤禛眯了眯眼,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他真的不想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可是身处于这样的环境里,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复杂化。   若是他想得太过简单,反而会不明不白就为自己和身边的人惹来麻烦。   一看他的反应,太子就知道,乌雅氏向毓庆宫靠拢的事,他根本就不清楚。   “就是你离开京城不久,汗阿玛换了我毓庆宫的宫女,新换进来的就有两个是乌雅氏的姑娘。”   “汗阿玛又唤你毓庆宫的人了?”胤禛的嗓音蓦然拔高,只觉得自己的怒气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到底想干嘛呀?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善恶好坏都分不清吗?还用得着他整日里操心你身边的人和事?”   他上辈子小的时候,父母太忙,哥哥又要上学,家里只有阿姨照顾他。   他记得三岁的时候,照顾他的阿姨有了孙女,要回家照顾孙女就找他爸妈辞职。   他爸妈还特意带着阿姨找到他,当面告诉他阿姨要辞职的事,让他心里有数。   等再找新的阿姨时,也是带着他一起去的家政公司,让他自己找一个合眼缘的。   他们家虽然不缺钱财,也有几分势力。但和封建王朝的皇室相比,自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他们这样的家庭,身边什么有人要来什么人要走,父母还给他知情权和决定权呢。   怎么太子这一国储君,在这方面还不如他呢?   太子冷笑了一声,满是嘲讽之意,“我小时候他经常换我身边的人,或许是担忧我年纪小,没有分辨能力,容易被人哄骗。   但我长大以后,他还是经常画我身边的人,无非就是怕我的手伸进内宫里,表扬了他身为皇帝的权威。”   和康熙做了一辈子的父子,对于康熙的心思他可太了解了。   只是,他如今的势力比起康熙,不亚于一毛比之九牛。在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康熙要换他身边的人手,太子也只能任他换。   若不然,还能如何呢?   公然反抗,引起康熙的警惕?   胤禛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眉思索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太子哥哥,你说……现在的汗阿玛相信封建迷信吗?”   历史上的康熙,可是个相信科学反对迷信的先驱者。   但这个世界都聊斋化了,康熙的思想也应该不一样了……吧? 第209章 兄弟计划   “应该……相信吧?”太子的语气犹疑,眼神飘忽。   很显然,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说的话不自信。   主要是上辈子的康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了,那可是个精研数理化的学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沉迷封建迷信的样子。   “哎呀,不管了。”胤禛豁然起身,右手握拳擂在左掌心,带着一股“天塌了我顶着”的气势,“只要你我兄弟联手,他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一句话便勾得太子殿下蠢蠢欲动。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胤禛,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满是期待地问:“四弟,你想怎么做?”   胤禛笑问道:“你不该先问我想做什么吗?”   “你想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干。”太子的笑容变得意味难明,“只要能给他添堵。”   那个“他”,不必问就是康熙。   太子对康熙的怨念可不是一点两点,偏偏因为身份的悬殊,他不但不能报复回去,反而要处处小心时时在意,生怕康熙看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这种感觉,怎一个憋屈了得?   所以,但凡是能让康熙不痛快的事,太子都乐意去干。   算计康熙这件事本身,就会让他兴奋,浑身发抖的兴奋。   胤禛神秘一笑,凑到太子身边冲他招了招手:“二哥,你附耳过来。”   太子对他十分纵容,当真就弯下腰把耳朵凑了过去。   等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太子眼睛一亮,不禁用全新的目光去看自己的弟弟。   “没想到,真没想到,你的鬼点子还挺多。”   “什么叫鬼点子?”胤禛不乐意了,“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就不能说我点好?”   “好,好,好,不是鬼点子,是神仙点子行不行?”太子立刻好脾气的哄弟弟,“四弟当真是张良再世,诸葛复生。要是没有你,哥哥可该怎么办哟!”   “行,行了,别肉麻了。”胤禛满脸嫌弃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抓住带子的袖子恶狠狠的威胁他,“我可是豁出去了要犯这欺君之罪,你可别半路给我掉链子。”   “放心,放心。”太子连连应承,眼中尽是坚定之色。   正好这会儿屋里没别人,胤禛吩咐张保,“你去站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嗻。”张保乖乖地站到了门口。   胤禛这才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一块裁好的蛇皮,又去窗边的桌案上拿了太子的砚台和毛笔。   那蛇皮正是从海公子身上拨下来的,胤禛特意问过了饮溪,按照她教的秘法硝制过后,裁成了符纸大小。   画符的朱砂他也是随身带的,此时倒也不必再另找,正好免了内务府的记档。   他取出少许朱砂放进砚台里,也不要水来研,直接咬破食指滴了几滴鲜血进去。   朱砂研开之后,他提笔蘸墨,凝神静气,在那蛇皮上一挥而就。   这种符他只是在《万符录》上看过,因着是害人用的,他以前从来没画过。   在此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画这张符,更没想过这张符画出来之后,是用在他最爱的哥哥身上。   胤禛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用从二郎神君给他的网课资料里悟出的火系功法,在指端引出一缕灵火,将那张用蛇皮画的灵符烧成了灰烬。   然后他又拿了个空茶杯,把符灰全部倒进去,又用水系法术引来半盏无根之水,将那符灰和匀,送到了太子面前。   “二哥,你喝了吧。现在喝,后半夜就会发作。”   太子更无半点儿迟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等他喝完之后,胤禛用灵火把那茶杯里的符咒气息全部烧干净,便指着方才用过的砚台笑道:“还请二哥割爱,把这砚台与毛笔给了我吧。”   砚台里剩余的朱砂不好处理,而且他的血液里灵气含量极高,若是不带走,万一康熙找来了什么高人,从残留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真相,他和太子就惨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何玉柱的声音。   “爷,奴才进来了?”   太子看了胤禛一眼,见胤禛点了点头,他才扬声道:“进来吧。”   站在门内的张保闻言,立刻拉开了门,让何玉柱进来。   何玉柱奇怪的看了张保一眼,却也没多问,直接走到太子面前,低声禀报道:“太子爷,奴才已经办妥了。”   ——敢在毓庆宫里落太子的面子,管他背后的主子是谁,何玉柱都不会让他好过!   何玉柱心里冷笑连连,却好半天没听见太子开口。   “主子爷?”他疑惑地喊了一声。   太子严肃地看着他,许久才问道:“何玉柱,孤能相信你吗?”   “爷?”何玉柱的诧异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跪倒在地,斩钉截铁地说,“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太子道,“不管你准备对那刘太监做什么,都暂且罢手,孤已经有了别的计划。”   何玉柱毫不犹豫地说:“还请殿下吩咐。”   太子回身,将书案上的夜明珠取下,放到了何玉柱手里,意味深长地说:“四弟送的这颗夜明珠有神力护持,跟随孤日久,早与与孤神魂相连。   今日夜明珠失窃,孤将昏迷不醒。毓庆宫上下又都是新人,你虽有能耐,却也力有不逮,难免手忙脚乱。”   他用力握住何玉柱的手,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明白了吗?”   而何玉柱也不愧是毓庆宫的首席太监,几乎是一瞬间便领悟了太子的意思,“殿下放心,那刘太监手脚不干净,奴才定然会禀报皇上,不让那贱奴逍遥法外。”   进了毓庆宫却还不忠心服侍太子殿下,竟与外人勾勾连连。在何玉柱眼中,刘太监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今这本就该死之人的一条贱命,竟还能为太子殿下的计划添砖加瓦,也是他的荣幸。   那主仆二人的对话,胤禛听见了也听明白了。   刘太监即将面对的命运,他心中确有一丝不忍。   可是,若是在太子和刘太监之间选一个的话,胤禛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太子。   那刘太监既然选择勾结外人,必然是想搏一个险中富贵。   想要火中取栗的,就必然要面临失败后玩火**的后果。   这就是最残酷的现实,也是紫禁城内最真实的生存法则。   =====   皇帝实在是这世上最忙碌的职业。   虽然临近年关已经封笔了,可立志要做一个明君的康熙,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且不说要准备年关时的各种祭祀,宗室和后宫的各种家务事也都等着他裁决处理。   这还是在没有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若是再闹个雪灾,这年也别想好好过了。   因此,这段时日康熙根本就没有心思召幸嫔妃。   今天也和往常的每一日一样,康熙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一天份的政务,已经差不多到了后半夜了。   他趴在软榻上让梁九功替他松散了一下全身的筋骨,又有两个小太监抬了半盆用药材煮出来的热水,伺候他烫脚。   这水里加的药材都是太医特地调配的,舒筋活络,消困解乏最有奇效。   皇帝的事情是全天下最多的,皇帝的享受也是全天下最极致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皇帝有着掌控天下的权利。也无外乎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人肖想这孤家寡人的皇位。   康熙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期间换了五六次水,才总算是觉得舒坦了。   “好了,抬出去吧。”   康熙只是摆了摆手,梁九功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招呼小太监把铜盆抬了出去。   旁边自然有拿着棉巾的宫女上前半跪在地,动作轻柔地替康熙吸干了脚上的水分。   梁九功端来了一盏安神汤呈给康熙,低声道:“万岁爷,天色不早了。用了这碗安神汤,您就安歇吧。”   累了一天,完全不想说话的康熙微微点了点头,将汤匙拿出来放在小茶盘上,单手端起汤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就在这时,外殿突然一阵骚乱,依稀听见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喊着“太子病危”等语。   “当啷!”   康熙一惊,手里的半碗安神汤连汤带碗甩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梁九功,你去把人带进来。”   “嗻。”梁九功慌忙安抚道,“万岁爷您别急,奴才这就把人带进来问话,看看是哪个胆大的奴才竟敢诅咒太子爷。”   康熙怒道:“少废话,快去!”   见康熙动怒,梁九功再也不敢有半句废话,慌忙跑了出去。   跪在地上收拾汤碗碎片的小安子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意。   ——就算是皇上身边的老人,说到底也就是个奴才罢了,还真敢在万岁爷面前托大,网图充当能够安抚万岁爷的角色。   看来,这两九功真是飘了,说不定根本就不用魏公公出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作死了。   想到这里,小安子的动作更加谨慎了,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就将万岁爷的怒气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直到小安子把所有的碎片都捡走,又用干棉巾一点一点把地砖上的汤汁都吸完了,梁九功才带着一个眼生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虽然小安子的动作十分轻快,但梁九功叫个人用的时间,也过于久了。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看见,反正时刻注意康熙神色的小安子,是从康熙眼中看到了一抹明显的不满之色。 第210章 胤禛的演技   领着那脸生的小太监进来之后,梁九功就脚步轻而快地凑到康熙身边,附耳低声禀报道:“主子爷,奴才方才问过了,是太子爷睡到半夜突然吐了口血,至今昏迷不醒。还好……”太子爷身边伺候的何玉柱机灵,已经宣了太医。   但后面的话,他根本就来不及说出来。   因为康熙听见太子吐血昏迷之后,便惊得豁然起身。   “什么?”康熙又惊又怒,一脚踹在梁九功肚子上,“狗奴才,不早些带人进来回话!”   然后他连鞋都来不及穿,跳下脚踏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安子机灵得很,立刻先跑出去喊人备轿辇。   “诶,主子爷,您好歹先把衣裳鞋子穿好呀!”   梁九功挨了窝心脚,心里一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今日所为太过拿大了。   ——他应该立刻把那小太监领进来,让那小太监直接向康熙回话,而不是自己先在外面问完了之后,才回来禀报康熙。   毕竟,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太子的事,并非是他一个阉人可以过问的。   到底是混到御前大总管这个位置的人物,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他没有片刻怨天尤人,立刻便反思并改进。   而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瞬间,几乎是下一刻,他就拿了康熙的靴子和厚衣裳,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   纵然康熙忧心太子的身子,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毓庆宫去。但他还有一丝理智在,知道自己走的再快,也不如轿辇来得快。   梁九功的脚步半点不慢,他先把厚衣裳给康熙披上,又急忙跪在地上伺候康熙穿了靴子。   他心知自己今日所为肯定会被康熙记上一笔,但却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若是赶着请罪,非但不会得到康熙的谅解,反而会让康熙更加恼怒。   因而,他只能只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不敢松懈半分。   这倒是让带着御辇回来的小安子有些失望。   小安子暗暗撇了撇嘴,小跑凑到了梁九功身边,谄媚地笑道:“梁公公,御辇抬来了。”   梁九功心知眼前这小子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但这小子太机灵,从来都是滑不溜手,他就是想把人换了,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把柄。   最可恨的是,这小安子也不是毫无背景的,他身后靠着魏珠,便是梁九功想要动他,也得掂量着来,不能无缘无故把人弄走。   但此时此刻,伺候好康熙才是最重要的。   梁九功没有搭理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康熙上了御辇,便催促抬辇的人快走。   给康熙抬辇的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太监,走得又快又稳,不多时便到了毓庆宫。   此时的毓庆宫灯火通明,宫女太监来来往往嘈杂一片。   康熙还没有下御辇,只听见动静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满地问道:“怎么回事,这些奴才到底会不会伺候?”   主子都病倒了,这些人不说安安静静地小心伺候着,越发连个章法都没有。   若是在今日之前,梁九功必然已经代替康熙呵斥起来。   但今日康熙那一脚到底是把他踹醒了,让他记了起来,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最不喜欢底下的奴才自作主张。   因而,他也不敢多言,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只是时刻关注着康熙。见康熙有下来的意思,他急忙上前搀扶。   康熙扶着梁九功的手下了御辇,就一把将他甩开,脚步匆匆地往太子的寝殿走去。   梁九功这才一甩拂尘,嗓音尖细地喝道:“如此嘈杂喧哗,成何体统?”   御前大太监在紫禁城的奴才们面前,还是很有威信的。   他一出声,这些无头苍蝇般的人便有了主心骨,很快就理出了条理。   余光瞥见小安子已经跟着康熙进去的梁九功也不敢多耽搁,见他们做事有了章法,便急忙进了太子的寝殿。   ——这个小安子,可真是跟雪花一样,是个无孔不入的雪贼!   康熙刚走到门口,里面便有个宫女端着水盆急匆匆的走出来,若不是他反应快,只怕两人就要撞在一起了。   “放肆!”   康熙本就焦急,偏又有着不长眼的奴才来挡道,让他如何不怒?   差点和人撞在一起,本就把那宫女吓了一跳。   听见这一声疾言厉色的呵斥,小姑娘吓得腿一软,铜盆落地的瞬间,她也跪倒在一片水渍里。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万岁爷饶命。”   可康熙根本无心搭理她,脚步一错,便从她身侧绕了过去,大步跨进内殿。   “保成,保成,你怎么样?”   内殿有何玉柱坐镇,倒是还算清静有条理,太医和伺候的人都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半点动静,和外面的嘈杂形成鲜明的对比。   康熙本有一腔怒火,但见了内殿的情况之后,也散去了一半。   他三两步走到床前,便看见面色惨白,无声无息拥在被中的太子。   “奴才(微臣)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圣寿无疆。”   何玉柱和几位太医赶紧跪下行礼,声音却不敢太高。   康熙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太子,也轻声问道:“太子如何?”   几个太医里最德高望重的张太医上前回话,“回万岁爷,臣等俱已诊过脉,太子殿下的脉象十分平稳,并不像是有疾。”   “你什么意思?”康熙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张太医急忙解释道:“如果单从脉象上看,太子殿下并无大碍,但殿下昏迷不醒也是事实。至于具体因由……臣等无能,还请万岁爷恕罪。”   说着,张太医率先跪了下来,其余几个太医也非常知机地跟着跪了一地。   康熙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怒斥道:“一群废物,朕要尔等何用?”   “臣等无能,请万岁爷息怒。”一群太医只是磕头求饶。   自古以来,太医都是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会被迫卷入宫廷阴私,死得不明不白。   但若是没有遇见阴私之事,虽然也经常会被主子们威胁“提头来见”、“摘了你们的脑袋”。   这种时候,主子们都是怒急了说说而已,并不会真把太医们怎么样的。   毕竟能做太医的,医术都是世间顶尖的。   似这种高等人才,世间又能有多少?哪里经得起三天两头地砍杀呢?   毕竟,生老病死,便是皇帝也无可奈何。   如今张太医等人,也只能盼望太子昏迷一事不牵扯任何阴私了。   要不然,他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好在此时,康熙还是有理智在的。   他吩咐跟着进来的梁九功,“去,把孙太医找来。”   孙太医是康熙的专属御医,若是没有康熙的指派,是不给别人看病的。   随即康熙又想起,下江南的时候,大哥和三阿哥那莫名其妙的病症,又吩咐小安子,“你去东四所,把四阿哥请来。”   若是孙太医再诊不出来什么,就说明太子的问题根本不是病症。若是当真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因为若太子真的是中了魇镇之术,暗地里会朝太子出手的嫌疑人可就太多了。   毓庆宫距离乾清宫最近,所以孙太医是先到的。   等孙太医替太子诊完脉之后,让康熙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你确定太子的脉相没有任何问题?”   “回万岁爷,正是如此。”孙太医肃然道,“太子的脉相完全就如常人,没有半点凝涩迟滞之象。”   一时间康熙的脸色变幻不定,整个寝殿的空气都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无论是太医还是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由自主地并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弄出半点动静,就会成了万岁爷的出气筒。   可是康熙却是一个极为理智的帝王,他深知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太子的安危。在太子的情况没有好转或更加恶化之前,他是不会对太医和伺候太子的宫女太监的发火的。   作为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康熙永远不会小看每一个小人物。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莫测的神色完全归于沉寂。   他语气淡淡地问:“四阿哥到了吗?”   而胤禛,也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一进门,他就迅速打千行礼,然后也不等康熙叫起,他就一跃而起,直接窜到了太子床前。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二哥?”   昏迷不醒的太子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答话的是康熙。   “胤礽吐了口血之后,就一直昏迷到现在。几位太医已经轮流诊断过了,却没有诊出任何问题。朕让你过来,就是帮忙看看,是否是有人暗地里使坏,魇镇太子。”   几位御医腿一软,差点儿没跪下了,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自从坐上太医这个岗位之后,他们就千小心万小心。可是到头来,却还是逃不掉被迫接触皇室阴私的命运吗?   万岁爷呀,求您在说这些之前,先让咱们圆润的离开成吗?   您说的这些东西,咱们不想听一点儿都不想听!   只可惜,此时的康熙满心满眼只有太子,根本无暇关注旁人,更别说聆听太医的心声了。   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胤禛心里最清楚。   但他却不能说,也不会告诉康熙。   “汗阿玛别着急,待儿臣先替太子哥哥看一看。”   此时此刻,胤禛超常发挥了自己的十二分演技。   他虽然嘴里安慰着康熙,眼睛却不住的往太子那边瞟,脸上的焦急之色遮都遮不住。   好一个一心担忧哥哥的好弟弟!   康熙纵然忧心太子的情况,但见四儿子真心实意的担心二儿子,他心底也不禁生出些欣慰之情来。   这世上没有一个父亲,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们兄友弟恭,在这方面,康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胤禛装模作样地变换了几个手诀,扭头对康熙道:“汗阿玛,儿臣的本事多在符篆一道上,还请汗阿玛让人预备上好的朱砂与黄表纸,待儿臣画几张测灵符。”   其实无论是朱砂还是黄表纸,胤禛随身都带了不少。   但那些东西都在储物手镯里收着,而储物手镯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让康熙知道的。   康熙不疑有他,又心急救太子,立刻就吩咐人去取朱砂和黄裱纸。   这一夜,不但太医院不得安宁,内务服也被闹得人仰马翻。   本来已经睡熟的执事太监都被喊了起来,打着灯笼翻找上好的朱砂与黄裱纸。   管事的太监催促,干活的粗使苏拉暗暗叫苦,却也都无可奈何,只能听命行事。 第211章 君心与慈心   也幸好此时年节将近,内务府备着这些祭祀使用的东西。   若不然就算是找出来了,也是上个节气留下的陈旧物,他们可不敢拿那中东西往万岁爷眼前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安子抱着一个黄皮儿包袱跑了进来,递给了梁九功。   “梁爷爷,东西都拿来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小安子在梁九功面前,素来乖巧得很,也勤快得很。   但他越是如此,梁九功就越是不敢小看他,就怕自己稍有松懈,就会被这小子狠狠地咬伤一口。   毕竟,越是不叫唤的狗,咬人就越狠。   梁九功迅速解开包袱查验了一番,见里面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才急忙呈给了康熙。   “给朕做什么?给你四爷。”   康熙有些烦躁的瞪了他一眼,心里觉得这梁九功真是越来越没有眼色了。   “嗻。”   梁九功立刻转手,把东西放到了胤禛面前的桌子上。   “四爷,您请。”   胤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梁九功心里一怵,不由神色讪讪。   “多谢梁公公了。”   他是不爱和人计较,却不是傻。   这梁九功三番四次地落他的脸,他若是唾面自干,日后只怕这宫里各处,人人都想踩他一脚。   欺负皇子却又不用付出代价,那些心思阴暗的人岂不是蠢蠢欲动?   胤禛再次用血调了朱砂,画了三道测灵符,分别贴在了太子的上中下三丹田处。   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默念咒语,逼出一点明火,迅速在三张符纸上点了一下。   上丹田和下丹田的符纸遇火即燃,唯有中丹田那张没有被这灵火点燃,反而是整张符纸发出了灿烂的黄光。   “果然有邪气!”胤禛脸上露出了怒色,一个旋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康熙面前,“汗阿玛,还请您给太子哥哥做主。”   一瞬间,康熙的脸色就成了调色盘,赤橙黄绿青蓝紫来回变换,堪称精彩至极。   ——这就是他最为害怕的结果。   康熙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对太子的疼爱和对超纲的担忧占了上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   “查!”   这一句自然不是对梁九功说的。   至于是对谁说的,饶是提前将敏锐的五感放开的胤禛,也没有感觉到。   如此看来,有时候凡人的手段,也不一定就比仙家手段差。   不过,胤禛却是确定并默默记下了一件事。   ——康熙手里有暗卫,还是本事不低的暗卫。   他得提醒太子哥哥,就算他们都计划成功了,日后也不能掉以轻心。   说出那一个字之后,康熙就像是挣脱了一条粗重的枷锁一般,从心灵上来说猛然轻松了,但身体却微微佝偻塌陷,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矛盾。   胤禛垂着眼睫,凝神思索了片刻,便知道了康熙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在害怕,害怕暗中魇镇太子的,会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也直到这个时候,康熙才有些后悔将大阿哥的野心养大,意图把大个养成培育太子的磨刀石。   但这后悔也只是一瞬间,这一瞬间过后,他作为帝王的理智就再次占据了上风。   这个时候他想着培育大阿哥磨砺太子,绝对不是因为对太子不满,而是因为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因为他自己是少年登基,帝王之道都是吃了一次又一次的亏之后,自己摸索出来的。   在这中间,不知有多少次险之又险的经历,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他自己经历过这样的惊险,就不想再让自己的储君也跟着经历一次。   所以他就想着,在自己有生之年掌控着进度,将太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主。   这个时候,除了胤禛等几个重生穿越的,就连康熙自己也想不到,他自己能活得那么久,命能那么长。   长到他因太子终于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之后,欣慰了没几年,就转变成了恐惧。   父衰而子壮,便是老年康熙恐惧的源头。   由于此时康熙明显心神恍惚,胤禛对他的观察也就格外大胆,所以也就很容易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由于受史书的影响,胤禛并不知道康熙此时对太子的心思,只觉得他培养大阿哥就是为了制衡太子。   因而,察觉到康熙的迟疑只有一瞬便重新坚定起来,胤禛不禁暗暗冷笑,觉得康熙晚年时活该变成孤家寡人。   他觉得,自己因算计康熙而产生的愧疚,可以少一点了。   “汗阿玛,请您允许儿臣在内宫动用法宝,为太子哥哥驱除邪气。”   康熙是天子,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全面解放法宝在紫禁城内的使用权的人。   但很显然,康熙对此并不知情,只以为胤禛是尊重他,所以才循礼请示一番。   他有些急躁地摆摆手,催促道:“有什么法宝你倒是用呀,当务之急,就是先把太子救醒。”   当康熙说出这句话后,胤禛就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层枷锁瞬间断裂。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卷竹简,正是柳三公子送他的那件法宝,胤禛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春秋简。   这件法宝早以认他为主,与他心意相通,使用的时候只需心念一动即可。   但为了在康熙面前稍作遮掩,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捏了几个手决,嘴里也念念有词。   然后,那春秋简便顺着他的心意飞到了空中,逐渐有青色的光芒从竹简上溢出。   待那青光聚集到一定程度之后,几乎是一瞬间,那带着清灵之气的光芒就蔓延到了整个寝殿。   凡是沐浴在这青光里的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深深呼吸,只觉得多吸一口气,陈年痼疾就多愈合一分。   这其中,受益最大的就是康熙。   康熙少年登基,早年权臣当道。   他为了尽快掌权,就拼了命的读书,拼了命的学习政务,就算是太皇太后劝他他也不听。   直到有一次,他读书到深夜累的咳了血,老太监给他梳头的时候,发现了几根白发,这才知道怕了,总算是肯听太皇太后的劝告,徐徐图之。   而且从那以后,康熙就特别注重保养自身。   但无论如何,少年时的亏空不是那么好补齐的。   此时他沐浴在这逐渐散出的青光里,只觉浑身上下骤然轻松。   他有心问问这是什么,却碍于胤禛正全神贯注的做法,不敢出声打扰。   在外人看来,胤禛默默念完了挺长的一段咒语之后,散在屋子里的青光就骤然凝成一束,直冲太子的中丹田而去,并瞬间隐没其间。   原本昏迷不醒毫无动静的太子,突然咳嗽了一声,脖子一歪,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保成?”康熙欣喜不已,长腿一跨,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瞬间就回到了床前,亲自查看太子的情况。   没有任何意外的,康熙坐在床沿上之后,顺手就去贴了贴太子的额头试探温度。   于是,原本进入太子体内的青光,就顺势顺着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流入了康熙体内。   当然,这青光早被胤禛做过手脚,除了他自己,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小四你快来看看,你二哥怎么还没醒?”   原本以为太子已经醒了的康熙,有些焦躁地催促胤禛。   胤禛也凑过去看了看,对康熙道:“二哥体内的邪气已经去尽了,其余的就交给诸位太医吧,他们才是这方面的好手。”   此时康熙理智尚在,闻言急忙招呼几位御医,“快过来给太子看看。”   “嗻。”   几人以孙太医为首,轮流给太子诊脉。   孙太医一接触到太子的脉象,先是惊讶,接着是担忧,而后又露出些微的欣喜。   康熙的心绪也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而上下起伏,直到他的手离开了太子的手腕,才迫不及待地问:“如何了?”   听见这一声询问,孙太医欣喜的神色一僵,紧接着就露出了惶恐之色,急忙道:“回万岁爷,太子爷的身子亏空的厉害,需得好生进补。”   “太子身子亏空,你高兴什么?”康熙蹙着眉,看向孙太医的目光就像两柄利刃,刺得他心惊胆战。   “回……回万岁爷的话,臣……臣只是……”孙太医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旁的胤禛怕耽误了给太子进补的时机,急忙出言解救,“汗阿玛,先前几位太医都看不出二哥的脉象有什么问题,如今能看出来了,也就有了救治的方法。儿臣想,孙太医正是为此而高兴。”   孙太医忙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还请万岁爷明鉴。”   说完,他感激地朝胤禛笑了笑。   虽然这是大实话,但若是由他自己说出来,难免有推避之嫌。   偏康熙有生性多疑,就算当时信了,事后再想起来也未必不会怀疑。   康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行了,快去拟方子吧。”   “嗻。”   孙太医转过身后,才敢悄悄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等另外几个太医都诊过了脉之后,几人才商量着拟了一张方子递给了康熙。   “请万岁爷过目。”   这个年代,医生的地位已经大大提高,读书人中也常有“不为名相便为名医”的志向。   所以,达官贵人们便也跟风喜欢看些医书,康熙这个什么都想学一点的皇帝,对于医术自然也有所涉猎。   因此,无论是民间大夫还是宫廷御医,在给贵人们治病拟方的时候,都会投其所好,在拟定的药方上留下一两处容易发现的破绽,以便满足贵人们的虚荣心。   康熙接过药方看了看,指出了其中一两味药材,让他们换上了更合适的,便吩咐太医去亲自煎药。   这个时候,一阵困倦之意突然席卷而来,康熙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胤禛眸光一闪,担忧地劝道:“行阿玛日理万机,想必已十分困倦,不如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儿臣守着,待二哥醒了,儿臣会立即让人去通知汗阿玛的。”   “不了,朕就在这里看着。”   然后,他不等胤禛再劝,便对梁九功道:“通知下去,明日罢朝。”   “嗻。”梁九功立即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让人守着宫门,通知众大臣明日不必上朝。   虽然康熙是一个十分勤政的皇帝,但是太皇太后、太后和诸位皇子生病的时候,他罢朝亲自照顾也是家常便饭。   因此,见康熙为照顾太子而罢朝,司空见惯的梁九功是半点迟疑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谁都劝不了康熙。   胤禛不禁垂下来眼皮,睫毛微微颤动。   ——如此矛盾的康熙,让他的心绪也跟着矛盾了起来。 第212章 胤禛的矛盾   其实,胤禛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把康熙劝回乾清宫去,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劝一劝。   若是康熙真的要走,他还要再想法子把康熙留下。   如今康熙不走,却是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胤禛一脸又担忧又为难的模样,“那……汗阿玛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就在外间的小榻歇一会儿,等二哥醒了儿臣就叫您?”   康熙本不欲答应,但不知为何,这会儿他觉得特别困倦,便顺势答应了。   “也好,你好好看着太子,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少年时代经历让他很缺乏安全感,如今这种安全感的缺乏也被他代入到了昏迷不醒的太子身上。   “汗阿玛放心,儿臣会寸步不离的看着二哥的。”   康熙点了点头,在梁九功的服侍下躺到了外间软榻上,脑袋刚一粘上枕头,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胤禛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闪烁着细碎清光的春秋简,脸上终于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笑意。   今日之事虽然是他和太子计划好的,但对太子的身体也是有一定损伤的。   所幸他和太子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算是要见到成效了。   太子身边有孙太医照看着,偏殿里有张太医亲自看着火炉熬药。   汤药不比后世的成药,熬制的过程不但耗时久,还要小心再小心,才能保证汤药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所以,熬药是一项漫长而需要耐心的工作。   就在张太医全神贯注的煎药时,在榻上酣眠的康熙,却已经进入了胤禛精心编织的梦境。   那不是一个好梦,甚至对此时康熙来说,绝对是一个噩梦。   因为在那个梦里,他废黜了太子。   那是他自嫡长子夭折之后,千盼万盼来的嫡子,时他亲自抚育,精心教养的太子。   或许很多年后,康熙会恨不得将太子除之而后快。但这个时候的康熙,是真的想着要将太子好好地保上皇位的。   张太医煎好了药之后,就亲自端着送了过来,中间不假任何人之手,连走路都避着过往的宫女太监,就怕有人借机在药里做了手脚。   “四爷,张太医把药端过来了。”   看见张太医进来,何玉柱低声声对胤禛说。   如今太子昏迷,毓庆宫里主事的便是何玉柱。   而对何玉柱来说,胤禛明显比康熙更亲近,也更值得信任。   所以,他才会凑到胤禛耳边低声禀报,为的就是让胤禛在康熙之前得到知道,好抢占先机。   索性胤禛早就不是刚穿越时的小白了,几乎是瞬间就领会了何玉柱的用意。   因而,他瞥见梁九功欲要叫醒康熙,立刻出言阻止,“梁公公,汗阿玛看起来十分劳累,如今二哥尚未醒来,就先不要打扰汗阿玛了吧?”   若是在往常,梁九功根本就不会考虑胤禛的建议,直接把康熙叫醒。   但今日他刚被康熙一脚踹醒,哪里还敢在皇子面前拿大?   就在他这一犹豫之间,胤禛已经拍板做了决定,“若是汗阿玛醒来怪罪,我一力承担,只求公公让汗阿玛多歇息片刻。”   这话说得就重了,梁九功内心憋屈不已,却也不得不卖胤禛这个面子。   “四爷说哪里话,奴才微贱之躯,哪里担得起四爷一个求字?您真是折煞奴才了。”   “就请梁公公照顾汗阿玛了。”   梁九功忙道:“份内之事,不劳吩咐。”   胤禛点了点头,转头低声对何玉柱道:“你去拿两个靠枕,把二哥扶起来。等会儿药端来了,你和张太医一起喂进去,不要叫旁人帮忙。”   这毓庆宫刚换了一轮人手,除了何玉柱和少数几个老人之外,谁也不清楚那些人的底细。   虽然胤禛心知,这次的事是他和太子是在联手做戏,却也怕有人将计就计趁机下手。   “嗻。”   何玉柱应了一声,便亲自拿来了靠枕。胤禛也上前帮忙,在何玉柱把太子扶起来之后,他就把两个靠枕分别垫到了太子的后腰和后脑勺上。   而这个时候,张太医刚好端着小茶盘走过来。   小茶盘上放着一个呈药的汤盅,还有一个倒扣的玉碗并一支玉汤匙。   何玉柱连忙上前把碗翻了过来,垫上滤网之后,将汤盅里的药液滤到碗里。   “张太医,劳烦您帮咱家一起给太子爷喂药。”   “不敢称劳烦,但凭公公吩咐。”   随后张太医就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了特制的灌药工具,与何玉柱一同将一碗药给太子灌了下去。   “好了。”   张太医刚松了口气,抬袖准备擦汗,突然听见外间榻上的康熙大喊了声:“保成,不要!”   本就心神疲惫的张太医手上一颤,“啪”的一声,药碗就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他慌忙蹲下身去捡那要碗的碎片,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四阿哥正蹙眉看着自己,登时一惊,慌忙跪地求饶:“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四爷饶命。”   “张太医这是做什么?”胤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惊,急忙对张保道,“快把张太医扶起来。”   他就是怕这碗碟碎裂声惊动了康熙,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已,这张太医也太惊弓之鸟了吧?   见他的确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张太一暗暗松了口气,这才顺着张保的力道起身,继续去捡那些碎片。   胤禛道:“不必麻烦张太医了,这些还是让张保收拾吧,我去看看汗阿玛。”   说完也不等张太医反应,就急忙绕过屏风,快步走到了软榻前。   “汗阿玛,您怎么样,可是做噩梦了?”   此时的康熙一脸惊恐,满头大汗,梁九功正拿着软巾子给他擦汗;安子脚步匆匆地往外跑,要回乾清宫去拿供康熙替换的里衣。   听见胤禛的声音,康熙近乎木然的眼珠子动了动,毫无焦距的眼神才逐渐凝聚了起来。   “……是呀,做噩梦了。”康熙近乎叹息地呢喃道,“真是一场噩梦呀……”   他梦到因为自己频繁地替换毓庆宫的奴才,导致在毓庆宫伺候的人对太子没有半点忠心,无论怎么换,都会很容易被外人收买。   堂堂大清储君的寝宫,竟然被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渗透成了筛子。   这种处境,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   太子在毓庆宫中全无心腹可用,逐渐惶惶不可终日,许多关于太子的机密也逐渐泄露出去,都变成了别人拿捏甚至打击太子的把柄。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就算英明如康熙皇帝也禁不住三人成虎。   关于太子的坏话听得多了,并且这些坏话都是有迹可循的,康熙也逐渐对太子失望,最终狠心废黜了太子。   而太子胤礽是何等的骄傲,那样如凤凰一般高洁傲岸的人物,又岂能容忍自己一朝折翼,便沦为别人可以随意践踏的脚下泥?   在梦境的最后,就是太子服毒之后求见康熙,七窍流血死,在了一手造就自己成败的皇父面前。   康熙口口声声说这是噩梦,但这梦境也未免太过真实,真实到……就像是他提前预知到的未来。   那梦是胤禛开发脑洞亲手编织的,他又岂会不知康熙为何如此?   不过,他却要装作毫不知情。   “汗阿玛别担心。”胤禛柔声安抚道,“梦都是反的,汗阿妈做了噩梦,就说明要有好事发生了。”   伺候康熙擦汗的梁九功张了张嘴,正要顺着胤禛的话安抚几句,却又猛然醒悟,赶紧把嘴闭了起来。   ——他那飘了的毛病险些又犯了,幸好反应得快。   “梦都是反的?”康熙满脸希冀地看着胤禛,仿佛胤禛就是他手里最后那一根救命稻草。   胤禛坚定地说:“是呀,老人们都是这样说的。”   说完,他睫毛颤了颤,很巧妙地掩去了自己眼中那控制不住的忐忑。   因为是第一次使用春秋简给人造梦,所以他也不知道那梦的真实度有多少,究竟能不能达到自己的预期?   所以他只能在言语上耍个小心机。   在实施这个计划之前,太子已经把他对康熙的了解仔仔细细对胤禛说了一遍。   从太子那里得到的信息,再结合胤禛以往对康熙的了解,让他知道:虽然康熙处在聊斋的世界里,内心深处却仍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所以,对于那些口口相传的封建迷信,他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再加上胤禛如今的外表占便宜,一个五岁的孩子,非常坚定地把从老人那里听来的话当成事实,一点也不会引起康熙的怀疑。   果然,康熙失笑着摸了摸他的脑门儿,柔声道:“好了,天色很晚了,你先回东四所去吧。”   “是,儿臣这就回去了。”   胤禛慢慢退到了门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又顿住的脚步,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汗阿玛也早些休息吧,如果太子哥哥醒着,也一定不愿意汗阿妈为了他而损伤自身的。”   他此时劝康熙,却并非是耍心机,而是出自真心,出自对自己算计康熙的愧疚。   无论如何,自他这辈子出生起,康熙待他就没有不好的地方。   只是人与人之间只要相处的久了,就必然会因为各种原因分出远近亲疏。   相比于康熙,胤禛明显与太子更加亲近。   所以,当周围的环境需要他在康熙和太子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胤禛必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太子,牺牲康熙。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康熙真心关怀。   康熙心头一暖,神情更加温软,“好了,朕知道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快回去吧。”   他顿了顿,又说:“你刚从外面回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急着去各处拜见。朕会派人到承乾宫和永和宫去说说,你过了明日再去两宫拜见母亲即可。”   这就是让他明天好好休息,不必早起的意思。   按照康熙的育儿理念来看,允许儿子不早起,当真是莫大的殊荣了。   想想康熙亲自定下的皇子作息时间表吧。   从凌晨3点到晚上7点,中间除了上午11点到下午1点之间吃饭午休之外,不是学文,就是习武,还要一早一晚应付两次来自皇父的抽查。   这种学习力度,比之后世的高三生也不遑多让了。   而且,人家可不是从高三开始的,清朝的皇子是从六岁入学就过这样的日子了。   穿越成为清朝皇子之后,胤禛每每想起这变态的作息时间表,就有眼前一黑的感觉。   ——话说,他都已经穿越成封建奴隶主了,为什么还要体验高三生的酸爽?   说到底,还是社会主义好呀! 第213章 惊吓   有了康熙背书,胤禛自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任谁大半夜的被折腾起来,直到天色泛明才被放回去睡觉,第二天都不会想起来的。   他带着同样熬了一夜的张保回到东四所,守夜的张起麟听见动静,立刻迎了上来。   “爷,您终于回来了,八阿哥等了您许久,直接就在您房里歇下了。”   “八弟?”胤禛脚步一顿,微微蹙了蹙眉,略有些不满地问,“他要在我这里睡,你就让他睡在这儿了?还让他睡在我的卧房里?”   东四所是逼仄的连一间像样客房都收拾不出来了吗?   张起麟吓了一跳,只觉得满心苦涩。   他又如何不明白,谁有自家主子的吩咐不应该让八阿哥夜宿东四所,更不该任由八阿哥占据了自家主子的卧房。   可是八阿哥年纪虽小,那张嘴却实太能说了。张起麟被他挤兑得哑口无言,又碍于身份不敢狠拦,只能任由他鸠占鹊巢,睡在了胤禛的卧房里。   “奴才该死,请主子责罚。”   因为知道胤禛的规矩,张起麟也不敢跪,抬手就给自己来了两巴掌,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十分对称。   胤禛神色一滞,就明白张起麟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虽然无论是古人还是后世人,都会有领域意识,但古人和后世人对此的理解全然不同。   其实胤禛的想法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他只是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的**权而已。   像卧室这样私密的地方,不经主人的同意,的确是不应该私自进去的。   不过,反正张起麟的巴掌也挨过了,**权这种事跟一个古人也不容易说清楚,胤真觉得还是任由他误会下去吧。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板着脸对张起麟道:“希望你以后记住教训,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嗻,奴才一定谨记在心。”   张起麟知道,自己这一关是过了,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他却没注意到,胤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并对张保使了个眼色。   张保立刻就明白,组织是有意让自己提点张起麟一番。   虽然他和张起麟属于竞争关系,但张保非常明白,无论何时何地自己都应该将四爷的意志放在第一位。   而张起麟这一次犯的,这是这一个错误。   胤禛道:“张保,你也早些睡吧。张起麟,你明日一早和苏培胜一起,分别到承乾宫和永和宫替我请罪,也请两位娘娘不要气我担忧。”   两人一起应了,张起麟鞭要挤到前头,服侍胤禛入睡。   但胤禛却道:“好了,我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了。”   说完,就自己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并反手关上了门。   生气张起麟不懂保护他的**是一回事,但生气归生气,胤禛却也明白,八阿哥并不是一个不懂分寸的人。   今日在慈宁宫,八阿哥是和五阿哥一起的,他二人回道阿哥所之后,也是一同来的东四所。   就在胤真没有被康熙传召之前,五阿哥和八哥还都在东四所赖着不走呢。   如今却是八阿哥特意把五阿哥哄走,自己赖在了这里。胤禛可不觉得,自己这个八弟会那么无聊,突然就爆发了小性子。   张起麟眼巴巴地看着胤禛从里面关上了门,转头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瞥了张保一眼。   ——这个张保,真是他成为东四所第一人的最大阻碍。   张保暗暗翻了个白眼,有心不搭理他,却碍于胤禛的命令,不得不捏着鼻子提点他。   不过,提点归提点,却一点都不妨碍张保拿话刺他。   “这些时日,小张公公留守东四所,着实辛苦了。”   他说的满脸诚恳,张起麟却差点咬碎一口钢牙。   ——TMD,如果不是主子爷钦点了你跟去,谁乐意留守东四所?这功劳给你,你要不要?   张起麟暗暗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了一句话,“彼此都是为主子爷分忧,哪敢担辛苦二字?”   得了便宜,张保见好就收,正色道:“小张公公说的不错,彼此都是为主子爷效力,并无轻重缓急之分。小张公公的辛劳,主子爷一定都看在眼里。”   张起麟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在看张保时,就觉得她也没那么碍眼了。   “真正辛苦的,是张公公才是。”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起麟至少脸上的神色十分诚恳。   就算心里再不服气,张起麟也明白,如今的张保是稳稳地压了他一头,把包括他在内的其余三个贴身太监都死死地踩在了脚下。   他可以偶尔露出一些怨气,却不能一直和张保作对顶牛,若不然,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   而且,一时的低头算不得什么,他且先退一步蛰伏起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张保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他这些心思,张保未必不知,却也怡然不惧。   紫禁城是天下权力的中心,住在这里头的人,无论高低贵贱,人人都有一颗争上游的心。   不是他们天生爱争爱斗,而是不爱争不爱斗的,早就被这宫里此起彼伏的浪头打了下去,要么沉寂,要么消亡。   而大浪淘沙过后还能留下的沙砾,才是显于人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抹痕迹的存在。   争权夺利本身就是在走钢丝,张保一脚踏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一招不慎,就被人从钢丝上踹下去,摔个粉身碎骨的准备。   而他能做的唯有谨慎,谨慎才能保住已经得到的地位,还是谨慎,才能让他抓住机会,爬到更高的位置。   张保的心思已经转了十八道弯儿,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笑眯眯地说:“辛苦是不敢当的,伺候主子本就是应该的,你我只需精心,更需几分忠心。”   张起麟笑眯眯的神色微微一顿,带着几分狐疑又有几分警惕地看向张保。   ——这话明显就是弹琵琶放屁,弦外有音呀。   但张保岂会让他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张保依旧笑眯眯的,声音也非常温和。如果不是张起麟很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怕不是要误以为两人是亲兄弟了。   只听张保慢悠悠地说:“咱们既然入了这东四所,这辈子就注定是四爷的人。咱们所忠心的,能忠心的,也唯有四爷一人。至于其他人如何看咱们,如何想咱们,那都是身外之物,不必理会。”   说完这句,他的神情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一双不算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张起麟,悠悠问道:“小张公公,你觉得呢?”   张起麟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面色惨,额头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手脚发软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真心实意地对张保行了个大礼,“多谢张公公提点。日后公公但有差遣,奴才必不推辞。”   经过张保的提点,张起麟才猛然从八阿哥用言语营造的迷障里清醒了过来。   ——被八阿哥挤兑得无言以对又如何呢?   实际上,他根本不必在言语上胜过八阿哥。   作为四阿哥门下的奴才,他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就是忠于四阿哥,一切以四阿哥的利益为先。   就算是八阿哥把天说出窟窿来,他也不该在没有胤禛命令的情况下,允许八阿哥进了胤禛的卧室。   不过,张保既然肯出言提点他,就说明他如今醒悟还不算晚。   他可不相信,若没有四爷的吩咐,张保会这么好心。   四爷交代的事情已经办成了,张保瞥了张起麟一眼,根本没接他的话头,扭头就回耳房歇息去了。   陪着主子熬了这么久,他也实在是累得狠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尽快恢复精神。至少在主子醒来之前,他要先清醒。   就是这种近乎藐视的态度,让张起麟十分不忿,才对张保生出的感激瞬间就去了一半。   “呸!”他忍不住对着张保远去的背影轻轻啐了一口,然后就自动自发的站到了胤真卧室的门口,只待胤禛醒来传唤他。   而此时的胤禛,却还没睡。   =====   “八弟,八弟?”   就着床头蜡烛昏暗的光亮,胤禛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有轻轻拍了拍八阿哥的脸颊,试图将八阿哥唤醒。   正好八阿哥心里存着事,根本没有睡踏实,胤禛一喊,他就醒了过来。   “唔,四哥,你回来了?”八阿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来,四哥,坐。”   清醒过来的八阿哥毫不客气地反客为主,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胤禛上来说话。   胤禛挑了挑眉,颇有些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却也没和他计较,自己甩了靴子爬上了床。   “你说你大晚上的不回去睡觉,赖在我这儿算是什么事儿?”   老黄瓜八阿哥一点都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斜倚着靠枕冲胤禛直笑,“四哥,这回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胤真的白眼翻上天,没好气地说:“要说就说,不说就滚。”   一路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歇息就又熬了一夜,他是真的很困好不好?   对他如此嫌弃,八阿哥却半点不恼,反而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四哥,你知道这次二哥昏迷不醒,是谁的手笔吗?”   胤禛半瞌的双眸豁然张开,惊疑不定地看着八阿哥,冷汗瞬间遍布全身。   ——我才刚做下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了? 第214章 兄弟夜话   八阿哥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胤禛震惊之下,神情又过于外漏,他一眼看见,立刻就有了猜测。   “怎么……”八阿哥像猫儿一般眯了眯圆溜溜的杏眼,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一抹疑色,试探着问,“怎么,莫非四哥已经知道是谁了?”   那一瞬间,胤禛的脑子转得飞快。   如果是他自己的事,他完全不介意告诉八阿哥。   可是此事事关太子,胤禛却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他相信八阿哥不会害他,却不敢肯定八阿哥会不会给太子下绊子。   毕竟,这两人上辈子可是分属两个阵营的死敌。   胤禛心思电转,大脑就像最精密的仪器一样,分析着八阿哥此时这种行为的目的和初衷。   大脑一旦开始思考,他的理智也回来了。   于是,他首先就可以排除八阿哥已经知道此事乃是他和太子自导自演的。   毕竟,这件事从兄弟二人商议到实施,一共才不到半天的时间。   而且,两人商议的时候,身边并没有第三个人。   就算八阿哥是个刷了漆的老黄瓜,如今的身体也不过才三岁多一点。   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就算再有智谋,再有城府,也不可能自己着手建立什么势力。   因为没有人会真的信服一个奶娃娃。   不过八阿哥的外家是正黄旗包衣,他的外祖父阿鼎鼐是辛者库的管领。   虽然辛者库管领手底下的都是罚没的罪奴,干的都是这宫里最脏最累的活,但这股人脉也不可小觑。   比如洗衣服、刷马桶。   哪个宫里的人不需要洗衣服呢?哪个宫里的人又不用马桶呢?   辛者库的人几乎每天都要穿梭于各个宫殿之间,把脏衣服收走,把洗好的衣服送回去。   游走的自由空间大了,只要多花一点心思,收集情报也就容易了。   所以胤禛猜测,八阿哥如今的情报渠道,正事依附于外组卫氏的人脉。   就算他外祖家里肯为他提供支持,对着一个三岁多的奶娃娃,又会给他多少实质性的助力呢?   所以,八阿哥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知他在毓庆宫与太子密谋的事。   就算他知道了自己与太子单独相处,也不一定能猜到两人是在干什么。   那么,八阿哥很可能是在得知太子出事之后,根据他已经得到的情报推测了一番,得出了什么与胤禛有关的结论。   与胤禛有关……究竟是佟佳氏,还是乌雅氏呢?   这么多的心思,其实只是一瞬间,万千念头从胤禛脑中划过。他决定,直接问。   “我虽然猜到了一些,却不大确定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八弟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佟佳氏,还是乌雅氏?”   八阿哥脸上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容,“果然瞒不过四哥。我也不卖关子了,这两家都参与了。”   胤禛眼皮子一跳,几乎是立刻就猜出了一部分,“佟佳氏参与其中的,可是咱们那位外祖父?”   他们两个都是皇贵妃的养子,两人共同的外祖父,也只能是皇贵妃的生父,承恩公佟国维。   “我就说瞒不过四哥。”八阿哥的笑容多了几丝嘲讽,不满地说,“你说咱们这位外祖父怎么就不能多消停几年呢?”   虽然上辈子佟国维也是八爷党的一员,但八阿哥对佟佳氏却没有什么好印象。   虽然佟国维支持的是他,但佟国维的亲儿子隆科多支持的却是雍正。   佟佳氏明目张胆地在两个皇子之间左摇右摆两头下注,无论是八阿哥还是雍正帝,心里都不高兴。   后来也果然,雍正上位后没多久,就把隆科多给收拾了。   当时的廉亲王虽然利用这件事散播了不少谣言,加深了众人对雍正帝刻薄寡恩的印象,但心里对这件事本身,其实是非常痛快的。   就算上位的不是雍正而是他,等他腾出手来也会把佟佳氏给收拾了的。   封建社会发展到清朝,已经是皇权集中的巅峰,再也不是世家大族可以多投下住的年代了。   对上位者不够忠心,绝对换不来上位者得礼贤下士,只会换来记恨和毁灭。   当然了重生一世,再次见到皇贵妃,廉亲王对前世的一切怨恨都已经释然了大半,只要佟佳氏不蹦达到他面前来,他绝对能克制住自己,不对佟佳氏出手。   但佟国维怎么就学不乖呢?   上次因着他的两个妾室争宠,闹得京城瘟疫横行的事情才过去几年呀,他就又蛰伏不住了。   从八阿哥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胤禛脸上也闪过一抹怒色。   他咬牙切齿地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身为伯父的佟国纲尚且知道,宫里有娘娘自家就要低调。怎么作为亲爹的佟国维,却只会给自家女儿找麻烦拖后腿呢?   说起这个,胤禛突然响起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八公主。   “对了八弟,八公主如何了?”   这个话题转变的太过突兀,而且两个话题之间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   八阿哥奇怪地问:“八妹?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我记得,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这个妹妹吧?”   不但这辈子的四阿哥不喜欢八公主,上辈子的雍正帝也不怎么喜欢。   只是上辈子八公主出生的时候,雍正帝已经得知了自己的生母不是皇贵妃,而是德妃的事实,心里充斥着被生母不喜、被养母抛弃的不安。   因此,雍正帝心里不喜欢八公主,却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有和他一起长大,对他十分了解的八阿哥才能看出他的心思。   或许这辈子的八公主并不是皇贵妃所出的原因,他这位四哥把对这个妹妹的不喜表现得十分明显。   可以说,只要是看过胤禛和八公主出现在同一场合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胤禛的态度。   胤禛瞥了他一眼,“我是不喜欢八公主,难不成你就喜欢了?”   “我也不喜欢她。”八阿哥承认得十分干脆,“那佟贵人一直不安分,有了八公主之后就更不安分了。”   偏偏因为这个八公主,佟佳氏的资源好像是往佟贵人那边倾斜了。   最近这半年,赫鲁克氏与赫舍里氏几乎每隔半个月就要进宫一次,且次次入宫都要去见佟贵人,送了许多的珍贵药材和稀奇玩意儿。   虽然重生之初,八阿哥就没有了再次夺嫡的打算,可他却不能不为皇贵妃考虑。   一个家族的固定资源是有限的,如今的情况是皇贵妃和佟贵人两个人分一张饼,佟贵人那里吃的多了,落到皇贵妃这里的自然就少了。   对于造成这种局面的八公主,八阿哥能喜欢才怪了。   因为在胤禛面前,八阿哥已经习惯了不加掩饰,所以胤禛很容易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胤禛当时就笑了,“这件事却是你想多了。两位外祖母之所以经常入宫给佟贵人送东西,并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   “昂?”八阿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紧紧的盯着他,眼神中暗含威胁之意。   ——到底有什么内情,快快从实招来!   于是,胤禛就把八公主是讨债鬼转世的事情说了一遍。   随着剧情的推进,八阿哥的神色逐渐缓和。   听完之后,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拍手笑道:“如此说来,佟贵人是已经被佟佳氏彻底放弃了。”   比起生不出皇嗣,生出一个讨债鬼来更让人觉得晦气。   这半年来胤禛出游在外,八阿哥可是一直在宫里呢。   就他观察,随着佟佳氏给佟贵人送的东西越来越多,佟贵人也越来越得瑟,跟本不像是知道自己女儿真实状态的模样。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佟佳氏贴了那么多东西进去,却丝毫没有让佟贵人知道的意思。   除了已经彻底放弃了佟贵人,八阿哥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别怪他幸灾乐祸,这种于皇贵妃有利的事情,八阿哥当然高兴。   他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地对胤禛说:“你刚回来是不知道,这几日佟贵人那里日日都有太医守着,咱们那位八妹已经数次接到了病危通知。   就在前天,佟佳氏又送进来了一批珍贵药材,八公主几乎是把药当饭吃,却也没有丝毫好转的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那讨债鬼的债怕是已经要到头了。”   “那就好。”胤真的神色十分复杂,有一半是松了一口气,另一半却也为那即将逝去的小生命而惋惜。   他自己心知肚明,之所以有这样的心绪,不过他是在科学与迷信之间反复横跳而已。   迷信的那一半庆幸,科学的那一半惋惜。   沉默许久他轻轻吐了一口气,问道:“那乌雅氏参与的人又是谁呢?两家是否已经联手?还是各干各的?”   八阿哥正色道:“目前还没有联手,但以后就不一定了。以佟国维的为人,若是察觉到乌雅氏也有了动作,定然会以你作为跳板,接触拉拢乌雅氏的。”   佟国维这个人本,事不见得大,胆子却半点都不小。   而且,他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亲舅舅,做事往往不计后果。   虽然瘟疫之事让他受了打击,但以佟国维的性情,只怕是记吃不记打。   火中取栗的事情,佟国维绝对敢干。 第215章 兄弟父子   “乌雅氏参与的人,按照辈分四哥应该喊一声二舅。”   胤禛眉毛一挑,做出了一个与他玉雪可爱的容貌十分不腐的扭曲表情。   他磨着牙问:“是我额娘的亲弟弟?”   若真是德妃的亲弟弟,他这边还真的不好下手。   但若是就此放任,让佟佳氏和乌雅氏勾结在了一起,势必会伤到皇贵妃,这是胤真最不愿意看到的。   只看他的表情,八阿哥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八阿哥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对自己这个四哥十分同情,还有些佩服。   就算皇子与后妃接触得不多,有前世一辈子的时间,他对德妃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毕竟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雍正帝都是死对头。而对付自己的敌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知己知彼。   最让八阿哥佩服的,就是这辈子的四哥居然能把德妃那个别扭傲娇给顺毛了。   想想上辈子的雍正帝和德妃之间堪称水火不容的关系,八阿哥就特别能体会到自家四哥的厉害之处。   这对母子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如果这次参与的真是德妃的亲弟弟,只怕四哥头都要愁秃了。   幸好,老天对四哥没有那么残忍。   八阿哥笑着安慰他,“四哥别急,这次往毓庆宫伸手的是乌雅长林,也就是你外祖父乌雅威武堂弟的儿子。”   外祖父堂弟的儿子,关系就比较远了。在族弟和亲儿子之间,相信德妃一定会选择亲儿子的。   果然,胤禛松了口气,感激地对八阿哥说:“这一次,多谢八弟提醒我了。”   “你我兄弟,谢什么?况且,咱们都是为了额娘好。”   就算不谈两人的兄弟情,他们也有共同的目标,就是维护皇贵妃。   胤禛是因为皇贵妃给予他的纯粹的母爱,阿哥则是更多了一份时光逆转,失而复得的执念。   “你说的不错。”胤禛释然一笑,拍了拍八阿哥的肩膀,“天色很晚了,先睡吧。”   说着,没忍住打了个呵欠,立刻泪眼朦胧,让八阿哥这个拥有达叔内核的老黄瓜立刻心生怜爱,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她前世唯一的儿子弘旺。   或许在每一个父亲心中,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的。而且弘旺还是他成婚多年之后,得到的唯一一个儿子,在八阿哥心中,再没有哪个孩子比洪旺更加可爱了。   “四哥。”   “昂?”胤禛一脸困,勉强顿睁着雾蒙蒙的眼睛,撇了他一眼。   “我可以捏捏你的脸吗?”八阿哥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蠢蠢欲动。   “不可以。”胤禛严辞拒绝,一咕噜滚在床上,拉起被子就把自己的头脸盖了个严实,“别闹了,快睡觉,明天我还有事呢。”   “哦。”八阿哥遗憾不已,慢慢的把自己缩在了被子里,却老半天都没有睡着。   翻来覆去好几回之后,他不禁有些妒忌地看向早已梦会周公的胤禛,暗自嘀咕道:“都是老芯子塞嫩壳子,怎么你就像个真孩子一样沾床就睡呢?”   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早已没有了胤禛的影子。   他伸手一摸,那半边床榻都是凉的。很显然,胤禛早已起来多时了。   “昨天睡得那么晚,今天又起得这么早,身体受得了吗?”八阿哥嘀咕了一句,眉宇间尽是担忧。   听见动静,八阿哥的贴身太监秦珠儿立刻进来伺候。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东四所的太监陈福。   “八爷,您醒了?”陈福笑眯眯地打了个千儿,弓着腰问道,“不知道您有什么忌口的?主子爷临走前,吩咐了奴才给您预备早膳。”   对于吃食,八阿哥倒是不挑,随口道:“就按照四哥平日的喜好来就行。”   上辈子被幽禁的最后时光,他的肠胃早已经熬坏了,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不吃痛苦,吃了更痛苦,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如今时光逆转,他重活一遭,重新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和良好的胃口,八阿哥珍惜每一粒粮食,喜欢每一种吃食。   陈福对这位八阿哥不太了解,也不敢贸然僭越,得了吩咐之后,便乖巧地应了一声,退出去给八阿哥准备早膳了。   而此时此刻,正被八阿哥担忧的胤禛,已经出现在了毓庆宫。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太子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   彼时康熙正盯着张太医与何玉柱给太子灌药,听见胤禛的声音,扭头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朕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息吗,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过来了?”   胤禛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太子,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儿臣只是担忧二哥,回去也睡不着。汗阿玛,二哥怎么样了?孙太医和张太医他们是怎么说的?这么久了,二哥为什么还不醒?”   孙太医年纪大了,康熙体谅他,特许她到偏殿歇息。于是,被胤禛提到的张太医一下子就冒了汗,只觉得满嘴苦涩,有苦难言。   果然,下一刻康熙冰冷的视线就射在了他身上,语气也不复昨夜的温和,冷冰冰地说:“没听见你四爷问话吗?”   张太医也不敢擦汗,任由腥咸的汗水流进眼睛里,蛰得眼膜火辣辣的疼。   “回万岁爷,回四爷,太子夜这次是伤了元气,还需慢慢调理。至于太子爷为何不醒,依臣之见,应该是遭遇了梦魇,须得太子爷的亲近之人才能将他唤醒。”   胤禛立刻道:“我来。二哥最疼我了,若是我喊他,他一定会醒来的。”   说着,他也不待康熙发话便挤到了床前,双手在床沿上一按,就跳了上去,坐上了床头。   “二哥,二哥,我是小四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二哥,你醒醒二哥……”   见胤禛连唤数声,太子都没有反应,康熙心里焦急,上前一步欲要说些什么,魏珠从门外匆匆而来,凑到康熙身边说了句什么。   康熙脚步一顿,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扭头就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康熙再次走了进来,跟在他身边的魏珠手里捧了一个巴掌大的匣子。   这个时候,胤禛还在呼喊太子。只是因为长久得不到哥哥的回应,他已经急得带了哭腔。   “二哥,二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我还等着你好了,再带我出宫去玩儿呢。二哥……”   康熙不禁心中恻然,深吸了一口气,遏制住一腔泪意,喊了胤禛一声,“小四,你先过来。”   胤禛一扭头,一双桃花眼红的像兔子一般,抽抽搭搭地问康熙,“汗阿玛,二哥为什么还不醒?他是不是不要小四了?”   因为刚才得到的消息,康熙本有些迁怒胤禛,但看见玉雪可爱的小儿子哭得这么可怜,他的父爱之心立刻占据了上风,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呢?你二哥平日里最疼你了。”康熙冲他招了招手,神情温和地说,“你先过来,汗阿玛这里有样东西,需要你来看看。”   “哦。”胤禛抹着眼泪走了过去。   魏珠赶紧弯下腰,把那巴掌大的匣子打开,送到了胤禛面前。   匣子里是一颗夜明珠,一颗比婴儿拳头还大,大得不同寻常的夜明珠。   这种好东西,即便是在皇室也不常见。只要是见过的,必定印象深刻。   作为当初将这夜明珠送出去的人,胤禛自然也是印象深刻的。   “这不是儿臣当初送给二哥的夜明珠吗?我记得二哥很是喜爱,一直摆在书桌上的。”   说着他就扭头去看太子的书桌,果然,上面已经没有了那颗时时都在的夜明珠。   “怎么回事,谁把这夜明珠拿走了?”   胤禛本就恼怒,再仔细看了看那夜明珠之后,更添了几分惊怒之情,一双朦胧的桃花眼睁得圆圆的,红润的小嘴张了好几下,竟是哑口无言一般。   康熙的观察力极为敏锐,胤禛稍有异色他便察觉了,目光犀利地看了那夜明珠一眼,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这夜明珠有什么问题?”   “是有点问题。”胤禛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颗夜明珠上面,居然有二哥的气息。这……这种情况,真是万中无一。”   对于这些鬼神之事,康熙并不精通,此时更是满脸茫然,不知道胤禛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胤禛急忙解释道:“或许这颗夜明珠本身就灵气充足,和二哥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沾染了二哥的气息,竟有一部分与二哥契机相连了。   如此一来,这颗珠子就不能与二哥分开太久,不然与双方都无益处。想来二哥之所以会昏迷不醒,与这颗珠子被人偷走脱不了干系。”   康熙瞳孔骤缩,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目光沉沉地吐出一句话,“那个奴才,送去慎刑司。”   “嗻。”魏珠俐落地应了一声,立刻就去办事了。   康熙沉着脸看向胤禛,凝重地问道:“你可有法子切断这珠子与太子的联系?”   他喊的是太子,并不是胤礽,更不是保成。   此时此刻,康熙心中只有太子这一个精准的定位。   ——身为大清储君,太子绝对不能有这样容易为人掌控的弱点! 第216章 带你去造反   胤禛的神色微微一僵,失望之余,更有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   康熙果然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在君心与父心相悖时,他永远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摒弃慈父之心,美其名曰江山为重,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太子昏迷不醒整整一夜,康熙最先问的竟然不是有没有办法让太子尽快醒来,而是有没有办法斩断太子的弱点。   他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的自嘲。   然后,胤禛就听见他自己用无比冷静的声音说:“有,只是二哥的身体会不可避免地受些损伤。”   康熙眸光一闪,又问道:“可会影响子嗣?”   胤禛的声音无比平静,和他翻江倒海的内心呈完美的反比。   他说:“对子嗣没有影响,但对二哥的寿数有影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半点儿都顾不上避讳,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康熙的脸看。   也是他眼神好,清晰地看见,康熙的脸皮迅速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就归于平静。   “那就好。”康熙带着些叹息说,“你先将二者的联系斩断,而后再叫你二哥救醒。”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关于这颗夜明珠的事,就不必让你二哥知晓了。”   “……是。”   胤禛明显心不在焉的施法,康熙清晰地看见那颗夜明珠与太子之间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金色丝线。   而后,胤禛以掌作刀,一刀劈下,金线骤然绷断,夜明珠碎裂成了七八块。   与此同时,太子浑身抽搐了一阵,脖子一歪吐出了一口金红色的血液。   一直守着太子的何玉柱惊喜地喊道:“万岁爷,四爷,太子爷的眼皮动了!”   父子二人又惊又喜,急忙抢上前去,把何玉柱推到了一边。   “保成,保成?”   “二哥,二哥你睁开眼看看我呀,二哥。”   =====   太子只觉得自己在漆黑的夜路上走了很久很久,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往前看不见尽头,往后看不见归途,沿途不见灯火,举头不见星光。   只有他一个人,不停地走啊走,走啊走,走向那不知有没有的归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的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一直往前走呢?这条路又是通往何处呢?还有……他的四弟又在哪里呢?   “…………”   四弟,四弟?   他想喊一声,却发现自己张口无言。   不,也不是张口无言,他觉得自己已经喊出来了,只是这个地方空旷寂寥,连声音都传不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是已经重生了吗?   难不成,他的重生其实是自己的臆想,而实际上他一直都是那个执念深重,入不了轮回的孤魂野鬼?   是了,是了,像他这种生时痴愚,死后痴执的荒魂,连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重生一世,弥补所有的缺憾?   能理解他,又无条件支持他的四弟,果然也是他臆测出来的吧?   战场无父子,皇家无兄弟。   若真的是他的兄弟,在抓住了自己重生这么大的把柄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借此打击他,让皇上废黜他,铲除他这块儿最大的绊脚石。   太子胤礽生而克母,狂悖逆乱,自绝于天,自绝于父……   他生来便是不被期待的,生来便是皇父稳定朝纲的棋子。等朝纲稳固了,他这枚棋子也就变成了废棋。   既然是废棋,自然会被执其人毫不犹豫地舍弃掉。   所以,他又在期待什么呢?他又有什么好期待?   太子胤礽,你……   “二哥,二哥,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二哥,你快醒醒呀二哥……”   谁,谁在喊他?   是四弟吗?   他真的有了在乎他、理解他、无条件支持他的四弟吗?   太子猛然顿住了脚步,寻着那寂寥夜幕中唯一的声音四下张望。   可是,四周依旧一片黑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太子想要呼喊,可是任他嘴巴张得再大,努力到声嘶力竭,那些声音却总也传不出他的口腔。   突然有浸凉的水意从脚底蔓延,逐渐没过膝盖,没过腰际,没过胸前……直至没顶。   一时之间,他竟分不清楚,究竟是绝望如潮水般袭来,还是这袭来的潮水将他拖入了绝望的深渊。   果然,都是错觉吧。他的四弟早已背弃了他,早已登基为帝,年号雍正。   他曾经的四弟,已经踩着他的尸骨登顶,终于成了这场夺嫡大战最后的赢家。   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额娘;作为棋子的命运走到终结,便被皇父抛弃;到最后,连曾经辅佐他的四弟,也舍弃了他,独自走向了那条孤独的通天之路。   没顶的水流越来越粘稠,逐渐禁锢了他的四肢,还要截断他的呼吸。   就这样吧。   胤礽暗自叹息:我这一生都荒唐可笑,前半生自认是九天之凤,实则为皇父手中棋子;后半生更是寥落,甚至连累妻儿,不得好死。   这令人多看一眼都忍不住要颤抖的人生,就此彻底终结吧!   =====   要不怎么说胤禛头一回用这种暗系符咒,业务不熟练呢?   他单考虑到了符咒所能达到的效果,自以为凭借如今的灵力,能够轻松掌控全局,却完全忽略了太子如今堪称脆弱的心性。   太子的一生,前后落差太大,让他对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种绝望的状态。   可以说,恢复记忆之后的太子,之所以还能保持表面的清明理智,全因这世上还有一个胤禛,让他能感受到光和暖的存在。   为了应付太医,胤禛这符咒可以说是剥夺了太子大半的意识,让他真实的昏迷了过去。   意识的残缺,使得太子记忆混乱,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甚至于,由于他心底的绝望太深,他竟下意识地否定了今生的存在,只把今生当做是自己绝望下的臆想。   一开始,胤禛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直到他假意做法,当着康熙的面斩断了太子与夜明珠之间的联系,并暗暗施法唤醒太子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自己头一次使用暗系符咒,竟然翻车了!   “二哥,二哥?”   这一次,他呼喊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慌乱。   幸好康熙没想那么多,只是以为他连续呼喊太子不醒,太着急了而已。   “小子别急,再让太医看看。”   在场的几位太医感觉生无可恋。   ——皇上,不是臣等不愿替吾皇效力,实在是太子的情况,臣等无能为力呀!   先前张太医根据经验判断,太子需要亲人呼唤就会醒来。   结果夜明珠一拿来,他瞬间就被打脸,这会儿还觉得脸疼呢,实在是没有另外一张脸再给他造了。   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的胤禛就成了太医们的救星。   “不,汗阿玛,二哥的情况不是医术能够解决的。”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遏制住了自己颤抖的声音,只是双手还在不自觉的哆嗦。   造成这种情况,把自己的二哥陷入危险之中,如果不是此时康熙还在,他怕引起怀疑,当时就要给自己一巴掌了。   康熙神色一凝,正要问具体情况,就听见背对他的胤禛说:“汗阿玛,你先带着其他人都下去吧,儿臣会把二哥唤醒的。”   那堪称决绝的声音让康熙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小四……”但阻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固然疼爱小四,疼爱的儿子和疼爱的储君之间,康熙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太子。   “你……你自己当心,朕……就在门外等你。”   康熙说完,深深地看了胤禛一眼,对太医和伺候的奴才们挥了挥手,坚定的说了一声,“走,都跟着出去!”   其他人都不敢违背康熙的意思,非常顺从地跟着走了。   但张保和何玉柱却没有动,一个盯着太子不放,另一个询问地看向胤禛。   胤禛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但他如今有了灵力,不必看也能感知到谁走了谁没走。   “好了,你们也出去吧。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适合你们看见听见。”   “嗻。”   听见胤禛发话,张保才麻溜的行了个礼,慢慢退到了门口,转身而去。   何玉柱没有出声,只是深深的朝胤禛行了个大礼,也跟着张保退了出去。   察觉到这屋里再没别人,胤禛抬手向后一挥,只听“哐当”一声,寝殿的大门瞬间闭合,隔绝了一切探听的耳目。   门外的康熙瞳孔一缩,目光流露出不自觉的忌惮。   魏珠眼皮子一跳,迅速看了康熙一眼,就深深地埋下头去。   这一切胤禛都不知道,他只是神色平静地坐到了床头,紧紧握住了太子苍白垂落的手。   “二哥。”   这一刻,胤禛的声音出奇的冷静,“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只要有我在,你的一切担忧一切恐惧,都将化作虚无,永远不会再伤到你。”   昏迷中的太子似有所感,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想要醒来,却又碍于眼皮过于沉重睁不开眼睛。   胤禛目光空茫,好像是看着太子,又好像是透过太子看到了当日。   “只要你醒来,我就带你去造反!反了这天地乾坤,反了这压迫你的皇权,打碎所有困住你的梦魇!”   太子的眼睛骤然睁开。 第217章 太子苏醒   “只要你醒来,我就带你去造反!反了这天地乾坤,反了这压迫你的皇权,打碎所有困住你的梦魇!”   逐渐粘稠的潮水骤然退却,一束亮光如利刃般破开黑暗,照亮了太子的前路。   太子心头一松,下意识地追光而去。   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他的四弟。   “二哥?”胤禛欣喜不已,“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可是头晕?要不要喝水?我……我就叫,我这就去叫太医。”   说着,胤禛便要放开太子的手,转身出去叫人。   “别,不要走。”太子下意识的反手握住他,自以为嘶声呐喊,其实却几近无声。   但这已经够了,对胤禛来说已,经足够。   他的耳力极为敏锐,即便太子的声音轻若蚊喃,落在他耳中也是一清二楚。   只这一句,胤禛便知道,太子暂时不想见别人,不想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之外的任何人面前。   所以,即便太子自以为接近全力的力量实际上轻微得很,胤禛也还是顺从地流了下来。   “好,我不走。不过你要先松开我,我给你倒一杯水润润喉。”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好似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   许久之后,太子的手指才动了动,覆在胤禛手上的手掌慢慢滑落了下来。   胤禛冲他安抚一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脚步匆匆地走到圆桌前,倒了半盏水又急忙返回。   只是,返回之后他猛然惊觉,以太子目前的体力,想要自己坐起来是不可能完成的。   “二哥稍等。”   他只得先把那半盏冷茶放在床头三脚几上,然后就仗着自己后天得来的巨力,一手托住太子的后背把他扶了起来,另一只手顺手抄过一只靠枕垫在了他的后腰上。   对此,太子脸上闪过一阵恍惚之色,这才看开有了些真实感。   ——这辈子的四弟和上辈子的雍正帝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此。他的四弟力大无穷,雍正帝却是个开弓也只能开四弟的的弱鸡。   当他神思不属之时,一支青花盖碗便地到了他的唇边。   “来,二哥,你先抿一口润润喉。”   太子回神,非常顺从地低头噙了半口凉茶,眼神不离胤禛分毫。   冰凉的茶水在口腔中停留片刻,便慢慢滑入喉间,带起一道浸凉的水线,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可他却觉得很畅快,仿佛再也没有比这更加畅快的事了。   胤禛有些歉意地说:“屋子里只有冷茶了,二哥且将就一下。咱们说完了话,我再喊汗阿玛和太医进来。”   “无妨。”   有那一口残茶襄助,太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身上仍旧使不上力。   已经思索了片刻,借着荷包遮掩,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红色果子。   这果子是他从龙宫里顺出来的,对于那些神仙来说只不过是解渴的零嘴,但对凡人却大有裨益。   “二哥,你把它吃了,吃了它你就好了。”说着就把那果子送到了太子的嘴边。   但太子却拒绝了,“不急,你先收起来。”   见胤禛面露疑惑,太子既觉好笑又生爱怜,若非是浑身无力,他定要抬手捏捏四弟的鼻尖。   他的四弟呀,大多数时候都聪明得很。正因如此,偶尔迷糊起来,才殊为可爱。   心中所想不能付出行动,太子颇为遗憾地捻了下自己的指尖,柔声解释道:“等会儿汗阿玛带着太医来了,必然是要给我诊脉的。”   胤禛也就是一时迷糊,被太子一点也就明白了。   ——没错,太子的身体亏空得如此厉害,若是立刻好了,肯定要节外生枝。   他虽然不怕麻烦,但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胤禛立刻就收起了那颗果子,又担忧又愧疚的看着太子,“对不起二哥,我不知道这道符对你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不是你的错,四弟不必指责。”太子又怎么忍心怪他?急忙安抚道,“我这一次看着凶险,实则有惊无险,反而还因祸得福。说不定是冥冥之中的天数,天也在助你我。”   胤禛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太子虚弱一笑,一双凤眼却湛湛有神光氤氲,眼尾的一抹多红平添三分丽色。   但他的笑容却是骄矜的,整个人虽然虚软无力的靠坐在床头,却如一只慵懒的凤凰一般。   凤凰只是在打盹儿,只待一朝回血,必能再次翱翔九天。   而如今,这只凤凰已经要挣脱一直以来禁锢他的枷锁。   “这一遭虽然受了罪,却也令我堪破了心魔。你说,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胤禛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二哥,你以前的不在意原来都是装的,都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骗我!”   怪他阅历浅,太子的城府又太深。   太子恢复前世记忆之后,胤禛以为自己已经教人安抚好了。   哪知道自己的安慰根本没有起到作用,太子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其实都是在靠自己的毅力强撑。   “诶?”太子有些慌了。   无论胤禛是调皮捣蛋还是跟他闹脾气,他都有应对的方法。   可饶是太子准备得再充分,也没有想到胤禛竟然会哭。   除了小时候,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胤禛落泪,顿时便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四弟,你别哭呀。二哥这回是真的好了,以后都不会再受到汗阿玛影响了。”太子有些语无伦次,几次想要起身,却碍于现实条件只能干着急。   胤禛的本意也不是要引他愧疚,他只是心疼自己二哥的遭遇而已。同时也有些责怪自己太过粗心,没有发现二哥掩藏在正常面具下的惊涛海浪。   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迸落的眼泪,另一只手按住了太子,“二哥,你先别动。你躺一天一夜,又没吃东西,现在不能乱动。”   太子挣扎的动作顿住了,整个身体都放松地倚在靠枕上,非常顺从的孝道:“好,二哥听你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康熙不可能放任他们兄弟单独在里面待多久。   所以胤禛很快就稳定了自己的情绪,盯着太子的眼睛正色问道:“二哥,我上次说的事情你有考虑过吗?”   “什么事?”太子先是一呆,继而就面色一变,“你……你是认真的?”   却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胤禛说的那件事,只能是造反那一件。   “当然是认真的。”胤禛有些不高兴,“你不会一直把这话当成玩笑吧?”   “不……不是。”太子忙道,“我一直以为,你之所以那样说,只是为了安抚我的情绪。”   说到最后,太子自己就不好意思起来,同时还有些纠结和不解,“你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了造反?”   胤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我之所以想到造反,也不单单是因为你,还有别的原因。”   后世的某段历史实在是太过屈辱,从前是没有办法,因为历史已经是过去。   可是如今,他既然有机会改变,又有几个人会忍住不去做呢?   哪怕这个世界根本不是他原本的世界,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平行空间。   只要想到因为他的原因,有一个世界的华夏没有遭受过那段屈辱,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他的神情由空茫转为坚定,那中一往无前和九死未悔,看得太子心中一动,一个猜测瞬间映入脑海。   “大清的后世,是不是上不得台面?”   胤禛尚未回神,听见二哥询问,下意识便回道:“岂止是上不得台面,简直就是丧权辱国,让后世国人恨不得没有那一百年!”   说完之后,他才猛然回神,有些忐忑地看向太子。   有着雍正皇帝的明若听到后世之事的反应,让他记忆犹新。他可以在话赶话时,拿那些东西去扎明若的心,并不愿意刺激太子。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个一直以强大姿态保护自己的哥哥,实际上内心已经非常脆弱,再经不起任何波折。   他甚至不知道,顺从太子的心意,把太子往皇位上送究竟是对还是错。   胤禛虽然对政治接触不深,但在后世也是学过马哲的,自然清楚无论什么年代,一个国家的统治者都需要一颗强大的内心。   出乎他意料的,太子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世间本就没有永恒不灭的王朝,初期兴盛后时衰落也是常态。   只是不知道,大清的后世究竟堕落到了何中地步,竟然让四弟你宁愿放弃……咸鱼的梦想?”   对于“咸鱼”这个词,他还是从胤禛这里了解到了另一中含义。初次从自己嘴里吐出来,他觉得陌生又新奇。   胤禛眉毛一动,试探地问道:“后世子孙不争气,你就不觉得恨铁不成钢?”   对此,太子非常光棍,“反正又不是我的子孙,我有什么好恨铁不成钢的?”   胤禛:“…………”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太子好笑地看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该恨铁不成钢的,是富察家的那小格格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若:下线中,此处勿coll! 第218章 见德妃   胤禛:“……对,你说的都对。”   此时此刻,除了点头应和,胤禛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借着咽口水的空挡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来,悠悠道:“我的好二哥,你若是想知道后世的事,待日后有机会了,我慢慢说与你听。只是现在,我该去喊汗阿玛进来了。”   他们在里面耽搁得已经够久了,以康熙的多疑和对太子的紧张,再耽搁下去,怕不是要误以为他要趁机谋害太子了。   太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漆黑如夜又璀璨如星的双眸骤然绽出一抹寒光。   “你说的不错。”他忽而又笑了起来,“是该请汗阿玛进来了。”   ——这场局,他们兄弟二人已决意踏入,他又怎敢阿玛独善其身?   身为人子,他们自然是要恭恭敬敬的将“请”进来。   只可惜,胤禛并未听懂他话中深意,只是觉得此时的太子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他有些担忧的看了太子一眼,一手扶着他另一手把他的靠枕抽走放回原位,又顺手把茶盏带回圆桌上。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带着几近虚脱的惊喜奔向殿门,边跑边喊:“汗阿玛,汗阿玛,二哥醒了,二哥已经醒了,你快让他也给他看看呀!”   不等他跑到门边,沉重的木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康熙和几位太医裹挟着一阵寒风冲了进来。   这回不必康熙吩咐,被吵醒的孙太医就自动自发地先给太子诊脉。   一直被康熙犀利的目光盯着,饶是沉稳如孙太医也觉得心肝发颤。   幸好他是个老御医,有多年的宫中从医经验,不但保持住了表面的镇定,还一点儿都不影响该干的业务。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诊脉的手,捋了捋胡须,对康熙道:“太子殿下的身体消耗极为巨大,需要长期进补,且半年之内不可劳神。”   康熙没搭理他,只是是一张太医等人也都去给他自诊脉。   这种明显的不信任态度并没有让孙太医动容分毫,他老人家十分淡定地让开了位置,从容走到圆桌前,也不叫小太监帮忙,自己铺纸研磨,压好镇纸,开始拟药方。   大家都是多年的御医,长期共事,谁还不知道谁呀?   虽然先拟出来的药方,肯定是要经过后续共同讨论的,但再怎么讨论这药方也不会大改。   这属于与易之间的潜规则。   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谁知道天上的哪块云彩会下雨呢?   果然,等张太医等诊完脉之后,得出的结论跟孙太医没有任何区别。   康熙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去讨论方子,顺势就坐在了床头,又是担忧又是庆幸地看着太子,一开口便是老泪纵横。   “保成,你终于醒了!”   且不提太子夭折,会在朝野之间引起多大的震荡。单就作为一个父亲而言,康熙也实在是不愿意再次承受丧子之痛了。   太子笑得一脸虚弱,却非常懂事地反过来安慰康熙:“劳汗阿玛担忧,是儿臣的错。汗阿玛且宽心,儿臣已经没事了。”   “什么没事?没听见太医说吗,你这回可是受了大罪,得好好养养。”   康熙一脸嗔怪,余光瞥见站得有些远的胤禛,急忙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小四,快过来。”   又扭头对太子道:“这回你能死里逃生,真是多亏了你四弟,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太子便顺势对胤禛道:“多谢四弟。等二哥好了,亲自领你,到我的私库去,你喜欢什么,随便挑。”   到底是伤了元气,气力不足,明明是不长的一句话,他的断句却特别频繁。   胤禛顿时眉开眼笑:“那二哥可得赶快好起来,我可是早就惦记二哥的好东西了。”   一旁的康熙满脸慈爱地看着兄弟二人,只觉得天伦之乐,莫过于此。   因着这一天一夜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几位太医也不敢再磨磨噌噌地挑战康熙的底线,很快就拟定了药方。   而后,就由最为德高望重的孙太医亲自去熬药,端回来递给了太子得心腹何玉柱。   不过,喂药的重任到最后是由康熙接了过去,太子一边喝药,一边用孺慕的目光看着康熙。   一碗药才喝到一半,平日里骄傲如凤凰的太子便红了眼圈儿,眼睛里蔓延出两汪清泉,欲落不落,揪人心神。   随着他脸上闪现的追思,康熙的神情也越发柔和了起来。   他突然就想起了太子小时候,软软糯糯的小娃娃,明明没多大,却是又乖又听话。   因着太子是早产儿,小时候身体不好,喝药更是家常便饭。   但小太子却从来不哭不闹,每次康熙喂药,他都是乖乖的让喝就喝。   只是喝完之后,他会用那一双初显风采的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康熙,只为求一颗甜嘴的蜜饯。   康熙还能怎么办呢?   一颗老父亲的心被这双眼睛看得酸软,不管这娃娃有什么要求,老父亲都只能满足他。   很快一碗药便喂完了,但太子眼中的两汪清泉到底是没有溢出来。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头,迅速在自己肩膀上蹭了两下。   “汗阿玛,儿臣失态了。”   “你我父子,何须如此?”康熙调侃道,“要不要汗阿玛喂你一颗蜜饯甜甜嘴?”   “汗阿玛~”分明是抱怨的语气,但勾起了尾音平添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康熙哈哈大笑。   胤禛……胤禛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算了,还是告辞吧。   他在这里也插不上嘴,说不定还会坏了二哥的事。   =====   从毓庆宫出来之后,胤真在岔路口沉吟了片刻,招手叫来一个随行的小太监。   “你去跑一趟承乾宫,对皇贵妃娘娘说,我到永和宫找德妃娘娘有事商议。如果皇贵妃娘娘问是什么事,你就说你八爷知道。”   “嗻。”小太监领命而去。   他还没到永和宫,时刻让人关注他的德妃便已经收到了消息,急忙欢喜地让人去准备他爱吃的点心。   想了想,德妃又派人去阿哥所,把六阿哥抱来。   “他们兄弟俩有大半年没见了,小六这孩子又老实,不比旁人会卖乖。我这个做额娘的若是再不拉着他们兄弟两亲香亲香,只怕小四这个哥哥就要被旁人抢走了。”   她的几个贴身人自然知道,她口中的“旁人”指的是五阿哥和八阿哥,特别是昨夜赖在动射手不走的八阿哥。   云秀笑眯眯地给他换了一盏茶,“娘娘多虑了,咱们四阿哥自来是最疼六阿哥的。昨日刚回来,人还没进东四所呢,就吩咐小太监先给六阿哥送了东西。”   胤禛让人给六阿哥送的,是在关帝庙求的护身符,有关二哥亲自赐福的那种。   如今他最担心的,便是不能改变六阿哥的命数。能多一层保障,自然还是多一层的好。   当然了,提前让人给六阿哥送去,也未尝没有安抚德妃的意思。   听了云秀的话,德妃脸上露出一抹得意又欣慰的笑意,“到底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尤其是隔一层的能比的?”   墨香也凑趣道:“咱们两位小主子呀,都是钟灵毓秀的,上能孝敬娘娘您,下又能兄友弟恭。依奴婢,这满宫里再没有比娘娘更有福气的。”   “瞎说。若论福气,谁比得上太皇太后?”   德妃嘴里斥责,但脸上的笑容可半点都没少。   墨香急忙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半点不忘耍宝,“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这就自己掌嘴,不劳娘娘吩咐啦。”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逗得前仰后合,笑点最低的云栽更是倒在云香身上,直嚷嚷着让云香给她揉肚子。   德妃好不容易止住笑,爱莲的点了点墨香的额头,“你这个促狭鬼呀!”   墨香笑嘻嘻地说:“能博娘娘一笑,也是奴婢的福气了。”   正说话间,便见守门的小太监小栓子一脸激动的走了进来,脚步匆匆,仿佛是大过年的赶着捡福钱。   “主子,主子,咱们四阿哥来了,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德妃神情激动,“那还不快请进来,磨蹭什么?”   母子二人刚说开,就大半年未见,德妃心里如何不想,如何不念?   偏偏先前在慈宁宫里,有太后和太皇太后坐镇,让太子一句话就把人给拉走了。   本想今天一大早,等小四从承乾宫里出来,她就能见到儿子了。   哪知道昨天夜里太子又出了事,万岁爷大半夜的又把小四拽了起来,这孩子几乎一夜都没睡。   一大早东四所的小太监来替胤禛请罪的时候,德妃心里可半点不怪罪自己儿子,只是暗暗埋怨康熙。   ——小四还在长身体呢,有这么折腾自己儿子的吗?   因着这般的前因,胤禛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汹涌如浪潮的母爱包围了。   德妃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哽咽着嗔怪道:“你这孩子,昨天折腾了一夜不是说了今日要好好睡一天吗,怎么这个时候就了?”   胤禛突然就有点心虚。   ——我要是说,自己起这么早其实是为了太子,会不会被亲娘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有一个爱争风吃醋的亲娘。我压力很大的。 第219章 德妃的怨怼   胤禛斟酌了片刻,掩藏住了自己的小心翼翼,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昨日汗阿玛在毓庆宫守了一夜,还特意给了儿子恩典,让儿子先回去休息。   也是儿子昨天夜里困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有让汗阿玛单独在那里守着,我自己却先跑了的道理?   这不,一大早脑子一清醒,儿子不敢耽搁,饭都没用便匆匆赶去毓庆宫了。”   说到这里,他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眼巴巴地望着德妃,没脸没皮地撒娇,“额娘,我好饿啊!”   本就心疼他的德妃二话不说,赶紧吩咐云秀,“你去小厨房说一声,点心什么的就别上了,赶紧给小四弄些好克化的粥。”   吩咐完了,又怕胤禛不满,她赶紧安抚儿子,“你小人家家的,脾胃弱,又一早上没吃东西,可不敢吃那些油腻不好克化的。先喝点粥养养胃,等再过半个时辰,额娘让人给你做好吃的。”   “我听额娘的。”胤禛瞬间就笑眯了眼,乖巧地仰着头任由德妃在他头上脸上乱揉一气。   儿子如此乖巧,让德妃顿生爱怜,搂在怀里好一阵揉搓疼爱,这才缓缓地问起他此行的经历,差事可顺利?   胤禛既然是捡着好的说,一路上的惊险都隐去了,只说了趣事和奇事。   “哎哟,你真在洞庭湖上预见了花仙?还有龙子?”   德妃虽然颇有见识,但毕竟从年少时就困于深宫,连自由居住的京城都没有逛过几回,又哪里见过这些?   戏文化本上倒是有写神仙唱妖怪的,但德妃并不是愚昧妇人,心知肚明那都是别人编撰出来的。   如今听了儿子的真实经历,可不就是惊叹连连?   胤禛昂着小下巴颇为骄傲地说:“当然是真的啦!额娘,等我回去之后,给那花仙子写一封信,问问她有没有美容养颜的方子。若是有了,就讨来献给额娘们,愿额娘们青春永驻。”   虽然明知道德妃心里对皇贵妃还是有疙瘩,但胤禛还是决定,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在德妃面前忌讳于提起皇贵妃。   因为有些事情当,事人越是讳莫如深,就越是容易伤了亲近的人。   与之相反的,他自己提起来就不在意,仿佛这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就算一开始还在意的人,见多了他的态度,慢慢的也就释然了。   果然,德妃听见“额娘们”这三个字,明显愣了一下,怀疑胤禛特意在自己面前提起皇贵妃,是不是在特意点她。   但见胤禛说得若无其事,仿佛他所言皆是信口而来,并未过脑子,而是心里理所当然地这样觉得,也就这样说了。   德妃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仔细想想也是。   小四自来就是个孝顺孩子,无论是对生了他的自己,还是对自小养育他的皇贵妃,都有一腔孺慕之情,随便让他割舍哪一个,都像是在剜他的心一样。   也是胤禛看过史书,在与德妃相处时占得了某种先机,从一开始就潜移默化地让德妃意识到,自己不会为了皇贵妃伤她,也不可能因为她伤害皇贵妃。   一开始的时候,德妃自然是不甘心的,但由于这个问题摊开的够早得飞对胤真还有一腔磁母之心。   于是,在这场母亲与孩子的战争中,德妃理所当然的遵从了类似战争中的规则——父母永远拗不过孩子。   从一开始的提到皇贵妃就会惹得德妃大发雷霆甚至是歇斯底里,到现在的就算是胤禛当着她的面提,她也只是心里一阵不舒服。   这中间的进步,不可谓不大。   照这个势头下去,相信总有一天,德妃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会和皇贵妃和平共处的。   从胤禛的视角看过去,德妃也就是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一抹异色,就若无其事地弹了弹他的额头,笑道:“青春永驻,那额娘不成老妖精了?”   胤禛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树杈,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额娘永远十八,又美丽又优雅。”   云秀凑趣儿道:“哎哟,我的小主子呀,您可给奴婢们留条活路吧。您这嘴巴这么甜,把娘娘哄得这么高兴,奴婢们可就要黔驴技穷了。”   胤禛笑道:“那我明儿就给汗阿玛说说,让我来替了姐姐,天天哄额娘开心。”   德妃乐得合不拢嘴,再次将他搂进怀里不住地摩挲,“我儿有这份心思,额娘就受用不尽了。只是日后,你还是要用心读书习武,替你汗阿玛分忧才是。”   正在此时,六阿哥来了。   看见多日未见的四哥,六阿哥来不及给德妃请安,就欢呼着喊了一声“四哥”,挣扎着要从奶嬷嬷怀里下来。   “嬷嬷,你快放我下来,我要到四哥那里去。”   自从乌雅嬷嬷事发,被德妃收拾了之后,孙嬷嬷就在六阿哥身边出了头。   如今,六阿哥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孙嬷嬷在照顾。带着六阿哥来见德妃的,自然也是孙嬷嬷。   见识过德妃的雷霆手段之后,孙嬷嬷可比乌雅嬷嬷会来事多了。   眼见六阿哥是要去亲近自己的亲哥哥,孙嬷嬷自然不会阻拦,反而亲自抱着六阿哥,送到了四阿哥面前。   “阿哥别急,嬷嬷抱着你过去。”   到了胤禛身边,孙嬷嬷立刻把六阿哥放了下来。六阿哥脚一沾地,便径直往胤禛怀里扑去。   眼见一个三岁的孩子要去扑一个五岁的,在场之人除了张保之外无不心惊胆战。   正抱着胤禛的德妃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去接自己的小儿子。   见胤禛也张开了手去接弟弟,德妃骇然道:“小四,你别逞强!”   六阿哥也是近三十斤的肉墩子,这一下若是砸实了,怕不是要把小四的胳膊给砸折了。   但胤禛却是轻轻松松就把六阿哥给接住了。   眼见两个儿子都没事,德妃心头那口气一松,才发现短短的一瞬间,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黏汗。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训斥两个儿子,“小六,你四哥才比你大两岁,哪里能接得住你?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小四,还有你。你才多大呀,就敢伸手去接他。这回是接住了,却也助长了他的气焰,若是下回没接住呢?”   本来六阿哥扑了哥哥满怀,与哥哥抱在一起,乐得咯咯直笑。   得了额娘的训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笑声戛然而止,急忙从胤禛怀里退了出来,满脸愧疚地低着头,搅弄着衣角。   六阿哥生得也像德妃,白白嫩嫩的跟个福娃娃似的。如今这副娃娃却没了该有的欢笑,只怯生生的拿眼偷看他。   胤禛哪里受得了这个,急忙替弟弟开脱:“额娘,小六还小,有什么话和他慢慢说就是了。小六这么聪明,只要和他说过,他一定会记住的。”   他扭过头,温柔地问六阿哥,“你说对吗,小六?”   六阿哥可怜巴巴地看着德妃,小小声地说:“额娘,儿子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胡乱扑人了。”   一瞬间,德妃得心也和胤禛一样,软得一塌糊涂。   她满足地搂住自己的两个儿子,喟叹道:“只要你们两个都好好的,额娘这一辈子,也别无所求了。”   后宫之中,到了她这个年纪,最在意的已经不是皇上的宠爱了,而是自己的孩子。   胤禛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六阿哥,郑重地对德妃道:“额娘放心,我和六弟都会好好的。”   一无所知的六阿哥也跟着哥哥学,“额娘放心,小六和四哥都会好好的。”   母子三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德妃进内室换了一身衣裳,小厨房也把贡给胤禛的粳米粥熬好了。   “来,小四,老娘专门给你撇了一碗米油,这个最是养人。”   这种说法虽然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胤禛喝的是营养吗?   他喝的可是母爱。   所以,他半点儿废话都没有,一脸幸福地把那碗米油喝了。   见他喝的那么香甜满足,六阿哥的口水留了一下巴,眼巴巴地说:“四哥,我也要喝。”   弟弟这么可爱,胤禛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满足他!   粥这种好克化的东西,德妃自然也不会阻住,急忙给六阿哥撇了半碗。   “这个时辰,小六已是用过午膳的了,不能再多吃了。”   或许是因着体弱的缘故,六阿哥自小就是个乖宝宝。听额娘这样说,也不哭不闹,乖乖地点了点,头让孙嬷嬷喂他。   德妃捏着帕子,一边照看两个儿子喝粥,一边随口询问胤禛,“太子也如何了?”   “已经醒了,额娘不用担心。”   德妃闻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就好。”   其实太子究竟如何,德妃半点儿都不担心,她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生病,皇上要把胤禛叫过去。但德妃却很明白,在胤禛踏入毓庆宫的那一刻,太子的安危已经和胤禛的荣辱挂钩了。   如果太子度不过此次危机,哪怕胤禛是亲儿子,也少不了被康熙迁怒。   可饶是太子顺利醒来,胤禛平安度过此劫,德妃心里还是忍不住对康熙起了一丝怨怼。   ——上次让她的儿子去捉妖,这次又让她儿子去救太子。   皇上明明有那么多的儿子,为什么偏要逮着一个坑? 第220章 明若来啦!   母子三人正说话间,坐在门口回廊上绣花的云香突然走了进来。   “娘娘。”云香凑到德妃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每到这中时候,就特别能体现出五感六识过人的优势和苦恼了。   类似于这中别人不想让他听见的事情,有时候还是听不见的好。   就比如现在。   所以,胤禛眸光微微一闪,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德妃明眸流转,将手上吃了一半的糕点放回碟子里,一边抽出别在腰间的帕子擦嘴,一边轻轻地笑了一声。   就在胤禛心头忐忑的时候却听德妃若无其事的笑道:“小四,你能先来看我,我心里极高兴,不过以后可不许如此了。不管是规矩还是情理,你都该先去拜见皇贵妃才是。”   胤禛立刻发挥演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愕然之色,继而又愤怒道:“是不是有人嚼舌根子了?额娘你不用担心,我来之前已经派人到承乾宫去了。儿子之所以赶着来见您,是有正事要说。”   既然那乌雅长林不是德妃的直系血亲,胤禛觉得这件事还是直接与德妃通通气的好。   不管乌雅长林往毓庆宫伸手的事,究竟是不是乌雅氏本家的意思,反正他是要拿刀把这手给剁了的。   先给德妃通过气,一来是卖乌雅家一个面子,二来也是着意表现自己对德妃的信任依赖,进一步缓和母子二人的关系。   且不说皇家的孩子都早熟,就只凭胤禛已经能独立办差了,德妃也不会再把他当成单纯的小孩子来看。   所以,一听他有正事要商量,德妃立刻就给云秀使了个眼色,云秀立刻就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到外殿去伺候了。   不过片刻,内殿就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三人。六二哥好奇地左右看了看,却非常乖巧的没有多问。   胤禛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对他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这让六阿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不多嘴是对的,不由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   德妃见此,会心一笑,柔声道:“好了小四,现在已经没有外人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于是,胤禛也不矫情,直接就把乌雅长林暗地里插手毓庆宫的事说了。   “什么?”德妃骇然色变,“你是说,这次太子吐血昏迷的事,背后竟然有乌雅氏的影子?”   对此,胤禛明明知道真相,也只能沉默。   暴露他自己是不可能暴露的,莫说是在德妃面前,哪怕是在皇贵妃面前,他也不会把真相说出来。   但事情已经出来了,还事关一国储君,自然需要有背锅的。   佟国维和乌雅常林既然撞了上来,太子和胤禛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就把这口大黑锅扣在他们头上。   见胤禛一脸为难地沉默不语,德妃瞬息之间已经脑补了许多。   而且,浸淫后宫多年的德妃脑补出来的东西,可比胤禛能编出来的复杂得多。   她手脚颤抖的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对胤禛道:“富察家的小格格来进宫找你玩儿了,如今人就在承乾宫,你这就去给皇贵妃请安吧。”   方才云香向她禀报的,就是这件事。   胤禛虽然自己听见了,但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什么,明若已经回京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好像在清泉中洗炼过的星子一般璀璨,“额娘,那儿子就先去了。小六,你要乖乖听额娘的话。等回了阿哥所,四哥有好东西给你。”   六阿哥歪着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软绵绵地说:“那四哥要快点回来呀。”   这无意识的卖萌,萌得胤禛心头一窒,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   “好。”他即郑重地承诺道,“等我拜见过佟额娘,就带富察格格一起去陪你玩儿。”   说完,他才正式向德妃告退。   待胤禛走后,德妃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了下来,心思一瞬间就转了十八道弯。   ——这富察家乃是开国元勋之后,这些年也并没有没落,势力十分庞大。   若是小四能求得富察格格做嫡妻,对他自然是一大助益,好处数之不尽。   只是……   想到康熙那多疑的本性,德妃纤长的秀眉不禁蹙了起来。   这件事情无论她怎么琢磨,都不可能完全规避风险只拿好处。   可是,这好处又是真的足够大,大到德妃能够忽视掉被康熙猜忌的风险。   “罢了,顺其自然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最终,德妃也只是叹了一声,决定不插手这件事。   她一低头,就看见自家小六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却又乖乖巧巧的什么都不问。   只一瞬间,德妃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   “哟,咱们四爷还知道回来呀?”   胤禛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行礼,扑面就是一阵嘲讽。   嘲讽他的自然不会是温和宽厚的皇贵妃,而是入宫之后便被皇贵妃留在承乾宫的王庶妃,也就是封三娘附身的那一位。   如果不知内情,很难想象他离宫之前还在承乾宫如履薄冰的王庶妃,是如何在短短半年之内,就敢当面嘲讽皇贵妃养子的。   反正封三娘这话说出口,整个承乾宫正殿伺候的奴才,没有一个面露异色的。   很显然,就在胤禛不在的这段时间内,皇贵妃已经毫不吝啬的在众人面前,展现了对王庶妃的宠爱。   是的,封三娘之所以敢这么干,倚仗的完全不是康熙的宠爱,而是皇贵妃的撑腰。   一直乖乖巧巧坐在皇贵妃下手的明若倒是吃了一惊,又是惊异又是略带不悦地扫了封三娘一眼。   ——这个上辈子不存在的庶妃,当真无礼之极。不但抢在主子娘娘面前说话,还敢当面嘲讽皇子。   如果是在他雍正朝的后宫,早就打死勿论了。   然后,更让他觉得惊异的事就发生了。   一个庶妃如此无礼,非但皇贵妃毫不怪罪,就连被嘲讽的皇子也是不以为意。   但见胤禛全当没听见似的,笑嘻嘻地给皇贵妃请了安,起身之后又朝王庶妃问了好,最后才转向明若,“我还说让额娘宣你进宫呢,你怎么就先来了?”   明若当然不会实话实说是专程来见他的,只是对他露出了一抹矜持又淑女的笑容,顺手捏着帕子沾了沾唇角,柔声细气地说:“臣女随家父宦游多年,许久未见皇贵妃娘娘,十分想念,因此一回京便递牌子请见了。”   她这番作态,让皇贵妃暗暗点头,觉得几年不见,明若的规矩当真是越发的好了。   但胤禛却只觉得惊悚。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眼前这个小格格看起来粉雕玉琢貌美可爱,实际上内里住的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做出这般女儿姿态十足的动作神情,能不让他觉得惊恐吗?   更可怕的是,明若自己端起这副姿态,竟是丝毫都没有勉强的意味。   她对自己的异样毫无所觉,或者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且不说环境对人的影响有多大,只是想想两人分开前明若的行为举止,再对比如今,胤禛就不难想象出,这几年她必然是吃了大苦头的。   这份苦,不但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这也就是忍者神龟级别的雍正帝了,稍微换一个忍耐力不足的遭遇到了她这中情况,只怕等到的就不是被环境改造成功,而是在环境的压迫下崩溃了。   明若说完,久久不闻他答话,诧异地一抬头,便正对上他满是惊恐的眼睛。   明若先是一怔,继而就从他那一双清若流泉般的明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只是一个对视之间,明若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起来。捏着帕子沾在唇边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胤禛眸中看见自己倒影的那一瞬间,她便明白了胤禛的惊恐所为何来。   那一瞬间升起的诧异、难堪与自我厌恶,险些击溃她强大的心防。   还是皇贵妃心细如发,急忙喊了胤禛一声,替她解了围。   “小四,快到额娘身边来,让额娘好好看看你。”   胤禛猝然回神,惊觉自己的目光太过露骨,急忙撇开眼不敢再与明若对视,顺着皇贵妃的召唤扑进了额娘怀里。   “额娘,儿子好想你呀!”   他埋进皇贵妃怀里蹭啊蹭,不住地汲取皇贵妃身上熟悉的香气,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乖巧又幸福的笑容。   皇贵妃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门,“额娘也想你。你和阿玛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一天,你怎么一大早又跑到毓庆宫去了?”   在皇贵妃面前,胤禛就坦诚多了,直言道:“我担心二哥,就算在东四所也睡不着。”   皇贵妃笑道:“如今太子醒了,你可算放心了吧?”   “嗯。”胤禛笑嘻嘻的点了点头,撒着娇问道,“儿臣离宫大半年,额娘在宫里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坐在下首的封三娘闻言,不满地哼了一声,翻着白眼说:“有我在娘娘身边,自然将娘娘照顾得很好,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皇贵妃对她宠溺一笑,一低头便对胤禛道:“有三娘在我身边,我再好也没有了,你不用担心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明若:好无礼一个庶妃!   胤禛:好大一口狗粮! 第221章 明若的悲哀   猝不及防地吞了一口狗粮,胤禛瞥了一眼毫无所觉得封三娘,冲皇贵妃挤眉弄眼。   ——额娘,这条路,您明显任重道远呀!   但皇贵妃却只是微微一笑,明显是甘之如饴。   并且,她转头就把胤真和明若这俩电灯泡打发走了。   “好啦,你们小孩子在我这里也是拘得慌。小四,你就替额娘尽一尽地主之宜,带明若到阿哥所去转转。”   知道额娘是嫌自己碍眼了,胤禛装模作样的哀叹了一声,哒哒哒跑到明若面前,若无其事地说:“走吧,她们大人玩大人的,咱们小孩子玩小孩子的,谁也别掺和谁。”   如果不是他的目光一直乱瞟,始终不敢和自己对上,明若还真就信了他的若无其事。   其实,就在皇贵妃这一打岔之间,明若已经迅速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   如今又见胤禛比自己还尴尬,她不禁嗤笑了一声,垂眸压住了眼中的嘲讽,起身向皇贵妃告退。   出了承乾宫,两人一路无话,沉默着朝二哥所走去。明明四周的环境还算开阔,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特别沉闷。   张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暗暗嘀咕:这两位闹矛盾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还拧巴着呢?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些。   不过,主子之间的事,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能缩缩脖子,全当自己不存在。   胤禛心虚愧疚,几番欲言又止。直到进了东四所,现实逼得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他才有些磕磕绊绊地问:“你……你是喜欢喝茶,还是喜欢别的什么?”   明若淡淡道:“小孩子喝多了茶不好,就来一杯鲜榨藕汁吧。”   “哦,那我也不喝茶,我也要藕汁。”他尴尬地扭头催促张保,“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嗻。”情知自己做了背锅侠的张保,深深地埋下了头,弓着腰小跑退了出去。   等退到门口,他还非常乖觉地把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都带了出去。   或许是屋里少了些人的缘故,胤禛觉得原本粘稠的空气瞬间流通,让他下意识地深吸的一口气,引得明若一声嗤笑。   “咳。”胤真刚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抬手把引在屋子各处的小家仙们召唤了出来。   “四爷,四爷,你回来了呀?”   “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可想你啦!”   “…………”   一群三寸多高的小家仙们围拢到胤禛脚边,叽叽喳喳地冲他问好,说这说那。   胤禛脸上露出了明快的笑容,非常自然的蹲下身,温和地和小家乡们打招呼。   如今的胤禛早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也再不是只能用体-液供养小家仙们的菜鸟了。   他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张聚灵符,在小家仙们头顶撕碎。符咒中蕴含的灵力瞬间扩散,几乎均匀得被这些小家仙们吸收掉了。   “哇,好舒服呀!”   “四爷,这是什么呀?”   “好厉害,好厉害!”   胤禛的手掌一一在他们头顶摸过,笑着交代道:“好了,你们乖乖帮我守好门户,没有我的允许,别让任何人进来。”   “你放心,谁也进不来!”   小家仙们个个都拍着胸脯,叽叽喳喳地向他保证。   等家仙们消失之后,尹胤禛就再次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尴尬之中。   “嗯,那个……我……”   他想向明若道歉,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有意用异样眼光去看她的。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明若也明显对此十分介意,他又觉得自己解释了也于事无补。   旦明若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冷笑也不是晒笑,而是不含任何负面情绪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要把你怎么着。而且如今你是皇子,我只是个臣女,我又能把你怎么着呢?”   却是明若方才看见,胤禛全无芥蒂地蹲下身,与一群小家仙对话。半点儿不因为双方身份的差距,而有任何矜持或蔑视之态。   他心头那股恼怒突然就平了。   因为他忽然就明白,胤禛那骇然的眼神并含恶意。他之所以骇然,全因他站在了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   其实仔细想想,能把一个做了五十年男人的人,改造成一个合格的淑女,礼教这种东西,的确令然惊恐害怕。   如果不是站在受害者的角度,胤禛根本不会觉得恐惧,只会肆无忌惮的嘲笑她心志不坚,甚至心生鄙夷。   只是,想明白了是一回事,却半点不耽误明若拿话稍微刺他两下。   或许是修出了灵力的原因,胤禛对人的善恶特别敏感。明若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他有没有恶意,胤禛岂会半点感受不出来?   他毫不掩饰的松了一口气,嘻嘻笑道:“我还在发愁怎么哄你呢,却忘了你自来大人大量。”   “得了吧,天下谁人不知,雍正帝最是刻薄寡恩?”   她笑着白了胤禛一眼,捏着帕子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要遮住了弯起的嘴唇。   但手抬到一半,她的动作忽然僵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住揉搓手里那张绣着君子兰的小手帕。   那眼神,似是恨不得把那张手帕撕成碎片,却又分明顾忌着什么。   见她如此纠结,胤禛不禁叹了一声,柔声道:“你若是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女孩子,便不要再为难自己了。若不然,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雍正此人,你若说他离经叛道,那一定对得上号;但你若说他恪守礼教,也半点不冤枉他。   说他离京叛道,是因为他上位之后,敢于逆势而行。   为了天下安定,他不息损害朝中大多数人的利益,与大多数人为敌,也要废除康熙朝的弊政,肃清朝堂,乃至安定天下。   可与此同时,他也难免会有身为人的弱点,那就是想在后世留下一个好名声。   为了自己的名声,他甚至不惜亲自编撰《大义觉迷录》,让大内侍卫压着带头诋毁他的书生,到天下各处去演讲。   但在掌控人心上,雍正皇帝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他的行为非但没有让自己的名声变好,反而把这件事越炒越烈,让原本不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他是如何弑父逼母,篡改遗诏登基。   这个政敌加诸在他身上的恶名,终于在他自己的推波助澜下,成了洗刷不掉的污点。甚至直到后世,影视剧中也依旧不乏抹黑他的存在。   弄到最后,雍正帝自己也绝望了,七分赌气又夹着三分希冀,甩出了一句: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虽然当代之时他的恶名是洗刷不清了,但内心深处还是存着一抹希冀,期望后世之人能够看到他的功绩,理解他的苦心。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作为雍正帝时,他受困于名声,做出了许多不理智的事;转世投胎成了富察明了之后,他依然不免受困于礼教。   而且,对她束缚最大的还不是礼教,而是马奇一家子对她无私的疼爱。   雍正帝做的事好似不通事故,其实他并非是不通事故,而是知世故又不愿妥协而已。   他的一生,父亲最疼爱的不是他,养母最重要的也不是他。   更有甚者,他的生母为了他的弟弟,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以最狠的手段伤害他。   他一生亲缘寡薄,纵有十三、十六两个弟弟对他诚心以待,终究是弥补不了前半生在亲情上的缺憾。   后世有一句网络名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才有恃无恐。   这句话如果用在重生点雍正身上,只有前半句适用。   正因前世对父母之爱求而不得,今生得到了他才会格外珍惜,不想再次失去。   要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何雍正帝堂堂一代帝王,却心甘情愿地收敛自己的爪牙,去做一个符合这个时代价值观的淑女。   在这样一个宗族社会里,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并不只代表个人,还会影响整个家族的名声。   雍正帝渴望父母之爱,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不想甚至不敢让父母失望。   他之所以强迫甚至催眠自己做一个合格的贵女,就是为了不连累富察家一组女儿的名声。   只是,这条路固然是她自己选择的,但他真就一点不委屈,一点都不觉得压抑窒息吗?   当然不是。   若他真的已经完全认命,也不会甫一入京,就迫不及待的递牌子进宫请见。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是来拜见皇贵妃的,但胤禛并不是傻子,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   回阿哥所的一路上,胤禛也不只是在尴尬。他还尝试着站在明若的立场上,分析她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只是,他和明若的实际相处并没有多久,对雍正帝更多的了解也都是来自于史书。   所以,他并不能对明若的处境共情,能说出口的安慰之词不过是出发于道义。   明若虽然能感觉出他的善意和小心翼翼,但对于他不能理解自己,还是有些不高兴。   她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我知道了。你放心,再艰难的处境我都熬过来了,如今也不过是再熬一次罢了。”   话虽如此,但是对自己那几乎看得见的未来,她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两分惶恐。   ——难不成,她漫长的后半生,真的就要像一个寻常妇人一般,困于内宅,为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哪怕在决定做一个淑女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   但只要想想那一种未来,他便觉得眼前一片晦暗,唯一的一条出路看似宽阔,对他来说却不亚于绝路。   想到曾经的某个念头,她深深地看了胤禛一眼,吐出的一句话却是石破天惊,吓得胤禛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第222章 明若的请求   见他反应这么大,明若反而淡定了。   他若无其事地将帕子在手心揉了揉,似不经意般擦去了手心黏腻的汗渍,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把方才自己说出口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娶我如何?”   胤禛一口气儿没上来,激动地捂住了胸口不住揉搓。   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让明若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上前要替他顺气。   “……别,你站那就行,别再往前了。”   胤禛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那口气反而送过来了。他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笑得这么温柔,我瘆得慌!”   从前他俩相处的时候,都是互怼的多。   双方相互看不上对方的思想,明若一心想改变胤禛的想法,胤禛却对自己的三观很是自豪,说什么也不愿意改变。   落在周围伺候的奴才眼里,他们俩就属于欢喜冤家,见了面就爱吵吵闹闹,不见面又想得慌。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前提下,明若突然对他这么温柔,这么照顾,胤禛心里能感动才怪呢。   他只觉得毛毛的,总觉得明若憋着什么大招。   但转念一想,又不禁暗暗嘀咕:不对呀!刚才那句话杀伤力已经够足了,她还能有什么大招?   把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雍正皇帝当老婆娶回家,换谁都会觉得惊恐好不好?   明若笑容一淡,颇有些没意思的将一张娟制手帕在双手间搅来搅去,这也意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胤禛瞥了那张惨遭□□的手帕一眼,神色讪讪的又凑了过去,“你……你是认真的呀?”   他还以为对方是为了报复他先前的行径,所以才拿这话震他呢。   被他一本正经地问到脸上,明若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羞恼,胭脂般的红色从耳根蔓延,霎时便铺满了整张玉面。   于是,胤禛就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明说的话。   “对不起,我……我不该这么问。”   头一次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胤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直接问道:“你直说吧,到底为什么想要……我娶你?”   雍正帝的眼光绝对不低,而胤禛是不觉得,自己这个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孩子,有什么值得她看重的。   “我……”   一瞬间,明若的神情极为复杂。以胤禛的眼力,也只能勉强分辨出烦躁、躲闪、羞恼、愧疚这四种情绪。   就在明若一咬牙,想要忍着羞恼难堪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时,胤禛突然福至心灵。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胤禛也是才想明白,前世的雍正帝之所以能一忍到底,是因为他没有任何退路,没有任何喘息的空间。   但今生的明若不一样。   明若有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胤禛,而胤禛又是一个不被同时代礼教束缚的人物。   人最容易妥协的原因便是因为自己,明若之所以会生出让胤禛娶她的想法,绝对不是看上他这个小屁孩儿了。   而是她觉得,像胤禛这样不羁又磊落的人物,一定不会在意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个淑女。   甚至,若是明若请求他,他还会帮忙遮掩,绝对不会影响富察是女子的名声。   见胤禛给了她台阶,明若松了口气,又急忙道:“你放心,我一个大男人,绝对不会和小女子争风吃醋的。将来你若是纳了侧室,我一定帮你好好照顾她们的。”   胤禛想说:我根本没想过纳侧室。   但在这种语境下,说出这句话,无疑是变相的拒绝。   像明若这样骄傲的人,胤禛一旦拒绝了她,她就绝对不会再提第二次。   但胤禛却犹豫了:我真的要拒绝她吗?或者说,我将来真的能像正常男人一样娶妻生子吗?   自穿越以来,胤禛首次正视了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   ——他虽然穿越成了一个男人,骨子里却并不是一个男人,他是个小姑娘。   虽然他比这个时代的小姑娘……甚至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男人都有担当,但他的心理性别仍然是个小姑娘。   平日里读书办差这些事情,可以不计较男女性别,他也并不认为这些事情只有男人才能做。   可是娶妻生子……   胤禛不禁打了个寒噤:有点难为人了呀。   见他满脸纠结,迟迟不说话,明若觉得,自己很能理解。   若是换了她自己,要她娶一个有个老男人心子的女子,他也要纠结半天。   只是他却不知道,胤禛纠结的地方和他以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过了许久,胤禛试探着说:“要我娶你可以,但咱俩同房可能有点困难。”   ——唉~到时候,他尽量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吧。   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哪怕有了儿子,都避免不了被康熙被德妃塞小倩的命运;若是没有子嗣,他们岂不是更有理由了?   至少和明若在一起,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两人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从生理上来算,都是标准的异性恋。若是给他塞两个真真正正的女孩子,他的心理障碍岂不是会更大?   他这样的,还是不祸害别人了。   明若眼睛一亮,连连道:“无妨,无妨,我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岂会在这方面为难你?”   为怕胤禛反悔,他又再次保证道:“你放心,将来你的妾室若是有了儿女,我一定会视如己出。”   如今明若的思想还停留在这个时代,在她看来为人,正室者,就该贤良大度,照顾妾室抚育儿女。   上辈子他的福晋不就做得很好?   “妾室?”认真神情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说,“没想到,你还挺贤惠大度。”   明若不以为然的笑道:“你娶我就等于是帮我,我在子嗣方面肯定有所短缺,只能在其他方面尽力做到最好,绝不让人嘲笑你受制于妻。”   他是想到了上辈子的八阿哥。   他虽然对八阿哥看不上,但对八阿哥的福晋郭络罗氏更加看不上。   郭络罗氏嫁入皇室多年,不但自己没能给老八开枝散叶,还把持着妾室,让老八到死也只有一儿一女,可谓是妒妇的典范。   胤禛和八阿哥的关系好,所以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明若究竟在内涵谁。   他挑眉轻轻笑了一声,暗道:看来,你遭受的现实毒打,还不够多呀!   胤禛算是看出来了,明若虽然遭受了这个时代礼教的压迫,却并没有想过反思。   因为,他从心理上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倒了血霉,误投了女胎的男人。   而礼教压迫的是女子,她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觉得难以忍受想要逃避,全因他是个大男人,根本就不该学这些女人的玩意儿。   想明白了这一点,胤禛瞬间就觉得,一点都不同情他了呢。   原本他还想对明若直言,自己这辈子都不准备纳妾。   但现在想想,这话还是先别告诉她了,就让她奔着皇子福晋的方向继续努力吧。   做皇子福晋比做普通闺女更难,也就意味着要受礼教压迫更深。   他倒是要看看,明若的忍耐力究竟有多强,究竟要遭受多深的压迫,才会想着要反思,要反抗。   于是,胤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视死如归地说:“咱俩是打小认识的朋友,这点忙,我当然是肯帮的。不过,将来选秀的事我也插手不了,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了。”   他一点都不愧疚地伸了伸手,把明若往坑里推得更深了点。   看着因达成了目的而欢欣鼓舞的明若,胤禛不知道自己是该笑呢,还是该替她悲哀?   现在他跟明若讲男女平权,肯定是对牛弹琴。   明明刀子已经扎在她身上了,她还不觉得这世道不对,硬是觉得自己倒霉,胤禛也是醉醉哒。   属于密谋的事情已经说完了,胤禛便让家仙们撤去了迷幻阵法。   端着两盏茶在门外转了十七八圈的张保,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把已经凉掉的茶奉给了二人。   “等一下。”   胤禛亲手从茶盘上端起一盏茶,递给了明若。   明若以为,胤禛从现在就开始做样子了。在胤禛却是知道,他这人龟毛挑剔,未免张保吃挂落,把那茶盏在他手里过了一圈儿,凉茶重新变得滚烫。   “茶热,你当心。”   又想到茶叶泡的久了,茶水必然浓重苦涩,胤禛又道:“我这两天都没睡好,需要浓茶提神。”   退到一旁的张保深深地低下了头去,心中对胤禛的维护感激得无以言表。   明若轻轻瞥着浮沫,似笑非笑地看了胤禛一眼,并没有将他的心思拆除。   ——她两辈子喝过的好茶不知凡几,又岂会分不清这茶是泡久了,还是茶叶放多了?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时,六阿哥清亮又软乎乎的声音由远及近。   “四哥,四哥,我来找你了,你回来了吗?”   明若的神情顿时复杂,似是妒忌又似是叹息地说了一句,“德妃娘娘倒是放心你。”   想当初他做四阿哥的时候,德妃防他跟防什么似的,从来不允许他与六阿哥单独相处,更不可能放六阿哥自己来找他。   对此胤禛除了报以微笑,什么都不好说。   因为他无论说什么,都有凡尔赛的嫌疑。 第223章 又乖又萌六阿哥   因着他和六阿哥是在永和宫时就约好的,一回道阿哥,所张保就吩咐了守门的人,自然不会有人阻拦六阿哥。   进了东四所的大门,六阿哥就挣扎着从孙嬷嬷怀里下来,蹦蹦跳跳一路通畅地跑进了胤禛的书房。   “四哥!”   进门之后,六阿哥的脚步顿了一下,在找准了目标之后,便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咯咯校长扑进了胤禛怀里。   明若神情复杂的俯身行礼,“臣女富察氏,给六阿哥请安。”   听见请安声,六阿哥小小的身子微微一僵,本就红扑扑的脸蛋更是像扑了胭脂一般一片艳红。   他不好意思地在胤真怀里蹭了蹭,胤禛好笑地抚了抚他僵直的身子,笑着轻斥道:“小六不许无礼,你不是一直想见富察格格吗?如今人来了,你怎么还躲了?”   “哎呀,四哥!”六阿哥羞涩的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觉得自己真是太失礼太丢脸了。   胤禛提醒道:“富察格格还在给你行礼呢。”   “啊!”六阿哥一惊,也顾不上羞涩了,急忙从四哥怀里起来,对明若还礼,“富察格格好。是我失礼了,格格快快请起。”   这副乖巧又羞涩的模样,让明若的神情刹那柔和,声音轻柔的说:“六阿哥言重了。”   见她并无怪罪的意思,六阿哥就知道自己没有给四哥闯祸,不由小小松了一口气。他扭过头就眼巴巴的瞅着胤禛,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不但胤禛觉得好笑,但还是顺着弟弟的意思,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门儿。   明若的手也蠢蠢欲动,只觉得六阿哥当真可怜可爱。   若说雍正帝对自己的十四弟是恨得牙痒痒的话,对这个同样一母同胞,却早早夭折的六弟,却总是多出几分怜爱。   六弟并不像十四弟那样想尽一切办法独占德妃的母爱,明知道德妃与他之间有隔阂,十四阿哥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中间挑拨,让德妃对他日趋冷淡。   六阿哥自小便乖巧又善解人意,哪怕德妃对他一直冷眼相待,哪怕德妃一再六阿哥不要亲近他要防备他,六阿哥也总是在两人极其短暂的接触中安慰他。   有时候雍正帝也会想,如果自己的六弟没有夭折,他的亲缘是否便不会寡薄至此?   六阿哥哥轻轻拽了拽胤禛的袖子,又瞥了一眼明若,才小小声地问:“四哥,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礼物吗,我的礼物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当着外人的面朝哥哥要礼物很不好意思。   可是,四哥准备的礼物,他又很好奇很想要。   六阿哥苦恼地皱起了小眉毛:小六是不是不乖了?   陷入自我怀疑的六阿哥却不知道,他的四哥早被他这副又乖又萌的样子,迷得找不着北了。   “礼物?有!”   胤禛努力遏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从荷包里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红彤彤的果子,对六阿哥道:“来,张嘴。”   “啊——”   六阿哥乖乖张嘴,果子落入他口中,便化作一股清甜的液体滑入喉腔。   “四爷,您……”一旁的孙嬷嬷有些紧张,正要阻拦,就听见“咕噜”一声。   很显然,六阿哥已经把东西咽下去了。   “这……”她脸都白了,也顾不得礼数,急忙上前把六阿哥抱进怀里,看向胤禛的目光多了几分责怪和埋怨。   却见胤禛恍然一笑,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要是不出声,我差点就把你给忘了。”   说罢他心神一凝,冲着孙嬷嬷打了个响指。   一点清光自他指尖泛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孙嬷嬷的眉心。   孙嬷嬷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然后,她的眼神开始迷茫,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肢体僵硬又机械地起身,走回了原来的地方站好。   莫说是六阿哥,连明若都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清除了孙嬷嬷的记忆之后,胤禛严肃地对六阿哥说:“小六,这是我们兄弟两个的秘密,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明若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却见六阿哥一瞬间就像是被赋予了某种使命一般,满脸郑重的保证,“四哥放心,小六不会说出去的。”   顿了顿,又强调道:“连额娘也不说。”   明若:“…………”   ——她只剩满脸愕然,没忍住冲胤禛竖了竖大拇指。   胤禛颇为得瑟地笑了笑,推销自己那点儿少的可怜的育儿经验,“不要觉得小孩子年纪小,就什么也不懂。很多时候,他们比大人以为的懂得更多,也比大人更加信守承诺。”   “小六是男子汉,信守承诺。”六阿哥拍着自己的小胸脯,笑出了两排小白牙。   和小六串通好之后,胤禛才冲孙嬷嬷打了个响指。   孙嬷嬷恍然回神,便听见四阿哥亲昵地对六阿哥说:“四哥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了?”   说着,他便扭头示意张保:“去把我从洞庭带回来的紫珊瑚拿出来。”   如今市面上的珊瑚都是红色的,但这个世界的北海却特产一种紫色的珊瑚。也不知是因为地质的原因,还是北海龙族使用了什么秘术。   不过,这种珊瑚数量十分稀少。   紫珊瑚的稀少,并不是像洞庭湖的万年珠贝那样,是被刻意炒出来的,是真的数量少。   这东西一般都是海族用来炼制法宝武器的,自然不会轻易流落到凡间。   不多时,张保就倒腾出一个三尺多高的小箱子,箱子打开,里面就有一株已经被做成盆景的紫珊瑚。   饶是明若前世见过无数珍宝,看见这紫珊瑚的一瞬间,眼睛也不禁直了。   原本他听说是珊瑚,还以为这珊瑚的紫色,会是像红珊瑚那样浓丽。   真正见了实物他才发现,这珊瑚的颜色竟是纯正的暮山紫,既淡雅,又高远,十分符合她的审美观。   正当她要赞叹出声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六阿哥“哇”的一声,惊喜地欢呼道:“好闪,好亮,好漂亮!四哥,我喜欢这个!”   “你喜欢就好。”胤真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转头对孙嬷嬷道,“这紫珊瑚镇邪祟,辟小鬼。等回去之后,就把它安置在六弟的床头,平日里尽量少让人碰。”   “是,是,是,奴婢记住了。”孙嬷嬷看紫珊瑚的目光惊叹到近乎诚惶诚恐,这样的好东西,如果不是有主子吩咐,谁敢去动它?   看见了六阿哥和孙嬷嬷的反应,明若微微蹙眉,已经意识到,这紫珊瑚怕不是像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不过,因着孙嬷嬷的存在,明若忍住了没问。   这时,张起麟端着三碗核桃露,领着两个端点心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爷,您让准备的东西,厨房已经现做出来了。”   “来,拿过来。”认真圈子端起一碗,喂六阿哥吃了半碗,便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他擦嘴。   一旁的明若再次惊呆,想要提醒胤禛六阿哥还小,不敢吃这些难克化的东西。   但见六阿哥的奶嬷嬷都没有说什么,他到底是闭了嘴,不想给胤禛平白惹麻烦。   其实,也不怪明若这样紧张。   宫里的孩子养得娇贵,皇子公主吃奶至少要吃到三四岁。   如果不是有胤禛向德妃提议,像六阿哥这么大的孩子,根本就别想沾一点辅食。   明若上辈子就是个皇阿哥,膝下也有几个皇子,对宫里如何养孩子再清楚不过了。   在他的观念里,皇室子弟都是倾天下以养,宫里养孩子的方式,自然就是全天下最为精心的。   她的异样,胤禛自然注意到了。   可胤禛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喂六阿哥吃了两块山药糕,一边讲故事逗趣,一边引着六阿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直到六阿哥眼泪汪汪地打起了小呵欠,他这才让孙嬷嬷把人抱了回去。   “等他醒了,给他吃两块山楂糕。”   “是,奴婢都记住了。”孙嬷嬷抱着六阿哥,无比恭顺地对胤禛行了礼。   胤禛忙道:“好了,你也不必多礼了,好好照顾六弟才是正经。”   而后又对张起麟道:“你带我去送送六弟。”   “嗻。”张起麟袖子里揣着打赏用的荷包,一直把六阿哥一行送回了西二所,“嬷嬷照顾六阿哥辛苦了,这是四爷的一点心意,请嬷嬷喝茶。”   “不敢,不敢。”孙嬷嬷有些诚惶诚恐。   张起麟笑眯眯地说:“既然是主子赏的,嬷嬷只管接着就是。六爷是我们爷的亲弟弟,我们爷也没别的期望,只希望六爷好好的。嬷嬷是六爷的贴身人,六爷的安危,全在嬷嬷身上了。”   这是敲打她呢。   孙嬷嬷在宫里混了半辈子,早就人老成精,如何认不出这恩威并施的手段?   想不到四阿哥小小年纪,手腕就不俗,也怪不得万岁爷特意点了这位去办差呢。   原本孙嬷嬷照顾六阿哥就十分精细,又得了胤禛的特意嘱托,日后只有更精心的。   毕竟,如今的六阿哥除了有一个厉害的额娘,还有一个厉害的哥哥。   德妃娘娘再厉害,也只能在后宅上下工夫。若是惹恼了四阿哥,说不定他们家子侄的前程就全毁了。 第224章 禄鬼   六阿哥一走,明若就忍不住质问道:“六弟才三岁,你怎么能乱给他吃东西?”   但胤禛却有截然相反的意见,“你也说了,他都三岁了,早该添加辅食了。”   明若急道:“皇室抚育子嗣,自有一套章法,你这样胡乱添乱,对六弟的身体没有好处。”   “哎呀,放心,放心。”胤禛挥手让张保退下,笑着拉她坐好,“从六弟小的时候,我就跟德额娘说过了,慢慢给他添加辅食。   你看,如今六弟的身体,比起你前世同一时期是不是要好很多?”   明若一呆,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还真是。   “想不到,你对养孩子还真有一套。”明若不得不叹服。   同时她也不禁反思:因着前世出生皇室的缘故,对有些事情,他是不是太自傲,也太固执己见了?   胤禛把两碟咸酥口的点心推到她面前,“来,你尝尝这个。这两样都是永和宫的小厨房研究出来的,别处还没有。”   然后,自顾自捏了一块,嘴里淡淡道:“我上辈子就是被这样养大的,效果好不好,我不比你清楚?”   同时亲历过两种抚养方式的胤禛,对哪一种养育之法更健康,最有发言权。   清宫养孩子精细是精细,但这些精细法子,都是皇嗣身边的嬷嬷总结出来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些精奇嬷嬷自然也有。   他们虽然是皇嗣的贴身人,但每日里想的最多的,绝对不是如何将皇嗣养得更健康更聪慧,而是如何给自己规避风险。   吃多了容易积食?那就让皇子少吃;   小孩子脾胃弱?那就多吃几年奶,反正忍辱是极好克化的;   往外跑容易出问题?那就拘着皇子多读书,少出门。   一来能避免会出现的危险,二来还能讨得皇上与娘娘的欢心,她们这些惊奇嬷嬷非但无过,还能得到赏赐。   胤禛总结道:“可以说,用精奇嬷嬷总结的经验养孩子,就像是用臣子总结出来的圣君经验培育太子一般,最终受益的是谁,有脑子的都知道。”   明若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   从前他是生于规则,陷于规则,乃至困于规则,所以从来没有想那么多。   如今被胤禛引着跳出规则,回头再看,就觉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他上辈子分明知道,做皇帝不能听臣子那一套。怎么就没多想想,养孩子不能多听精细嬷嬷那一套呢?   “咳。”明若咳嗽了一声,非常从心地转移了话题,“那个紫珊瑚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我看着是暮山紫,到了六阿哥眼里,却似乎还闪着光?”   胤禛笑的得意洋洋,“这就是紫珊瑚的神奇之处了,它对自身定位的颜色只是紫色。但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紫色系里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种。”   若是明若见惯了奇珍,也不由啧啧称奇。   然后,她就对胤禛说了几件自己在山西遇见的奇事。   “我阿玛上任之初,根本不敢坐堂。你道为何?”   “不知道。”胤禛老实的摇头,又联想到这是个聊斋世界,不禁猜测,“莫不是遭遇了什么灵异之事?”   明若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却说马奇为太原知府时,头天和前任交接完了政务,给前任办饯行宴的时候,就从前任那里得知了一件让他背脊发凉的事。   却原来,太原知府衙门每日一大早,就会有一个穿着前朝官府的鬼上堂坐衙。   前任知府曲曲一个凡人,又岂敢与鬼神争?   所以,他就自动自发把升堂的时间挪到了正午之后。皆因正午之时,是一天阳气最重的时候,鬼神惧怕,也就自动隐去了。   这种事情,不但前任知府害怕,马奇心里也怵得慌。   当天晚上回去,他就神思不属,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第二天是他头一天升堂坐衙,本应起个大早,一来显示自己理政勤勉;二来也可借机对属官胥吏敲打一番,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本官不是好糊弄的。   但一想到前任离去之前,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件事,他就心里发慌,手脚发软,一步也不敢往正堂去。   明若做了一辈子皇帝,对各级官员办差的时间了如指掌。   用完早膳之后过了许久,见马奇还坐在后堂喝茶,她不禁蹙了蹙眉,压下心头的不满,只做好奇地问:“阿玛,您今天不用上班吗?”   马奇对这个嫡女一向宠爱,又因明若自幼便表现得聪慧,对政务也表现出了敏锐的天赋。   因此平日里只要是她问的,马奇从不隐瞒她,是叮嘱她不要说出去而已。   若论嘴严,谁有雍正帝的嘴更严?   三两次之后,马奇便不由暗暗痛惜:我这小女儿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她若是个男儿身,富察氏的辉煌还可再延续百年。   这一次也一样。   马奇放下茶盏,抱着女儿,愁眉苦脸地前朝禄鬼的事情说了。   “不是阿玛想偷懒,实在是这种事情,阿玛这心里没有底呀。”   但凡他的长子再大几岁,能支撑门户了,他也能不管不顾的豁出去。   可事实就是他的儿子们都还年幼,家里还需要他这根顶梁柱。就算是为了一家子的孤儿寡母,他也要顾惜自身。   但明若听完,却只是不屑地冷笑。   而今听她转述的胤禛听完,反应也是冷笑连连。   本要直接讲下去的明若见了他的反应心中一动,忽而问道:“你觉得像这种鬼类,该如何对付呢?”   胤禛道:“不如何,堂堂正正即可。”   “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明若笑了起来。   当时明若给马奇的建议就是这四个字——堂堂正正。   “堂堂正正?”   马奇又不傻,一听这四个字,就知道自己女儿是什么意思。   这个法子他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却始终心有顾虑。   明若正色道:“前朝早已覆灭,他一个前朝的官迷,还是一介孤魂野鬼,哪里敢见您这个正主呢?   只要您将官服穿戴整齐,托着官印上堂,那禄鬼纵使不掩面而退,也该明白,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属于前朝的时代早已过去,如今是他大清天下!   如今的明若虽然已经不是皇子了,但他心里对着大清江山的热爱却半点不减。这前朝路鬼的遗留,他比马奇更加不满。   或许是被她的坚定所感染,又或许是被她突然表现出的气势所摄,马奇沉吟了片刻,决定按照她说的方法试一试。   最重要的是,官印乃是朝廷所授,对鬼神有一定的震慑力。他若是携着官印,便是不能逼退那禄鬼,想来也能保全自身。   第二天一早,马奇果然将崭新的官袍穿戴整齐,左手按着宝剑,右手托着官印,迈着四方步,堂堂正正地上了公堂。   得到消息的师爷和属官们赶到的时候,他人已经进去了,想拦都来不及。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吴师爷急得直跺脚。   他一样着急的,还有另一位刘师爷。   那些属官不一样,这两位师爷是马奇自己出钱聘的,一个帮他处理文书,一个则是精通刑名。   可以说,他们的荣辱前程全与马奇挂钩,若是马奇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饭碗也就砸了。   相对来说,那些属官就有些无所谓了。   特别是身为副手的通判,本身与知府就属于相互制衡的存在。知府倒霉,他虽不会推波助澜,但也乐见其成。   被两位师爷担忧的马奇努力遏制住内心的忐忑,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假装看不见坐着的那个前朝禄鬼,大踏步走到公案前,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   此时如果有外人在场,就会看到一副非常诡异的画面。那就是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马奇的面容身形都十分清晰,另一个却虚虚恍恍的,一看就不是活人。   但这种人影交叠的情景只出现了片刻,那前朝路鬼很快就受不住从官印上散出来的正气,抱着头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马奇精通骑射,耳力非凡,却也只是听见了一阵急促而精细的低啸。   但这个时候,他却半点不怕,甚至还有新思想:原来,鬼叫就是这样的声音。   然后他就若无其事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诸班衙役速速觐见,升堂!”   那禄鬼本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被这经堂木声一惊,不禁浑身一颤。   然后,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马奇片刻,摇头叹息着走了。   “在那之后,那禄鬼没再出现吧?”胤禛有些好奇地问。   虽然他从前也听过这世上有“官迷”,却没想到真有人迷成这样脸死了都忘不了做官。   “没有了。”明若摇了摇头,“把那禄鬼逼走之后,我阿玛为了安抚人心,特意到关帝庙请了神像在衙门坐镇。”   在这个鬼神竹简横行的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心怀正气便诛邪不侵的。   而且,这世上真正心存浩然正气的,又有多少?   好在马奇生于官宦世家,又是自幼为官,对这些安抚人心的事情是信手拈来,根本不用明若再多加提点。   “对了。”明若忽然想起一事,像看西洋景似的,盯着胤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怎……怎么啦?”   任谁被人这样盯着瞧,也会觉得瘆得慌。   明若笑道:“我在山西还见过关帝爷爷的真神,关帝爷爷还提到了你呢。”   “啊?”胤禛一呆,“提我?关二爷提我做什么?”   关二爷的信徒遍布天下,他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有什么值得关二爷单独提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禄鬼的故事出自《阅微草堂笔记》,像这种强调官家正统,强调邪不胜正的故事,才是阅微草堂的主题。 第225章 坑爹准备时   “关帝说了很多,不知道你想听哪方面的?”明若笑眯眯地挑了挑眉,“比如……真把人老人家当财神拜?”   “求别说!”胤禛羞愧地捂住了脸,再一次暗暗吐槽法保的不靠谱。   明若笑道:“开个玩笑。其实,关帝爷爷一直夸你呢,拜错庙的事是关平将军说的。”   “你还见到了关平将军?”胤禛有些惊奇。   别看关平在他面前表现的挺随和,其实胤真看得出来,他这人傲气挺足,一般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嗯,关平将军还帮我除过祟。”明若顿了顿,“对了,还有桓侯。”   提起这件事,明若明显心有余悸。   那是马奇上任两年多的时候,山西盐池有盐枭作祟。   眼见任期将满,自己也能功成身退了,却遭遇了这种事,马奇愁得嘴上起燎泡。   没办法,他只能带着女儿入关帝庙,请鬼神相助。   据关二爷所说,这盐枭乃是上古魔神蚩尤的老婆,厉害得很,他自己对付不了,请马奇再等两日,他命黑将军周仓到蜀中去请三弟桓侯张益德。   “最后是关长两位合力,黑白二将军掠阵,才把那盐枭给平了。”   说实话,明若是真不会讲故事,多惊险刺激的一场斗法,被她说得干巴巴的。   其中精彩之处,胤禛只能自己脑补。   “你去一趟山西,经历还挺丰富。”   “比不得你洞庭一行。”   =====   太子是醒了,但康熙吊起来的心却一点都没放下。   因为要过年了,前朝内功都忙碌得厉害。康熙虽然不像雍正一样事必躬亲,但他疑心重。   可以说,在康熙手底下干活,比在雍正手底下干活更不好过。   因为雍正不满意,会自己挽袖子干;康熙不满意,则会使劲折腾你。   再着康熙好名声,宫里尚且有两宫太后在堂,有关两宫太后的事情上,无论是前朝的官员,还是内务府的总管,都得精心再精心,生怕被康熙抓住了把柄吃一顿挂落。   内务府自是不用说,两宫太后的仪仗、朝服、常服并搭配的首饰头冠,乃至洗搬赏上用的金银果子和铜钱,都属于内务府的差事。   前朝的官员倒是不用操心这些琐事,但他们也有别的事情要烦。   比如过年时给两宫太后送的礼,敬上的贺词,还有到底要不要请奏万岁爷,给两位国母加徽号?   这些,都得仔细斟酌。   因着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康熙又一意孤行改革了科举制,礼部和翰林院的官员比往年更忙十倍。   他们忙,康熙也没闲着。   毕竟他这次的科技改革,可谓是史无前例,而且迈的步子稍微有点大。以康熙的谨慎,就怕一不小心就扯到蛋。   相对于康熙来说,胤禛的日子就比较滋润了。   他请回来的三个能人,无论是钟道人还是牡丹、芍药两位仙子,都有鄂伦岱帮忙接待并安置。   而胤禛只需要在忙完了宫里的事之后,抽空出去探望安抚一番也就罢了。   正好,德妃从永和宫传出话来,让他带一封信到乌雅家去,送给他的亲舅舅苏和。   承乾宫的皇贵妃知道毓庆宫的事情后,也修书一封,让胤禛带给佟国刚。   胤禛就借着送信的机会,光明正大出了宫。   一连跑了两家送信没花多大功夫,他能在宫外呆的时间有限,自然是要把更多的时间,用在钟道人和两位仙子身上。   鄂伦岱安置他们的地方就在京郊,是鄂伦岱的一处私人庄园,挂在他福晋的名下,并不在佟佳氏的产业之内。   他也不是没想过把这庄园送给胤禛,但胤禛没要。   一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很清楚,无论是佟佳氏,还是鄂伦岱本人,都不是只付出不索报的圣父圣母。   若是他从佟佳氏索取的太多,日后还不知道要从哪一处还报人家呢。   不过,通过这次的事,胤禛觉得,他也是时候在京郊置一处属于自己的产业了。   他想做的事情太大,日后要带回京城的人必然是越来越多,总不能次次都住在别人家里。   就算别人不介意甚至很乐意,胤禛也不愿因为这种小事,到处欠人情。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建立自己的根据地,主要还是因为牡丹芍药两位仙子。   钟道人属于苦修派的,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一天三顿有他一个窝头一碗水,夜里有他三尺席,就足以饱腹安眠,令他别无所求。   但两位花仙子却不能这么糙着养。   芍药仙子刚成仙不久,牡丹仙子还未完全褪去妖身,哪一个都不能与本体长久分离。   所以养护好自己的本体,也就成了她们的首要任务。   胤禛到鄂伦岱的别院里去探望她们的时候,牡丹仙子就背着人期期艾艾地问他:能不能找片肥沃点的土地,把她们姐妹从花盆里移出来?   因为没有胤禛的进一步吩咐,鄂伦岱虽然好生安置了她们姐妹,却不敢动她们的本体,生怕自己这个外行弄出个好歹,不好向胤禛交代。   所以,她们如今还是被栽种在当初移栽时她们时,特意烧制的大花瓮里。   因着有鄂伦岱特意嘱咐,别院等仆人们不敢怠慢这两盆大得出奇的花,花翁里的养分是够充足,只是根系却伸展不开,让她们这种也长得花木十分憋屈。   如果不是胤禛脸皮够厚,这一下就能把他闹个大红脸。   ——是他言辞诚恳,千里迢迢把人从洞庭湖请到京城来的。   结果来了之后,却没给人应有的待遇,反而让人连住的地方都伸展不开手脚,他如何不羞愧?   “两位姐姐放心,咱们很快就有自己的地盘了。”胤禛拍这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从别院里出来之后,胤禛就问跟着来的揆叙,“你可知道,这京城里最好的牙公牙婆是哪一位?”   根据今天的行程和胤禛日后的志向,揆叙很快就推测出了,四爷是想买地皮。   他却没有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而是询问道:“不知四爷爪牙公牙婆做什么?是要买人呢,还是要买地?”   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索额图学聪明了,带着整个赫舍里氏都逐渐收敛了自己的爪牙。   难道是他阿玛明珠晚了一步清醒,于是就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是彻底和大哥粘在一起,想急流勇退也不成了。   揆叙回到家里,了解了他阿玛如今的处境之后,就从中汲取经验,完善了自己的为臣之道。   比如:为人臣子者,聪明知上意是应该的,但却不能太过聪明,更加不能聪明外露。   只能说,封建王朝越是往后,臣子就越不好做。清朝又是封建集权的巅峰,在清朝皇帝手底下做臣子,说是如履薄冰都不为过。   康熙朝还是好的,到了乾隆朝,那真是天下声音,唯朕一人,整个朝堂都得按照皇帝的心思办事。   而乾隆皇帝,也是整个封建王朝史中,唯一一个做了太上皇还手握大权的皇帝。   可见乾隆皇帝对整个朝堂的掌控有多深。   却说明珠给次子普及完了这半年的缺失之后,捻着胡须顺嘴问了一句,“你有何感想?”   揆叙沉默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阿玛,您要翻车了,是不是把纳兰家的势力先给我们兄弟分一分?”   是的,这就是揆叙最直接的感想。   他现在不是老人家的二哥了,他是四爷的门人,急需在自己手中集中力量,好为四爷分忧。   明珠神色一僵,差点没把自己的八字胡拽掉一片。   他难以置信地看一下自己的次子,“你就想到了这个?”   揆叙低头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满脸诚恳地补充道:“如今大哥在江宁做制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如阿玛先将纳兰家的势力交给儿子吧,儿子一定好好经营。”   ——用来为四爷分忧。   在明珠的浑身颤抖中,揆叙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还有,阿玛如今的表情管理也太容易失控了。如此喜怒行于色,在朝堂上是要吃亏的。”   明珠一口气没上来被噎得不上不下,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咬着牙笑道:“你可真是我亲儿子呀,真是太会替为父着想了!”   揆叙露出了谦逊的笑容,“我大清义孝之天下。而且,都是阿玛明日里教得好。”   “……好了。”明珠觉得自己已经麻了,撇过头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一去大半年,你额娘也想你想得厉害,快去见你母亲吧。”   “是,儿子告退,还请阿玛保重身体。”   揆叙恭敬地行了礼,后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去。   明珠盯着那晃动的门帘看了许久,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是大半年没见,他那温文尔雅又孝顺听话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迷茫过后,他又忍不住失笑出声,“这臭小子,出去几天倒是长进不小,竟敢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   只是这四阿哥究竟有什么魔力,一年不到,就能把他的儿子收得服服帖帖?   我知道揆叙这人看似好说话,也没有容若的孤傲,实际上却是最难和人交心的。   这种人就像是水,看似平平淡淡,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涛汹涌。   也是揆叙的表现和以往大相径庭,让明珠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变化上了。   实际上,揆叙只是以这种方式在提醒明珠:阿玛,我找到想要一生追随的老板了,我要夺取家族大权了。   提醒一番,是儿子对您最后的孝敬。   您,准备好了吗?   可惜,因为揆叙以往实在是太孝顺,这次突兀的怼了明珠一顿之后,表现得也一切如常。   狡诈如老狐狸明珠,也被自己儿子给迷惑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揆叙啃下了两口肉,痛得他心都在滴血。   ——逆子,逆子呀!   对此,揆叙表示:阿玛我这可是在救咱们纳兰氏。   胤禛可不知道,揆叙跟了他半年就已经学坏了,还时刻准备坑爹。   他只是觉得,揆叙办事越来越让人放心,他也越来乐意和揆叙商量了。   就比如现在,揆叙一问他就照实说了,“我是想买一个现成的庄子,最好是土地肥沃,草木葳蕤的那种。”   一般草木种类多,长得又茂盛的庄子,灵气含量都足。以后这庄子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自然是灵气足一点的好。   他并不缺钱,但却缺人脉,有钱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盐枭的故事出自《子不语》,子不语里关帝就是武力值天花板,也是最忙的一位神仙。   在子不语的世界里,有事找关帝。 第226章 香山偶遇   “原来主子忧心的是这个。”揆叙笑道,“反正今天已经出来了,四爷不介意多逛一个庄园吧?”   “昂?”   胤禛先是一愣,接着便恍然明白了过来,“你有地方推荐?”   揆叙掀开车帘,从马车里伸出头来,对冲段车夫的张保说:“劳烦张公公把车赶到香山去。”   “嗻。”张保应了一声,控制着拉车的马匹慢慢走到了大道上,然后才调转车马,往香山而去。   原来,早在胤禛送钟道人入京的时候,揆叙就想到这件事了。   所以回京之后,胤禛在宫里处理太子和康熙之间的事,揆叙就在宫外找了个牙公,看了几处外放官员急于脱手的庄园。   他一共看了七处,给他的感觉最好的,就是香山脚下那一处。   他情知胤禛不喜欢别人卖关子,就没有故弄玄虚,直接把胤禛领到了他最看好的那一处去。   巧的是,鄂伦岱的别院和揆叙看好的那一处庄园,都在京城西面,也避免了他们宰绕远路。   不巧的是,香山最美的景色是在夏秋之交。如今已是残冬,纵然香山有枫树十三万株,他们却并无一片红叶可赏。   不过既然到了香山,如今又有身份的便利,胤禛怎么可能不但进行宫一游?   如今的香山行宫,就是后世的香山公园。   其实后世的时候,胤禛也去过香山公园,香山公园就是在元明清时期,皇家建造的行宫基础上修建的。   只是,时代毕竟不同,纵然香山公园被保护得再好,里面的建筑再有古韵,也终究是少了几分这个时代特有的意境。   而今故地重游,后世与现世的时空在次交叠,让胤禛更能体会到,无论是怎样的明君贤臣、英雄豪杰,也都会在历史的长河中,随雨打风吹去。   胤禛难得悲春伤秋一回,揆叙却不得不提醒他,“主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若是再耽搁,今日便看不成那庄园了。”   “……好吧。”   一行人离开了行宫,还没走多远,就撞上了刚从香山寺里出来的富察氏一行。   “额娘,前面好像是四阿哥。”   正被舒穆禄氏念道的明若努力维持着仪态,眼睛却四处乱瞟。她此时看见胤禛,就像是身陷重围时看见救星了一样。   “的确是四阿哥,你对四阿哥倒是上心,那么大老远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知道了女儿心思的舒穆禄氏笑晲了女儿一眼,顺嘴打趣她。   与此同时,她左手里捏着的帕子非常自然地粘了粘唇角,遮住了那一抹勾起的笑纹。   看见她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明若眼皮子一跳,觉得非常难为情。   ——这是回到京城,见过胤禛之后才有的情绪。   在此之前,她只是一心顺着父母的心思,做一个合格的、不会让富察氏蒙羞的贵女,礼仪也是一日一日加深的潜移默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舒穆禄氏也是见过胤禛的,虽然几年不见,胤禛长高了,也长开了些许,但总体上还是那副唇红齿白、玉雪可爱的模样。   “哎呀,额娘!”明若举起帕子遮住脸,娇嗔着跺了跺脚。   此时此刻,别人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个爱娇的小姑娘,并好不违和感。   由此可见,雍正帝才是真的狠人呀。   哪怕是自己从内心排斥的事,只要处境需要,也能悖逆内心的渴求,做到尽善尽美。   只是,如今的心境终究不同了。   他的忍耐力,好像下降了。   不等舒穆禄氏说什么,他便自顾自地说:“额娘先等一下,女儿去给四阿哥请个安。”   “诶,你这孩子……真是的。”舒穆禄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半点没有阻拦的意思。   一来此时还处于清朝初期,满人在男女大防上虽然受了汉人的影响,却还没有后期的变态。   二来舒穆禄氏满心以为自己女儿情窦初开,一腔情丝都系在了四阿哥身上。两人身份又相配,她又怎会阻拦?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舒穆禄氏看来,这一双小儿女不但有年少相识的情分,四阿哥还特别上进。   她如今看四阿哥,和丈夫马奇截然相反。   马奇是越看越觉得这拐带自己女儿的臭小子不顺眼,舒穆禄氏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如意。   殊不知,正在远离母亲的明若却觉得,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套在身上的枷锁就更松一份。   哪怕回去之后,这枷锁还会回来,能松一刻也是好的。   至少让她喘口气。   自从她向父母表示了自己有上进的心思,生活简直是从水深火热进化到苦不堪言。   前世他做阿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福晋无论是容貌仪态,还是为人处事,都无可挑剔。   而且,福晋无论做什么,都特别从容、特别自然。这也就给了他一种错觉,那就是做到这些很容易,只要手脚健全就行。   走路走得仪态端庄又摇曳生姿很难吗?   那不是有脚就行?   倒茶布菜、研墨书写时手势优美又毫不做作很难吗?   那不是有手就行?   其它诸如饮茶、用膳、睡觉等,更是个人都会吧?   直到舒穆禄氏再三向确认,他也再三肯定自己有那份上进心,想要做皇子福晋之后,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天真。   这才五天,五天呀!   明若就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从前学的礼仪也是很好的,但那些只是在寻常贵妇交往中够用罢了。   这几天舒穆禄氏就根据自己的一点经验,先教导她一些皇室女眷应该懂的东西。   更可的是,舒穆禄氏说她教的只是皮毛,如今已经托人去寻摸合适的教养嬷嬷了。   当明若听见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天不怕地不怕的雍正帝,竟然也有了瑟瑟发抖的冲动。   如果不是有着对后半辈子美好生活的憧憬,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反正她又不是真的喜欢四阿哥。   =====   “四爷,四爷?”   胤禛正拽着揆叙的袖子借力下山,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他扭头一看,边看见穿着小皮靴,走得比他稳当多了的明若。   “原来是……富察格格。”   平日里喊习惯了,他差点当众把明若的闺名喊了出来。   唉,封建社会,破规矩就是多。   偏偏他身在其中,暂时还无力更改。为了不给别人添乱,只能乖乖遵守。   明若瞥了揆叙一眼,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扬起满脸欢笑,停在三步远处行礼。   “臣女富察氏,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安好。”   “富察格格快快请起。”胤禛虚扶了一把,玩笑道,“格格可是额娘面前的红人,我若是怠慢了你,少不了要在额娘那里吃挂落。”   明若笑道:“四爷言重了,谁人不知,皇贵妃娘娘最是疼您。”   其实胤禛之所以多开这句玩笑,只是变相地提醒揆叙一句:这位富察格格不可怠慢。   这可是雍正帝,就算是没了爪牙,那也是暂时的。   要知道,雍正帝可是出了名的对恩仇都睚眦必报。若是揆叙因她如今是个女子就轻视她,可就把人得罪惨了。   揆叙秒懂,急忙在明若之前见礼,“富察格格,纳兰揆叙这厢有礼了。”   虽然不知道这位富察格格有什么特别的,但既然四爷要他敬着,那他就敬着呗。   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胤禛这才问道:“格格来香山,是进香的?”   “正是。”明若笑道,“这香山寺香火鼎盛,又最受京城贵族的喜爱。回京之后,家母就一直惦记着来上注香。恰逢今日得空,家母便带着臣女出来了。”   “啊,富察夫人也来了吗?”   胤禛一呆,才猛然惊觉:虽然他潜意识里把明若当个大人,但在别人眼里,明若却是个小孩子。谁家父母会放心一个小姑娘独自外出呢?   “既然富察夫人在此,那我理应前去拜见。还请格格带路。”   他们这边一动身,舒穆禄氏那边就已经收到了动静,准备着迎接啦。   虽然胤禛这番动作,实际上是给舒穆禄氏添乱原本不必要的麻烦,但他这辈子都身份特殊,这份麻烦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荣幸。   至少舒穆禄氏就是这样觉得的。   她是一点都不觉得四阿哥阿里一趟,说一句话,就让她折腾半天有什么不好的。   别人倒是想折腾呢,还没这个机会呢。   而且,抱着某种不可说的心思,满脸姨母笑的舒穆禄氏更是觉得:四阿哥真是太知礼了!   “臣妇给四爷请安,四爷万安。”   “福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胤禛急忙示意张保去代替搀扶。   舒穆禄氏顺势起身,笑问道:“听闻前些日子,四爷奉圣命出京,为君父分忧,着实辛苦了。”   胤禛笑道:“都是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   “四爷一心为公,万岁爷圣明,必然都看在眼里的。”   “福晋说的是。”   这是胤禛头一次和舒穆禄氏单独说话,只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就不得不感叹:这位夫人,情商委实是高!   一张嘴就先拿他得圣上看重的事情来捧他,饶是他并不敬畏皇权,心下也不免升起几分得意。   第一句话的基础打好了,后面开展的话题只要不出格,这份好感就必定会保留下来。   更妙的是,几句话之后,舒穆禄氏就敏锐地意识到,他不太想谈论出京办差的细节,她就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这香山寺的香珠与香盘最是有名,四爷既然来一趟,空手而归岂不可惜?” 第227章 舒穆禄氏的脑洞   “夫人说得是,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眼看太阳都已经开始往西掉了,胤禛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   今日他本就多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偶遇明若母女,更是不在他意料之中。   但遇都已经遇见了,人家还特意追过来打招呼,他总不好当做没听见吧?   好在舒穆禄氏聪慧敏锐,很快就察觉出头貌似还有别的急事要办,便笑道:“四爷日理万机,有些事情想不到也是有的。只是四爷既然已经进了行宫,宫里必然已经知道了。”   若是宫里不知道他来了香山也就罢了。   如今是他自己重游故地留下了尾巴,就不不能不补救。   舒穆禄氏笑眯眯地说:“恰好臣妇这次求的香珠与香盘都有多的,四爷若是不嫌弃,便替臣妇给宫里的娘娘们带上几串吧。”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胤禛根本无法拒绝。   “那就多谢福晋了。”   得了他的首肯,舒穆禄氏便示意贴身嬷嬷,把她们今日购买的香珠、香盘、香草、线香等物分了一大半出来。   “今日之事,多谢福晋了。”胤禛施礼道谢。   舒穆禄氏急忙侧身,只受了他半礼,“些许小事,四爷不必放在心上。”   胤禛也没多言,只是把这个人情记在了心里,“我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办,就先行告退了,福晋与格格自便。”   眼见自家额娘就要与他做别,明若心里一急,上前半步道:“不知四爷要办的事,方不方便带臣女一起去?”   只这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都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早就习惯了万众瞩目的雍正帝表示:朕无所畏惧!   胤禛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想要替他婉拒的揆叙,对舒穆禄氏笑得乖巧无比,“我这里倒是无妨。只是不知,福晋可放心将令千金托付于我了。”   他嘴里的“托付”,真的就只是暂时托付,觉得没有别的引申含义。   但架不住舒穆禄氏心思不纯,老往那歪处想呀。   舒穆禄氏正色道:“我家里儿女虽多,但我和老爷却最宝贝这一个。而今将之托付给四爷,还望四爷能够善待她。”   画风一秒严肃,甚至还多出来一份莫可名状的氛围。   但无论是胤禛还是揆叙,都是母胎单身,对这种氛围陌生得很,自然就察觉不出其中的深意。   所以,胤禛很顺利地pass掉了内心的怪异,以同样的严肃回应舒穆禄氏,“福晋放心,必定完璧归赵。”   于是,舒穆禄氏的脸,裂了。   ——我想把女儿嫁给你,你却要完璧归赵?   “四爷说笑了。”舒穆禄氏瞧瞧给贴身嬷嬷使了个眼色。   明若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嬷嬷也不愧是她的贴心人,立刻就领会了主子的意思,上前一步,用正常人都听得见的耳语说:“福晋可是糊涂了?临出门之前,老爷再三嘱咐,要大格格早些回去呢。”   “哦——”舒穆禄氏一脸恍然大悟,陪笑道,“今日得幸遇见四爷,一时激动,难免疏忽。真是罪过,罪过。”   而后,脸上的表情便完全被歉意取代,“四爷赎罪,今日实在不凑巧。”   揆叙的脸色微微一变,一边觉得这富察氏有些不识好歹,一边又担忧四爷会多出一个强大的敌人。   毕竟,富察氏的底蕴,比起他们叶赫那拉氏,一点都不逊色。   只是,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四爷只是说了一句话,这富察夫人的态度就转变得这样迅速?   胤禛心里虽然也奇怪,但他想的到底没有揆叙多,仍旧很礼貌地说:“既然福晋家中有事,我与格格改日再约也是使得的。”   见他半点不动怒,舒穆禄氏不禁高看他一眼。   同时她也察觉到,自己似乎因为女儿的态度和某些言辞,误会了一些事情。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的态度重新热络了起来,很真诚地邀请胤禛有空到他家里去做客。   直到他们一路同行到山脚下并相互告辞分开,明若都没敢说一句话。   因为,舒穆禄氏邀请胤禛时,看她的那一眼实在是太过意味深长,顺利激起了她趋利避害的本能。   而本能告诉她:现在绝对不要说话,更不能说和额娘唱反调的话。   对于这种上辈子帮他在康熙那里规避过无数次危险的本能,明若一向迷信。   只是,这一次她再怎么装乖卖巧,也比不过一个母亲担心女儿的心。   =====   “说吧,你和四阿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彼时母女二人已经坐上了返程的马车,伺候的婢女倒完茶之后,就被舒穆禄氏赶到了后面的车上。   此时马车上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明若乖巧得像缩头鹌鹑一样,静静地占据了一个角落。   面对母亲的盘问,明若尴尬一笑,讪讪道:“额娘在说什么,女儿怎么听不懂?”   实话实在是不好说,明若只能用神态语气引导母亲,让母亲自己脑补,自圆其说。   “你听不懂?哈,”舒穆禄氏气恼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却到底舍不得用力,“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额娘~”明若熟门熟路地依偎了过去,在额娘怀里撒娇。   只这一招,舒穆禄氏便拿她没办法了。   她叹息着搂住女儿不住摩挲爱抚,脸上流露出心疼之色,“你自宫里回来,便吵着闹着要做皇子福晋,额娘本以为你和四阿哥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如今看来,分明是你一厢情愿。你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小千娇百宠地养大,额娘只愿你一生过得顺遂。”   明若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哽咽道:“额娘对女儿的疼爱,女儿都知道。”   前世一辈子,都没有一个人给予过她如此纯粹,如此不求回报的爱。   今生父母给她的爱,是最让她难以割舍的东西。   为了不再失去,他可以一再妥协。   此次欺瞒父母,本就让她心里难受。被额娘外露的感情一激,她差一点就说实话了。   幸好她理智尚在,话到嘴边又以最后的意志力忍住了。   “额娘~”明若在舒穆禄氏怀里蹭了蹭,瓮声瓮气地说,“女儿不该欺瞒阿玛额娘,可是……可是……”   文学和美术上有同一种表达方式——留白。   地广天宽,山河有余,是为留白。   讲究的就是一个‘言未尽,意无穷’。   后半截明若什么都没有说,舒穆禄氏却顺着她的话音自己脑补出了标准答案。   “你就那么喜欢四阿哥?”舒穆禄氏忍不住叹气。   女儿家最怕的不是遇见负心汉,而是对一个男人单相思。   特别是像他们家这种出身的女儿家,不但嫁妆丰厚,娘家也十分给力,有没有丈夫的宠爱十分不打紧。   但若是女儿一颗心都掏给了丈夫,就是权势富贵也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作为见惯了世事的过来人,舒穆禄氏忍不住劝女儿放下。   “你若是想做皇子福晋,与你年龄相当的也不止四阿哥一个。你若是无心权势,那就更好了。   将来等你大了,选秀时额娘就进宫求求娘娘,摞了你的牌子。到时候呀,咱们就在你阿玛的同僚家里,给你挑一个四角俱全的好女婿。   有你阿玛和哥哥们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管教你一辈子都顺心如意,人人钦羡。”   额娘给她规划的未来十分美好,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八旗贵女的话。   只可惜,她不是。   所以,她是注定要辜负额娘的一片苦心了。   明若苦笑着说了一句大实话,“若是不能嫁给四阿哥,女儿下半辈子也就不可能有顺心的那一天了。”   “什么?”舒穆禄氏惊呆了,“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情根深种吗?”   明若摇了摇头,“额娘,这跟情根深种没有关系。”   做皇帝的人,哪那么容易对人情根深种?   对她来说,胤禛就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抓不住,那她的一辈子,就全完了。   误会这种事情,只要开始了,就只会越积越深。   因为人的脑洞,是无穷无尽的。   明若发誓,这回她说的真是大实话,几乎和坦白也没什么区别了。   奈何舒穆禄氏联系前因后果,仍旧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舒穆禄氏是听不懂女儿的话,明若可是太能听懂额娘的话了。   她微微怔了一下,忍着愧疚决定:把额娘往他自己的脑洞里推得更深一点。   于是,她微微垂着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羞涩和期待,“额娘~四阿哥还小呢。”   小,就代表情窦未开;小,就代表一切皆有可能。   这会儿,舒穆禄氏的状态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   那就是尴尬,十分尴尬,非常的尴尬。   ——全因明若提起这件事时,表现得太过成熟了。以至于让舒穆禄氏下意识就忽略了,自己的女儿还只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屁孩儿,四阿哥比自己女儿还小一个月呢。   就算是规矩严谨的汉人家里,男女也要到七岁才不同席呢。   强求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屁孩儿懂得男女之情,委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那么,问题来了。   舒穆禄氏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到底为什么非得嫁给四阿哥?”   明若:“…………”   ——这还不如让您继续误会呢。 第228章 钱,钱,钱   这边的明若正绞尽脑汁的自圆其说,那边的胤禛也正自苦恼,该怎么和揆叙说他和明若的关系。   实话实说明若想嫁给他,那是不现实的。   毕竟,清朝的八旗贵女都是要先参加选秀,然后才能考虑婚假的。   虽然揆叙和张保都不会揭发他,但他出门在外,身边跟着的不可能只有这两个人呀。   明里暗里那些保护他的侍卫,指不定背后的主子是谁呢。   穿越之后,“隔墙有耳”这四个字,他都听倦了。   “当年京师瘟疫的事,你还记得吗?”胤禛决定从年少时的情分着手,让揆叙自己去老朴。   谁让这个话题最安全呢?   不得不说,在忽悠人这方面,大小四爷都有着惊人的默契,手法一脉相承。   “自然记得。”揆叙脸上带了两份回忆之色,“当时那件事闹得还挺大,受牵连最严重的,就是承恩公府。”   提到承恩公府,他不由小心翼翼地觑了胤禛一眼。   毕竟,只要不傻就知道,这个“承恩公府”,特指的就是皇贵妃的娘家佟国维府上。   胤禛直接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揆叙真是个君子,就算背后说人,也给人留足了颜面。”   ——说什么受牵连最深,那可真是太客气啦。   那承恩公府分明就是祸起之源!   最可气的是,那一次的事情闹得那样严重,佟国维的记性也没长几年,这就旧病复发了。   也不知道当年佟国纲把佟国维的几个小儿子都带走教养,如今有了几分成效?   特别是那个隆科多,历史闻明的人渣。   希望这辈子换了监护人,他能学几分同国刚和鄂伦岱的脾性,别把宠妾灭妻做得那么绝、那么彻底吧。   若不然,他也只能绝其源头了。   被他明晃晃地讥讽“不君子”,揆叙也只是垂眸一笑,更显得温良敦厚。   这回,胤禛是真的笑了起来,“你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揆叙纯良一笑,非常谦虚地说:“奴才不过是近朱者赤。”   好吧。   胤禛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脸皮也不薄。   还好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那个庄园,也算是转移了他的尴尬。   因为揆叙被牙公带着来看过,守门的人认得他,得了赏钱之后便允许他们进去参观了。   其实,还没进门的时候,胤禛对这庄园已经有几分中意了。   因为这座庄园的灵气,明显比周围的地界都浓郁。   当然,普通人是感觉不到的。   他们只会觉得进了这座庄园之后,空气特别新鲜,心神也特别舒畅。就算有了天下的烦恼,在这里也能暂且放下。   这么好一座地方,也不知道原主人是为了什么要把它脱手?   而且,这园子的价钱,着实有些对不起它的地段和面积。   进去之后,胤禛心头的疑惑就更大了。   因为这庄园里的各处建筑和景致都保存得极好,显然原主人很喜欢这里,喜欢到就算不住在这里了,也时常派人打理修葺。   转了一圈之后,胤禛就问那引入的管事,“这园子……你家主子确定要卖?”   ——原主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劫难,连这么好的园子都急着脱手了?   “瞧您这话说的,若是不诚心卖,能挂到牙行里去吗?”那管事言笑晏晏,眼神却有些闪躲。   这一点不但胤禛看见了,揆叙和张保也都看见了。   三人的眼神极其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心思虽然各有不同,却都有同一重心思:这其中,有猫腻呀。   胤禛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就是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   对方有什么招数尽管使,他接着就是了。   反正对方要卖,他要买。   不管对方是不是诚心的,他都要定了!   “好,我们回去之后,自会到牙行去谈价钱,你让你家主人坐等着收钱吧。”   “那敢情好,小人这就给主人送信。”那管几乎是欢天喜地的把他们送走了。   待他们的人影一消失,他就忍不住抛了一下刚得的赏银,嘿嘿笑道:“又来一个想占便宜的冤大头!”   他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胤禛这种五感敏锐至极的人物,将他的得意之语尽收于耳。   离了这庄园之后,张保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爷,这园子八成有问题,不如咱们再看两家?”   但揆叙却有不同的意见,“依我看,主子既然喜欢这园子,那买了就是。这园子里有什么问题当然得弄清楚了,到时候可借此压价。”   他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心的。   论权势不必胤禛出马,当今天下有几个敢得罪纳兰氏?   若是灵异事件就更不用担心了,京城附近还能有什么大邪祟?   但张保却更担心胤禛的安危,坚持劝道:“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毕竟是在京城附近,咱们还是谨慎些的好。”   大清虽然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但清朝初年,宗师亲王和八旗贵族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没见康熙为了收拢宗室权利,自己的八儿子都贴给安亲王府做女婿了;   雍正更绝,庄亲王薨后,不顾人家还有五服之内的子侄,直接把自己的十六弟硬过继给人家。   当然了,这些前朝的事,张保是不懂的。   他只知道京城里不能得罪的人多。   万一这宅子背后牵扯到了某家实权宗室,便是皇上有意偏袒自己儿子,胤禛一个小阿哥也难免吃亏。   但揆叙却觉得他有些杞人忧天。   且不说他已经入朝了,就算还没有,他也是明相的儿子,对康熙帝心思再了解不过了。   皇上早就有收拾宗室的心思了,若是这园子背后真有宗室搞鬼,康熙绝对会趁机教他们做人的。   “好了张保,我明白你的心思。”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从小照顾自己的少年宦官说,“但这个庄园的确是最合适的,既然不碰上了,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有些事情,张保不懂,胤禛也不好和他明说,只能让张保就知道他主意已定。   只要是他确定了要做的事,张保就不会再劝阻了。   所以,现在摆在应征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没有现金。   没错,他是很富有,但他手里最多的东西是珠宝,还有普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灵药。   那些灵药自不必说,普通人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价值,他是卖也没处卖去。   珠宝倒是有地方脱手,但这东西自来物以稀为贵,他说一下子抛出太多,肯定会被人趁机压价。   “或许,主子愿意卖一批夜明珠给纳兰家?”揆叙毫不客气地提出了挖自己家墙角的建议。   反正他阿玛贪那么多,一时半会也用不了,就先挪一点应应急嘛。   胤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这么爱坑爹,你阿玛知道吗?”   对此,揆叙光棍得很,“我已经提醒过他了,至于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就是他的事了。”   胤禛嘴角一抽,还是抵制住老诱惑,坚决地拒绝了,“不行,你一下子花这么一大笔钱,目标太大了。”   “奴才买夜明珠回去孝敬额娘,阿玛肯定不敢说什么的。”   反正明相惧内人尽皆知,揆叙无所畏惧。   看着出京一趟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放飞自我的揆叙,胤禛有些辛酸地叹了口气。   “你别真把你阿玛当傻子呀。”   ——坑爹虽然爽,但要悠着点来呀,不然容易翻车。   揆叙神色一肃,“多谢四爷提醒。”   于是,揆叙坑爹这条路子彻底废了。   “要不,找两位娘娘想想法子?”张保提意。   反正主子的难处也只是一时的,两位娘娘应该有些积蓄,主子先挪用一点,日后再慢慢填补回去也就是了。   “不行。”这回胤禛拒绝的比方才还干脆,“两位娘娘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若是要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必定要惊动背后的家族。”   别以为宫妃的日子就一定很滋润了,在这个生产力不高的年代,就算是宫里的娘娘,过日子也是按份例来的。   若是想用一点超出份例之外的东西,也不是不行,但要自己掏腰包。   而能补贴宫妃的,除了自己亲儿子,自然就是他们身后的家族了。   如今胤禛不能随心所欲地贴补她们就算了,还要她们反过来……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实在是没这脸。   至于她们背后的家族……   虽然佟佳氏和乌雅氏都算他的天然盟友,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愿意与这两家纠缠太深。   要不然,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那两家来说,都不算好事。   谁让他们共同的顶头上司,是个多疑的君王呢?   若是牵扯得太深,将来需要斯鲁的时候,难免会让两位娘娘左右为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胤禛只能继续为难自己。   大不了,就低价抛售一批珠宝嘛。   反正这种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胤禛有些烦躁地掀开车帘,打眼往外一看,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别的地方有钱没钱他不知道,但眼前这个地方,一定有钱。   “张保,停车。”   等下车之后,揆叙才明白他什么意思。   因为,不远处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上面挂着蓝底金字的竖扁。   ——财神庙。 第229章 金灵圣母   揆叙立刻乖觉地带了两个侍卫,去买线香和元宝等物了。   京城这地方是他的主场,他可太知道那个铺子里的香油最醇,哪个铺子里的线香最好,哪个铺子里的元宝扎得最漂亮了。   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四爷还欠财神爷一次份的贡品,这回就一起补上吧。   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庙宇有香火祭祀,那没跑了,一定是财神庙。   无论到了什么年代,人类求财的心都是不会改变的。   特别是如今临近年关,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难得有了空闲的时候。   既然有了空闲,别的事情不干,祖宗和财神爷是一定要拜的。   等揆叙买了东西回来,胤禛就老老实实地带着人在凡人祭拜的地方,点线香、敬香油、焚纸马元宝。   只不过,因为他们带的贡品实在是太多,就连旁边祭拜的香客都忍不住侧目。   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   有些东西,别人看不见,胤禛却看得一清二楚。   巨大的财神像左侧,那个穿着绿棉袄,扎着小揪揪的童子像忽然眨了眨眼,看见胤禛之后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恢复了木讷的泥塑模样。   胤禛就知道,有人却给他师傅报信了。   果然,等他把香烛纸马焚烧完毕,就觉得整个人一阵恍惚。等神魂再次归位,面前就是翘着二郎腿睥睨他的师傅大人了。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有求于人的胤禛特别识时务,一点妖都没做。   不得不说,他今日的做派,可是太合时宜了!   赵公明抚髀大笑,得意洋洋地举起酒杯,对着自己左侧的另一个主位敬了一下,无论神色还是语气都难掩张狂之态。   “怎么样,金灵师姐,我这徒儿可比那两个乖多了吧?”   胤禛愕然望去,便见原本空空如也的座位上,突然多出一位彩绣辉煌、神姿高彻的女仙。   尽管赵公明无比猖狂,那女仙却全然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只是满目慈悲地冲胤禛点头示意。   两人的对视也只是一瞬间,但也就是刹那间的相视,胤禛便觉得自己看见了漫天星辰流转,宇宙星象无极。   这便是众星之母的斗姆元君吗?   不过,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他师傅唤这位师姐?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但综合了聊斋等一众鬼狐故事,还是封神演义的后传?   这就有点儿太乱了啊。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刨除所有杂念,恭敬下拜:“弟子爱新觉罗胤禛,拜见师伯,愿师伯长乐无极。”   ——他可是太了解自己师傅了,这位可以没有命,但一定得有脸。   若是自己在他的同门面前没有好好表现,让他落了面子……   哼哼,什么后果,自己想象。   胤禛稍微想象了一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实在是他师父的尿性,太让人一言难尽了。   “快起来吧,咱们截教门徒,没有那么多规矩。”   斗姆元君温和一笑,素手轻抬,广袖微展,胤禛便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柔和地托起。   胤禛也不矫情,顺势起身,仗着外表的优势,歪着头笑得可可爱爱,青青脆脆地说:“多谢师伯!”   “呵呵。”斗姆元君忍不住调侃道,“怪不得赵师弟自打收了你,便再三于同门中炫耀。我若是有你这么个乖巧漂亮的徒弟,我也一天按三顿炫耀。”   “啊?”胤禛一呆,诧异地看向赵公明。   虽然他知道赵公明是个大傲娇,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不满,多半是为了维持自己身为师长的尊严。   谁让当初两人着师徒之缘,是赵公明主动结来的呢?   但胤禛却没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师傅对他竟然如此不吝夸奖吗?   陡然在弟子面前被拆穿,赵公明有些羞恼,红着耳根瞪了胤禛一眼,“啊什么啊?才夸你两句就飘了?傻乎乎的,尽给为师丢人。”   胤禛眨了眨眼,乖乖认错,“师傅教训得是。”   可他这么乖,反倒衬得赵公明无理取闹,也让赵公明更加羞恼,“是什么是?为师几时教训你了?莫要在你师伯面前抹黑为师的光辉形象。”   真是的,他是那种爱在徒弟面前逞威风的人吗?   胤禛再次乖乖认错,“徒儿错了,师傅影您自来大人有大量,又怎么会和徒儿计较呢?”   赵公明:“…………”   ——糟糕,这回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话赶话已经赶到这儿了,他还怎么和这臭小子计较嘛?   “行了。”赵公明哼了一声,决定先把这个乖不到正地方的蠢徒弟赶走,“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又有什么事,直说吧。”   说完赶紧走,一点都不知道维护为师的颜面!   胤禛嘿嘿一笑,捧着脸卖萌,“师傅果然是师傅,徒儿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您呢?”   自来对萌物零免疫的赵公明道抽了一口凉气,捂住胸口滩在椅子上,缓了好半天。   他一边在心底恶狠狠地说着“卖卖萌可耻”,一边不自觉的柔和了嗓音,“说吧,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为师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话音落下,他下意识瞥了金灵圣母一眼,急忙替自己找补,“我赵公明的徒儿,也是那些杂碎能欺负的?”   ——听见没有师姐,我赵公明不是溺爱徒儿的神,我赵公明只是纯粹爱面子而已。   金灵圣母微微一笑,意味不明。   好在赵公明也不指望对方相信,只是习惯性地替自己找一块遮羞布而已。   “咳,徒儿你说呀,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他那副随时准备找人拼命的架势,反倒让胤禛对自己的真实目的羞于启口了。   ——和师傅的脑补相比,自己这点事好像挺太过微不足道?   “师父……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是个男孩子,干脆果决一点,不要吞吞吐吐婆婆妈妈的。”   赵公明皱眉训斥了他一句,扭头就对自家师姐解释,“师姐,我绝对不是说你吞吞吐吐婆婆妈妈,请您一定要相信师弟。”   开玩笑,自家师姐可是截教第一战力,单人独战文殊、普贤和慈航这三个杀才都不落下风的狠角色。   他一个靠钱续命的财神,敢得罪吗?能得罪吗?得罪之后还有机会站着说话吗?   可他一句话说出口,就直接把人给得罪了。   金灵圣母的脸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笑容就变得特别温柔,“师弟的心思,我都了解。所以师弟,你还是先帮师侄解决问题吧。”   把小辈打发走了,咱们大人之间才好“说话”嘛。   师姐可是好久没有以“力”服人了,不但手痒,脚也很痒呢。   赵公明只觉浑身一寒,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却还不知道危险的源头到底是哪里,摸着鼻子嘀咕了一句,“哪个想破财的敢骂我?”   金灵圣母:很好,还学会威胁我了。这一条也记下,等会儿一起好好说道说道。   第六感敏锐的胤禛缩了缩脖子,乖巧如鹌鹑,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赶紧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师父,没有人欺负徒儿,徒儿只是缺钱了而已。”   “昂?”赵公明震惊地看着他,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可是财神的弟子,自你拜入我们下的那一刻起,财运就常伴你身。现在你居然跑来告诉我,你缺钱?”   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翻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脸上恶狠狠,手上轻飘飘地捏住了胤禛肉嘟嘟的脸颊,“你这逆徒,是在带头质疑你老师的专业吗?”   “呃?”胤禛呆了一下,一伸手便把在脸上作乱的魔爪拿了下来,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师傅,您误会了。徒儿并不缺财宝,缺的是可以作为通货的现金。”   赵公明静默了片刻,突然问道:“等过完年,你是不是要去神仙岛?”   “是呀。”胤禛一点都不惊讶赵公明是怎么知道的。   赵公明点了点头,对他说了一句壕无人性的话,“神仙岛上有金矿,到时候你自便。”   一旁的金灵圣母有趣地挑了挑眉,暗笑道:这有了徒弟就是不一样,冲动易怒做事不计后果的赵公明,也有这样替人妥帖考虑的时候了。   哎哟,那小徒弟怕不是要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吧?   胤禛的确感动的满心柔软。   虽然赵公明看起来不靠谱,对他确实真的疼爱。   可以说,比起这辈子的亲爹康熙,赵公明才更是一个担任父亲角色的那个。   “师傅放心徒儿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觑了觑赵公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师父,徒儿去神仙岛,十有八-九要砸人场子,这也没关系吗?”   赵公明瞥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我也是不是说了嘛,神仙岛上有金矿,让你自便。”   ——神仙岛可是有主的,不把人场子砸了,那些金矿你自便得了吗?   胤禛:“…………”   ——好吧,是他浅薄了。   金灵圣母忍不住笑了起来,温和地对胤禛说:“那神仙道上多是一群乌合之众,你除了他们只会是功德,不必担心沾染因果。”   这才是实在话呢。   胤禛急忙道谢,“多谢师伯指点。”   自觉失了面子的赵公明,挥袖就把它扔出了财神庙,“滚吧,滚吧,你这逆徒,就只会气我!”   “诶?”   胤禛呆了半晌,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但这股沮丧之意只持续到他上了马车。   因为,马车上多了一个箱子,箱子里放满了金子。 第230章 危险   有了自家师傅大人的金钱支援,那个庄园胤禛是手到擒来。   他把那箱金子交给揆叙,让他去牙行把地契换回来。   “你和牙行交易的时候,多观察一下对方的神态表现。若是那庄园真的有问题,必定不只在这牙行里卖过一次了。”   揆叙正色道:“四爷放心,奴才都省得。天色不早了,您快回宫去吧。”   若是等宫门落了锁,可就进不去了。   虽然胤禛在宫外不缺住的地方,但他一个小皇子,能不在宫外过夜,还是不要在宫外过夜的好。   而且,今天他去了行宫,康熙那里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   回宫之后,胤禛就直接被康熙宣到了乾清宫。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两位娘娘安好。”   彼时,正是康熙一天之中难得的空闲时候,宣了两个小嫔妃给他烹茶唱曲儿。   那两个小嫔妃都是没有品级的庶妃,哪里感受皇子阿哥的礼?   两人慌忙避开,急急还礼,“四阿哥折煞奴婢了。”   胤禛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其中一个他认识,正是随德妃住在永和宫的章佳庶妃。   如果《清史稿》记录无误的话,这位章佳庶妃应该就是雍正帝的宇宙全能好弟弟,十三阿哥胤祥的生母。   由于他年纪还小,尚且未到避讳的时候,到永和宫请安时和章家庶妃也是见过的,此时自然不能装作不认识。   “章佳娘娘,我额娘这两日还好吗?”   章佳庶妃笑容恬静,“娘娘身体康泰,万事顺心,只是思念两位阿哥。不过娘娘也知道,阿哥们最重要的就是好生读书,替皇上分忧。只要阿哥们好生孝敬皇上,娘娘便也能忍受母子分离之苦了。”   康熙笑道:“都说近朱者赤,这话半点不假。你跟着你们娘娘久了,也颇得她几分品格。”   章佳庶妃羞怯一笑,修长白皙的脖梗弯成一个温柔如水的弧度。   她是永和宫的庶妃,德妃娘娘是他的主位娘娘。只有德妃娘娘好了,他们这些小庶妃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况且章佳庶妃如今虽然有了几分宠爱,却也不敢忘记自己的宠爱到底是怎么来的。德妃娘娘既然能把她扶植起来,自然也能扶植别人,更能把她压下去。   另一个小庶妃妒忌地看了章佳庶妃一眼,暗暗感叹: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上头没有一个和善的主位娘娘呢?   胤禛对几人之间的眉眼官司视而不见,非常诚恳地对章佳庶妃说:“我这几日琐事繁忙,暂且不能给额娘请安。还请章佳庶妃代我向额娘请罪。就说等忙过了这阵,小四再亲自登门,任由额娘处置。”   “阿哥的话,奴婢一定带到。”章佳庶妃笑道,“不过,娘娘最是疼爱两位阿哥,哪里舍得处置呢?就算阿哥坚持,娘娘怕也只是罚你多吃两块糕,点多吃一碗饭。”   康熙哼了一声,说:“要朕说,就该罚他抄书。你说你回来几天了,摸过书吗?摸过笔吗?”   训孩子上瘾的康熙,一开头就收不住尾了,语重心长地劝诫道:“读书这回事,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天下有多少人想读书都没有机会,咱们家能把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就应该珍惜。你身为皇子阿哥,更该给天下臣民做个表率才是。”   胤禛被训得连连应是,半个不字也不敢说。   不管后世之人喜不喜欢康熙,在教导儿子这方面,人家的确是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只是,身为他的儿子,就苦逼多了。   训儿子训痛快了之后,康熙拍板决定,“既然你已经回京了,过年之后就跟着哥哥们进无逸斋读书吧。”   “啊?”胤禛一惊,脑子转得飞快,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躲避无逸斋的理由,“汗阿玛,等过年之后,儿臣还要到东海一趟,怕是无缘聆听诸位大贤的教导了。”   康熙眉头一皱,不满地看着不上进的儿子,“好端端的你去东海做什么?朕看你就是在外面跑野了,朕该去书房收收心才是。”   “不是,汗阿玛,儿臣是真的有正事。”   他左右看了看,拱手道:“请汗阿玛禀退左右,儿臣还有一件要事急需禀报。”   如果不是康熙突然提起无逸斋,胤禛差一点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现在,他来将功补过了。   康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郑重,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   两位伴嫁的庶妃自然也要回去了,章佳庶妃倒是没什么,另外一位庶妃却有些不满。   只是她再不满也不敢得罪皇子阿哥,更不敢得罪四阿哥的两位额娘。   “该出去的人都已经出去了,你有事就赶紧说吧。”   于是,胤禛便把自己在洞庭湖看见了内造花灯同款的事情告诉了康熙,并把自己打探出来,这花灯款式是从神仙岛流出来的事也说了。   说完之后,他又强行替自己挽尊,“原本儿臣是想着,等过完年之后,再把这件烦心事告诉汗阿玛的。只是今日话赶话赶到了这里,为了不让汗阿玛下旨之后再收回,儿臣只好提前说了。”   神色越听越凝重的康熙禁不住挑了挑眉,冷笑道:“这么说,你还是替朕考虑了?”   “为君分忧,本是儿臣分内之事。”胤禛满脸真诚,一点都不羞愧地大言不惭。   只能说,人的底线都是被一步一步拉低的。   康熙原本是多么标准的一个严父呀,包括太子在内的哪一个皇子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   但偏偏就有胤禛这么个例外,时不时就要皮一下。到现在,康熙已经懒得和他计较了。   康熙白了他一眼,当机立断把话题扯回了正道,“内宫的东西竟然流了出去,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此事的确要彻查。”   在他看来,不但胤禛要去神仙岛,进城这边儿,也很有必要彻查一下内务府。   “这些妖魔鬼怪,着实猖狂!”做惯了天下之主的康熙帝,对这些超出他掌控的东西非常不满。   胤禛忙道:“这一点汗阿玛请放心,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进了京城法力都会大打折扣。若是进了皇宫,没有汗阿玛的特许,一点法术都用不出来。”   至于他这个可以给别人开放法术禁制的bug,还是不要让康熙知道的好。   这也是为什么,他使用春秋简时,要特意请康熙允许的原因。   对于一个掌控欲极强,又非常多疑的皇帝来说,有些特殊,全天下最好只有他一个。   果然,听了他这句话,康熙看他的神色都柔和了许多。   想来,他也是想到了春秋简那一回。   “照你这么说,那宫灯出现在宫外,更可能是内务府的官员与人勾结了?”   胤禛道:“儿臣的确是有这个猜测。不过具体如何,还需汗阿玛派专人彻查。”   他身上只套一个神棍光环已经足够,别的事情,就不必往身上揽了。   要不然,他自己辛苦,康熙也不放心。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干。   “内务府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朕手里还是有几个可用之人的。”   “是。”胤禛乖乖应了,小心翼翼地觑了康熙一眼,片刻后,又觑了一眼。   康熙被他偷瞄得无语又心烦,端起残茶饮了一口,不耐道:“你还有什么事,直说,别让朕怀疑自己养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小格格。”   胤禛心说:若不是我投胎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你可不就是要多一个小格格了吗?   不过生在这个时代,变成一个男孩子,我应该庆幸。   看看明若,都被这个时代的规矩和礼教折腾成什么样了?   胤禛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讨好地看着康熙,“汗阿玛,儿臣明天还得出宫一趟。”   他今天只是见了见钟道人和两位仙子,对三人还没有具体安排呢。   而且……   胤禛又偷偷看了康熙一眼,心里十分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自己想要组建一个仙侠版道录司的事情,在康熙面前过个明路。   在感情上他是不倾向于透露给康熙的,因为他不想让这个组织的掌控权落在康熙手里。   可是,想要在天子脚下做成这么大一件事,不可能完全瞒过康熙呀。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康熙瞥了他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都回京这么久了,该叙的旧,该见的人还没见完?”   胤禛直觉危险,下意识地一笑,又乖又怂,“这不是……这不是昨天在香山脚下买了个园子,还没有仔细看过嘛。   儿子就想趁年前把手续办齐全,好让被儿臣请回京的高人有个舒适的地方可住。”   说到这里,他又觑了一眼康熙的脸色,似乎是觉得康熙没动怒,胆子立刻就大了,声音也高了几分。   “毕竟是儿臣请回来的,老让他们借助在舅舅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呀。”   下意识的反应过后,胤禛陡然清明了起来。   ——也是他糊涂了,京中大臣的府邸里,哪一家没有康熙的眼线?   不管他把人送到谁家里去,都不可能完全瞒过康熙。   道录司的事可以不报给康熙,因为这件事本就没影,只是在胤禛脑子里有个雏形。   但钟道人和两位花仙子的事,却必须主动坦白。   哎~说到底,他的政治觉悟还是不够高啊。   如果换成太子、八阿哥和明若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或许,在对待明若的事情上,他不应该再被动接受,而是应该主动一点?   康熙的下一句话,把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再不敢君前奏对时胡思乱想。 第231章 太子救场   康熙轻笑一声,随手将明黄龙纹盖碗放在手边,语气非常随意的说:“我说呢,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鄂伦岱那个炮仗奉为上宾。却原来,那是四爷的客人呀。”   胤禛腿一软,差点没跪下了。   真的就只是一瞬间,整个乾清宫的热量仿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原本干爽的亵衣整个湿透,黏黏腻腻地贴在了身上。   他的脑子飞快转动,这句话该怎么回呢?   是打感情牌,说鄂伦岱只是疼爱他这个晚辈呢;还是打高人牌,把钟道人高高捧起来呢?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急需一个二哥。   要不八弟也行啊!   然后,他二哥就来了。   守门的小安子在门口给魏珠使眼色,魏珠看了胤禛一眼,眼珠子一转,就往门口去。   只是,他去的时候,刻意弄出了一点动静,吸引了康熙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康熙蹙了蹙眉,怫然不悦。   就像胤禛揣测的一样,鄂伦岱往自己别装安置楼一个头陀,搬了两株大的过分,又不应季开花的花草的事,康熙一早就知道了。   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过问,就是看在鄂伦岱往日里忠心耿耿的份上,等着他自己坦白。   其实,康熙先注意到的不是钟道人,反而是后入京的牡丹、芍药两位仙子。   虽然清朝贵族在宗教上崇尚喇嘛教,但若有个别的喜欢请道士、供头陀,朝廷也不会追究。   只要别信白莲教、红花会等□□就成。   可以说,中国自古以来,在宗教的管控方面都比较宽松,中国的宗教也并不像西方的那样非此即彼,不是同道就统统打成异端。   但中国古代也有一个忌讳,忌讳花草反季盛开。   红楼梦里一盆不按季节开的白海棠,就被贾母等人下意识地判定为妖异。   后来还是宝玉说情,才将妖异说变为了祥瑞说。   若不然,贾芸千辛万苦寻摸来的花,非但不能讨好宝玉,反而还要吃一顿挂落了。   那么两大株花运进四九城里,就算鄂伦岱安排得刻意低调,还用黑布把花整个蒙上了,也不可能半点风声不漏。   佟佳氏有多风光,盯着鄂伦岱的人就有多繁密。   两位花仙的本体进京不到五日,许多人都知道了,鄂伦岱的别庄里养了两株比人还高,花朵怒放的绝品。   之所以没有人嚷嚷出来,就是因为他们都暗暗猜测:这两株花是鄂伦岱千辛万苦寻回来,准备进献给康熙的。   毕竟,封建时代嘛,还是集权到顶峰的清朝,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献给皇上。   但是受到鬼神冲击的康熙就想得更多了。   他首先就想到了“事反常必为妖”,而后就是“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然后他就开始权衡:到底是暗中命鄂伦岱将这两株妖花处理了呢?还是暗中散步流言,把这两株花捧成祥瑞呢?   两种做法各有利弊,且康熙到底是对鬼神之事比较忌惮,这才一直隐而不发,只是让人时刻关注鄂伦岱那个别院。   关注着关注着,他就知道了,那两株花和先前进京那个头陀之间仿佛有着什么联系。   这件事立刻就引起了康熙的警惕,加派了人手深查。   深查之下,才发现不管是头陀还是妖花,原来都是自己四儿子的,鄂伦岱只是个代为保管的。   幸亏胤禛年纪小,在康熙这里有滤镜。   若不然,今天他直面的,就不是康熙的当面试探了。   康熙可能连试探他都省了,直接就下暗旨命鄂伦岱把人和花都处理了。   虽然康熙不会怀疑胤禛要对他不利,心里的恼怒却也不会少。   如不然,今日也不会刻意摆开架势吓唬胤禛了。   眼见自己四儿子的神色已经开始慌乱,马上就要诈出结果来了,魏珠却分了他的心神,康熙如何不恼?   “你这老奴,做什么毛毛躁躁的?”   魏珠急忙跪地请罪,“万岁爷赎罪,奴才是看见小安子那兔崽子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像是有要事禀报。   奴才怕耽误了万岁爷的大事,这才想着先出去问问。若是不要紧的就等会儿再禀报;若是要紧的,就立刻贵万岁爷回话。”   康熙蹙眉往大殿门口看了一眼,对魏珠道:“让小安子进来回话。   “嗻。”   魏珠抬手示意小安子进来。   今天这一出,也算是小安子的造化,他就给这小子一个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就要看这小子的运气了。   小安子颠颠地跑了进来,行云流水般地打千行礼,“奴才小安子,给万岁爷请安。”   康熙示意他回话。   小安子道:“回万岁爷,太子殿下求见。”   胤禛心神一松,觉得这局妥了;康熙却是心下一沉,看着胤禛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知道今天是功亏一篑了。   “让太子进来吧。”   =====   “儿臣胤礽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   太子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身形也比往日瘦了些许。   看着太子身上略显空荡的衣衫,康熙心里那股气瞬间就消了大半,急忙道:“快起来吧,身子不好就别多礼了。”   原本康熙以为,太子会像往常一样,坚持着说一句“礼不可废”。   可出乎他意料,太子非常顺从的起了身,笑盈盈地回了一句,“儿臣就知道汗阿玛疼我。”   康熙微微一怔,一时竟不明白,太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可太子却仿佛没有看出康熙的疑惑,带着无限的瞩目与小心翼翼仰望着康熙,带着无限的瞩目与小心翼翼仰望着康熙,似乞求又似撒娇地说:“儿臣已经许久不曾予汗阿玛一同用膳了,不知儿臣今日可有幸,侍奉汗阿玛用膳吗?”   这般收敛起全部爪牙,露出柔软肚皮示弱的姿态,让康熙一阵恍惚,仿佛看见了年幼时的太子。   ——他的嫡子,他的保成,已经多久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出依赖的姿态了?   就连过目不忘的康熙,也记不清了。   “好。”康熙下意识就应了,就像太子还是小小一团时,他从不拒绝小太子的请求。   “汗阿玛……”太子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哽咽道,“儿臣……儿臣……这一次,儿臣是不是让汗阿玛伤心失望了?”   胤禛眼皮子一跳,急忙低下头,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二哥这演技,当真是如火纯青。他这个小菜鸟,比不了,比不了。   康熙的眼眶也热了,招招手示意太子上前,“来,快到汗阿玛这里来,让汗阿玛好好看看你。”   “汗阿玛!”太子动情地喊了一声,右手背在身后冲胤禛摆了摆,示意他赶紧趁机溜走。   胤禛眨了眨眼,瞬间就笑成了一朵花。   他仗着自己身子轻盈,手脚敏捷,又轻又快地退到了门口,最后又看了一眼真情流露的天家父子,扭头就跑。   此时此刻,太子正伏在康熙怀中,带着满心的后怕,又是认错又是诉委屈,把康熙那一颗老父亲的心肠彻底勾了起来。   “往常儿子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替汗阿玛分忧了。所以,儿子也极力表现,不想让汗阿玛再把儿子当成小孩子。可是……”   说到这里,太子脸上的神色瞬间转为羞愤,“哪知道这世间有这么多的险恶,儿子非但没有帮到汗阿玛什么,没让汗阿玛轻松半分,反而让自己着了道,平白让汗阿玛多操心。”   没有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能抵挡的住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骤然示弱。   康熙也不例外。   甚至于,由于康熙在对待儿子上的心绪更加复杂,一向好强的太子突然来这么一出,效果比普通父子之间更好几分。   因为这让康熙意识到,太子虽然长大了,却还是需要他这个父亲指导和保护的。   为君为父的自尊心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康熙此时才是真正的志得意满。   父子儿子腻腻歪歪地用了一顿晚膳,太子告退的时候,仍旧是满脸不舍。   还是康熙多了几分理智,明白太子已经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留宿乾清宫了,好声好气地把儿子哄走了。   “那汗阿玛,儿臣明日可以再来陪汗阿玛用膳吗?”太子眉眼微垂,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可怜巴巴。   此时康熙那软成浆糊的心肠还没有重新硬起,如何拒绝得了软乎乎的儿子?   “好。”康熙柔声道,“明日午膳时分,朕让人去请你。”   “谢汗阿玛!”太子瞬间绽开笑颜,一双湛湛凤眸仿佛盛满了星子,比最炫丽的宝石更加璀璨。   于是,康熙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目送太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康熙坐回御案的一瞬间,属于天子的多疑在此浮起。   “魏珠,小四是什么时候走的?”   魏珠谨慎地回答,“四爷见万岁爷与太子殿下父子情深,神情颇为失落,是奴才将四爷劝了回去。”   “失落?”   “回万岁爷,奴才瞧着是。”魏珠斟酌着说。   康熙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暗光,忽然道:“给朕换盏茶来。”   “嗻。”魏珠退了出去。   康熙翻动着桌案上还未批改的奏折,仿若自言自语般淡淡道:“去查查四阿哥出了乾清宫之后,都去了哪里。”   而后,乾清宫里一片寂然。   没多久,魏珠就端着一盏铁观音回来了。   “万岁爷,夜里不宜喝绿茶,绿茶寒。奴才就自作主张,给万岁爷泡了一盏红茶。”   “嗯。”康熙笑道,“你有心了。”   魏珠忙道:“伺候万岁爷,是奴才的本分,自该尽心尽力。”   康熙点了点头,别有意味地说:“懂得谨守本分的人,才会有大福气,活得长。”   魏珠深深地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他知道,康熙也不需要他再回话。 第232章 帝王心术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低着头的魏珠才听见康熙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嗻。”魏珠慢慢退到了门口,等转过来身才敢松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今日为了帮胤禛,到底是露了行迹。   不过幸好,他平日里就不吝于在康熙面前,表达自己对四阿哥的喜爱,康熙虽然对他今日所谓有些不瞒,却也并没有疑心他不忠,只是稍微敲打一番而已。   看来,今后很长一段时日之内,他都不能在行为上对四阿哥有所倾向了。   不过,对四阿哥的这份喜爱之情,还是要继续维持的。   魏珠虽然是个太监,但因为康熙喜欢他的声音,他也时常为康熙读书,也颇有几分见识。   因而他很清楚,不管皇上的这些儿子到底得不得君父喜爱,都不是底下的奴才们能够怠慢的。   若是他从前对四阿哥喜爱非常,在得了康熙的敲打之后就刻意疏远,皇上绝对不会认为他是在表达忠心,只会觉得他一个奴才心大了,竟然敢对皇子挑肥拣瘦。   ——怎么,小四受宠时你巴巴地凑过去,如今觉得朕要厌弃他了,就要撇清关系了吗?   魏珠暗暗感慨: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魏珠却不知道,就在他离去不久,康熙身侧一根靠墙的柱子上突然开了一道暗门,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太监从暗门里走了出来。   “奴才王朝卿,给万岁爷请安。”   “起来吧。”康熙摞下一口都没喝的铁观音,眼神骤然凌厉,神情也越发高深莫测,“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王朝青面无表情的回话,“四爷从乾清宫离去之后,便直接返回了阿哥所,吩咐张起麟带人把这次出宫带回来的香珠和香盘分了好几份儿。   最大的两份儿自然是献给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次一等的献给了皇贵妃和德妃。宜妃娘娘那里也得了两对,诸位阿哥爷各分了一对。”   “哼。”康熙微微露出几分笑意,“出门一趟,到底是长进了,处事也还有几分周全。”   王朝卿低着头没有说话,皇子阿哥的事也不是他能够议论的。   片刻后,只听康熙又问:“他回了东四所,就在没出门?”   “回万岁爷,四爷吩咐完张起麟,就命人抬了热水,沐浴过后便安歇了。”   这有些出乎康熙的意料之外。   他蹙了蹙眉,又问道:“东四所除了张起麟等几个送东西的太监,再没人出去过?”   “回万岁爷,毓庆宫那里,四爷单派了陈福去送。”   “陈福?”康熙听着这个名字,觉得十分陌生,“陈福也是小四身边的人?”   王朝卿道:“每一个阿哥爷身边,都有四个贴身太监,陈福便是四爷的贴身太监之一。只是四爷平日里多用张保和张起麟二人,其余两个苏培盛比较活跃,陈福则一直不争不抢,因此籍籍无名。”   康熙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陈福在毓庆宫逗留了多久?”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且从始至终,太子爷都未屏退左右。”   这么短的时间,显然是说不了什么话的。   而且太子身边的人都是最近新换上的,虽然康熙已经决定了日后不再经常调换毓庆宫的人手,但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太子显然是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部收服的。   康熙蹙着眉沉吟良久,才对王朝卿摆了摆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于是,王朝卿再一次钻进了暗门里,暗门缓缓闭合,从外面看去,根本看不出那根柱子和别的柱子有何不同。   =====   几乎在同一时间的毓庆宫里,太子临完了一张字贴,何玉柱急忙端上一盏热牛乳。   “爷,您喝这个。四爷说了,晚上喝这个助眠。”   太子瞥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奴才,也学会拿你四爷压我了。”   何玉柱嘿嘿陪笑道:“还不是主子爷和四爷兄弟情深。”   太子就着小太监抬来的铜盆净了手,一个长相俏丽的小宫女拿着干净的棉巾包裹住他修长有力的手掌,仔细为他吸干了手上的水分。   擦干净了手,他便舒适地瘫坐在椅子上,任由宫女拧了热棉巾,轻手轻脚的替他敷脸。   等这一套都完了,太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才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   何玉柱急忙把热牛乳递了过去,太子呷了一口,吩咐道:“备水,孤要沐浴。”   “嗻。”何玉柱应了一声,转头吩咐小太监去隔壁的浴室,准备太子沐浴事宜。   太子的待遇,比起住在阿哥所的小阿哥们,可强太多了。   阿哥们沐浴只有浴桶,有两个初始太监抬了一桶一桶的热水进屋,等阿哥们沐浴完了,再把热水抬出去倒掉。   最多也就是天冷的时候,在浴桶四周多放几个炭盆,以防阿哥们着了凉。   但皇太子就不一样了。   整个毓庆宫都是属于太子的,地方足够大,自然就不用受那样的委屈。   毓庆宫是康熙皇帝专门为太子建造的,康熙朝时的毓庆宫,可不像后世的时候,胤禛在故宫里看到的那样逼仄。   毓庆宫之所以越来越小,大约是因为自雍正朝以后,清朝就不明着立太子了。   这个专门为太子建造的寝宫,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在一次又一次的宫室修葺中,自然就把它挤得越来越狭窄。   太子请功的隔壁修有专门的浴室,清朝虽然没有地暖,但贵族们的享受却一点不比后世差。   宫室的房间大,这个时期又没有钢筋混凝土,想要让房子牢固,就少不了柱子的支撑。   但这些柱子的作用,也不完全是用来支撑房屋架构的,还有中空的铜柱,冬天往里边填炭夏天往里边填冰,以保证室内的温度。   以康熙对太子的疼爱,毓庆宫的设施一向是与他自己比肩的,乾清宫有的,毓庆宫都有。   可以说,古代冬天沐浴,对穷人来说是一种折磨,但对贵族来说却是一种享受。   但今天的太子,却完全没有享受的心情。   他耐着性子按照以往的步调,任由巧手的宫女伺候他,享受了洗澡按摩一条龙,进了寝宫之后,淡淡道:“今晚何玉做守夜,其余人都退到外间去。”   把人都赶走之后,何玉柱扶着太子上了榻,突然瞥见床榻内侧有鼓鼓的一包。   他眼皮子一跳,正要伸手去摸,却被太子按住了,“好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去小榻上歇歇吧。”   何玉柱立刻便若无其事地应了,“嗻。”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把帐子拉好,又把屋里的蜡烛灭了大半,只留下了临近床榻的一根。   现如今的情况,便是立时昏暗外是明亮,从里边能看见外边人活动的影子,外边的人却看不见里边人的动作。   直到这时,太子才轻轻地拍了拍身侧那鼓起的小包包,忍笑道:“好了,这里没外人了,你快出来吧。”   那个小包立刻蠕动了起来,片刻之后,就从另一床被子里钻出了一个粉雕玉镯的小娃娃。   “二哥,你怎么知道是我?”胤禛忽闪着眼睛,歪头问道。   太子被他萌得心肝一颤,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他肉嘟嘟的脸颊。   “我就猜你今日必须要来寻我的,若不然,我早就喊侍卫进来捉拿刺客了。”   “嘻嘻。”胤禛翻身坐在被子上,好奇的问,“二哥,你今天怎么那么及时到乾清宫去为我解围呀?”   刚回宫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自然也不会提前派人到毓庆宫请太子。   太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道:“你以为你去香山行宫的事,能瞒得住哪个?我刚出毓庆宫的门,就碰上了八弟派来的小太监。你觉得八弟那个时候派人到毓庆宫来,是干嘛的?”   不必多说,肯定是请太子去给胤禛解围的。   “啊!”胤禛这才明白,自己的一时兴起,带来了多大的麻烦,“那我额娘和德额娘,不会也都知道了吧?”   “你说呢?”   胤禛蔫哒哒地垂下了头,心里愧疚不已。   见他这副样子,太子发立刻就不忍心了。如果不是还有理智在,后面的话他恐怕很难再用严厉的语气说出来。   “小四,我不知道你从前生活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你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适应甚至是学会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   首先你要明白,你所代表的并不只有你自己。你的一举一动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会伤到的不只是你自己。”   可以说,太子实在是太了解胤禛了,也太知道怎么说才会让他听进心里去。   他知道胤禛是个善良的孩子,别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比他自己受伤更能让他难受,从这方面入手,也更能让他警醒。   胤禛胀红着脸,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脸上就都是坚定的神色。   “二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行事之前一定三思,再也不会一时兴起就不管不顾了。”   其实,在进入香山行宫之前,揆叙也不是没有劝过他,但他那时候根本不以为意。   现在他只想穿越回当时,打死那个不长心的自己! 第233章 太子的建议   他这样乖巧,反而让太子越加不忍,那层严厉的面具再也戴不住了。   “好了小四,二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想八弟也只是担心你。”太子叹息着抹了抹胤禛的脸颊,柔声道,“日后你不管身在何处,要做什么,都要想想我们这些担心你的人。”   “二哥……”胤禛眼眶一红,猛然扑到了太子怀里,抱住太子劲瘦的腰肢,脸颊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把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全蹭到了他的亵衣上。   感受到胸前逐渐蔓延的湿热,太子不禁哭笑不得,“好了,好了,别把鼻涕弄我身上了。”   胤禛羞恼道:“才不会呢!”   从上辈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就是那种哭的时候绝对不会流鼻涕的美人坯子。   上辈子是美女,这辈子看样子也会长成个美男子,还是一个清朝的金钱鼠尾都封印不了颜值的大美男!   唔,在这里,要特别鸣谢形容秀美绝伦的德妃娘娘,感谢娘娘的完美基因!   “好好好,不会,不会。”太子轻柔地拍抚他,直到他情绪平复,不好意思地从哥哥怀里钻了出来。   太子侧身从床头小桌上拿了一张帕子,回身给他擦去了残余的泪痕,笑问道:“哭够了,可是觉得痛快了?”   那样的社死现场,胤禛是半点都不想再提。   他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二哥,上辈子的几十年,你是怎么在汗阿玛手底下熬过去的呀?”   这句话胤禛说的不但感慨不已,更是心有余悸。   白日里他君前奏对,前前后后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觉得异常难熬,仿佛要耗尽他这辈子的心力。   要知道,如今他这副躯壳才不过五岁出头,过了年才算六岁。   对不到六岁的儿子,康熙尚有如此多的疑心,势头稍有不对就要出言敲打。   管中窥豹,可想而知,当他们这些皇子一天一天长大,一日比一日更有本事的时候,康熙对他们的态度,肯定是为君的那一面占比越来越多,为父的慈爱越来越少,直至全部消亡。   提起自己的前世,太子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愿回想的厌烦与难堪。   胤禛眼皮一跳,暗道不好,急忙再次转移话题,“对了二哥,你这病准备什么时候好?”   这种无言的体贴,就像夏日里最最柔和清凉的风,足以吹走太子心头所有的烦恼与不安。   “好了,你二哥还没有那么脆弱。”太子呼出一口浊气,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冷笑道,“今天你弄了这么一出,也不全是坏事。我本就想着寻找机会对汗阿玛示弱,今日也算是恰逢其会。”   “真的?”胤禛狐疑地看着他,明显是不相信。   太子无奈地叹息道:“孤突然发现,弟弟长大了什么都好,却也有一样不好。”   胤禛没有说话,却用眼神表达了疑惑。   那幅机灵又可爱的模样,引得太子扑哧一笑,“弟弟长大了,就不好哄了呀。”   “啊。”胤禛懊恼道,“说什么恰逢其会,果然是二哥安慰我的。”   他就说嘛,今日太子这一出示弱的戏码,连他事后想想都觉得有些违和,又岂能骗过老谋深算的康熙?   太子却道:“若是因为这件事,你委实不必自责。以汗阿玛的心智与心性,就算我准备得再充分,他也还是会起疑的。”   当然了,若是他准备得足够充分,演一场戏可以将康熙迷惑得更久些。   像今天这样仓促而去,只怕他走了不到一刻钟,汗阿玛的疑心病就再次复发了。   幸好他四弟够机灵,猜到了汗阿玛的疑心,暗中来找他联系。   他相信以他四弟的本事,若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离开了东四所,别人肯定发现不了。   为防再过片刻胤禛就反应过来,太子也使用了转移话题**。   不过,太子的段数可比胤禛高多了,就算是转移话题,也能做得不着痕迹。   “我本来也没想着演一场戏就能保证万全,想要真正迷惑汗阿玛,就只能靠持之以恒,潜移默化。”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促狭一笑,问道:“听见这个招数,你有没有觉得特别熟悉?”   “熟悉?什么熟悉?”胤禛一呆,思维就被太子引动,把先前的那一出抛到了脑后。   见话题转移成功,太子暗暗一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儿,笑问道:“富察家的小格格,上辈子是靠什么成为最后赢家的?”   富察家的小格格?   明若?   明若的上辈子,那不就是雍正帝嘛?   雍正帝能够成功上位靠的不就是一个“忍”字嘛。   忍住了过早伸出爪牙的冲动,忍住了没有暴露自己的野心。   因为他足够能忍,让康熙认为他一心做个孤城贤王,忍到了康熙亲手将他所有的对手都剪除掉。   到最后,除了传位于他,康熙竟是别无选择。   这个“忍”字,换而言之,不就是“持之以恒,潜移默化”吗?   胤禛恍然大悟:“原来二哥是要走雍正帝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话音一落,他又反应了过来,“诶,不对,这辈子哪里还有什么雍正帝?雍正帝都被老天爷弄成小格格了。这样看来,这辈子二哥才是天命之子嘛。”   他摸着下巴嘿嘿一笑,明明是个很猥琐的动作,因着他颜值过高,竟也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太子冷笑道:“什么天命之子?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这皇位只有他不要的,绝不可能再让别人抢走!   “二哥好志气!”胤禛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忽而又道,“其实真说起你们上辈子,谁也没有真正赢过。”   康熙虽然将所有的儿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却到底是在后世留下了污名。   而康熙这辈子最看重的,偏偏就是自己的名声;   雍正帝虽然最终坐上了皇位,但他劳心劳力十三载,把一个烂摊子重新推回正轨,却连一天顺心的日子都没过过。   更讽刺的是,野史还有记载,连他的亲生儿子都不愿意承认他的功绩,在给他定谥号的时候,都要刻意讥讽他刻薄。   据说一开始,大臣们给雍正帝定的谥号是“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信毅瑞盛大孝至诚宪皇帝”,偏偏乾隆表示不满意,偏偏要在英明和信毅之间加上“宽仁”二字。   不管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雍正帝的功绩有目共睹,哪怕当时的人不愿意承认。   可是,无论是性情还是执政的手段,雍正帝哪里和“宽仁”二字沾边?   乾隆强行加上这两个字,究竟有几分是想替自己的父亲挣些好名声,又有几分是表达不屑和不满的呢?   不管怎么看,这两个字用在雍正帝身上,都挺讽刺的。   太子怔然片刻,点了点,“你说的不错,我们兄弟九人加上汗阿玛,所有人其实都是输家。”   “所以呢?”胤禛忽闪着眼睛看着他,“二哥,你就没有别的感想?”   见太子一脸迷茫,胤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脸颊,恨恨道:“你就不觉得,咱们汗阿玛什么都好,就是在位的时间太长了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让太子悚然一惊,低声呵斥道:“不可胡说!”   而后,他悄悄掀开床帐,低声唤道:“何玉柱,何玉柱?”   连唤数声,却无人应他。   胤禛笑道:“二哥你就别喊了,早在我从被窝里出来的时候,就把何玉柱给弄晕了。”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放心地和太子交流前世今生的事?   太子松了口气,嗔了他一眼,“你可……真是大胆!”   胤禛笑道:“我若是胆子不大,哪敢跟着你谋天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胤禛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我方才说的话,二哥你好好想想,看有没有道理。”   说着,他从荷包里摸出一张定点传送符,正要撕碎,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二哥,我过完年就要去神仙岛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最好在年前就交代给我。”   “过完年就走?”太子惊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于是,胤禛就把宫灯的事告诉了太子。   太子沉吟了片刻,建议道:“宫灯这件事,只要不打草惊蛇,对方就不会警惕。   明年恰好是大比之年,汗阿玛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清理内务府的。依着我的意思,你暂且不要急着再次出京,先把京城的事理顺了再说。”   胤禛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你是说……佟国维和乌雅长林?”   “不错。”太子道,“不管你怎么想,在别人看来,这两家都是你的外家。他们谋害太子,多半就是为了给你铺路。须知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呀。”   就在昨天,索额图接着探望他的时机,就再三叮嘱她要堤防四贝子,不要把豺狼当成兄弟。   若他真是十几岁时的太子,此时一定已经和胤禛生出隔阂了。   可五十一岁的太子,经历了太过的人言可畏,太明白什么叫做消骨积灰了。 第234章 各方担忧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我听二哥的,过完年之后就找个借口,暂且留在京城。”   然后他又忍不住迟疑道:“宫灯是每年上元节都要挂的,明年的上元节,内务府把新造的宫灯款式献上的时候,汗阿玛肯定会想起这回事的。万一他到时候要下旨彻查,岂不是会切断了内务府和神仙岛的线索?”   “不会的。”太子笑道,“你我都能想到的事,汗阿玛又岂会想不到?只要你不动身去神仙岛,汗阿玛这边只会按兵不动。”   况且,康熙忌讳的并不是旧年的宫灯流出去。   以康熙待下的宽容,内务府的官员把旧年不用的旧款式拿出去换钱,康熙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当然,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内务府的官员完全忠诚于他。   真正令康熙恼怒的,是内务府的官员竟然把宫里的东西,卖给了令他忌惮的鬼狐。   没有一个怀着雄心壮志的帝王,愿意自己的江山里,出现这些难以掌控的人物。   他们要的,是寰宇之内,唯朕一人之音。   只可惜,这个世界的康熙实在是不够幸运,在做了二十多年平平无奇的雄主之后,另一个鬼狐横行的世界突然就来碰瓷儿了。   想到这里,太子低低冷笑了一声,再三叮嘱胤禛,“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在汗阿玛面前,一定不要有所隐瞒。至少得让他以为,你对他全然坦诚。”   胤禛也是掌控着非人力量的一员,但他足够幸运,有着先天的优势。   因为,他是康熙的亲儿子。   不管康熙再怎么厌恶这种难以为他掌控的力量,出现了就是已经出现了。   以他的心智,不会不明白,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拉一批打一批。   身为他的亲子,胤禛有这种机缘,对康熙来说,利绝对大于弊。   “还有。”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头的剧痛,咬牙道,“日后,你也要与我慢慢疏远。甚至等六弟和八弟长大之后,你也不要与他们太过亲近,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最好。”   如果他没有料错,康熙已经准备将胤禛培养成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把用来对抗鬼狐的神兵利器。   既然是神兵利器,就只能有一个主人。如果这神器不能为他所用,以康熙的为人,绝对会选择毁掉。   胤禛一呆,下意识地要问一句“为什么”。   可这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他就已经领略了太子的意思。   “哎~”胤禛叹了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苦恼道,“等到那一日,六弟怕是要哭死了!”   太子和八阿哥都是心智成熟之辈,就算胤禛明面上要与两人保持距离,以他如今的本事,想要暗地里和两人保持联系,一点不都不难。   但六阿哥是原装货,还是个自小就被德妃保护得很好的原装儿童。   自从胤禛和德妃的关系缓和之后,他也忍不住保护照顾这个自幼体弱,有夭折之危的弟弟。   如今胤禛和德妃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并不要求六阿哥将来有什么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并按度过死劫,安稳长大成人。   太子多聪明呀,一听他的话音,便明白了他言下之意,立刻愁绪尽去。   于是,太子殿下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毫不留恋地说:“那就没事儿了,你快回去吧。”   这架势,颇有几分用完就丢、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意思。   胤禛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声叹气地把他原谅啦!   “那我走了,二哥要好好照顾自己。何玉柱你也不用担心,再过一刻钟,他自己就会醒来的。”   “行了,你快回去吧。回去早点睡,不是说明天还要出宫吗?”   =====   见过太子之后,胤禛自觉了了一桩心事,用符咒回到东四所便蒙头大睡,第二天早上,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猛然惊觉:自己只顾着安抚太子了,却把另外两个该安慰的人抛到了脑后。   “张保。”   “奴才在。”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今天你就不用跟着我出去了,让张起麟跟着。等会儿用完膳之后,你就亲自跑一趟承乾宫和永和宫,让两位娘娘放心。”   其实,他亲自去的效果更好。   但昨天晚上只顾安抚太子了,清宫的规矩又十分变态,皇子们住到阿哥所之后,每月里就只有初一和十五这两天能进后宫,去探望自己的母亲。   而且,胤禛虽然是孩子的外表,但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的思维,大晚上的钻母亲的卧室,他总觉得别扭。   如果不是担心太子的精神状况,他昨天也不会干出钻人被窝的事。   不出他所料,昨天晚上,承乾宫和永和宫的确是因为他,宫灯彻夜长明,两位娘娘也都为他惶惶不安,辗转到后半夜才勉强合眼。   承乾宫那边还好,皇贵妃身边有一个封三娘贴身安慰。   当恐惧和担忧有人分担的时候,也就不显得可怕了。   但看着皇贵妃越发苍白的脸色,封三娘还是十分自责。   “你说我这劫数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遇见了娘娘就来了呢?若是我没有被这具肉身束缚住,在这宫中不说来去自如,多少也能替娘娘走一趟东四所,打探一下小四的具体消息。”   见她如此,皇贵妃如何忍心?   一时之间,皇贵妃竟是把对儿子的担忧去了三分,转而安抚起好姐妹来。   “不许胡说。”皇贵妃嗔了他一眼,柔声斥责,“你们妖类修行本就不易,劫数即是上天对你的考验,又何尝不是给你的机会?”   “好吧,是我错了。”封三娘瞬间就蔫了,垂下头乖乖认错。   “好了,好了。”皇贵妃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脸上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反过来安慰她,“小四这孩子自来机灵,况且太子最后也赶过去了,应当是无事了。”   封三娘微微睁大了眼,不解地问:“那娘娘为何还辗转难眠呀?”   皇贵妃叹了口气,“他是我的儿子,我如何能不担忧他?”   =====   “他是我的儿子,我如何能不担忧他?”   永和宫的德妃娘娘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只不过,她说话的对象,是自己的贴身大宫女墨香。   墨香语气轻松地劝解德妃,“咱们小主子自来聪慧伶俐,今日不就提前让人请了太子殿下吗?   小主子既然早有准备,想来是无碍的,娘娘就不要过于忧虑了。若是因此伤了身,岂不是反倒让小主子自责吗?”   于是德妃便叹道:“你说的这些,本宫又何尝不懂?可他是我的儿子,我又如何能不担忧他?”   此时德妃还不知道,并不是胤禛早有准备,提前让人请了太子救场;而是太子得到消息之后,自己判定的需要去给四弟救场。   如果德妃知道胤禛那么莽,自己硬着头皮就敢去见康熙了,怕是要特意派人把他给臭骂一顿。   ——你这熊孩子,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为娘的心苦楚。   德妃叹息道:“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本宫才能深切体会到苏东坡的心境啊。”   苏东坡曾有诗云:人皆养儿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自从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有一场死劫未过,大儿子又小小年纪就被康熙利用,德妃便死了那条望子成龙的心,只盼着小儿子能平安长大,大儿子将来不要在全力中迷失。   但是现在,德妃又多了一样期盼:那就是盼望康熙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轻一点,别把她的大儿子折腾废了。   墨香虽然不知道苏东坡是谁,也不知道德妃是想起了苏东坡的哪一首诗。   但结合语境和她对德妃的了解,也大略体会出了德妃的意思。   但这都没用。   因为有些话,不是她一个宫女能说的;有些人,就算借她十个脑袋,她也不敢议论。   于是,她就只能虚泛地安慰:“娘娘放心,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对此,德妃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发苦。   ——他们母子二人,都在一个多疑帝王手底下讨生活。纵然锦衣玉食,又算什么福气呢?   “罢了,不说小四了。小六怎么样?今天小六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坐在一旁收拾碎段子的云秀急忙答话,“娘娘放心,奴婢今日跑了两趟西二所,把各处都仔细检查过了。   下午的时候,四爷着人送了香珠和香盘过去,给六爷的是特意选的香气温和绵柔的桃花香,六爷高兴得不得了。”   她顺手把几块颜色相近的绿色系碎缎,放在左手边的框子里,刻意装模作样地压低了声音。   “对了娘娘,四爷送到六爷那里的东西,比别的阿哥都多了一块玉质的护身符。奴婢亲自穿了红线,给六爷挂到脖子里了。”   德妃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意,“到底是亲兄弟,哪能和旁人一视同仁?”   笑过之后,她又仔细询问:“这件事没有传出去吧?”   云秀笑道:“娘娘放心,奴婢亲自敲打了西二所的人,又再三叮嘱了孙嬷嬷,绝对不会传出去的。”   “那就好。”德妃道,“东西虽小,架不住有那等爱生事的,抓住小四的一点把柄,就像疯狗一样乱咬。”   说到这里,德妃不禁冷笑了一声,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说的是三阿哥。   想到往常三阿哥欺负他们四阿哥的事,墨香和云秀都不禁同仇敌忾。   作者有话要说:三阿哥:说的好像我占过便宜一样。 第235章 德妃的手段   直到第二天,张保亲自代胤禛往两宫请安之后,皇贵妃与德妃才算是真正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皇贵妃道:“你回去跟小四说,让他最近安分点。马上就要过年了,别总是想着往外跑。”   张保低眉顺眼,只管应声,半点都不提胤禛已经出宫的事实。   他这里八风不动,皇贵妃自然想不到,昨天闹了那么一出,今天胤禛居然还敢顶风作案。   “行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身体一向也康健,你让小四不必总是想着我。”   皇贵妃冲翠柳招了招手,翠柳无声地行了个礼,转头对着内殿说了一句,“都出来吧。”   于是,就有两个粗使苏拉抬了个不算小的箱子出来。   皇贵妃道:“我前儿得了几匹缎子,颜色过于鲜亮了,不适合我这个年纪穿,就给小四裁了几身衣裳。原本是叫人送去的,你既然来了,就直接带回去吧。”   “嗻。奴才代四爷多谢皇贵妃慈心。”张保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没让人送去,不然四爷今天出宫的事,不就立时暴露了吗?   张保谨慎得很,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多说;不该问的,也一个字都没多问。   总之就是,皇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让给他主子带什么话,他就老老实实地记下来,表示一定会禀报。   如此沉稳干练,非但没有惹皇贵妃起疑,反而在皇贵妃这里落下了一个好印象。   当然,德妃那里也一样。   等他跑完了承乾宫,分出两个小太监把箱子台回东四所,就马不停蹄地往永和宫赶去。   饶是如此,等他到永和宫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德妃身边的云秀,正坐在一片暖融融的光影里,裁剪昨天分捡好的碎缎子。   这些缎子最大的不过三尺见方,最小的才巴掌大小。   稍大一点的可以攒起来,用颜色相近的拼一件衣裳;窄长的做衣裳麻烦了些,却正好留着滚边;再小的就只能做荷包香囊了。   这种碎段子,像德妃这样的主位娘娘,或得宠的小宫嫔自然是不屑用,也不能用的。   因为她们得维护自己的颜面,也是在某种程度上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因这些都是德妃裁剪衣裳剩下的边角料,虽然琐碎,却全都是好料子。   云秀等人也就是在德妃面前得脸,才能有这些东西分。   分了之后,不管是做衣裳还是做香囊,穿戴出去都很有面子。   像那些既没地位又没宠爱的娘娘们,这样的好料子她们根本就摸不到边。   “原来是云秀姐姐。”张保笑眯眯地行礼,“云秀姐姐吉祥。牢饭云秀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奴才代四阿哥来向德妃娘娘请安了。”   昨天德妃为胤禛担忧了一夜,如今东四所来了人,云秀自然不敢怠慢,把裁了一半儿的缎子往竹筐里一扔,转身就小跑进了殿。   片刻之后,她就再次折返,笑眯眯地说:“张公公,快跟着奴婢进去吧,别让娘娘等急了。”   这一路上,云秀的嘴巴也没闲着,顺嘴就把德妃熬了大半宿的事说了。   张保又是表达担忧,又是替胤禛请罪,并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准备等胤禛回来之后就报过去。   进了殿,请了安,德妃也没为难他,直接就让他起来了。   “好端端的,小四往香山跑什么?”德妃蹙眉问道,“去香山也就罢了,往行宫钻什么?”   比起皇贵妃的温和,德妃的问题就犀利多了。   张保谨慎地回答,“回娘娘,我们爷只是从没去过香山行宫,一时好奇。”   德妃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小孩子嘛,好奇心重也是有的。”   正当张保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德妃话锋一转,不满地质问他,“主子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这些跟着的人也都不懂事吗?   皇上特意安排你们这些年纪大的伺候小主子,为的是什么?你们不但日常伺候要精心,还有劝谏主子的责任。若是一谓由着主子胡闹,要你们还有何用?”   张保眼皮子一跳,急忙跪下请罪,“奴才该死,未尽到劝谏之责,请娘娘责罚。”   德妃晾了他片刻,才缓和了神色,语气也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柔和,“行了,起来吧。本宫也知道,小四这孩子自来主义便大,你们劝不住他也是有的。”   但这一回,张保可再不敢真把这话当安抚之辞听了。   “多谢娘娘恩典。”他虽然顺着德妃的话起了身,脸上却仍旧满是自责和惶恐之色,“奴才日后定当时刻自省,伺候主子更加尽心尽力。”   德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绽开了温婉的笑容,“有你这样的妙人跟在小四身边,皇贵妃和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话颇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思,张保也只能顺着戏路唱下去,话里话外却只说效忠胤禛,别的一概不提。   如此油盐不进,德妃恼怒之余,也有几分欣慰,欣慰于自己儿子手段了得,能收服这样一个心腹。   于是她也不再为难张保,扭头就对墨香道:“他伺候得好,赏他二十两银子。”   好一个进退有度,恩威并施的德妃娘娘!   张保暗暗赞了一声,一眨眼就是满脸的感激涕零,“娘娘如此厚赏,奴才愧不敢当。”   “拿着吧。”墨香把一个装着银锭子的荷包塞进他手里,“即是娘娘赏你的,便是你该得的。”   张保顺手捏了捏,约莫是四个五两重的银锭子。   “那奴才就厚颜谢赏了。”   他离开永和宫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也抬了一个大箱子,是德妃给胤禛准备的东西。   虽然都是皇上的儿子,但有千年贴补和没亲娘填补,日子过得虽不至于天差地别,但也是明显差出一大截的。   而且,他在永和宫还比在承乾宫多得了一个消息。   是云秀送他出门时,若无其事地说给他听的。   “乌雅长林背后另有主子,是钮祜禄氏的人,你让四爷小心。”   张保神色一凛,轻轻点了点头,“姐姐就送到这里吧,伺候娘娘要紧。”   “那公公慢走,替奴婢们向小主子请安。”   =====   虽然在康熙面前打的旗号是去看园子,但出宫之后,胤禛还是先去了鄂伦岱的别院。   昨天时间紧迫,来去匆匆,他根本就来不及和钟道人商量什么。   自从住进这个别庄之后,钟道人除了一日三餐,根本就没从客房里出来过。   他本来走的就是苦行的路子,又因蔡家一事道心动摇,对待自己比从前更加严苛。   对他来说,别院里的锦衣玉食并不是享受,反而是穿肠毒药。   如果不是胤给他画的饼太过诱人,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饶是如此,每每用餐过后,他都会回到客房,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打坐念经,巩固自己的道心。   胤禛来的时候,他刚念完三遍《金刚经》,正要念第四遍。   “咚,咚,咚。”   叩门声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胤禛询问的声音,“大师此时可方便吗?”   钟道人连忙起身去开门,“阿弥陀佛,四爷里面请。”   “大师。”胤禛合十还礼。   “大师,又见面了。”法保从张保身后探出头来。   今天揆叙有别的事,就没有跟着一起来,而法保则是胤禛半路上遇到的。   自从回到京城,法保的日子就过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管是朝廷上的事,还是家族的内务,都不是他能玩得转的。   偏偏康熙硬是要赶鸭子上架,利用他来分化褐色里一族。   索额图虽然被太子敲打过,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法保,但暗地里给他下绊子的事,就没断过。   先是在分家方面,分给他的族人不是性子奸诈滑头,就是家里穷困潦倒,没有一家是他可以和平接收的。   幸好他的两个儿子还算靠谱,虽然手段稚嫩了一点儿,但配合法保这个混不吝,总算是暂时把人给按住了。   刚回京的时候,揆叙特意提醒他有事没事不要出门。那时候他还挺不服气,想着你不让我出门,我就偏要出门浪。   回家之后他才发现,哪里用得着揆叙多嘴嘱咐?   他是想出门都出不去呀!   今天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喘息之机,一有空就迫不及待地从家里蹿了出来。   但出来之后,他才迷茫地发现:自从决定修道之后,他不但戒了女色,就连酒都喝得少了。目前常去的娱乐场所,如今再想想就是觉得颇没意思。   嘿,这年头,连找乐子都这么难了?   随从提议,“不如到花鸟市场去转转?如今京城里都流行玩八哥。”   法保白了他一眼,直接否决,“叽叽喳喳的,有什么好的?”   出门在外,他听胤禛训斥,听揆叙说教了一路。好不容易回了京,还不让他耳根清净清净?   “那不如去看斗鸡?”   “不去。”   “看人训狗?”   “不去。”法保烦躁地问,“就没有个安静的消遣处?”   “呃?”深谙他尿性的随从为难道,“那就只能去茶楼品茶了。”   果不其然,这个提议又被否决了,“不去,不去。茶这种东西,不就是解渴的吗,有什么好品的?” 第236章 同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一个随从能有多少见识?很快就黔驴技穷了。   没办法,法保只能背着手在大街上瞎溜达,随从的两个小时一左一右护着他,生怕他被人挤到了。   而且,就这件差事也不好干。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俩只要看见有人走的离法保近了,就上前大呼小叫地把人撵走。   从前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干的,法保也觉得很有面子,时候都会赏他们。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随从刚把一个挑着担子卖杂货的小贩儿推开,自己耳朵便是一痛,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狗奴才,你干嘛呢?”   法保你揪着他的耳朵将他炒到一边,一脚就把他踹到了空地上,怒道:“人家好好的做生意,碍着你什么了?谁让你推人家的?”   别说是仗势欺人惯了的随从了,便是那被推翻了货物的小贩都愣住了。   只看法保那一身打扮,便知道他是个满洲贵族。   这时节满人本就比汉人高一等,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讨生活本来就不容易,哪里干扰这些贵族老爷?   正当那小贩儿满心惶恐的时候,便见那贵族老爷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他第一反应,便是抱着自己的头脸缩成了一团,只盼对方下手轻点,好让他挨完了打还有力气做生意。   “你没事吧,还能起来吗?”法保皱着眉头,不确定地问那迟迟不起身的小贩。   “啊?”小贩一呆,急忙支着身子跪好了,连声音都在打哆嗦,“小人皮糙肉厚,没事,没事,当不得老爷垂问。”   “没事就起来吧。”法保冲另一个随从招了招手,“把钱袋子拿过来。”   那随从虽不明所以,但眼见同伴挨了打,他也不敢多问,赶紧把钱袋递了过去。   法保拿着那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原想着全部扔给那小贩儿。但转念又一想,一下子给他这笔横财,非但不是福,反而会为他招祸,便又止住了这个想法。   他解开钱袋,伸手在里面掏摸了一阵,把一两以下的碎银子全部摸了出来,对那小贩儿道:“这些钱是赔你的,你把这些摔坏的东西都收拾走,另外再进一些货继续卖吧。”   看那小贩哪里敢要他的钱?连连摇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老爷,小人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不用赔。”   ——只要您身边的人别记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如果是从前,法保也就信了,因为他的确看不上这点东西。   但现在的法保已经不是从前的法保了,出门一趟他是多少也有些长进。   眼见街上的行人都逐渐围拢了过来,他心里有些烦躁,一把拉起那小贩的手,那些碎银子塞给了他,“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然后他又冲先前挨打的那个随从勾了勾手把两个随从叫到了一块儿,冷笑道:“若是让爷知道你们俩叫人找他的麻烦,爷把你们俩弄到辛者库去刷马桶!”   那随从心里一惊,目光闪烁了,片刻嘴里连道不敢。   ——爷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从前不是从不在意这些贱民吗?   在他从看来,自己今天挨着一脚,就是平白无故无妄之灾。   但他不敢记恨法保,就把这笔账记到了那小贩头上,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就开始在心里合计着,日后怎么打击报复了。   只是他没想到,法保不但转了性,还变得聪明了,竟然猜透了他的心思,直接便出言警告。   一个小商贩,自然不被他这种豪奴放在眼里,便是一下子弄死十个,只要赫舍里家屹立不倒,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他在外面能够这样风光,仗的都是赫舍里家的势,全都因为他是在五爷法保身边伺候的。   所以,法保的话他是万万不敢阳奉阴违的。   法保把那小贩扶了起来,语气诚恳地说:“日后若是他敢找你的麻烦,你只管到东大街福瑞记,去告诉那里掌柜的,自然会有人替你做主。”   福瑞记忆是一家银楼,专门卖女人家的珠宝首饰,这家铺子原是他亲额娘的陪嫁,里面安排的也都是他的心腹。   他额娘去得早,打小他思念额娘时,便会到福瑞记去坐一坐,这么多年也养成了习惯。   所以,那里是他最经常去的地方,里面的掌柜也经常帮他打探一些小道消息。   小贩整日里走街串巷,也颇有几分看人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位老爷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冲撞,也是真心要赔他银子的。   “多谢老爷恩典,多谢老爷恩典。”小贩儿这才敢收了银子,对着法保千恩万谢,膝盖一弯,就要跪下磕头。   法保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伸手把人扶住了,“诶,你干嘛呢?”   从前他被人跪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跟在四爷身边时间久了,总觉得被人跪来跪去的,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具体的原因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就是觉得,既然四爷不喜欢别人跪他,那被人跪拜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边刚把人扶起来,就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   “法保,你干嘛呢?”   听见这个声音,他欢喜得差点没傻了,连忙放开那小贩,扭头寻声望去。   哒哒的马蹄声逐渐停歇,一辆不算奢华的马车在他身旁停住,车帘掀开,露出了那张令法保朝思暮想的脸。   “四爷,您可算是出来了!”法保打了个千,迅速起身跑到马车前,笑得像个二傻子。   胤禛看了那小贩儿一眼,沉着脸又问了一遍,“你刚才是在干嘛呢?”   由于角度和时间的原因,胤禛只看到揆叙用力握住那乞丐的胳膊,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法保性子憨直,心思也并不敏锐,并没有听出胤禛话里的怒意,笑嘻嘻地实话实说:“奴才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把人家的货物打翻了,我奴才正赔钱给人家呢。”   胤禛的脸色立刻就缓和了,法保虽然不着调,却从来不会对他说谎。   “钱赔完了吗?”   “那位小哥已经收了。”说起这个,法保颇为得意,“主子放心,奴才特意警告了那惹事的奴才,日后他必是不敢找那小哥的麻烦。”   胤禛笑了,调侃道:“你如今处事,倒是越发周全了。”   “嘿嘿。”法保抓了抓后脑勺,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多谢主子夸奖,奴才一定再接再厉,不给主子丢脸。”   胤禛出来是有正事,也没空跟他好耗,见他没惹事,便道:“行了,我还有事,你自己慢慢逛吧。张起鳞,咱们走吧。”   说完,就放下了车帘。   “嗻。”张起麟应了一声,顺手便扬起了马鞭。   见他这就要走,法保心里一急,一把拽住了缰绳,“诶,诶,主子,既然都碰上了,您有什么事儿,就带我一起去呗。”   方才和胤禛说话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了,马车里只有胤禛一个人,揆叙没在。   这可是个好机会呀,他怎么可能错过?   到最后,胤禛拗不过他,只能让他一起上车。   法保转头就把自己的两个随从打发回去,自己跟着胤禛走了。   在来的路上,法保才知道,胤禛昨天已经出来了一趟,而且是揆叙陪同的。并且,揆叙还帮胤禛办成了一件差事。   法保有点不高兴小小声的抱怨,“主子,您有事儿,怎么不先想着叫我呀?”   胤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对自己的能力,真是没有一个明确的认知。我让你找个财神庙,你都能找错庙门,还能指望你干啥?”   被他提起这段黑历史,法保就像是一只猫被人捉住了后颈皮,立刻就老实了。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就是了,您也别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见他老实了,胤禛微微一笑,没再和他计较。   马车很快就被赶到了鄂伦岱的别院里,胤真亲手敲开了钟道人的门。   因为钟道人有本事品性又好,就连法保这个憨憨对他也很是佩服,在他面前也规矩许多,见了面老老实实的给人行礼,一点妖都没作。   “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钟道人还礼。   法保脸色一垮,唉声叹气道:“我是一点都不好,比不上大师的悠闲。”   ——做一家主,真的太难了!   胤禛笑着夸赞道:“昨日我听揆叙说,你回京之后,便领着两个儿子处理家事,干得还不错。”   “他?夸我?”法保有点不信,总觉得揆叙不坑他就不错了。   揆叙的原话当然没有这么好听,胤禛说的是禁锢他自己润色处理过的,只有最核心的意思一样。   但胤禛却是面不改色地说:“那是自然。如果不是揆叙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   法保呆了呆,抓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奴才在揆叙面前,是不是太斤斤计较了?”   其实仔细想想,揆叙虽然爱对他讲大道理,但也没有那样讨厌。   他往后……就少讨厌他一点吧。   唔,只要揆叙别再逗他。   作者有话要说:揆叙:人生的乐趣就那么多,不逗你是不可能不逗你的。 第237章 画饼   “大师在圣安古寺挂单修行,圣安古寺家大业大,想来大师对如何管理僧众,也颇有心得吧?”   钟道人沉默了片刻,诚实地摇了摇头,“贫僧自剃度以来,便一心修行,俗事一概不理。”   这时门外传来了嬉笑声,牡丹仙子脆生生的声音隔着门传入耳中,“我们姐妹听说四爷来了,特来拜见。”   胤禛急忙让张起麟开门,把两位仙子放了进来。   守门的张起麟都快吓瘫了。   任谁猛然看见一个下半截身子都埋在花盆里的姑娘,惊吓也不会比张起麟少一点。   由于牡丹仙子的修行还不到家,化形只能化出一半,便用法力将栽种她的花瓮缩小,由完全化形的芍药仙子捧着,一同来拜见胤禛。   张起麟不比张保跟着胤禛奔走多日,见多识广,他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能忍住没有尖叫出来,心性已经很不错了。   性子活泼活泼的牡丹仙子掩唇一笑,一双圆润明媚的杏眼满是好奇地看着张起麟。   “姐姐,你看他。嘻嘻……”   牡丹仙子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轻斥道:“染衣,不得无礼。”   “哦。”牡丹仙子瞬间收敛了笑意,一脸无辜地看着芍药仙子。   芍药仙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给被吓到的张起麟道歉,“这位小公公小妹无状,将离在这里给小公公赔礼了。”   “不,不必了。”张起麟连滚带爬地避开了牡丹仙子的礼。   开玩笑,这两位可都是四爷的贵客,他一个奴才,哪来那么大的脸?   “这……这位姑娘,啊不,是两位姑娘请留步,容奴才进取通禀一声。”   芍药仙子对他点了点头,柔声道:“那就有劳小公公了。”   张起麟定了定神,确定自己说话不会再打哆嗦,这才推开了门,禀报道:“四爷,门外有两位姑娘求见。”   胤禛一听便知道是谁,立时笑道:“是两位姐姐来了吗?快请进来,小四恭候多时了。”   “两位姑娘,四爷让你们进去。”   芍药仙子再次对他点了点头,张起麟再次避过还礼。   在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牡丹仙子调皮地对他吐了吐舌头,又把张起麟吓了一跳。   “嘻嘻。”牡丹仙子掩住红唇,自以为很小声嬉笑了两声,神情里满是得意与快活。   孰不知,就连屋里的道人和胤禛都听见了,更遑论一直捧着她的少有仙子?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她心思烂漫,不和她计较罢了。   进屋之后,芍药仙子将花翁放在地上,领着牡丹仙子一起行礼问安。   “将离给四爷请安。”   “染衣给四爷请安。”   胤禛头一次听见两人以名字自称,微微一怔,急忙道:“两位姐姐不必多礼。”   他话音一落,牡丹仙子就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来,“四爷,我和将离姐姐的新名字好听吧?这可是将离姐姐翻了好多书之后才取的。”   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样,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就连对神仙精怪印象越发不好的法保,也很佩服芍药仙子。   因为她竟然能看得进去那些枯燥的书卷,这是法保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   提起书卷,法保就有一点点心虚。   因为他猛然想起来,自从回京之后,他连《易经》的封皮都没有摸过,更遑论背了。   不过他家里的麻烦事一大堆,没空看书也是……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分明是他自己找的理由,却心虚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不由缩了缩身子,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就怕胤禛突然心血来潮,让他背上一段《易经》。   ——他悲哀地发现,就连原来背会的,现在也已经忘光了。   好在胤禛对两位花仙子的新名字更感兴趣。   “将离乃是芍药的别称,姐姐这名字取得倒是雅致又直白。”   “呀,你知道呀?”牡丹仙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而又兴奋地追问,“那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染衣二字,可不是牡丹的别称。   胤禛沉吟了片刻,猜测道:“莫不是出自唐朝李正峰的名句: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你连这个也知道呀?”牡丹仙子有些丧气。   在她们原来生活的岛上自然是没有书的,芍药仙子也是在来到鄂伦岱的别院之后,才接触到了书籍。   所以,天真的牡丹仙子就想当然地以为,像胤禛这么小的孩子,肯定没有读过什么书。   哪知道,她们姐妹二人名字的出处,一下子就都被胤禛猜出来了。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名字不是那么高大上了呢。   见她如此,胤禛有些不明所以,“染衣姐姐这是怎么了?”   “四爷不必管他。”芍药仙子道,“她这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也好。”   回宫之后,胤禛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正事要紧。   他沉吟了片刻,不死心地追问钟道人,“纵然大师在圣安寺中没有管过事,但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吧?”   他可是听说了,寺庙里的头陀一般还兼任杂工,像钟道人这样本领高强的头陀,在杂工里的地位必然也不低。   但钟道人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有些羞愧地说:“贫僧生来性情愚钝,方丈大师也曾试过让贫僧管事,结果却弄得一团糟,辜负了方丈美意,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性情太过刚直,管事说白了就是管人。   可但凡有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在一起,就免不了生出这样那样的龃龉。像他这般一味求直,自然会惹得各方不满。   方丈大师一方面是欣赏他的心性,一方面也是爱惜他在修行上的天赋,这才当众撸了他管事的位置,暗地又敲打了新上位的管事,好让他专心修行。   之所以不让他正式剃度出家,也是方丈大师的一片好心,想要利用红尘俗事多加磨练于他,说来也是寄予厚望。   胤禛失望地叹了一声,扭头看向了芍药仙子,“将离姐姐,你愿意学习管事吗?”   芍药仙子之所以肯从洞庭湖出来,就是被胤禛打动,一是想要帮助他,二是想要追寻自己的道,自然不会推辞。   “将离愿意。”芍药仙子道,“只是怕做得不好,让四爷失望。”   胤禛笑道:“大师做不好管事,大约是因为性情过于刚直的缘故。姐姐性子柔和,却是柔中带刚,处事自有原则。小四相信,只要姐姐学些御下的手段,管理同类肯定不是问题。”   钟道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猜到了原因。   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知音吗?   他发现,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还不错。   “管理同类?”芍药仙子觉得他话中有话,“四爷是说,后续还会有许多鬼狐妖类加入我们吗?”   话音刚落,她又自问自答道:“不错,四爷志向远大,肯定是需要群策群力,才能实现那个宏大的理想。”   一向话不多的钟道人突然道:“贫僧一定会全力支持四爷。”   “好!”胤禛眼睛一亮,笑道,“只要我们齐心,我相信终有一日,会天下安泰,大家也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天下安泰是钟道人想要的,寻觅自己的道是芍药仙子正在做的。   胤禛一言,可谓是正中红心,令两人皆是心潮澎湃。   “我已经买好了咱们自己的园子,就在香山脚下,灵气十分浓郁。等我派人好好收拾一番,大家搬过去之后,园子的大小事物,就全由将离姐姐负责调配。至于大师你……”   胤禛微微一笑,“就劳烦大师给将离姐姐做个副手,震慑日后可能出现的刺头了。”   不管是人还是妖,刺头这种东西只会迟到,是永远不会缺席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道:“但凭四爷吩咐。”   胤禛笑道:“说不上什么吩咐,只不过是为了大家共同的理想罢了。只是蛇无头不行,胤禛斗胆做个牵头之人,只盼诸位恕我轻狂之罪。”   说这些话的时候,胤禛心头闪过一抹罪恶感,但最后却都化做了难以遏制的兴奋。   他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有做老板的功底了,画大饼熬鸡汤信手拈来,一席话竟是半点儿不带卡壳儿的。   很显然,无论是钟道人还是牡丹、芍药两位仙子,在这方面都比较单纯,被胤禛几句话说得恨不得立时抽到上阵。   法保心里虽然没什么志向,但他是个标准的四爷吹。只要是四爷说的,他都会追捧到底。   这边的事交代完了之后,胤禛没敢耽搁,立刻请钟道人一起到想山脚下那园子里走一趟。   今天揆叙虽然没有跟着来,却把该传过来的消息都同步过来了。   昨天揆叙去付钱提地契的时候,拿自己的身份诈了诈负责这座园子的牙公。   果不其然,这么好的一座园子,要的价钱明显不匹配,其中果然有猫腻。   据那牙公所说,这座园子里闹鬼,而园子的主人也知道这件事,还利用此事将一座园子反复卖。   别人买走了之后,过不了多久就闹着要退。   但园子的主人颇有权势,每次都是将地契拿回来,银子却只退一半。   看完揆叙传过来信件,胤禛不经冷笑了一声。   他倒是要看看,这园子里究竟养了个什么鬼!   听胤禛说完了情况,钟道人更不推辞,正色道:“此时正是贫僧份内之事!”   ——他平生最见不得这等仗势欺人之事,既然遇见了,自然要管上一管。 第238章 会说话的瓷器   有了地契在手,庄园交接就很容易了。   原主人留下来看园子的管事明显是知道内情的,带着打扫院子的下人们走的时候,特别干脆,甚至颇为嚣张地对胤禛说了一句,“这位小爷,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又可以见面了。”   胤禛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目送那管事怪笑着扬长而去,胤禛的神色逐渐冰冷,扭头就吩咐今日特意带来的佟佳格鲁。   “派人跟着他,找个机会,把他的家人控制起来。”   “是。”格鲁应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走到同僚身边打两个招呼,就先走了。   见他如此坦荡,也就没多少人好奇方才胤禛跟他说什么了。   “安亲王府?好一个安亲王府!”胤禛低低冷笑了一声,微微眯了眯眼。   他和八阿哥私底下八卦的时候,也曾打趣般问过他,这辈子还要不要与八福晋再续前缘。   当时八阿哥的脸色就是一变,非常郑重地对他说:“上辈子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在子嗣方面替我背了恶名。所以,今生我还是不要去祸害她了。”   其实前世的时候,八阿哥自己心里就明白,他之所以子嗣缘薄,全因在母胎里就没养好,童年的时候又没精心养护,从底子上就薄。   别看后世的许多小说影视里,都将八福晋描述成一个恋爱脑妒妇,把八阿哥描述成一个惧内的耙耳朵。   可实际上,若论康熙亲自给儿子们赐女人的数量,八阿哥绝对是一骑绝尘,连太子都比不上他。   不错,太子妃和太子侧妃,甚至太子的格格都是康熙亲自选的,但康熙可有一次性给太子赐十八个宫女?   没错,这就是八阿哥的特殊待遇。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要这份特殊。   别说什么宫女身份低微,不比出身清贵的八旗贵女。   要知道,清朝的宫女也是皇帝选妃的正常途径之一,而皇子阿哥后院,有品级的分位都是有数的。   许多皇子乃至宗室的侧福晋,都是因生育有功而晋封的。   康熙之所以给八阿哥赐那么多宫女,为的就是操心儿子的子嗣,打的主意也必然是哪个宫女能为儿子诞下子嗣,便给哪一个名分。   比如后来的张氏和毛氏,就是分别生育力八阿哥唯一的儿子和唯一的女儿才上位的。   至于那些不能生下一儿半女的,在康熙看来那就是没用。   既然是无用之人,自然不必在意。   这个时代讲究事死如事生,对于后代香火祭享是十分看重的。   八阿哥没有儿子,八福晋便不着急吗?   不,八福晋只会比八阿哥更加着急。   因为八阿哥好歹是皇上的儿子,日后跑不了一个爵位,就算没有后嗣,日后皇室祭享也少不了他的一双碗筷。   可八福晋就不一定了。   所以,只要带入那个时代人的思维想一想,就知道八阿哥子嗣稀薄,根本不可能是八福晋下的手。   至于那些臆测是八福晋身体有问题的,便是她身体有问题,康熙赐的那么多宫女,身体也都有问题吗?   既然不是八福晋的问题,那多半就是八阿哥的问题了。   对于八福晋替自己背负的恶名,八阿哥一直心存感激,也一直都很拂照安亲王一脉。   可饶是如此,今生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和八福晋再续前缘。   这其中固然有前世对妻子的愧疚,不欲妻子重蹈覆辙,也未尝没有不想再沾染安亲王府的意思。   当时胤禛不理解,但是现在他理解了。   这安亲王府的一个家奴都敢如此嚣张,可见主子们平日里都是什么德性。   没错,这座庄园背后的主人,正是安亲王岳乐的第八子,也是实际上的长子塞楞额。   安亲王府的没落,是从安亲王岳乐死后才开始的。   如果清史稿记录无误,岳乐要到康熙二十八年,于准格尔之战中才会病逝。   现在的安亲王府正是如日中天,在宗室里就如参天大树,依附着众多藤蔓。   岳乐和康熙一样,都是夭折了许多孩子之后,才千辛万苦地保住了一个。   而这一个,就是塞楞额。   可想而知,岳乐对这个儿子有多宝贝。   想来,如果不是赛楞额的母亲张氏只是汉军旗出身,分位也只是庶福晋,这世子之位还轮不到三继福晋之子玛尔珲呢。   要知道,在岳乐年轻的时候,侧福晋和嫡福晋大地位相差仿佛,都算是正妻的。   但凡塞楞额是侧福晋之子,世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世子之位岳乐虽然给不了他,但私底下却没少贴补这个实际上的长子。   这座位于想山脚下的庄园,就是岳乐给塞楞额的私房之一。   在知道庄园背后的主子来自安亲王府的那一刻,胤禛的心立刻就安定了。   如果是别的宗室王爷,他还要担心一下,康熙会不会为了某些利益,小小地牺牲一下他这个儿子。   但如果是安亲王府,胤禛就完全不必有这个烦恼了。   当年顺治病危之时,见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太过年幼,有意传位于安亲王岳乐。   其实,这在开国初期,政权不稳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就像金国立国初期,金太-祖传位于金太-宗,金太-宗又将皇位传给了金太-祖的儿子,就是因为国赖长君,如此能够最大限度得保持政权的平稳过渡。   顺治时期的清朝也是内忧外患,顺治考虑传弟不传子,绝对是一片公心。   但身为皇位继任者的康熙可不这样认为。   或许康熙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这却半点儿都不妨碍他嫉恨岳乐,甚至因此迁怒安亲王一脉。   偏偏岳乐是个老滑头,这么多年来康熙也只能在一些小地方抓到他的把柄,根本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   小打小闹的事情康熙也不屑做,也就一直隐忍了下来。   让一个皇帝忍着你,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实权皇帝肯忍着你,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宠你宠到无法自拔;二就是要寻找机会一击必杀。   很显然,安亲王府只能是第二种。   胤禛相信,这次的事情如果报给康熙,康熙是绝对不会再如从前一般轻轻放过的。   “走,咱们进去吧。大师里面请。”   钟道人点了点头,对胤禛道:“贫僧走在前面,四爷和法保大人跟在贫僧身后即可。”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串金铃,轻轻晃了晃。   清脆的铃声响起,在场之人皆不由心神一震。   无论怎么恳求都没能跟进去的张起麟,更是从这铃声里听出了一股安心的感觉。   ——这头陀看起来就很有本事,四爷有他护卫左右,定然安全无虞。   这个念头刚落下,他就生了一肚子气。   因为,法保进门前,特意转头对他嘻嘻一笑,摆手道:“小张公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四爷的。”   小张公公什么的,他认了。谁让他现在的确是干不过张保呢?   但法保的炫耀嘚瑟,实在是过于可恶!   张起麟咯咯磨牙,心头恨恨:你给咱家等着!   =====   进门之后,钟道人就但但默念咒语,汇集灵气于双眼四下观望。   可是,无论他怎么看,这宅子里都没有半死阴气,更没有半丝邪气,哪里像是有鬼的样子?   见他微微蹙眉,面露疑惑,胤禛了然道:“大师,是不是没有看出有什么妖邪?”   钟道人面露愧色,“是贫僧法力低微,的确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四爷怎么看?”   胤禛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不满大师说,今日我之所以特意请大师来走一趟,就是因为昨天我来看宅子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半丝异大样。我本以为是自己本事不济,如今看来不是这宅子有鬼,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   法保恍然道:“主子的意思是说,那塞楞额故意找人扮鬼,把买宅子的人吓唬走,好借机敛财?”   如果是从前的法保,会懊恼: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但如今的法保经历种种变故,心底对神佛鬼狐之流早就产生了怀疑,每每遇见都会先以恶意揣测对方。   又有那破寺僧的事件,让他对这种装神弄鬼,为自己牟利的事情深恶痛绝。   他当即就破口大骂,“这安亲王府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吗?值得他用这种法子替他老子攒棺材本?”   那赛楞额和法保一样,都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   可纨绔和纨绔也不一样,纨绔之间也是有等级、有派别的。   像法保这种外戚党,就和塞楞额那种宗室党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双方相互看不起,相互把对方摆在鄙视链的底端。   实际上,他们都交集并不多,相互也不了解。   所以,从前的法保只觉得赛楞额不是个好东西,这是双方对对方固有的印象。   但要让法保说他不是东西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出来。   可是,如今法保知道了赛楞额干的什么事,就觉得自己以前还是太天真了。   ——这岂止东西?   干出这种事来,刮了都不多!   正在法保心头愤愤的时候,胤禛突然说了一句话,让他后颈皮一紧,脑子里立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胤禛道:“既然宅子里没有邪气,也没有阴气,咱们就一起给园子看看风水吧,说不定问题出在风水上呢。”   然后,他扭头对法保说:“法保,这件事可救药靠你了。”   “啊?”法保一惊,两个手掌心已经黏腻成了一片,额头也汗渍微显。   ——他能说自己背的那几卷《易经》,已经全部还给周公了吗?   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在四爷心目中,那点儿微薄可怜的形象,他也不能这样干呀。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排除心头的杂念。   很神奇的,只是片刻之间,他的心头就一片空明。   《易经》的内容分明没在他脑子里留下任何印象,但他却又很清楚地知道正常的风水该是怎么样的;有益处的风水又该如何调整;哪里挖池塘、哪里钉小人儿、哪里污血会破坏原本和谐的风水。   这一刻,一向不靠谱的法保,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信服的气质,引得钟道人侧目,心头暗惊。   ——四爷身边果然是卧虎藏龙,连一个看似纨绔的人物也身怀绝技。   如果法保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告诉他:不用看似,五爷就是个纨绔!   三人又花了两个时辰,把整个宅子的边边角角、花园池塘、每个房间的门窗方位,甚至房梁漆柱都看了一遍。   法保没有看出任何问题,钟道人也没有。   “主子,这个宅子的设计布局肯定是有大师出手,整体风水是上好的旺财聚气之所。”   胤禛轻笑了一声,“如果风水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十有八-九就是赛楞额让人装神弄鬼了。”   这么好一个宅子,他是要定了,就让赛楞额好好尝一尝踢到铁板是什么滋味吧。   “法保,你去让张起麟他们都进来,咱们在东边儿的小花厅里喝碗茶,歇歇再走。”   “嗻。”法保领命而去。   胤禛笑着邀请钟道人,“大师,咱们先过去等着吧,张起麟那里有上好的茶叶。”   只可惜今天揆叙没来,不能欣赏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茶道功夫了。   钟道人虽然对吃喝没有什么讲究,但胤禛一片好意,他也不会推辞。   左右不浪费就好。   那个小花厅看起来像是专门供人歇脚喝茶的,进门之后,迎面就是一架四扇屏风,上面画的是神态各异的四个美人,一个手拿折扇,一个低头抚琴,一个分花拂柳,一个赤足戏水。   胤禛没学过绘画,也不懂什么笔法,只是觉得屏风上的画颇具灵气。   是真的灵气,让他腰间挂着的龟宝都泛起微弱金光的那种。   这让他心头不禁升起些许疑惑:塞楞额为什么没有把这屏风搬走?   屏风已经生灵了,在普通人眼里,上面的四个美人应该都是倾城绝色,让人看了还想看吧?   难不成,那塞楞额还是个只贪财,不好色的?   但揆叙给他同步过来的信息上,分明写了塞楞额姬妾成群呀。   带着几分疑惑,胤禛引着钟道人绕过屏风,就见花厅左侧放置了一个又高又窄的三层柜子。   柜子是鸡翅木的,木质光滑细腻,上面的天然纹路也十分优美。   他顺手拉开第二层,就看见里边摆了一套上好的骨瓷茶具。   他微微眯了眯眼,踮起脚尖而盯着那套茶具看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金光微闪的龟宝,突然对钟道人道:“大师你过来看看,这里又有一样高好东西。”   钟道人走过来一看,心头也升起了疑惑。   “这套茶具灵气十足,应该是传了多年又没下过墓葬的好东西。这园子既然是要卖的,原主人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东西留在这里呢?”   瓷器几乎代代都有烧制,精品多不胜数。   可是,许多精品都被贵族当成了陪葬品,一起带到了坟墓里。   再好的东西,一旦变成了陪葬品,就会被阴气侵蚀,活人接触多了影响身体健康。   其实这一套茶具上的灵气十分稀薄,稀薄到只是一层柜子隔着,胤禛挂在腰间的龟宝就感应不到。   可是,瓷器一类高温烧制的东西本就不容易生灵,有一套生灵的,那真是聚集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就算拿到皇宫里,也是精品里的精品了。   这样的精品,若是没有特殊缘故,谁会忘记拿走呢?   除非……原主人就是故意留下来的。   胤禛眸光一转,忽而恼怒道:“这么好的东西都不要,肯定是这东西有问题,干脆砸了算了!”   说着就拿一支盖碗,做势要狠狠往地上摔去。   钟道人心头一惊,想劝胤禛念在瓷器生灵不易的份上,放这套茶具一马。   但下一刻,他就瞥见了胤禛眼中闪现的狡黠之色,心下立时了然,捻着佛珠默默颂了一声佛号,什么都没说。   事急从权,就算是佛修,也是会变通的。   “别摔我,别摔我,我没有害过人!”   那只茶碗突然说话了,并且在胤禛手里瑟瑟发抖。   “是呀,是呀,我们都没有害过人。”   “真的,真的。小公子,你不要摔小三。”   “要是摔碎了,他就要死了。”   “…………”   柜子里剩下的七只茶碗和一只茶壶,叽叽喳喳地替同伴求情,伴随着瓷器震颤时清脆的叮当声,倒像是一段韵律不大和谐的乐曲。   胤禛脑子里措不及防闪过了一句话:好听吗?好听,就是好瓷器。   被自己脑子里无厘头的想法囧了一下,胤禛板着脸,冷笑道:“有没有害人,不是你们一面之词就可以证明的。有人已经把你们告了,我们就是他们请来收妖的。”   连茶壶在内的九件瓷器七嘴八舌地大喊冤枉。   那茶壶的智商大约高一些,一点儿都没有不好意思地贬低自己,“小公子就我们这点儿微博的法力,哪里能够害人呢?”   胤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挺能屈能伸。”   为了自证清白,连脸都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茶壶:我要什么脸呀?我要命!   刘邦:这句话你付我版权费了吗? 第239章 汉太-祖刘邦?   胤禛无语了片刻,继续板着脸说:“你们自己说的话不能作为取证,有苦主拿着钱才求的我们这里请我们来着宅子里捉妖。我们只负责把你们都给打杀了,完成苦主的诉求。”   “啊,不要啊,不要啊!”   那个叫小三的盖碗声音尖细地连连求饶,“我们真的没有害人,那位大师,您可以仔细看看,我们身上没有血气的。”   此言一出,那个茶壶精便沉沉地叹了一声,恨恨地说:“蠢才,真是个蠢才!”   胤禛失笑道:“你一个小小茶杯,懂的还挺多。”   ——不是说你们智商不高吗?智商不高会知道妖物害人,身上会沾染血气?   他顺手把那只盖碗放了回去,把茶壶抱了出来,坏笑着往上抛了两下又稳稳接。   这份操作可把那茶壶经吓得不轻。   “诶,诶,小兄弟,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这手可得稳着点儿,我这可是瓷的,万一摔了可就完了。”   “小兄弟?呵,这位茶壶兄,您今年贵庚呀?”   惊慌之下,茶壶兄脱口而出,“我这也有两千来岁了吧……”   然后他才惊觉不对,赶紧替自己找补,“或者是三千岁,五百岁?哎,老夫年纪大了,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稍微把茶壶举高了点,看着底部“宣德三年”的铭文,胤禛脸上的笑意缓缓绽了开来。   “茶壶兄,咱们好好说说话。”他终于在圆桌前坐了下来,并稳稳地把茶壶兄放在了圆桌上。   茶壶兄稍稍松了口气,吊儿郎当地说了一句,“谢了啊兄弟,你饶了老哥一命,需要老哥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胤禛微微挑了挑眉,暗叹这茶壶兄可真是个老江湖了。   明明身家性命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怎么让他办点儿事,还算是请他帮忙了?   如果胤禛真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保不齐就要被他但歪了。   只可惜,茶壶兄今日是注定了流年不利,碰见了胤禛这个刷□□的老黄瓜。   “茶壶兄,你也莫要偷换概念。什么叫帮我的忙?如今你在我手上,我让你干什么,你敢不干嘛?”   茶壶兄嘿嘿一笑,“兄弟,是老哥说错话了。你我之间,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咱们是互利互惠,互利互惠嘛!”   这里的原主人虽然不着调,但家里也是真有权势。茶壶兄在这花厅里见了一波又一波买园子的权贵,都是被原主人坑了。   可是已经好几年了,这里的主人却始终没有换。   而这一点,就是茶壶兄的倚仗。   嗯,自以为的倚仗。   “很抱歉,我从你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好处。”胤禛脸上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让茶壶兄肚里发凉,“你是不是在等你原来的主人救你?你放心,你原来的主人有权有势……”   他故意顿了片刻,才又接下去,“我也只是比他更有权势一点,他的父亲刚好不敢惹我的父亲而已。”   茶壶兄心里惊疑不定,一边忖度着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一边恭维胤禛。   “哟呵,小兄弟也是权贵子弟?也是,看你这衣裳料子,就不是普通人能穿的。令尊是什么爵位,在何处任职呀?”   先问爵位,再问职位,再加上方才他脱口而出的那一句“两千多岁”,胤禛已经可以肯定,和自己说话的这位茶壶兄,肯定不是简单的茶壶精。   两千多年前,大约是两汉时期。   在那个时代,有了爵位就会有封地,而封地带来的不止是钱财,还有兵源。   曾经在网上看到一种说法:   如果在秦汉时期,皇帝对你说:生擒敌军大将,封万户侯,那你一定要去干。虽然九死一生,但万一成功了,就是数代的保障;   如果在唐宋时期,万户侯的含金量大大降低,做不做你自己掂量着来。   如果在明清时期,但凡家里吃喝不愁的,就别干这傻事儿了。   特别是汉朝,侯爵才能拜相已经不是潜规则了,而是不计入法律却在台面上的规则。   汉武帝想用张汤为相,就先找借口封了他一个关内侯。   不然张汤这相印是绝对挂不上的。   心里有了数,胤禛也就不急了。   他用闲聊的语气说:“茶壶兄应该知道,爵位什么的,在我们这个时候已经不大值钱了。我爹主要是官职高,一般人都不敢惹。”   ——可不就是官职高嘛,整个朝堂最高的那个官儿。   “哦。”茶壶兄笑道,“我看你年纪不大,想来你爹也是年纪轻轻,年少有为呀。”   想了想康熙的履历,胤禛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爹的确是年少有为。”   茶壶兄突然问道:“小兄弟是汉人?”   他知道这个时代,满人喊爹都喊阿玛,就比如这个宅子的原主人塞楞额。   如果不是胤禛的心神一直提着,这一下就被他给诈出来了。   胤禛不动声色地笑道:“满人如何,汉人又如何?当今天子已经开始推行满汉一家了,以后这种满人汉人的话,茶壶兄还是不要再说了。”   茶壶兄忍不住感慨道:“如今这个天子,倒是有几分胸襟。”   他对皇帝评头论足,语气却是一派的理所当然。   想来,这位茶壶兄曾经的地位也不低。   胤禛觑着他心神松懈,突然来了一句,“你被困在茶壶里多久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正如此时此刻。   过了老半天,直到法保等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近,茶壶兄才笑骂道:“你这小兄弟,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老实。”   他不老实?   胤禛差点没笑出来。   ——你还有脸说被人不老实?   如果不是茶杯精小三惊慌之下说漏了嘴,只怕自己就要被他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   “主子,奴才把小张公公连过来了。”   说话间法保又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桌子上摆着的骨瓷薄胎茶壶。   “咦?主子,这个茶壶是从哪来的?”   “那不是吗?”胤禛指了指靠墙放着的立柜,“那里面还有一套八支茶碗呢。”   法保出身赫舍里氏,大小见惯了珍品颇有几分眼力。   这套茶具一看就品相非凡。   “这是塞楞额留下来的?”   他说着话就走了立柜前,伸手就要去拿里边的茶杯,“这套倒是比咱们带出来的那套还好呢,奴才拿去烫烫,今儿个喝茶就用这套了。”   法保无论是走路还是说话,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不着调、不稳重的气质。   见他真的要去拿茶杯,茶壶兄吓得心惊胆战,急忙道:“小兄弟,有话好说,快别让他动手。”   ——这八只茶杯都是他看着生出灵智的,平日里都十分乖顺的听他指挥,他当然要庇护几分。   茶壶兄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心眼子却比那蜂窝还多,着实不好糊弄。   唉~当年他儿子要是有这小子一半机灵,他也不至于到死都担忧后继无人。   见他服软了,胤禛也不为难,立刻就喊住了法保。   “行了法保,这套茶具我回宫的时候要带走,你就不要动了。”   事实上,法保已经不动了。   就在茶壶兄开口说话的一瞬间,法保就竖起了耳朵,警惕地寻到了声源。   “主子,这个茶壶会说话?”   他的目光瞬间就锐利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这个园子里闹鬼的传闻,不会就是这个茶壶搞出来的吧?”   他就知道,这些非人类都是不安分的,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搞出乱子来。   茶壶兄心下讪讪,但他脸皮厚,一点儿都没有露出尴尬。   “闹鬼?什么闹鬼?老子是你祖宗!”   法保本就冲动易怒,听见这话哪里还能忍?   如果不是胤禛拦得快,那茶壶已经变成碎片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出,茶壶兄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因为他已经试探出来了,这小子并不想要他的命,反而想保他。   至于个中原因,他也能猜出几分。无非就是对付原主人塞楞额的时候,需要用到他而已。   至于他会不会老老实实地为胤禛所用,就要看胤禛和塞楞额两家的势力究竟哪一家大了。   如果这小子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家的势力更大,茶壶兄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如果两家的势力差不多大,哪怕这小子家里实力弱一点,他也会选择胤禛。   因为胤禛明显比那赛楞额聪明多了,聪明人虽然不好糊弄,但却更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最好的。   若两家势力相当,这小子家里后继有人,他的安全也能得到更久的保障;   但若是塞楞额家的势力比这小子家里的高太多,那可就对不起咯,谁的命也没他自己的贵重。   “法保,你先回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了。”   法保一惊,“主子,奴才……”   “你回去吧,别让我再说第三遍。”胤禛蹙眉打断了他,态度十分强硬。   法保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命,只得不情不愿地应了,“……是,奴才告退。”   目送他离开,胤禛才微微叹了一声。   法保对他是够忠心,嘴巴也足够严实,但凡事胤真不让他往外说的事,他一个字也没对外透露过。   可是,他的性格实在是太冲动了,很容易得罪人,也很容易坏事。   不过他还是肯听胤禛的劝,愿意改正自身缺点的。   就凭这一点,胤禛就想着再给他一次机会,努力把他的性格往正处掰一掰。   他正想着呢,就听那茶壶兄笑道:“怎么,你这手下让你感到头疼了?”   “是有点头疼。”胤禛坦然承认,“不过他也有他的好处,还肯听我的话,头疼一些也是值得的。”   茶壶兄赞赏到:“这话很对。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既然不问出处了,那肯定是各种各样的人才都有。   你不能所要求所有的人才都是萧何与张良那样的,总有极个别的刺头不好对付。这个时候,就需要你的容人之量和御下手段了。”   恰好这个时候,张起麟已经沏好了茶。胤禛便挥挥手,让他带着人去门口守着。   一见他把人都往外赶,茶壶兄就有些紧张。   他一紧张,话就开始多了,“我说小兄弟,有人留在这里伺候你不好吗,把人都撵出去做什么?你不会看我是个茶壶精,就觉得我会自己沏茶吧?”   “哦,那你是茶壶精吗?”胤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茶壶兄不说话了。   他知道胤禛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说的再多也忽悠不住对方。   所以,他干脆就不说了。   他不说了,胤禛却要说了。   “你说的那个刺头,指的是韩信呀,还是卢绾呀?”   此言一出,让茶壶心头一跳,嘴头上却半点紧张之色都没露,“好小子,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胤禛也没卖关子,直言道:“你拿张良与萧何举例子的时候,我才能确定。汉太-祖,不知小子的这点伎俩,可还能入你法眼?”   附身茶壶的刘邦感慨道:“刘盈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聪明,老子也不至于三番四次的想废太子。”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一心为公,你敢说你想废了刘盈立刘如意,没有戚姬的原因?”胤禛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在胤禛看来,刘邦和吕后就是一对共同创业的夫妻,而且吕后家族在双方共同创业期间立下了汗马功劳。   结果可倒好,创业成功了,到了该摘桃子的时候,刘邦却想着把两人的家业传给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这种事情,谁遇到了也不能忍。   刘邦这人虽然做了皇帝,却一向没什么架子,还十分的能屈能伸。   如今他的身家性命掌握在胤禛手里,被胤禛揭了短,他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男人嘛,不都有这点毛病?你还小,不懂个中滋味儿,等你长大了就明白啦!”   胤禛相信,如果刘邦是人形,此时必然是挤眉弄眼,神情猥琐之极。   就算他不是人形,单听他的语气,胤禛也能脑补出那个画面。   他说的话,和胤禛的三观非常不符。   但很神奇的,胤禛听在耳中却半点不觉得恼怒,只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大概这就是刘邦的人格魅力,怪不得他能于秦末逐鹿中脱颖而出,开创大汉四百年天下呢。   其实看一看汉初的历史就知道,刘邦这个人并不像某些影视剧里描述的那样,是个纯粹的流氓。   如果他真就是个流氓,也不可能只用七年的时间便一统天下。   他这个人,可能治理天下能力不强,智谋也不够高,也不怎么会带兵。   但他有两样本事,却是别人比不了的。   第一就是会用人,敢用人;第二就是出手大方,还知道手底下人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他的老对手项羽出身贵胄之家,勇武异常,用兵如神,却难免对底层人的需求看不清楚。   和所有的老板一样,项羽也很会给手下人画饼、灌鸡汤,描述美好的未来。   可是,等真的打了胜仗,最大的好处他却总是扒拉到自己碗里。   该给底下人封赏的时候,立了小功的他觉得不值得封赏,也认为别人的想法和他一样;立了大功的,刻好的官印在手里都摩挲得包浆了,他也舍不得给人。   如此天长日久,底下的人能不心生怨气吗?   相对来说,出身底层小吏的刘邦就务实多了,也大方多了。   只要手底下的人立了功,不管功劳大小,他都会给予封赏。喜欢钱的给钱,喜欢官的给官,喜欢爵位的……能封爵就封爵。   楚汉相争的时候,刘邦五十多万汉军被项羽三万骑兵击败,刘邦率众仓惶而逃。   到了安徽之后,他就和手底下的人说:“函谷关以东的地盘,打下来之后我不要了,全部赏赐功臣。”   这话他不但说出来了,也都兑现了。韩信、彭越和英布等大功臣封了王爵,封地都在韩谷关以东。   除了这几个之外,封侯的还有一百多个,封地也都在刘邦当初承诺的地方。   后世许多人因为喜欢项羽,就一个劲儿的贬低流氓。就好像刘邦能够成功,全因为站在了风口上,换只猪上猪也行。   但是平心而论,项羽和刘邦这两个老板任你选,你会选择跟着谁干?   胤禛当初看了某位胡姓帅哥演的穿越剧之后,对秦末汉初的历史产生了兴趣,正事也是都了解过。   了解过后,却彻底颠覆了他看电视剧后对刘邦产生的印象。   那部剧实在是把刘邦黑的太狠了,不知道有多少不爱看历史的观众被误导。   反正胤禛是因为前后反差过大的原因,对刘邦的好感度还挺高。   胤禛笑着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爱美色的确是人的天性。不但男人爱美色,女人也一样。”   反正胤禛是觉得,他要是有机会把后世自己的各大都睡一遍,肯定经不起这个诱惑。   刘邦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前途!”   虽然刘邦不是个纯粹的流氓无赖,但也的确是个流氓无赖。   他虽然不挖绝户坟,但却非常喜欢踹寡妇门。   和这种人相处,你越是表现得正经,他就越是喜欢撩拨你。   比如把某儒生的头冠拿下来,并在里面撒尿。   要知道,儒家可是最注重正衣冠的。   对此,胤禛只想说:幸好刘邦干这事的时候,孔子他老人家已经归天多年了。   若不然,力拔山兮的孔圣人,一定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作者有话要说:刘邦的庙号就是太-祖,高祖只是一开始用了一下。   还有关于刘邦和项羽,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求同存异即可。   ——以上,来自作者菌满满的求生欲。 第240章 汉太-祖的八卦   不得不说,刘邦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两人只是说了一会儿话,胤禛就感觉他们已经混熟了。   这种亲和力和人格魅力,让人觉得既佩服又可怕。   当然了,觉得可怕的多半是他的敌人。   他觉得刘邦人格魅力大,殊不知,刘邦也觉得眼前这小子有社交牛逼症。   双方对彼此的好感度都挺高,刘邦也是做茶壶憋久了,和一群才开灵智的茶杯又说不到一块去。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听懂他说话的,混熟了之后,他就开始吹牛逼侃大山,炫耀他当年是如何用人,如何御下的。   胤禛听了,真觉得受益匪浅。   突然他灵机一动,拿出符咒布了个结界,试探着问道:“邦哥,你有没有兴趣亲手培养出一代明君?”   “哦?”刘邦玩笑道,“怎么,你想造反?”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话,必然会惊慌失措,连连解释表证清白。   但胤禛明显不是一般人,作为一个受了二十多年社会主义教育的成年人,对于压迫他的皇权,他只觉得厌烦并不觉得恐惧。   让他觉得恐惧的,是掌握着皇权的那个人。这种恐惧,就像是赤手空拳的人恐惧对面拿着机-枪的人一样。   就算那个人无意对你开枪,你也会下意识地恐惧他的枪走火。   同时也会忧虑:他这一刻不想对你开枪,下一刻也一定吗?   这种时候,但凡有一个空隙,正常人肯定会选择报警,让警察叔叔制裁这个明显破坏规则稳定的人。   但在高度集权的清朝,握着黄泉的那个人才是稳定社会的关键。这里也没有警察叔叔能够除他武器。   胤禛想要消除这种威胁,就只能另辟蹊径,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自救。   当然了,这种大实话,他是不会对刘邦说出来的。   不过,他却可以对刘邦说出另一句大实话。   “邦哥说笑了,我爹就是当今天子,我还能造自己家的反不成?”   刘邦吃了一惊,“你是个皇子?”   “对呀,我没告诉你吗?”胤禛满脸愕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胤禛的演技经过长久的磨练,已经很不错了。再加上刘邦如今心里还盘算着别的事情,也没有看出破绽。   刘邦:如果这小子是个皇子,那赛乐鹅家的势力肯定是比不上这小子家里的。妈的,决定了,老子以后就跟着这小子了!   盘算定了之后,他又问胤禛,“那你是想把现在的太子挤下去,自己做皇帝?”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胤禛无语至极,“我都已经修仙了,还惦记着做皇帝干嘛?再说了,做皇帝到底有什么好的?”   “嘿嘿,这你就不懂啦。皇帝之乐,乐无穷矣!”刘邦得瑟得壶身晃荡,磕在桌子上得得哒哒的响,就像是人手舞足蹈一般。   他嘿嘿笑着对胤禛说:“特别是萧何制定了礼仪之后,看着当初的老兄弟、老部下恭恭敬敬地对我下拜。那种感觉……啧啧,神仙也不过如是了!”   这追求,还真是……现实的够可以。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那个时候做皇帝,政务都有丞相处理,军务都有大将军揽总。现在做皇帝可不一样了,军政大事都得皇帝过过手。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最关键的是,吃还吃不好,菜不过三口。你说,这样的皇帝,让给你你做吗?”   “这么惨?”刘邦大吃一惊,“皇帝已经是天下之主了,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我哪知道?这事儿你得问前朝开国皇帝——朱元璋。”   丞相制度就是朱元璋废黜的,他本人是个工作狂,又从骨子里痛恨官僚,总觉得当官的都不是好人,生怕自己哪一点没看住,他们就又去欺负老百姓了。   刘邦自己就是个怜贫惜弱的,听胤真说了几句朱元璋的相关,便忍不住道:“这位老哥人不错,是个做丞相的好料子。”   在刘邦看来,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如果天子把什么活都干了,底下的人怎么活呢?   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追求功名利禄的,这世上还有一种人,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愉悦。   比如得遇明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这种人眼里,什么活都自己干,属下们干一点事情都要盯着的,绝对算不上明主。   “不过,在老百姓眼里,这位朱兄肯定是个好皇帝。”   刘邦啧啧道:“只可惜,执掌史笔笔的,都是当官的。这位老兄在史书上的名声,肯定不怎么样吧?”   由于出生的原因刘邦就算成了皇帝,也总有各家传人看不上他,特别是鲁派儒家。他可是把这帮读书人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哦,对了,被刘邦尿在帽子里的那个儒生,就是鲁儒。   刘邦这人一向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看不上他,他还看不上你呢。   “邦哥高见,一点都不差。”胤禛佩服地点了点头,又奇怪地问,“对了邦哥,你在地府的时候,没有见过明□□吗?”   却不想,刘邦诧异了,“地府地府是什么地方?”   六道轮回是佛教引进中原的概念,在刘邦活着的时候,还没有地府这种说法。   胤禛想了想,给他做了个注释,“就是黄泉。人死之后,魂魄会被带到黄泉之下的地府,根据生死簿上记录的功过,判定下辈子是做人还是做畜生,亦或者是下地狱受刀山、火海、油炸、炮烙之苦。”   “嘶~”刘邦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些酷刑,光是听听就让人寒毛直竖。   但胤禛却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件事,“邦哥,你的魂魄没有去过地府吗?”   他可是开国皇帝,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地府的鬼差肯定不敢漏了他的魂魄。   刘邦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语气恍惚地说:“我只记得自己死了,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茶壶,一个刚从火窑里拿出来的茶壶。”   胤禛也沉默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刘邦道:“这件事不对劲,我得找个人帮你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他凭空取出一枚玉令,刘邦下意识地说:“等一下,小老弟,你要找谁查?怎么查?”   “当然是找地府的人了。”胤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这件事归地府管,不找相关部门找谁呀?   胤禛想了想,觉得刘邦可能是怕事情不好办,于是安慰道:“邦哥放心,我认识地府的监察司判官,这件事又正好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他肯定会帮忙的。”   说完,就要默念咒语。   “诶,你先别!”刘邦赶紧拦住了他,“小老弟,咱们有事好商量,你先别忙着报官呀!”   胤禛停下施法的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刘邦松了口气,急忙道:“你看,我这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也是个在逃鬼魂,大小也是扰乱了地府的秩序。   你要是报了官,让地府知道我的行踪了,他们不得把我抓走?万一他们给我判个畏罪潜逃,要把我上刀山下油锅呢?”   这种事情,他可太熟悉了!   想当年,他之所以带着沛县兄弟们造反,就是因为不瞒秦朝□□,可怜那些服徭役的乡亲们,所以就自己做主,把他们给放了。   但那时候的刘邦就是个小亭长,见识不高,只知道秦法严苛,却不知道究竟严苛到什么地步。   他放人是容易,但放了之后,大家是能暂时避开徭役之苦了,却又犯了秦律,倘若被抓,免不了酷刑加身。   最后大家聚在一起一合计:得了,左右是个死,干脆学陈胜吴广,反了他娘的!   为了给自己的造反之路造势,他还特意编了一个“白蛇赤帝”的同人本,没想到后世流传还挺广。   但是现在,他身边可没有一群敢陪他出生入死的沛县老乡,若是真要治他的罪,他连造反都没有资本。   胤禛也迟疑了。   他倒是不担心刘邦会被地府为难,因为如今的地府刚刚整顿过一遍,又有包公、钟馗这两位大神坐镇,不会让刘邦受不白之冤。   可是,万一地府要把这个漏网之魂带走,评判功过之后送去投胎呢?   他可是有大事要请这位老哥帮忙的。   见他神色迟疑,刘邦心里“咯噔”一声,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小老弟,你可不能坑老哥哥我呀!”刘邦嚷嚷道,“咱俩虽然刚认识,但却是一见如故,在一起做个长久兄弟不好吗?”   胤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解释,而是顺着他的猜测,脸上露出来纠结之色。   刘邦一见有门,心头一喜,急忙再接再厉,“小老弟,哥哥我别的本事没有,怎么做皇帝却是比谁都清楚。只要你帮了老哥哥这一回,哥哥一定对你倾囊相授!”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胤禛才一副心动的模样,死死地盯着刘邦附身的茶壶,“真的倾囊相授?”   “当然!”   若还是人身,刘邦恨不得把胸脯拍得震天响,“你老哥哥我别的好处没有,说话从来算话。”   这一点胤禛是相信的。   刘邦虽然对他老婆很渣,但许给属下的东西,却少有不兑现的。   当然,他的属下自己也得识趣。   若是像韩信那样功高震主还恃才傲物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对刘邦道:“你若当真愿意倾囊相授,我会做法把你的魂魄从这茶壶里拉出来,放到一块灵玉里,再传你一段修行之法,给你找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你只要在地府发现你之前,有了一定修为,地府也不好再把你抓回去了。”   他开出来的这些条件,简直执着刘邦的命脉。   刘邦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斩钉截铁地说:“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把我的本事都教给你的。”   胤禛却笑道:“不是教给我,而是教给我二哥。”   “你二哥?”   “对,我二哥就是当今太子,是这天下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还以为……”刘邦有些讪讪。   “以为什么?以为是我想争这太子之位?”胤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中闪烁着讽刺的光,“别说我根本不会和二哥争,就算我有心争,也不会争什么太子之位。太子之位哪有皇位来得稳固?”   太子只为随时都可能被皇帝废黜,登上皇位又被废黜的,却少之又少。   刘邦微微一怔,再次对他刮目相看,“小老弟儿说的挺对,做太子的确是没有做皇帝来得安稳畅快。”   他又问:“不过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你那二哥?”   胤禛没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今天晚上你,再按照从前那样,装神弄鬼一回。我会让鄂伦岱和钟大师留在这里,明天早上他们两个就会带你去面圣。到了御前怎么说,邦哥应该比我知道,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放心,放心。”刘邦连连应承。   胤禛道:“从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就会兑现承诺,把你的魂魄换到一块儿灵气极足的玉佩里。   这个茶壶虽然是骨瓷,却毕竟是烈火里头烧出来的。烈火克妖邪,你在这里面想要成道,基本不可能。”   不管刘邦表现出来的态度,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事关他自己的前途,胤禛相信,他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所以胤禛在他面前极为坦诚,充分展现自己的诚意,而且不怕他中途反水。   反正刘邦就觉得,这个小老弟,能处。   他之所以会想到让刘邦去教导太子,看中的并不是刘邦的人格魅力,而是他的没心没肺。   若论才华,太子在诸位皇子之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若论容人之量,自小就接受储君教育的太子也从来都不缺;若论治国手段,只看他前世几次监国都备受赞誉,以至于让康熙对他心生忌惮就可见一斑。   所以,人格魅力太子是从来不缺的,他缺的只是一副不太重情的心肠。   “邦哥到了我二哥身边,请教他凡事务必以自己为重,不要什么事都压在自己心里,该舍弃的感情就要果断舍弃,不要因情伤己。”   刘邦沉默了片刻,突然用他那不特有的,大正经的语气问道:“如果形势所迫,需要他舍弃的是你呢?”   “那就舍了!”胤禛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刘邦感慨道:“有弟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虽然他对刘盈不大满意,认为他的性情过于软弱,不是仁君之相。   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刘盈对自己的兄弟们还是很好的,哪怕是被备刘邦宠爱的刘如意,刘盈也不曾嫉恨于他。   “哎,对了小老弟儿,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   “我死之后,我那少子如意可还好?”   这个话题,真就挺尴尬的。   胤禛笑了笑,没说话。   但这一笑之间,却又表明了太多。   刘邦瞬间暴跳如雷,“吕雉这个毒妇,一个戚姬还不够她泄愤的吗,为何还要害我的儿子?”   刘邦临死之前,只安排了赵王刘如意回封地不必奔丧,却对戚姬没有任何交代。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要把戚姬送给吕后泄愤,换得吕后饶过赵王刘如意。   只是刘邦却不明白,一个女人的怨恨,能够强烈到何种地步。   其实严格算起来,吕后并不是一个善妒的人,也不是一个不容人的大妇。   在刘邦死后,吕后把有子的嫔妃都放回了各自儿子的封地,让他们做王太后享福。   只除了戚姬。   戚姬与吕后之间的恩怨人尽皆知,大家都知道,若是戚姬得势,吕后必然也讨不了好。   所以,朝野内外对于吕后折磨戚姬的事,也都三缄其口,权当不知道。   甚至在那些权臣们看来,太后是一个纠结于私人恩怨的,缺了几分格局,对他们还更有利呢。   戚姬的下场十分悲惨,一方面是因为吕后恨极了她,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当时的刑法大多都很残酷。   只怕刘邦决心舍弃戚姬,以保留如意的时候,对戚姬可能会有的下场已经预料到了。   所以,在得知吕后连刘如意也没放过的时候,他才会如此震怒。   对于这个话题,胤禛不想发表意见,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于是,他只能另辟蹊径的安慰刘邦。   “其实吕后也没讨得了好,最后传承你大汉江山的,是你的第四子刘恒。”   ——刘如意很惨,害了刘如意的吕后也没得偿所愿,你听了之后,心里是否好受一点了?   至于吕后掌权二十年,在史书上有单独本纪的事,他就不说了。   刘邦表示,他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的关注点和胤禛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刘恒是谁?”   刘邦表示,对于这个儿子,他根本没什么印象。   胤禛无语了片刻,提醒道:“他的母亲是薄姬。”   如果刘邦要再问薄姬是谁,胤禛也说不出来了。   但出乎意料的,刘邦对刘红这个儿子没映象,但对刘恒的亲娘薄姬却很有印象。   “哦~原来是她的儿子呀。怪不得都说她有福气呢。老子只幸了她一次,她便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还做了皇帝,果然是有福气的。”   胤禛嘴角一抽,“邦哥对美人就是不一样。”   ——儿子都记不住,倒把儿子他娘记得一清二楚。   刘邦“嗐”了一声,说:“薄姬算什么美人,姿色平平而已。若不是她连死了两任丈夫,命格贵重,普通人压不住,也不会被送进宫里。”   他之所以对薄姬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他幸薄姬的原因比较特殊。   是因为他怜贫惜弱的性格。   当年薄姬入宫之后,因为姿色平平,又没有靠山背景,一直没有得见君颜。   后来,薄姬买通了刘邦身边的人,把她一心盼君恩却不能得偿所愿的事,透露给了刘邦。   于是,刘邦就去宠幸了她。   对,就是这么狗血。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薄姬,她被刘邦宠幸的事文中基本属实,但她是因为死了两任丈夫才被送进宫,是作者菌自己揣测的。   史书上记载的,薄姬之所以入宫,是因为高人相面说她有贵人命。   但以薄姬当时的家世,会有像是专门给他相面的可能性不高。   但在那个时代一个女人如果死了丈夫,人们普遍认为是因为这个女人命格贵重,她的死鬼丈夫压不住,二婚的行情会更好,会有家室更好的人来求娶。   如果二婚的丈夫也死了,就会被送进宫里,因为按照当时的说法,就是这个女人的命格太贵重了,只有皇帝才能压住。   所以作者菌才会由此揣测,一家之言大家看个乐呵,千万别当历史。 第241章 画中妖   听完汉宫八卦,天色已经不早了。   胤禛让张起麟进来,把这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他自己则是亲手把刘邦和八个茶杯装进了盒子里,自己抱着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主子,这盒子重,还是奴才帮您拿着吧。”张起麟上前献殷勤。   “不必,我自己拿得动。”胤禛轻巧地避开了,心里觉得张起麟到底是没张保那份眼力见。   不过,往后他身边的事只会越来越多,不可能什么事都让张保去做。   他吩咐张起麟:“你让人跑一趟国公府,请鄂伦岱舅舅来这里住一夜。具体的事情,钟大师会与他说的。”   “嗻。”   当日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中午,胤禛就等到了康熙的召见。   他赶到乾清宫的时候,鄂伦岱已经等候多时。   而且,鄂伦带还不是空手来的,他还搬来了一架四扇屏风。   胤禛仔细看了看这架屏风,只觉得上面画着的美人十分眼熟,他昨天依稀见过。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他敛下心思,打千行礼。   “行了,起来吧。”康熙也没心思为难他,指了指鄂伦岱,“你舅舅来了,为了你的事。”   鄂伦岱急忙行礼,“奴才鄂伦岱,给四爷请安。”   “舅舅快请起。”胤禛赶紧把人扶了起来。   佟佳氏在康熙这里到底是有特殊地位的,鄂伦岱给他行礼是人家懂规矩。   如果他敢大刺刺就受了这全礼,康熙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康熙端着高深莫测的神色,淡淡道:“如今小四也来了,鄂伦岱,你就把事情再说一遍吧。毕竟是小四园子里出的事,他心里也该有个底。”   “嗻。”   然后胤禛才知道,鄂伦岱为什么要把这四扇屏风也抬进宫里来。   就在昨天晚上,鄂伦岱替胤禛探查那庄园的情况时,在主院东侧的小花园里,听见了袅袅琴音,还有女子嬉笑的声音。   鄂伦岱是武将出身,又是沙场上见过血的,自来胆大包天。   他当即就带了两个家丁,手按着刀柄进了花园。   花园里有四个美人,一个在月下抚琴;一个在低头弄花;一个在伏案打盹儿;还有一个赤着双足,在引进来的活水中濯足戏水。   这四个美人或娇艳、或清丽、或娇憨、或美艳,各具特色,几乎能满足所有男人的幻想。   只可惜,鄂伦岱的真爱是他老婆,旁的女子在他眼里都是玩意儿,再美再好他也只会玩玩,却从不上心。   这四个女子虽然漂亮,但他出身权贵,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   所以,像话本儿里描述的英雄美人相遇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出现。   鄂伦岱直接抽出雁翎刀,“唰”的一下架在了那打盹儿女子的脖子上。   他也没有特别选择,只是因为当时离石桌近,他就顺手了。   “你们四个是什么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也改擅闯?”鄂伦岱厉声呵斥,目露凶光。   这反映委实出人意料,四个美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原本低头弄花的那个最先反应了过来,身姿娇柔如柳的上前,柔声细气地说:“这位公子……”   “站住别动。”鄂伦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头,“好好说话,就站在那里说,不要过来。”   他只是性子莽,胆子大,却不是傻。   且不说胤禛这园子才刚入手,根本就没来得及派人过来。   只是说这么静谧的夜晚,突然出现了四个来历不明的人,不管男女,都很值得怀疑。   尤其是听了钟道人的嘱咐,鄂伦岱更是暗暗怀疑,眼前这四个根本不是人。   因为心里先有了这样的判定,鄂伦岱再看这四个美人,根本就不觉得她们美丽,只觉得面目可憎。   “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竟敢跑到当今皇子的园子里撒野。”   “皇子?”   伴随着泠泠的水声,赤足戏水的那个姑娘从水中走了出来,恍然笑道:“原来这次的冤大头,竟是个皇子呀。”   她的声音娇媚婉转异常,饶是鄂伦岱心存戒备,也依旧觉得骨头发酥,耳朵发麻。   但是,他心里的警惕也更深了。   “你过来。”他指了指那个女子。   那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歪头冲他一笑,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从容地行了一个汉家的万福礼。   “奴家彩萍,给公子请安,公子万福。”   但迎接她的,却并不是鄂伦带搀扶的大手,而是寒芒吐露、煞气四溢的钢刀。   “公子,你……”那女子满脸愕然,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竟然会有男人完全不被她的魅力影响?   先前的打盹儿的女子脱离了刀口,急忙连滚带爬地走出老远,直到觉得安全了,才停下了脚步,泪眼汪汪地看着鄂伦岱,仿佛他是个负心汉。   但鄂伦岱不为所动。   这时,抚琴那女子悠悠一叹,清丽的眉眼立时沾染上了三分愁绪,“公子当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只可惜,这番做态在鄂伦岱面前,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这位大爷直接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配你鄂大爷怜惜?”   四个美人各施手段,却动摇不了鄂伦岱分毫,心里也开始没底。   但她们从前见多了轻易为色所迷的男人,猛然遇见一个鄂伦岱这样的,纵使被冷言冷语,被钢刀威胁,却并没有觉得羞恼,反而多了几分欣赏,也更添三分斗志。   世间女子总是如此,明知男儿多薄幸,却又期盼自己能遇到一个心智坚定,不为美色所动的郎君。   “哼,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们是谁吗,就不能好好说话?”先前打盹儿的女子,十分娇蛮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彩萍立刻打圆场,“这位公子,小蛮一向心直口快,你不要与他计较。”   两人一软一硬一唱一合,配合得十分默契,显然从前也没少用这种手段。   但鄂伦岱却已经不耐烦了。   他眯了眯眼,双手握刀用力,在彩萍脖子上一划。   这一划,他是半点力道都没收。如果彩萍是个凡人,脑袋都要被他削掉半边了。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彩萍化作一阵青烟不见了踪影。   鄂伦岱回身再找另外三人时,那三人也不见了。   “你们两个,有没有看见她们往哪里跑了?”鄂伦岱汶两个家丁。   其中一个指了一个方向,“大爷,奴才见他们往那边跑了。”   三人顺着追了过去,一直追到了一个小花厅。   鄂伦岱直觉那四个女子就躲在这花厅里,上前一脚踹开了门。两个家丁举着灯笼四处搜寻,边角箱柜都仔细找了,却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大爷,他们是不是躲到别处去了?”   “是呀大爷,奴才们都找遍了,这里边根本不可能藏人。”   “是吗?”鄂伦岱一把夺过灯笼,靠近进门的屏风照了照,“你们俩过来看看,这屏风上画的人,是不是特别眼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鄂伦岱的话,先入为主的原因,两人凑过去一看,觉得的确眼熟。   “大爷,是有些眼熟。难不成这屏风上的美人,还是照着真人画的?”   鄂伦岱瞪了他一眼,“蠢货!”   虽然这屏风上的美人的确是照着真人画的,但这种工艺都是江南那边的。这两个家丁是佟佳氏的家生子,打出生起就在京城,哪里可能见得到屏风美人?   被骂了的家丁一时讪讪,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陪笑道:“大爷您消消气,别跟奴才一般见识。”   另一个见同伴吃了挂落,赶紧又仔细看了看那屏风上的美人。看着看着,就看出了几分意思。   “大爷,这不是刚才那四个吗?”他吓得声音都哆嗦了,“难不成,那四个美人根本就不是……不是……”   “不是人”这三个字,他到底哪敢当着屏风美人的面说出来。   “哼!”鄂伦岱冷笑了一声,吩咐道,“你们两个,把这架屏风折起来,抬到爷的屋里去。爷倒要看看,一个屏风还真能成精了?”   “大爷,这……”   两个家丁想劝阻,鄂伦岱却是主意已定,根本不容他们多嘴。   “你们放心,爷这里有四爷赐的符咒,不会有事的。”   先前在花园的时候,那四个美人为什么不敢直接往他身上扑?   还不就是因为,他怀里揣着胤真牵手画的符篆,四个美人感受到了符篆的威力,这才想着让他主动接纳。   若是他主动接纳四人,那专门为他画的符篆,也就不会针对四人了。   所以,世间的鬼怪行凶,大多都是从攻心开始的。而心性不定之人,也最容易为妖邪所趁。   那架屏风就被放在了鄂伦岱床榻前的桌子上,而鄂伦岱本人则是怀揣符咒,头枕钢刀,一夜酣眠到天亮,那是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第而天一早,他就命人抬着屏风,风风火火得求见康熙。   只是,康熙因为某些原因,有意晾着他,一直让他等到了中午时分,才让人传他觐见。   但康熙却再没想到,一见面鄂伦岱就给他丢下了一个炸雷。   “万岁爷,奴才怀疑京城之中有妖邪作祟。”   而鬼狐妖邪这种事情,康熙纵为天下之主也无能为力,只能让人把专业对口的胤禛找了过来。   “舅舅是说,这屏风上的四个美人,都是活的?”   “正是。”鄂伦岱十分肯定地说,“昨天夜里奴才在花园里见到的那四个人,和这屏风上画的一模一样。”   他指着溪边戏水的美人说:“四爷请看,这女子的脖子上是不是有一线红痕?昨天晚上,奴才用雁翎刀在她脖子上划了一刀,她就化作一阵青烟逃走了。”   胤禛侧过去仔细看了看,只见那美人的脖子上的确有一像红痕,与这屏风的整体画风并不和谐。   昨天他也是看见过这架屏风的,凭着他超群的记忆力,完全可以肯定,那美人的脖子上,原是没有那线红痕的。   他当即就把前后的线索都禀报给了康熙,请求道:“还望汗阿玛允许儿臣在乾清宫施法,看一看这屏风上的到底是何方妖孽。”   其实,他上次得到过康熙的金口御准之后,已经不必再让康熙再次恩准了。   但考虑到康熙多疑的性子,有些流程,该走还是要走一下的。   康熙神色微松,点头道:“朕准了。”   胤禛就从荷包里取出破障符,默念了两句咒语,猛然把符篆贴在了屏风上。   那符咒一沾上屏风,就爆出一阵强烈的青光,刺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康熙微微眯了眯眼,在睁开的时候,正好看见四个美人几乎同时在屏风上跌落了下来。   “啊!”   “哎哟!”   “哎呀!”   “怎么回事?”   突然出现了四个人,把魏珠吓了一跳,一边大喊着“护驾”,一边张开双臂挡在了康熙面前。   鄂伦岱立刻上前,一手掐住一个,并用她们压住了剩下的两个。   门外的侍卫呼呼啦啦地进来了十几个,鄂伦岱赶紧招呼他们,把这四个女子都绑了。   侍卫们不敢怠慢,先把人捆了之后,才纷纷跪在地上向康熙请罪。   “奴才们救驾来迟,请万岁爷恕罪。”   康熙的神色丝毫未变,淡淡道:“事出突然,怪不得你们,都起来吧。”   “奴才们多谢万岁爷恩典。”   皇宫本就是对仙妖神魔压制最深的地方,如今又有人间天子当面,浓郁的帝王紫气,直接就把四个画中小妖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这四个画中小妖的道行并不深,自进入宫门那一刻起,她们就被迫封闭了所有的感知,努力装作一副平常普通的话,希图减轻帝王紫气对自身的伤害。   所以,她们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也并不知道是哪路高人,强行把她们从屏风里拉出来的。   一直关注她们的鄂伦岱松了口气。   ——鄂伦岱就怕这四个不知廉耻的小妖,在康熙面前也像昨夜在他面前一样。   虽然康熙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他,但这四个小妖毕竟是他带进宫里的,若是冒犯了龙颜,肯定会惹得康熙动怒。   他可没忘了,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禀报京中进了妖孽,而是要借此打击安亲王府。   打击安亲王府并不单单是为了帮助胤禛,佟佳氏与安亲王府同为京中权贵的顶流,彼此之间也多有争端,更少不了利益冲突。   能有机会在安亲王府咬下一块肉来,又能借此向康熙表忠心,鄂伦岱非常乐意干。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胤禛满脸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康熙眼神锐利,耳闻八方,第一时间就听见了胤禛的自语。   胤禛并不想说龟宝的事,便道:“回汗阿玛的话,儿臣因有奇遇开了天眼,能借天眼看透这世间大部分的妖魔。   按理说,像她们几个这种道行浅薄的小妖,儿臣应该一眼便能看破。   可是,昨日儿臣和这架屏风在同一个屋子里待了近一个时辰,却丝毫都没有看出破绽。”   ——以龟宝之能,靠近屏风时竟没有半点反应,实在是奇哉怪哉,也让人心底隐隐不安。   如果跟康熙说什么龟宝,康熙大约也不能理解。但胤禛一说天眼,他立刻就明白了。   毕竟,很多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中,都有天眼的存在。   “竟是天眼也不能看破?”   康熙看向四个小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原本他觉得,这四个小妖颇为貌美,又因受帝王之气压制的原因,显得柔弱可怜。   此时却觉得,她们个个都心机深沉,惯会做态惑人,令人心生厌恶警惕。   胤禛点了点头,神情凝重的说:“儿臣斗胆,想除去她们的衣物,仔细看一看,他们究竟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如果不是康熙在这里,胤禛记者在御前做这种事情不好,他直接就动手了。   此言一出,这屋子里所有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十分一言难尽。   胤禛被看得莫名其妙,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失笑道:“我此时开着天眼,她们几个在我眼里,就是一张从纸上裁剪下来的画而已。”   是的,四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胤禛眼里,完全是二维的形象,也就是俗称的纸片人。   “咳咳。”康熙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般地摆了摆手,“既是妖孽,便不必顾忌人的礼仪,朕准了。”   胤禛便个被压制得说不出话来的小妖道:“四位姑娘,得罪了。”   他话虽然说的干脆,动手的时候却慢腾腾的,一个手诀掐的得有平日里两个那么长。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四个小妖在人间待的久了,也深受人族礼教影响,见他真要施法褪几人的衣物的衣服,急忙挣扎了起来。   那个叫彩萍的艰难地喘-息着说:“高人且慢动手,小妖自己交代。”   胤禛立刻停止施法,拿出一张符咒贴在了彩萍的额头上。   符咒一贴上去,彩萍立刻就感觉到,一直压制她的那股力量放松了许多。虽然她还不能动,却完全不影响她正常呼吸说话了。   “多谢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屏风里美女的故事,还有房主利用成精的瓷器吓人的故事,蠢作者都忘了是出自哪一篇了,大家还有记得吗? 第242章 你说谎!   胤禛道:“你也不用谢我,如果你敢对我耍诈,我会教会你,后悔两个字怎么写的。”   “不敢,不敢。”彩萍连连摇头,却因身体无力,头部只有很小幅度大动作。   察觉到自身的状况,萍脸上闪过一抹恐惧之色,更加不敢有半点小心思了。   “我们姐妹四个,原本出自前朝画师唐伯虎之手。因先生妙手,天然便赋予了我等灵气。”   提起唐寅,彩萍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意。   那是一种晚辈对长辈孺慕的笑。   对她来说,绘出来她,并赋予了她生机的唐寅,可不就是她的父亲嘛。   “那时我们姐妹虽然不能离开屏风,却能彼此交流。期间辗转了一个又一个的主人,但因我等出自名家之手,每一任主人都对我等无比珍惜。”   只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那样轻松快活的日子,终究也有尽头。   “就在本朝开国之初,我们姐妹终于遇到了此生的劫数。”   说到这里,彩萍脸上的神色转为了惊恐和愤恨,咬牙切齿道:“我们的上一任主人是个道士,道号无心。”   无心道人法力高强,时常成为权贵的座上宾,这架屏风就是他在某个权贵家里做客的时候发现的。   那权贵肉眼凡胎,只知道这画中美人鲜艳明媚,各具特色,却窥不破此中玄机。   可无心到人不一样,他一眼就看出了画中美人早已产生了灵智,只需要一点外力相助,便能真正脱出屏风,化为人形。   于是,他便向那权贵讨了这架屏风来。   那权贵一心想要巴结他,只是一家出自名人之手的屏风而已,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得到了屏风之后,无心道人便带着她们进了一座岛屿,以自身法力强行使四人化形。   灵物修行自有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四女的道行本达不到化形的标准,却被外力强行催化。   这便是犯了天到的忌讳,不但她们日后的修行再难有寸进,还被迫与无心道人结下了因果。   因果不消,恩仇难了。   四女对无心道人恨之入骨,却自身因道行浅薄,不得不听命于无心道人。   世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   如今既然有了摆脱无心道人的机会,彩萍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不但彩萍眼睛发亮,其余三女也都神情激动。   她们四个的神情变化都被康熙尽收眼底,康熙心头自有一番评判。   “无心道人?”胤禛蹙眉沉思片刻,问道,“他与无为道人是什么关系?”   彩萍惊道:“小公子知道无为道人?”   “放肆!”鄂伦岱呵斥道,“这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喊四爷。”   人在屋檐下,彩萍急忙改口,“是,四爷。妾身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四爷恕罪。”   胤禛有些无奈,“一个称呼而已,我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怪罪于你。鄂伦岱舅舅只是太重规矩了,彩萍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听了胤禛的话,在场的侍卫都忍不住嘴角抽搐,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鄂伦岱重规矩?   但凡知道一点佟国纲父子之间恩怨的人,都说不出鄂伦岱中规矩这种话。   只能说四爷不愧是万岁爷的儿子,果然不同凡响,所思所想皆不是我等升斗小民能比的。   康熙迅速看了胤禛一眼,心下也是无语。   只不过,他在无语之语,还生出几分忌惮。   因为鄂伦岱对于胤禛的胡说八道,竟然没有半点反驳,反而面露笑意,颇为纵容的模样。   ——小四和佟佳氏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进而康熙又忍不住想得更多:难道佟佳氏已经决定把宝压在小四身上了吗?   想到这种可能,康熙心头便有些愤恨,又有些放心。   因着皇贵妃的缘故,佟佳氏也算胤禛的母族。如果佟佳氏决心支持胤禛,但凡胤禛有半点心动,日后就必然与太子渐行渐远。   虽然过程出乎康熙的意料,但这样的结果却是康熙想要的。   如今的康熙对太子和胤禛一样,都是欣慰中带着忌惮。他绝对不愿意这两个最有本事的儿子,强强联合在一起。   这会让他觉得害怕。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他又看了胤禛一眼,决定推波助澜。   只听那彩萍姑娘道:“我在那个岛屿上见过无为道人,他称呼无心道人为师兄。”   她有些惊惶地说:“那个岛屿我只去过一次,出来之后就被无心道人转手卖入了安亲王府。   后来……后来安亲王宠爱的儿子塞楞额要布置园子,安亲王就把屏风送给了他。”   胤禛眯了眯眼,追问道:“那个岛是什么岛?”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进出的过程后中,我一直被装在箱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彩屏连连摇头,好像生怕胤禛不相信她,“我之所以说那是个岛屿,只是因听我在那地方时常听见海浪的声音。”   胤禛冷着脸又问道:“那个岛你去过几次?”   “只去过那一次,我不是说过了吗?”   胤禛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迅速提出了第三个问题,“自你出世之后,一直都在权贵之间辗转?”   “对。”   “你的主人里有没有姓郑的?”   “啊?我……记不清了,太多了。”彩萍被他又多又密还思维跳跃的问题弄晕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胤禛神色骤冷,“你说谎!”   “我没有!”彩萍尖叫了一声,辩解道“我没有说谎。皇上,我真的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或许是胤禛的眼神太过锐利,目光穿透性太强。   彩萍只是稍稍和他对视了一眼,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转向了明显地位更高的康熙。   跟着各大权贵辗转这么多年,彩萍早不是个傻白甜了。在知道了胤禛是皇子之后,对于能坐在皇子上首的人,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   这位皇帝倒是看起来性情温和,一直都是都是笑眯眯的,应该是属于仁君一类。   而仁君之所以是仁君,绝不是因为心软,而是耳根子软。   “皇上,我们姐妹四个自有意识以来,从未有过一天自由,不是随意被权贵转赠,便是被那无心道人胁迫。您是旷世明君,请一定要给我们姐妹做主啊!”   这拍马屁的功夫,明显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   康熙仿佛十分动容,面色不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们做主的。”   彩屏暗道一声:果然!   她满脸欢喜地仰望着康熙,“真的吗?”   而后又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多谢皇上,多谢皇上!皇上大恩大德,我们姐妹无以为报,愿任凭皇上处置。”   胤禛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嘴角抽搐了一下。   ——也真是难为她了,在这种语境下,也能将那“处置”二字说得那样暧昧缠绵,意味深长。   在场的都是成年人,谁还听不出来她是个什么意思?   鄂伦岱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过去,“贱人,你竟敢蛊惑天子,当真是狗胆包天!”   踹完解了气之后,他转过身去朝康熙一拱手,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万岁爷,昨天夜里这四个贱人便是如此蛊惑奴才的,若不是奴才一心想着我家…咳,若不是奴才心志坚定,恐怕就让这四个贱人得逞了!”   虽然他转口转得快,但在场的也都不是傻子,略意思所便明白,他一开始想说的,绝对是“若不是奴才一心想着我家夫人”。   这副贞洁烈女守住了清白的模样,连康熙都忍不住笑了笑,声音温和地说:“好了鄂伦岱,整心里有数。”   方才胤禛那一番又急又快的逼问,康熙都听在耳里,并很快明白了他问那几个问题的用意。   ——若是这架屏风真的有过一个姓郑的、又住在海岛上的主人,那彩萍不可能毫无印象。   因为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只有一家,那就是台湾郑氏。   彩萍说他记不清了,康熙看得出来不是在说谎,而是被逼到绝处下意识地反应。   那么问题就来了。   ——既然彩萍从前并没有见过海,又怎么会认得海浪的声音?   康熙心思数转,也不过是一瞬间。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彩屏姑娘不要着急,我这四儿子年纪虽小,本事却大。你们若真是有不平之事,只管告诉我这儿子,他会帮你们的。”   全然就是一副为儿子骄傲的老父亲形象。   彩萍不禁心里发苦:怎么就忘了,耳根子软的人不会只对一个人耳根子软呢?   这个皇帝明显很信任自己的儿子,那小子又实在不好糊弄,怎么办呢?   是呀,怎么办呢?   这也是另外三女共同的心声。   但很快,她们就不必苦恼了。   只见胤禛微微一笑,对康熙请求道:“还望汗阿玛允许儿臣单独询问几位姑娘一番。”   康熙笑容温地点了点头,“准了。你就到东暖阁去问吧。”   东暖阁是康熙政务繁忙之余的休恬之所,一般不让外人进去,算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胤禛也不客气,直接指挥两个侍卫,让他们把彩萍带到了东暖阁。   一刻钟之后,彩萍脸色灰败地被带了回来,侍卫又带走了另外一个画中女妖。   等四个女妖轮流审完,胤禛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还请汗阿玛派人调查一番,塞楞额这个园子,究竟都卖给过谁。”   此时的康熙,脸上早就没了笑眯眯的模样,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这件事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儿臣还是先把这四个孽障收了再说。”   说完,他取出四张封魔符,将四个女妖封入了符咒里。 第243章 落井下石   “请汗阿玛屏退左右。”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手道:“你们都下去,鄂伦岱留下。”   “嗻。”   一群被震撼了三观的侍卫恍恍惚惚地走了。   因为康熙没有下封口令,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得满城皆知。   胤禛迅速和鄂伦岱对视了一眼,鄂伦岱从胤禛眼中看到了放松,胤禛从鄂伦岱眼中看到了笑意。   ——皇上果然不会放过收拾安亲王府的机会。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地说:“方才儿臣一一审问了那四个妖女,据她们招认,每当有新人买了那园子,她们四个便会趁夜化形而出,引诱男子与其交-合,一边汲取生人精气修炼,顺便给他们种下魔种。   这魔种平时对人并没有什么影响,被种了魔种的人也察觉不到自己身体有任何异样。可一旦魔种的主人施法催动,这些人立刻就会变成傀儡,任其操控。”   康熙神色骤变,厉声道:“鄂伦岱,朕将此事交给你去办。你务必在年前查清,并将所有接触过那园子的人都缉拿归案,暂且压入大理寺看守。”   塞楞额那个园子地段极佳,敢在那个地方治产业的,要么是自身地位不低,要么是家里颇有背景。   无论是哪一种,一旦他们被同一个人所操控,为同一个人办同一件事,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明显是在动摇大清的统治,康熙如何能忍?   “小四,如果人都抓回来了,你可能驱除他们体内的魔种?”   “儿臣只能尽力一试。如果不成,可请钟大师出手襄助。”   对于没见过的东西,胤禛也不敢说大话。   对于这个答案,康熙明显不满意。   别人的本事再大,哪里比得上自己的亲儿子?   但由于胤禛的年龄太小,对于他本事不大的事,康熙又接受良好。   他只能带着不甘叮嘱道:“既然那中大师有本事,你又把人请到京城来了,就跟着人家好好学学,争取把他的本事都学到手。   说到底,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是。”胤禛的态度特别诚恳。   孩子面对不好说话的家长都是这种态度,无论家长让学什么、让做什么,孩子表面上都会非常顺从地说是。   但答应了之后,究竟做或不做,就不是家长能够控制的了。   反正胤禛是不准备照做的。   他觉得二郎神给他的网课已经足够全面内容也足够多他学那个尚且还没有学透又何必贪多呢?   康熙又道:“正经的诗书你也不能落下,不管你将来想做什么,把书读好都会让你受益无穷。”   这一句是最正经的道理,而且古今通用。   所以,胤禛胤的心口如一。   “儿臣谨记汗阿玛教诲。”   “嗯。”康熙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终,究是把那个在心里徘徊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那4个妖女,你准备如何处置?”   提起那四个画中妖,胤禛的脸色一下子就冷得像是结了冰。   一开始,他是真的以为,四个画中妖是被无心道人胁迫,做坏事都是为了活命身不由己。   无论如何,想要活着总是没有错的。   就算实现活着这个目的的过程中做错了事,也自有法律制裁她们,至于道德方面,就比较难以评判了。   但随着彩萍话里的漏洞越来越多,让胤禛敏锐地意识到,事情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简单。   随后他故意把四个人分开审问,并威胁她们:如果四人的口供有一个不一样的,就将她们全部量化成灰烬。   四人都贪生怕死,胤禛又特意在他们面前展现了□□,她们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被无心道人以外力催化的确不是她们的本意,但无心道人催化她们之后,以言语诱导,告诉他们,汲取活人的精气修行,可以事半功倍。   四人贪念顿生,却还心有顾及,怕伤了人命之后更增因果,日后难逃雷劫制裁。   但无心道人却告诉他们,身体康健的人,精气是很充足的,只要她们控制着量,不要汲取得过多,就不会伤人性命。   “那会产生因果吗?”小蛮歪头问道。   无心道人嗤笑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自然会产生因果。上天总是公平的,你想要得到什么,必然就要付出什么,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那……”   “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成仙了,升仙雷劫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无心道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小蛮,说话一针见血。   四人都露出了愤恨的神色,彩萍咬牙切齿,“我们不能成仙,究竟是谁害的?”   “我。”无心道人承认得干脆利落,脸上非但半点儿愧疚之色都没有,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   这样轻慢的态度,是个人都忍不了,不是人的更忍不了。   脾气最暴的小蛮怒道:“你怎能如此无耻?”   “我无耻?”无心道人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当既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们了。笑你们天真,笑你们无知,笑你们愚蠢!”   无心道人蓦然收住笑,面色冰冷而嘲讽,“你们不会以为自己得了几分天缘,就真的有机会成仙了吧?   这世上,有资质得道的妖物、灵物不知凡几,真正能修到渡劫的又有几人?   真正能扛过天劫白日飞升的又有几个?你们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此人被他说得脸色胀红,一时却反驳不得。   见他们哑口无言,老谋深算的无心道人便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已经要成功了。   ——如果四女真的心思纯正,一心想走正道,此时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即便不能飞升,她们也要脚踏实地,堂堂正正,不愿走那歪门邪道!   可是她们却没有反驳。   是她们一时情急没有想起来吗?   不,她们只是潜意识里把飞升成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已。   妖物和领悟为什么一心想要飞升成仙呢?   说到底还是为了变强,为了不让别人欺负自己。   如今这四个画中妖想要成仙是不可能了,但她们还可以变强。只要他们按照无心到人的吩咐去做,就可以拥有让人侧目的力量。   果然不出无心道人所料,四个小妖根本经不起诱惑,在他的歪理之下屈服了。   由无心道人借着身份之便,将她们送入权贵之家,他们以自身的美貌诱惑精气充足的男人,汲取精气供自己修炼,顺便将无心到人炼制的魔种送入这些人体内。   这便是他们原本的计划。   但无心道人也没想到,她们进了安亲王府之后,就再也不必费心思找下家了。   谁能想到,安亲王会将这扇屏风送给自己的儿子,而安亲王的儿子又恰巧拥有一套生了灵智,自己会说会动的茶具呢?   更妙的是这个儿子本身就心术不正,又自恃家世尊贵,竟然借用那套茶具空手套白狼。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正好借着这个便利,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做自己的事情了。   于是每一个买了园子的权贵,都会在这个园子里遭遇一个美妙的夜晚。   而后便佳人渺渺无踪,他们在瓷器装神弄鬼之下惶惶难安,顾不得对美人的追逐,要把这个园子退回去。   深谙内情的塞楞额又岂会轻易让他们退了?   安亲王府又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对方也不愿得罪他。   而且他们还会怀疑,那天晚上自己遇到的美人,就是塞楞额特意安排的。   一来二去的,就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只收回了一半的钱财,并且对此事守口如瓶。   听完胤禛的转述,康熙脸上露出一抹嫌恶之色,冷笑道:“这安亲王真是好样的,竟然纵容子孙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他直接就把这口大锅扣到了安亲王头上。   鄂伦岱立刻附和:“枉费先帝爷对安亲王如此看重,将他视为肱骨之臣,屡次委以重任。却没想到,他私底下竟是这样不堪的人物,先帝爷肯定是被他给蒙蔽了!”   什么叫火上浇油?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神补刀?   鄂伦岱为胤禛倾情奉献了一个教科书般的案例。   康熙最痛恨的是哪一点?   不就是他深受先帝看重,看重到竟然有意将江山托付于他吗?   鄂伦岱刻意提起这一茬,若说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傻子都不信。   但他这块石头扔的恰到好处,康熙的怒气已经被点燃,纵然察觉到了鄂伦带的心思,他也不准备把这怒意收回去。   他要把这怒火放出去,纵然烧不死安亲王,也要烧他个缺胳膊断腿!   康熙冷笑道:“安亲王自来会装模作样,在皇考面前虚伪矫饰。皇考自来信任他,会被他蒙蔽也不奇怪。”   胤禛左右看了看,觉得气氛既然已经烘托到这里了,自己也随大流,扔一块石头吧。   “安亲王的儿子敢如此嚣张跋扈,也不知是仗的谁的势?”   此言一出,立刻就让康熙想到了如今宗室势大,许多八旗亲贵只认旗主,不认天子的局面。   这不是一个有雄心的帝王想看到的,而康熙最不缺乏的,就是雄心壮志。 第244章 太皇太后病重   康熙二十三年年这个春节,对于所有的京城权贵来说,可谓是最热闹,也最让人胆战心惊的。   就在除夕之夜的前两天,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突然在京城传开。   ——安亲王的长子塞楞额,竟然在自己的园子里豢养妖物,并将这个原子反复卖出,一是借此敛财,二就是便于自己豢养的妖物吸取人的精气。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些曾经从塞楞额手中买过园子,又因为闹鬼把园子退回去的人,心里都不禁泛起了嘀咕。   他们就说,平白无故的,园子里怎么会有四个大美人呢?   此时此刻,这些人是全然忘了,当时他们遇见美人时的神魂颠倒,与美人共度**时的**蚀骨。   他们只记得时候回想起的怀疑,只记得塞楞额少退回来的一万两银子。   借着这股骚动,鄂伦岱很快就把这些人全部揪了出来,不由分说,直接拿进了大理寺的大牢里。   这些人大多是八旗权贵,就算是汉人,也都是家有高官在朝的。   也就是这时候年关临近,朝中早已封笔了。若不然,弹劾鄂伦岱的折子,怕不是要堆满乾清宫的案头。   哦,对了,乾清宫的案头恐怕也堆不下大臣们雪片一样飞来的折子。   因为他们除了要弹劾鄂伦岱,还想要弹劾安亲王。   特别是那些御史言官们,历来谈何宗事这种事情,都是被视为不畏强权的象征。   当然了,清朝的言官有骨气的不多,他们弹劾谁,要么就是顺从自身的利益,要么就是得到了皇帝的暗示。   但在弹劾安亲王府这件事上,他们根本不需要皇帝的示意。   因为谁都知道,皇上对安亲王府早有不满,只是一直抓不到大的把柄而已。   满汉大臣们早已摩拳擦掌,在家里把折子改了一遍又一遍。只等着上元节之后,皇帝启了印,他们就把折子送上去,一来顺应帝心,二来挤压安亲王府的生存空间,瓜分挤出来的利益。   他们有多兴奋,安亲王岳乐就有多焦躁。   往日里最为疼爱的塞楞额,此时已经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因生下了塞楞额而颇为得宠的庶福晋张氏也受了牵连,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捏着帕子,缩在一边哭哭啼啼。   “孽子,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孽子?”   把儿子和小老婆都骂了一通,岳乐犹不解气,浑身哆嗦地指着塞楞额,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平时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行事怎么这么不谨慎?”   是的,岳乐之所以恼怒,并不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儿子太过年轻,行事不谨慎,才让人抓住了把柄,给家里招来了祸事。   继福晋赫舍里氏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咱们大阿哥厉害的很,哪里知道谨慎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一开口,庶福晋张氏就是眼睛一亮。   ——总算是找到机会,转移王爷的怒火了。   张氏捏着帕子,柔声细气地说:“妾身知道福晋心里着急,只是事情已经出来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想法子解决。   无论如何,在外人看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可不能因为平日的龃龉,让外人看了王府的笑话。”   赫舍里氏在张氏手里吃过不少亏,平日里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见张氏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就给她挖坑,更是恼怒不已。   她冷笑了一声,负气道:“都是王爷宠出来的好儿子,此事如何收场,王爷自己看着办吧。妾身还有家事要处理,这边告退了。”   说完,她随意地福了福身,便拂袖而去。   反正她儿子已经长成了,世子之位也已经得到了,将来整个王府都是她儿子的。   至于那贱人的儿子如何,又与她何干?   此时的赫舍里氏,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莫说是她,就连岳乐也不觉得,康熙真敢拿他如何。   但他却忽略了,他虽然还是当年的安亲王,康熙却早已不是当年的康熙。   如今的皇帝早已羽翼丰满,不是必须要忍耐宗室亲王的时候了。   这个令满朝文武都抓心挠肺的春节刚过去不久,后宫之中又接连发生了两件事,令安亲王府的处境雪上加霜。   第一件就是佟贵人的女儿八公主,在大年初四那一日,终于抵挡不住病魔的折磨,夭折了。   原本众人都知道,八公主的身体不好,之所以能支撑这一年多,全靠富察是举全族之力到处搜罗珍贵药材给她续命。   如今夭折,也只是证明了人强不过命而已。   可是就在八公主夭折的第二天,又发生了另一件事,让人不得不猜测,八公主的死因并不那么单纯。   太皇太后病倒了,而且是来势汹汹,上午刚刚觉得身体不舒服,下午便已高烧陷入昏迷。   得到消息的皇太后不顾众人的阻拦,拖着尊贵之躯亲自照顾皇太后,任谁劝她都不肯走。   若说太皇太后病倒,这宫里谁最伤心、谁最担忧,非皇太后莫属。   太皇太后不但是她的长辈,更是她的靠山。   康熙对他虽然也孝顺,但毕竟不是亲生母子。   皇太后心里非常清楚,一旦太皇太后薨逝,她想要继续维持自己尊贵的地位,就不能对康熙有丝毫的违逆。   那样如吉祥物般的日子,只需想想,就让皇太后觉得难受。   第二伤心难过的,就是康熙。   康熙幼失怙恃,八岁便登基为帝,全靠太皇太后在背后扶持,他才能坐稳了皇位,并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   可以说,太皇太后突然病重,无论是对太后还是对康熙,都不亚于晴天霹雳。   只不过,太后是后宫妇人,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恐惧和忧思,康熙却不能。   自幼和权臣相斗的他太明白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要沉得住气,越是要稳住自己,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但过于压抑的情绪,终究是需要一个宣泄口的。很不幸的,安亲王府就成了康熙现成的出气筒。   正月十五的上元宴草草而过,只是康熙带领百官,于交泰殿外祈福却办得格外隆重。   他在祈求上天保佑他的皇祖母,也在祈求祖先保佑他能铲除宗室势力,夺回属于帝王的权力。   自明朝太-祖开始的过度集权,已经让这些后世的皇帝,不能忍受朝堂的权利分散在别人手里。   于是,过完年之后的第一次大潮会,这个原本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朝臣齐心协力为了盛世粉饰太平的时候,督察院的御史和六部给事中却纷纷化身疯狗,专逮着安庆王府撕咬。   至于鄂伦岱私自抓捕朝臣亲贵的事,各家私底下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鄂伦岱之所以抓人,是得了康熙的授意。   而康熙让鄂伦岱抓人,并不是对他们有所不满,而是为了救他们。   由于傀儡魔种之事太过于脱离群众,鄂伦岱直接告诉他们,他们在塞楞额的园子里遇见的美人,趁交-合之机,给他们下了蛊。   古虫这种东西虽然比毒更神秘,却也是各类话本小说里常见的东西。   大家都知道很厉害的东西,比起听起来就云山雾罩的魔种,更会让人觉得恐惧。   他们知道怕了,也就肯乖乖配合鄂伦岱了。   而那些没有中蛊的人也会心有余悸,同时开始发散思维:今日安亲王敢对别人下蛊,焉知明日这蛊虫不会被吓到自己身上?   对于这件事,众人都很默契的避开了安亲王府。以至于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安亲王却还一无所知。   所以,大朝会上对安亲王府发难的规模,远远出乎了安亲王岳乐的预料。他先前准备好的辩解之词,此时也显得苍白无力。   康熙是有心收拾他,朝臣也有心打压他。往日与他交好的宗亲贵胄,此时只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大家分食。   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不变的利益。   这一场朝会,以安亲王被掳夺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告终。   郡王能掌控的佐领,能分到的牛录,和亲王相比何止降了一半?   这些被撸掉的牛录和佐领,肯定是要有别人来掌控的。   一时之间,众人蠢蠢欲动,康熙却是稳坐钓鱼台,对于几个宗室王爷的试探无动于衷。   不等他们再进一步探查康熙的底线,康熙便宣布退朝,急匆匆地赶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是侍疾去了。   就在那些宗亲们跌足长叹的时候,康熙的旨意从内宫传了出来:因太皇太后病重,皇上要罢朝五日。   好了,至少五天之内,他们是见不到康熙了。   而五天之后,谁又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呢?   众人都在暗暗感叹:万岁爷当真是好深沉的心思!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康熙却是真的没有心思关注朝堂了。   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几位太医,都被喊到了慈宁宫,就连平日里只负责给康熙诊脉的孙太医,也不例外。   “皇太后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康熙的语气很平静,眼中却压抑着怒火。   被众人推出来的孙太医心里发苦,只得硬着头皮直面康熙的怒火。   “回万岁爷,太皇太后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气血两虚……”   “朕不想听这些套话。你直接说,太皇太后何时才能苏醒?”   “这……”   ——你这是在为难我呀!   孙太医心里苦,但孙太医不敢说。   他只能跪倒在地,深深地磕下头去,“微臣无能,还请万岁爷恕罪。”   药医不死病,□□人。   太皇太后明显是生机枯竭,别说是他了,纵然扁鹊华佗在世,医仙药王复生,怕也是无能为力。 第245章 康熙的帝王心术   “一群废物!”康熙气得嘴唇颤抖,神情狠厉地威胁太医,“若是太皇太后不能痊愈,尔等皆提头来见!”   孙太医浑身一抖,极力镇定,“是,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自从进了太医院那一日起,“提头来见”、“要你们的脑袋”这类话,他已经听过了无数遍。   但他知道,这一次,康熙是认真的。   可无论如何,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他只是个大夫,并不是个神仙。   只是康熙却不满意,强调道:“不是尽力,是一定要治好!”   此时,后宫的高位嫔妃都在这里,包括皇太后在内,没有一个给众位太医求情的。   众嫔妃是碍于康熙盛怒,不敢在这个时候捋虎须;太后则是比康熙更希望太皇太后康复,哪里会阻止康熙给太医施压?   孙太医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请皇上允许微臣给太皇太后施针。”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针灸这种带有刺激性的治疗方式,其实已经不适合了。   可是如今老人家昏迷不醒,太医们试了各种方式也喂不进药,就只能冒这个风险,先让太皇太后醒来,再以汤药缓缓补充体内生机。   至于这生机能补回几成,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康熙学管中西,对医道亦有涉猎,又岂会不知太皇太后此时的状况?   他左手捻动着碧玺珠串,背在身后的右手用力握紧,心头挣扎许久,才咬牙道:“准了。”   ——如今施针还有一线生机,若不然,便连这丝生机也没有了。   孙太医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后示意所有太医中最擅长针灸的赵太医,给老太太施针。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一个眼神对视之间,赵太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咱们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你的了!   赵太医心头一凛,手却极稳,缓慢而坚定地用细如牛毛的金针,分别刺激了太皇太后的人中、耳垂和虎口。   昏迷了大半天的老太太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咳嗽,沉重的眼皮掀动了一下,又掀动了一下,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缓缓睁开了那双浑浊中暗藏犀利的眼睛。   “皇额娘,你终于醒了!”   神经一直紧绷的皇太后瞬间崩溃,伏在床头痛哭失声。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皇祖母!”康熙也满脸惊喜地围了上去,可心里却一点儿都不像皇太后一样安心。   因为他很清楚,太皇太后只是醒了,却不代表病能好了。   太皇太后的眼神虽然还残存着几分锐利,但眼神已经不大能看得清人了。   他努力分辨了半天,才认出了自己最熟悉的儿媳和孙子。   “玄烨,琪琪格。”   “皇额娘。”   “皇祖母,孙儿在这里。您老人家想吃什么,或者哪里不舒服,都告诉孙儿,宫里最好的太医都在这里了。”   太皇太后勉强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慈爱的笑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的也不想吃,只是想念草原上的奶茶。琪琪格,你做奶茶的手艺最好了,便去盯着下面的人给我做一碗来。”   一听说她想吃东西,太后更是大喜,急忙擦了擦眼泪,欢喜地说:“是,是,我这就去。”   把皇太后支走之后,太皇太后努力抬起床沿处的手。康熙见状,急忙抬手握了上去,孺慕中夹杂着担忧,喊了一声:“皇祖母。”   “皇帝,老婆子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才说了这一句话,太皇太后已经经不住大口喘息起来。   康熙情知她说的是实话,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不,皇祖母,您有祖宗庇佑,必能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失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康熙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命百岁?老婆子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能看着皇帝你变成一代明君,已经是……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努力说完了这一段话,紧接着便是控制不住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从她醒来之后,就能明显的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在一点一点流逝。   出乎意料的,真正躺在床上迎接死亡的时候,她心里反而没有半点惧怕,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原本近几年,太皇太后已经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含饴弄孙上。如今他自觉大限将至,心头唯一的不舍,便是自己的亲人。   “皇帝我是不担心啦,你已经是天下之主,担得起天下重任了。”   “皇祖母,您别说这样的话,玄烨心里……害怕。”   在自幼护持自己长大的祖母面前,康熙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正在这时梁九功小跑进来,并报道:“万岁爷,太皇太后,太子殿下领着诸位阿哥,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康熙立刻就收敛了情绪,吩咐道:“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不过梁九功,你亲自出去把他们领进来。太皇太后喜静,让他们进来之后安静请安,莫要喧哗。”   这就是只让磕头,不让说话的意思。   两九功出去不久就领着太子和诸位一到十九位阿哥进来了。   因着有了梁九功提醒,兄弟几人进来之后,只是默默行礼,并不敢出声打扰。   康熙轻声道:“你们兄弟的孝心,太皇太后已经收到了。只是你们年纪小,这里也用不着你们侍疾,回去之后都好好读书,也就是对太皇太后和这的孝敬了。”   众皇子又磕了一个头,算是明指谢恩。   康熙下意识地看了看太子,见他的脸色仍旧微微苍白,身形也还没有恢复到从前的健壮,不由心疼道:“太子也要好好养着,别让太皇太后于病中还要担忧你的身体。”   太子也低声回道:“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   大哥不眼妒忌的看了太子一眼,相对来说,三阿哥的目光就隐晦了许多,妒忌中夹杂着向往。   然后,三阿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身旁的胤禛。   胤禛只觉得莫名其妙,安抚地拍了拍身侧六阿哥的后脑勺,示意他不必管三阿哥抽风。   其实三阿哥只是妒忌他,妒忌他的太子看重,和太子关系好。   三阿哥和大阿哥不一样,大阿哥对太子的不满从来都表现得十分直白,也从来不会因为康熙更加看重太子而生出羡慕之意。   他是纯粹的妒忌,纯粹的不满。   三阿哥则是一边妒忌太子得到皇上看重,一边又想要拉近和太子的关系,好从太子这里分一杯羹。   只是太子有前世的记忆,对三阿哥这个墙头草并不十分兜揽。   纵然三阿哥趁着胤禛不在宫里的时候,时常以请教的名义和太子相处,太子对他也总是淡淡。   眼见自己持之以恒的奉承讨好,还不如胤禛回宫后的一次见面,三阿哥可不就对胤禛嫉恨得发狂?   偏胤禛自回京之后,就一直很忙,没空关注三阿哥,自然不知道三阿哥究竟在抽什么风。   “好了,太子和小四留下,老大领着弟弟们都回去吧。”   让儿子们都表过了孝心之后,康熙挥手就开始赶人。   于是,特意被点名留下来的太子和胤禛。就显得无比惹眼了。   太子也就罢了,虽然大家都有些不服气,但对于太子的得宠,众人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毕竟人家是嫡长子嘛,先天就有优势。   但老四凭什么呢?   大阿哥刀子一样的目光,头一次落在了胤禛身上,竟让胤禛觉得颇不适应。   毕竟,这个大哥虽然和太子不对付,但对底下这些小弟弟们还是很好的。   哪怕是和太子走得很近的胤禛,大阿哥也只当他是太子的附属,从未特意针对过。   但无论如何,康熙已经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了,胤禛就算在心里跳脚骂娘,表面上也得感激涕零地谢主隆恩。   等大阿哥领着几个弟弟走了之后,康熙也没让胤禛和太子在太皇太后的前殿多待,而是命他们到偏殿等候。   太子微微低着头,眸光幽暗,对康熙特意把胤禛推出来的作为心生不满。   特别是康熙前脚当着众阿哥的面把胤禛留了下来,后脚就又把人打发到了偏殿,让胤禛不能趁机在太后面前刷好感度。   这等于说,胤禛得到了一样只有外表好看,内里却全是败絮的礼物,同时收获了众兄弟的妒忌。   察觉到太子的情绪变化,胤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却收到了太子警告的眼神。   他这才猛然惊醒,刻意把脚步放慢了些,装作不着痕迹地和太子拉开了距离。   既然康熙想让胤禛做个孤臣,胤禛尚无反抗之力,便只能先顺了他的心思。   进了偏殿之后,兄弟二人也坐得相隔极远,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便都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氛围。   大约过了一刻钟,康熙才从外面进来,两人急忙行礼。   “行了,都起来吧。”康熙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胤禛,“魔种的事情,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胤禛微微一怔,没想到江西把他留下来竟然是有正事。   但太子却是暗暗苦笑:汗阿玛的帝王心术果然高超,一边让四弟给他干活,一边毫不犹豫地斩断四弟的退路。   上辈子他们兄弟几个都被康熙耍的团团转,真是一点儿都不冤。 第246章 天意?   只是胤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还因自己方才的想法,产生了些微的愧疚。   但也只是些微而已。   因着康熙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并不觉得误会康熙全是自己的错,反而觉得康熙自己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因为信任这种东西,一旦打破是很难再重建的。   但胤禛却把那一点愧疚在脸上无限放大,又是羞愧又是不安地说:“汗阿玛,儿臣无能。儿臣法力浅薄,对付不了无心道人种下的魔种。”   这也在康熙的意料之中。   毕竟,他才修行了多久,怎么可能解得了无心道人的邪术?康熙本也没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因而,康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位钟大师也无能为力吗?”   胤禛面露迟疑,“回汗阿玛的话,钟大师乃是修佛的,而且是苦行僧,对于道家方术并不怎么了解。”   佛道两家各有秘术,且两家隔着道统之争,自然不会互通有无。   想到那些被中了某种的人的身份,康熙有些烦躁。   那些人身份个个都不一般,既不能长久的关押他们,更不能直接杀了他们。   可是,若他们体内的魔种不能解除,康熙也不敢把他们放了。要不然,万一那无心道人催动魔种,要利用他们做些什么,必然是一场大麻烦。   而且康熙总有一种直觉: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那无心道人一定会在二月份的科举上做乱。   科举与祭祀和军事一样,都属于国之重器,此等伦才大典文旧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更何况,今年的科举和以前都不一样,是康熙改革科举后的第一次试验。   如果这次科举失败了,本就对科举改革心存不满的满洲贵族们,一定会借机反弹。   非但如此,那些本应在此次科举中获得利益的汉人,也会心生不满,极容易被人煽动作乱。   可以说,这一场科举对康熙来说,本就是一场豪赌。   赢了就前途无量,输了就得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对极其在乎自己名声的康熙来说,在史书上留下骂名,比当面打他的脸也差不了多少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康熙有些病急乱投医,“那两株花呢?那么大的两株花,应该已经成精了吧?她们也没有办法吗?”   胤禛摇了摇头,叹道:“植物都有天然的净化之力,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邪气入体,两位小花仙自然是手到擒来。   可魔种却不是邪气,类似于蛊虫却又比蛊虫更厉害百倍。我请来的那两位花仙连化形都没有完全,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听到他这样说,康熙静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只得道:“既然如此,只能想办法拖延,等到科举过去之后,再把那些人给放了。”   胤禛忙道:“儿臣会尽力看护他们,不让他们在大理寺的。”   “嗯,这件事朕也只有交给你才放心。”康熙说的语重心长,仿佛对胤禛这个儿子有多么看重一般。   可实际上,这种超自然的事件,目前除了胤禛之外,康熙根本无人可用。   但胤禛仍是一脸激动,大声道:“汗阿玛放心,儿臣不会辜负您的的期望!”   康熙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鼓励了他两句,忽而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这次的事情不是开始,也不会是结束,日后只怕还多着呢。你那里若有认识的高人,还应该多多请回京才是。”   康熙所言,正是胤禛心中所想。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父子,胤禛一定会笑嘻嘻地说他们父子心有灵犀。   只可惜,他们不是。   纵然胤禛心里在怎么乐意,脸上也只能故作为难,“儿臣会尽力而为的。只是……高人大多脾气古怪,性情高傲,只怕不会乐意掺和俗事。”   胤禛说得很委婉,但康熙却听得很明白。   说什么不愿意掺合俗事,其实说白了不就是蔑视皇权,不就是所谓的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吗?   对于这类人,康熙心中最是恼怒,却也最是没有办法。   他时常会忍不住暗暗抱怨:老天为什么要将两个世界强行融合?作为一个自幼生存在唯物世界观里的皇帝,他一点儿都不想这世上有所谓的鬼狐神佛。   至于所谓的长生不老,康熙更是以前朝史事为鉴,把秦皇、汉武、唐太宗、嘉靖帝全都当成笑话看。   这世上,人活百岁已是罕见,又岂有长生一说?   可是突然有一天,老天爷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个,就擅自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康熙心头的恼恨可想而知。   偏偏这种恼恨,他又不能宣泄出来,也无处可宣泄。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消除满汉之间的隔阂,把所有普通人联合起来,共同对抗不遵守时间规则的鬼狐妖魔。   只是,他手中无人可用呀!   小四还得好好教导啊,说不定他这个儿子,就是他将来整顿天下的一把利器。   想到这里,他对胤禛的态度更加温和了,宽慰道:“这件事本也急不来,你只需多多接触那些怜悯众生的高人,多给他说说百姓深受鬼狐之苦即可。”   “是。”胤禛乖乖应了。   “嗯。”康熙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好了,太皇太后这里有朕和诸位娘娘照料,用不着你们小孩子操心。小四,你把你二哥送回毓庆宫去,让他好好休养。”   胤禛下意识想要和太子对视一眼,却又强制忍住了,拱手应喏道:“汗阿玛放心,儿臣一定亲自把二哥送到寝宫里去。”   “好了,去吧。”   “如此,儿臣和四弟便先告退了。”太子领着胤禛退了出去。   把他们打发走了之后,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梁九功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了茶之后,也不敢打扰,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静待康熙吩咐。   只是,他却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莫不是万岁爷要咽气太子或是四爷了?   只能说,梁九功完全是心思太活络,想得太多了。   康熙之所以脸色阴沉,虽然有胤禛的原因,但也只是觉得胤禛有些不太争气,暂且不能帮他遏制世间妖邪而已。   不过,只要想想胤禛如今的年龄,康熙对这个儿子还是给予厚望的。   他之所以高兴不起来,全都因为如今这世上超出皇权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康熙有心铲除这些东西,想让世界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可是纵然他胸中有万千谋略,手头上的实力不够,也都白搭。   但凡胤禛能够多拉拢一些有本事的和尚道士,他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因为对神佛没有敬畏,所以康熙看那些所谓的高人时,从来不带滤镜。   他坚信,就算是习得了法术的高人,本质上也还是人。   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不可能所有高人思想都统一。   这种独特的思想,通常也被称作“私心”。   而这,就是他们普通人的机会,是皇权彻底压过神权的机会。   只要有他在一日,他就绝不允许神佛的意志比他的圣旨更管用!   “罢了!”康熙叹了一声,忽然吩咐道,“传旨,命裕亲王代朕巡幸五台山,替太皇太后祈福。”   “嗻。”   =====   慈宁宫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宫殿,而是一个小型的宫殿群,自带小花园的那种。   因为太子和胤禛两兄弟私底下早已达成了共识,要在表面上渐行渐远,因此两人出了太后的寝宫之后,虽然意志走在一起,却颇有些相顾无言。   直到进了小花园,太子似乎觉得这样僵持着让外人看了不好,这才没话找话般地说了一句,“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挺大。   幸好汗阿玛英明,早有准备,提前下旨让五城兵马司替京城百姓清理房屋上的积雪。   若不然,这一场又一场的雪压下来,怕是要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了。”   说什么瑞雪兆丰年,又有多少是为官者拍当权者马屁的呢?   对普通百姓来说,大雪覆盖为庄稼带来的收益,远远抵不过房屋倒塌、牲畜冻死带来的损失。   胤禛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是呀,都是汗阿玛英明。”   这时,胤禛眼尖,突然瞥见太子面前不远处,有一块地砖凸了出来。   “太子哥哥当心。”他急忙上前扶了一把,避免了太子被地砖绊到的尴尬。   走在前面,为两位皇子探路的几个太监急忙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太子殿下宽恕。”   太子定了定神,温和地让几个太监起身,“行了,往后注意就是。”   见太子并不怪罪,几人都松了口气,感激涕零地谢恩:“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接下来就又是相顾无言,跟着的奴才们都替主子尴尬得慌。   只不过,无论是太子身边的何玉柱,还是胤禛身边的张保,都是能沉得住气,又一心忠于自家主子的。   虽然他们都很奇怪,平日很要好的两位主子为何变得疏远了。但又觉得主子既然这样做,自有他们的道理,做奴才的只需听候主子吩咐便是。   出了慈宁宫的范围,胤禛便立刻向太子高退。   而太子也没有挽留,端着标准的笑容准了他先行。   直到这时,何与住才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爷,您和四爷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哪个不要命的在主子爷面前说了什么?”   想到这种可能,何玉柱急忙在心理排查,谁最有可能在自己的眼皮下,向太子进谗言。   但他想来想去,却是无果。   太子觑了觑,见其与奴才离的都远,才低低对何玉柱叹了一声,“天意如此,人之奈何!”   说完,他在袖子里捏了捏方才胤禛趁机塞给他的玉佩,淡淡道:“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毕竟你主子我还要奉旨修养呢。”   “嗻。”何玉柱愣愣的跟着走了半晌,突然打了个寒噤,反应了过来。   ——天意?什么是天意?   在这紫禁城里,皇上的意思,就是天意! 第247章 八阿哥的帮助   回到毓庆宫之后,太子像往常一样,先看了一会儿书,又把从乾清宫送来的奏折看了看,用黄条子写好自己的批复建议夹在折子里,等候康熙决断。   这些作者都是康熙批复过的,之所以搬到毓庆宫,只不过是为了教导太子处理政务。   当然了,因着太子如今的年岁不大,康熙让人送过来的政务也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但却挺应景。   是礼部和太常寺呈上的,关于皇室祭祀方面的。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军国大事康熙是肯定不放心年少的太子参与的,于是,祭祀这方面,就是一个非常巧妙的切入口。   既能向朝臣表明他对太子的看重,又不至于动摇帝王本身的权柄。   等到太子再大一些,康熙就会把旧年有关各地灾情的折子送过来,有的是各地官员上报灾情,有的是朝廷如何安排赈济灾民,甚至如何镇压浑水摸鱼的乱党的。   按理说,这些都是一个储君必须要学习的东西,康熙对太子的教育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康熙不是一直压着太子在毓庆宫读书,从不曾让太子真正参与到国家大事里的话。   上辈子这个时候,太子不明白这些道理,对于汗阿玛将这么重要的折子给他看,他还挺感动。   感动的同时,他也更加激励自己,要努力、要上进、要替汗阿玛分忧。   当时的太子并不知道,他的汗阿玛并不是很想要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太子。   于是,父子二人的矛盾就在康熙几次出巡或者亲征的时候,在太子坚果表现的越来越出色的时候,愈演愈烈。   虽然在这期间,小人屡进的谗言也功不可没,可如果太子不这么优秀,康熙对他也就不会那么忌惮,矛盾爆发的也就不会那么剧烈。   直到最后,毫无转还的余地。   这些奏折,太子曾经都看过的。但如今他还是认真地又看了一遍,这才随手挑了一本当做遮掩,任由自己陷入了沉思。   对于那些超自然的力量,胤禛的想法他知道,康熙的态度他也能猜得出来。   可以说,这对父子的想法虽有些微的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却都是殊途同归。那就是想要将一切回归正轨,不让鬼狐的存在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   只不过,康熙完全是站在黄泉的角度考虑的。   他认为,只有在普通人占上风的世界,皇权才能继续处于顶峰的位置。   而胤禛却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鬼狐妖魔的存在,普通人来说虽然不是全无益处,但和能得到的好处相比,产生的危害更大。   或许在普通人被逼得走投无路时,以继续的方式求助鬼神,能够帮助自己翻盘。   但是当这种事情蔓延开来,甚至被人习以为常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彻底乱套了。   普通人很可能会沦为妖魔,乃至鬼神豢养的猎物。唯一的区别就是,妖魔需要人的血肉,而鬼神需要人的信仰。   原本太子也没想那么多,但当胤禛把这种可能说出来之后,太子只是想象了一下,便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让太子选择的话,他当然是选择支持胤禛。   可是,他们兄弟二人目前的势力都太过单薄,想要做成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绕过康熙。   既然如此,他们何不试着借助康熙的力量?   双方的初衷虽有着巨大的差异,但目的却是殊途同归的。   至于成功了之后,康熙会不会卸磨杀驴?   说实话,现在就开始考虑这件事,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再说了,如果康熙真露出了那个苗头,大不了就造反!   直到天色渐晚,何玉柱挥退了小太监,亲手在太子身边太子多加了两盏灯笼,这才小心翼翼的提醒太子,“殿下,该用晚膳了。”   在眼前的光源骤然充足的一瞬间,太子便已经被惊醒了。   “已经这个时候了?好了,摆膳吧。”   因为心里藏着事,太子也没什么胃口,一顿饭草草便完了。   何玉柱虽有心劝上两句,但见太子心不在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罢了,殿下心里实在是苦。咱家还是吩咐小厨房,预备下殿下爱吃的点心,等殿下心情好些,再劝着进两块吧。   这时,太子对他挥了挥手,“好了何玉柱,你也下去吧,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此,何玉柱非常理解。   他不但自己走了,还非常贴心地把其他人都带了出去。又亲自守好了门,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太子。   等人都走了之后,太子才从袖袋里摸出了那枚玉佩。   因着贴身收藏许久,那玉佩已经沾染了他的体温。太子摩挲着温润的触感,送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那玉佩不大也就两寸长一寸宽,正面雕了两只成太极状的鱼,对面錾刻着铭文。   那铭文虽是篆体字,却难不倒博览群书的太子。   他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不由念了出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太-祖——大风歌?”   四弟送这么一块玉佩给他,到底是想提醒他什么呢?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直到……   “我说大兄弟,你摸够了吗?”   太子一惊,“谁?”随即惊疑不定地四下探看。   “行了,别乱看了。是我,就在你手里拿着呢。”   刘邦是真有些无奈:这小太子,沉得住气是真沉得住气,但怎么有点惊弓之鸟的意味呢?   其实不必刘邦特意提醒,太子也已经锁定了声音的来源。他的目光缓缓向下,死死地定在了被捏在三指间的玉佩上。   片刻之后,他极其镇定地问:“请问阁下是谁,我家四弟特意送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话需要阁下转达?”   听了这话,刘邦笑了,忍不住逗他,“你就那么相信你四弟?就不怕他让我来,是为了害你?”   “四弟不会。”太子说得斩钉截铁,脸上的神情也全是坚定的信任。   “你就那么信他?”   太子笑了,“若是连四弟都要害我,那我便是被他害死,也认了。”   总比死在别的什么人手里,要好得多。   刘邦一下子就失去了开玩笑的心情,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胤禛让为这位太子不顾生死。   在开口时,他的语气就正经了许多,“隆重的介绍一下:某家刘邦,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刘邦。你四弟特意把我送来,是为了让我当你的老师。”   “老师?”太子愣了一下,“那好从今天开始,不一定尊奉你为师。”   见他这么乖顺,刘邦反而不满了,“唉,我说,好歹怀疑一下呀。再怎么着我也是个来历不明的人物,我说什么你都信呀?”   太子淡淡道:“我信的不是你,是我四弟。”   若非这玉佩是胤禛给他的,在得知玉佩竟然成精了还会说话了,太子第一反应肯定是让人端来一碗黑狗血或者童子尿,让他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酸爽。   至于这玉佩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日后自然会找胤禛求证。   刘邦觉得不大对劲。   从太子口中吐出“四弟”这两个字开始,刘邦就有这种感觉了。   他又和太子说了几句话,才总算是琢磨明白了: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仿佛有些畸形?   没错,就是畸形。   若说哥哥不像哥哥,但他又很像是哥哥,只是这个哥哥对弟弟的保护心和依赖心都非常严重。   更有甚者,他对他弟弟还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迷信;   相对来说,弟弟倒是正常许多,对哥哥有信任,有依赖,也会尽力相助,为哥哥分忧。   看来,两人之间的问题,就出在这位哥哥身上了。   玉佩里,有两道活人看不见的目光,沉沉地盯着太子,带着几许担忧,还有几许烦躁。   ——原本听那小兄弟把他二哥夸得跟朵花似的,他还以为教导太子很简单。如今看来,这是接了一块烫手山芋呀。   但接都已经接了,也只能上了。   这一对兄弟,虽然年纪都不大,哥哥貌似还有点精神上的问题,但都不是好糊弄的。   =====   胤禛一回东四所,张起麟就小跑迎了上来,低声禀报道:“爷,五爷、六爷和八爷来了,已经等您好半天了。”   “我知道了,你把她们领哪儿了?”   张起麟道:“领到了您的书房。”   按理说,书房重地,不经主子同意,他是不能擅自让外人进去的。   但胤禛自家人知自家事,明白他这东四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那间书房。   所以,他一早就吩咐了张起麟,若是他不在的时候,有不好打发的人物来拜访,统一领到书房。   胤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三个弟弟这个时候过来,不用说就是因为担心他。   其中五、六两个阿哥纯粹是小动物的直觉,唯有八阿哥能看透更深层次的东西。   所以三人之中,八阿哥对他的担忧也是最深的。   等胤禛走进书房的时候,八阿哥已经把五、六两位安抚好了。两个小阿哥看见四哥果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心里对八弟更加信服,各自仰着欢快的笑脸扑了过来。   “四哥。”   “四哥,你终于回来啦!”   胤禛急忙张开手,一手扶住一个,笑着嗔怪道:“你们慢一点儿,万一摔到了还不得哭鼻子?”   被戳到了软肋,两个小阿哥都是“嗷”的一声,六阿哥害羞的把脸埋进了四哥怀里,五阿哥则是拉着胤真的袖子不依不饶,“四哥少看不起人,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我也不会哭鼻子,小六已经长大了。”六阿哥急忙跟着表明白。   “好好好,不会,不会。”胤禛大笑着摸了摸两个弟弟的脑门,抽空和八阿哥对视了一眼,八阿哥对他点了点头。   胤禛便吩咐张保到御膳房去拿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把两个小阿哥哄住之后,命张保亲自送回了各自的住处。   在他们走了之后,胤禛才松了口气,拱手对八阿哥道谢:“多谢八弟。若不是你安抚他们,我得被他们俩给缠死。”   倒不是他不愿意安抚弟弟,只是如今他脑子里着实乱得很,耐心就难免不足。   五、六两位阿哥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哪怕宫里的小孩都早熟,他们两个也还没到会察言观色的程度。   况且五阿哥自小被太后宠着,六阿哥从小被德妃护着,这让他们天真单纯的同时,也难免顾及不到别人的感受。   “四哥不必如此,在我心里,他们也是我的弟弟。”八阿哥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胤禛笑道:“这种话可不敢让五弟听见,当心他哭给你看。”   想到五阿哥的哭功,八阿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紧张地说:“四哥,你可不能卖了我。”   若说诸位阿哥里谁最爱哭,这么说肯定是三阿哥。但若说谁最会哭,非五阿哥莫属。   就连心思最为敏锐,最善于探察人心的八阿哥,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楚,五阿哥的哭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就在胤禛离宫的这段日子里,八阿哥在太后的寿康宫里,不知道被五阿哥坑过几回了。   他倒是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但每次都在长辈面前被五阿哥逗着玩,他是真有点怕了。   胤禛挑了挑眉,坏笑道:“那就要看八弟的诚意啦。”   “去你的!”八阿哥翻了个白眼,直接给了他一拳。   胤禛也不闪避,笑嘻嘻的任由他出气。   闹过之后八阿哥正色道:“我今天找你是有正事的。”   “什么事?”胤禛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八阿哥续上,示意她有话直说。   八阿哥道:“你是不是让人抓了塞楞额府上的管事?”   “没有。”胤禛无辜道,“我又不傻,直接抓了那管事,岂不是打草惊蛇?”   “所以你就让人抓了他的家人?”   “我那不是以防万一嘛。谁知道汗阿玛出手那么利落,根本就不用我多事?”胤禛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那天他让格鲁跟着那管事回家,暗地理把那管事的两个孙子都绑走了,为的就是万一塞楞额死犟着不肯认罪,就从那管事入手。   哪知道,康熙根本就不需要塞楞额认罪,甚至他连提都没提塞楞额半句,直接就用舆论鼓动朝臣,从岳乐这个源头下手,硬生生从安亲王府啃了一半的肉下来,把亲王府变成了郡王府。   安郡王府骤然失势,以往和他交好的那些宗室亲贵们,都忙着瓜分他们不得不让出来的利益。   就算有一两个担忧唇亡齿寒的,也不耽搁他们先把能拿到手的好处拿到手。   谁让安亲王府得势这么多年,府中子弟乃至门下奴才,在外面难免过于嚣张呢?   所谓墙倒众人推,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胤禛这里就尴尬了。   他让人绑了那管事的孙子,等于是走了一步废棋,而且这步棋康熙肯定是知道的。   若他就这么灰溜溜的把人送回去,在康熙那里肯定落不了好印象,对他日后的行事十分不利。   如今听八阿哥特意提起,显见是有相助之意。   胤禛赶紧把八阿哥爱吃的酸枣膏往他面前推了推,谄媚地笑道:“来,八弟,吃点心。”   八阿哥失笑道:“你可真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啊。”   他捻起那酸枣糕吃了一块,算是领了他这份侍奉,这才道:“四哥若是信得过我,就把那奴才的家人交给我便是。”   前世的他,到底做了几十年安亲王府的女婿,对安亲王府中各处的人际关系了如指掌。   胤禛绑走的不过是个管事的孙子,他随手嫁祸给那管事的对家也就是了。   “多谢八弟!”胤禛夸张地松了口气,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日后八弟但有差遣,四哥必然为你办到。”   “四哥这话我记下了,日后必然找你讨还。”八阿哥随口应了,根本没当一回事。   这件事让胤禛自己办,会有些麻烦,但也只是有些而已。对八阿哥来说,就更是举手之劳了。   他之所以肯主动帮助胤禛,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四哥,乐意帮他。若是换成了雍正。他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还想让他帮忙?   想得美!   反正他这辈子又没有争位的心思,若是做人做事还不能随心所欲一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他没有当回事,胤禛却暗暗记在了心里,想着日后一定要在八弟最需要的地方帮他一把。   胤禛一直坚信,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得是相互的互的。只有双方都用心维护,一段感情才能长久。   若是只靠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时间久了,再心软善良的人也是会累的,在深厚的感情也是会磨没的。   帮了四哥一个小忙之后,八阿哥这才提及了正事,“你最近都做了什么,让汗阿玛这么忌惮你?”   虽然康熙打压有能力的儿子,在八阿哥这里已经是常态了。但那都是等儿子们长成之后,入朝了才开始的。   胤禛如今才多大呀?   还不到六岁,康熙怎么就忍不住把他推到人前了呢?   回想着大阿哥临走之前看向胤禛的眼神,八阿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胤禛一定被大阿哥给惦记上了。   想到大阿哥那莽撞的性子,那一狗急跳墙就会乱放杀招的德行,八阿哥只觉得一阵头疼。 第248章 难得浮生闲   胤禛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见他这般反应,八哥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了,但仍撑着笑脸,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四哥若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他也知道,自己和胤禛的关系虽然还不错,但比起太子就差得远了。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这般直观的面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胤禛有事可以毫不避讳地和太子商议,他就问一句,胤禛辩讳莫如深,甚至还变了脸色。八阿哥又不是个圣人,又岂会无动于衷?   胤禛却是一惊,急忙解释道:“八弟误会了,在你面前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相信八弟不会卖了我。只是……这件事明显已经犯了汗阿玛的忌讳,我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你拖下水。”   他根本就没说什么害怕连累八阿哥的话,直接就表明,他有意请八阿哥帮助他。   八阿哥的脸色立刻就恢复了正常,笑骂道:“你除了会坑我,还会干嘛?”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有八阿哥这个智能型的人才加入,胤禛大喜过望,急忙喊来张保,“今天你八爷要在这里用晚膳,你拿几两银子到御膳房去,让他们做多做几个八弟爱吃的菜。”   而后就笑嘻嘻地对八阿哥耍宝,“今天就让四哥好好服侍你一回,还请八弟务必赏脸。”   “四哥放心,我是不会和你客气的。”   不到半个时辰,胤禛要的菜就全部送来了。膳房总管还非常贴心地送了一罐胤禛爱喝的菌菇汤。   被张保派去膳的小太监回来之后,私下禀报,“张公公,膳房总管又把银子给退回来了。”   说着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的,正是张保给他的三块碎银子。   张保微微皱了皱眉,把银子赏了那小太监,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然后他进了用膳的东稍间,低声把这件事汇报给了胤禛。   胤禛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嗤笑了一声,对八阿哥调侃道:“这御膳房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他前脚才得到了康熙的赏识,后脚他们就巴结上了。   以前胤禛这里的人到御膳房去提膳,哪怕有乌雅氏的余荫在,也仅是不受刁难而已。   像这种点菜不要银子,还额外有孝敬的待遇,胤禛还是头一回享受。   八阿哥冷笑道:“踩低拜高本就是这世上的常态,只是紫禁城里倾轧得格外突出而已。”   若是没有权势,没有靠山,皇上的儿子又如何?内务府那帮奴才照样敢怠慢。   今天这几道菜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怕御膳房随便一个小管事,一个月贪的都比这多。   对御膳房的总管来说,这几道菜既不损失他什么,又能讨好出头的四阿哥。   就算他猜错了,皇上只是一时性起,并没有抬举四阿哥的意思,他也无所谓。   对于这些人心人性,胤禛已经看得太多,不是在意地给八阿哥盛了一碗餐前的甜汤,笑着劝道:“行了,咱们也别管这些破事儿了。既然他们敢把菜送上来,咱们还不敢吃吗?”   他随手点了两个八阿哥不爱吃的菜,对张保道:“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这两个菜是你八爷赏你的,你快趁热下去吃吧。”   “嗻。奴才谢八爷赏。”张保乐滋滋地拿了个小茶盘,把那两碟菜端走了。   随即,八阿哥也把秦柱儿打发了出去。   等稍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八阿哥才笑道:“你和雍正可是真不一样。若是雍正在这里,一定会把御膳房马的狗血喷头。”   因着早年的时候,他和雍正的关系还不错,对那位的脾气可是领教得多了。   都说雍正能忍,也的确是能忍。   只不过,他所有的隐忍都是对着外人的。一但面对自己人,他就会毫不遮掩地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个脾气暴躁的话唠。   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多少。   因着生母出身低微,又因为容貌过于艳丽,让康熙不愿意承认自己宠爱她,所以良妃卫氏的处境一直很不好。连带着他这个卫氏的亲生儿子,处境也不怎么好。   自由生长的环境,造就了他自卑又自傲的性格。让他面对亲贵大臣的时候,总是有那么几分底气不足。   雍正面对外人的时候一直在忍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忍?   只不过,雍正总以冷面示人,他则是习惯了以笑脸迎人。   很多时候,他和雍正都会相互替对方累得慌。   胤禛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听他说完之后,八阿哥的目光有些复杂,良久才意味不明地说:“我又忽然发现,你和雍正还是有相通的地方的。”   就算他和雍正走向了对立面,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多的兄弟里,只有雍正会从百姓的角度考虑问题。   胤禛笑道:“凡是和人民群众做对的,不符合人民群众利益的,最终都会被推翻毁灭。”   这才是亘古不变、颠簸不破的至理。   八阿哥的神色恍惚了片刻,似是若有所悟,又似是不以为然。   他给胤禛夹了一筷子百合鸡片,沉吟道:“若你的初衷是为了让普通百姓得益,就完全不用太过避着汗阿玛。   相反的,你若是给这件事安上汗阿玛的名头,以汗阿玛喜好仁名的性子,一定会全力支持你的。   你若是处处避讳汗阿玛,这件事做不成也就罢了,一旦作出成效,必然会引得汗阿玛加倍忌惮。他会觉得你是在邀名养望,图谋不轨。”   胤禛沉思了片刻,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我明天就把这件事报给汗阿玛,请汗阿玛亲自下旨,组建道录司?”   八阿哥低眉一笑,突然冒了一股酸气,“你不想和二哥商量商量?”   但胤禛却突然叹了一声,有些落寞地说:“不了。以后我会慢慢和二哥疏远的,如果有要紧的事,再暗地理联系他。”   这一下,八阿哥也没心思争风吃醋了,急忙出言安抚,“四哥,这都是暂时的,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千万要稳住了。”   “我知道,只是这心里……”胤禛叹息着摇了摇头,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八阿哥忙道:“四哥,你还有我,还有六哥,还有五哥。等再过两年,九弟和十弟也都长起来了,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胤禛自嘲地苦笑了一声,“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不相信以八弟的聪慧,看不出来汗阿玛给我指定了一条怎样的路。”   他若是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得按照康熙选的路走下去。   所以,等他的这些弟弟们长大了之后,他是不想疏远,也得和他们疏远了。   八阿哥一时哑然,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   不过八爷到底是八爷,只是片刻之后,他便一脸笑意,神秘兮兮地对胤禛说:“四哥别急,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是肯定会一直跟你站在一块儿的。”   那种独属于八狐狸的镇定气质,瞬间就安抚住了胤禛的心神。   =====   第二天一早,胤禛便到慈宁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这太皇太后病倒之后,康熙便一直待在慈宁宫,衣不解带地照顾太皇太后。胤禛去了慈宁宫,自然就很容易见到康熙。   听见奴才通报,说是四爷来了,康熙稍微顿了顿,就让他进来了。   收到消息的大阿哥和三阿哥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康熙却极其不耐烦地让他们回去闭门读书。   不用多说,这么明显的差别对待,又给胤禛拉了一波仇恨。   胤禛也是习惯了。   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随他们去吧。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行了,。起来吧太皇太后这种情况,朕又哪里安得了?”康熙没好气地让他起身,脸上泛着淡淡的愁容。   借着起身的功夫,胤禛抬头觑了一眼康熙康熙帝脸色。只见他眼圈青黑,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但精神却诡异的健旺。   有曾经熬夜打游戏的经验,胤禛知道这是作息正常的人猛然熬夜之后的自然反应。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等这股健旺过去了之后,人就会异常得疲惫。   他忍不住劝道:“汗阿玛,您也要保重身体。若是太皇太后好了,见您这样憔悴,必然会心疼的。”   对于他的话,康熙有听没有记,只是转移了话题,“你一大早就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事?”   胤禛原本是要说道录司的事的,但方才见太皇太后病体沉屙,如今又见康熙因着太皇太后的病情憔悴成这样,他实在是不忍心再给康熙增添负担,就把那件事咽了下去。   “儿臣只是担心乌库玛麽的身体,所以来亲眼看看。”   康熙一眼就看出他没说实话,但此时康熙也无心计较了。   他神思不属地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可有法子我也太皇太后续命?”   “呃,这……”胤禛傻眼了。   他虽然是个神棍,但替人续命这回事,完全不在他业务范围之内呀。   见他一脸懵逼,康熙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行了,朕也不为难你了,你回去吧。”   胤禛脑子一热,脱口道:“汗阿玛,儿臣可以托关系查一查乌库玛麽的寿限还有几何?”   等他反应过来,就知道自己冲动了。   但他却不后悔。   他不知道太皇太后早年是什么样的,却知道在儿孙们面前,她一直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包容疼爱着每一个儿孙。   为了太皇太后犯一些忌讳,哪怕要付出代价,他也是愿意的。   而且,他只是探查一下太皇太后的寿命而已,又没有逆天改命的意思。   但康熙却在犹豫。   他主要是心里害怕,害怕太皇太后当真气数已尽,看了生死簿之后,心底就连半点侥幸都存不住了。   但最终,他还是咬牙道:“好!”   胤禛趁机道:“皇宫大内,帝王紫气深重,鬼神之属轻易不敢进。请汗阿玛允许儿臣出宫一趟。”   他也正好把安郡王府管事的两个孙子交给八阿哥的人。   “去吧。”康熙摆了摆手,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   这一次,胤禛并没有在宫外停留多久,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他就回来了。   他带回来了一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好的那一半是太皇太后命数未尽,坏的那一半便是太皇太后只剩两年多的寿命了。   如今刚过完年,现在是康熙24年的正月。   而生死簿上显示,太皇太后的寿数终于康熙二十六年十月。   虽然用凡人的方法好好照顾,能够改变凡人的命数。但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太皇太后的年纪又大了,就算照顾得再精心,也很难见到成效。   为了不让康熙空欢喜一场,胤禛就没有提这方面的事。   他很清楚,就算自己不提,太皇太后也会得到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医护保障。   “罢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康熙挥手示意他退下,低着头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胤禛就收到了一则令他震惊的消息。   ——皇上要在交泰殿沐浴斋戒三日,为太皇太后请福。   所谓的请福,是古代封建迷信的一种。具体的操作方式就是,诚心地乞求上苍,愿意折损自己的寿命换取亲人的健康。   祈祷过后,要带着万分的诚意书写“福”字。如果祈福之人的心足够诚,上天就会成全他的心愿。   第二天胤禛用早膳的时候,才知道整个皇宫都在议论这件事。   他猛然想起,历史上康熙似乎干过这件事,还写出了一个五福俱全的福字,原本沉屙在身的孝庄太后,身体立时好转,到最后更是无疾而终。   不过,昨天他不是已经告诉康熙,太皇太后这次病的虽然凶险,却性命无忧吗?   胤禛很难不怀疑,康熙是在借机自证天命,收揽人心。   他沉吟了片刻吩咐张保:“你让咱们东四所的人都不要议论这件事,顺便去告诉你五爷、六爷和八爷,让他们管好手底下的人,不要多嘴。”   “嗻。”张保领命而去。   张保离去之后,胤禛也没胃口吃饭了,索性就掷了象牙筷子,让人进来收拾了。   现在他的心里很乱,一方面他能够理解康熙的做法,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接受不了。   所幸没过多久,黎嬷嬷就进来了。   “爷今日还要出去吗?”黎嬷嬷神情严肃的询问。   胤禛摇了摇头,“今日无事。”   于是,黎嬷嬷立刻就问:“那二哥要不要看会儿书?”   胤禛这才想起来,黎嬷嬷本是皇贵妃特意选出来给他启蒙的。   不过,黎嬷嬷才到他身边,他就跟着康熙去南巡了。   南巡回来之后,他又直接奉旨去了岳阳,启蒙的事全让揆叙代劳了。离嬷嬷在东四所,反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原本踌躇满志的来了,却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想来她心里是十分忐忑的。   胤禛心下怜悯,也就顺着她的意思说:“那就劳烦嬷嬷替我取一本《论语》。”   黎嬷嬷暗暗松了口气,不禁露出些喜色来,生怕胤禛反悔,急忙道:“阿哥爷稍等,奴婢这就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不但自己手里拿了书,身后还跟着芳儿和玲儿,她们一个手里抱着瑶琴,一个手里捧着香炉。   黎嬷嬷又吩咐小太监,把一张书案抬到了院子里,命灵儿把香炉放到书案一角,就让芳儿在书案上抚琴。   而胤禛则是坐在离书案不远的一张躺椅上。   香炉里焚着清新的松柏香,芳儿弹奏着清零的音乐,一下子就把氛围感拉得满满的。   胤禛就在这静谧的环境里,惬意地看了整整一个上午的书。   或许是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独自品读的静谧了,胤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心中颇有几分怀念。   于是用过午点之后,他在黎嬷嬷的强烈要求下,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后,就又捧起书看了起来。   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八阿哥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因为主子在专心读书,东四所伺候的人也不敢弄出声响,干什么都是静悄悄的。八阿哥一进来,就觉得里面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抬手制止了要通报的奴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胤禛身侧,一把抽掉了他手中的《论语》。   “四哥好生惬意呀!”   胤禛白了他一眼,没告诉他因为家仙的存在,他踏进门的一瞬间,胤禛就发现了。   “我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哪里比得上八弟,整日里悠闲自在?”   话说,清朝的皇子最悠闲的时光,也就刚出生的这几年了。一旦过了五周岁生日,虚岁算是六岁的时候,就要进入康熙皇帝亲自制定的魔鬼学习计划中了。   八阿哥笑道:“行了,不说这个了。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办成了,你可得好好犒劳犒劳我。”   他特意赶在这个点儿来,不就是为了蹭饭吗?   反正这几天,御膳房的奴才都会可着劲儿的巴结他四哥。他这个做弟弟的,蹭哥哥几顿饭怎么了?   那些份例里的菜,他早就吃腻了。 第249章 请福   大约是笃定了太皇太后寿数未尽的缘故,康熙把请福仪式办得极为隆重。   提前三四天,宫内朝外就开始造势。   等到举行仪式的那一天,康熙召集了所有郡王以上爵位的宗亲和国公爵位的满汉勋贵,一起在交泰殿外祭天祈福。   等到了钦天监测算出的吉时,早有翰林院的官员铺好了书案,就等康熙留下墨宝。   康熙提笔,饱酿浓墨,在白纸只上一挥而就,几乎一笔就书成了个福字。   当时胤禛也在场,位置还颇为靠前。   因此他看得清清楚楚,康熙写的这个福字,正是后世风靡网络的五福合一那个,一个字包含了多子多才多田多福多寿五重含义。   不得不说,能写出这样一个字,不但要靠各人功底,也离不开天意成全。   唯一让胤禛觉得有些不适应的,就是写这福字的纸是雪白的。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满人尚白,就算已经入关多年,满族亲贵们过年贴的对联而还是以白纸作底的。此次祈福请福,自然也不例外。   也许当真是上天眷顾,这边的康熙刚命人将装裱好的福字挂到太皇太后的寝宫,那边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太皇太后精神大好,已经能喝进去白粥了。   这个时代的人本就迷信,满蒙贵族更是崇新喇嘛,今日亲眼见证了堪称神迹的一幕,都有些惊异不定。   当然,也有那心思多的,怀疑太皇太后的病情早就好转了,皇上只是借机作秀。   但等他们回去,暗地里通过自己的人脉到太医院打探过后,也不得不相信,皇上今日的请福之举居然真的成功了。   难不成,当今圣上真就是天命所归?   一些从前依附安亲王府,时不时就给康熙找点儿不痛快的宗室贵胄们,顿时就惴惴不安起来,琢磨着得想个法子,向皇上表表忠心。   至于怎么表忠心嘛……不是有个现成的安郡王府在吗?   于是,伤筋动骨之后,元气未复的安郡王府再次遭殃了。弹劾安郡王府的折子如雪片儿一般飞上康熙的案头,宗亲贵胄们几乎是逼着康熙处置安郡王府。   康熙“被逼无奈”,只得遵从众意,不但撸掉了安郡王岳乐长子塞楞额的贝勒爵位,还拿走了隶属于安郡王的两个佐领,分别赐给了简亲王和庄亲王。   这两位也是祖传的铁帽子王爵位,在宗室中的影响力一点儿都不下于曾经的安亲王。   不过,简亲王是铁杆儿保皇派,庄清王虽然一直保持中立,却一向低调,远不如岳乐遭人恨。   上一次,把安亲王将为安郡王,收回的佐领和牛路一直被康熙自己扣留着,宗室里惦记的不少。   这一次康熙把两个把两个佐领分给两位亲王,一是安抚宗室,二也是给岳乐找两个对手,避免安郡王再次崛起。   没过多久,安郡王岳乐就病倒在床了。   康熙听闻之后,立刻就派了三个太医去给岳乐诊治。并吩咐了太医院,岳乐需要什么药材,无论有多么珍贵,都可以在太医院领取。   一时之间,朝外宫内无不赞颂皇上的仁慈。   安郡王心里呕得要死,却也不得不在身体刚好一些,就拖着病体前来谢恩。   强行出来跑这一趟,岳乐的病更重了。   但他却不能表现出来,若不然就是对君王心存怨望,康熙若是有心追究,便能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而此时的安郡王府,可是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了。   可怜岳乐也算一时之杰,早年深得先帝信任,康熙登基之后也拿他没有办法,大半辈子都活的风光无比。   哪知临到了,却不得不为儿孙委曲求全,似乎要把大半辈子都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罪全部吃一遍受一遍。   折腾完了岳乐,康熙心情大好。   再加上太皇太后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更好,出了正月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康熙更是心情明媚,甚至给后宫好几个小嫔妃都升了分位。   比如一直住在德妃宫里的章佳庶妃,就借着这股东风,变成了敏贵人。   要知道,康熙在后宫分位上一向苛刻吝啬,此次一连给四五位嫔妃晋位,可想而知他的心情究竟有多好。   皇上才是后宫之主,他的心情好了,不但几个小嫔妃得了好处,便是那些高位有子的嫔妃,也能借机多让儿子往自己宫室里跑几趟,母子之间一叙天伦之情。   胤禛几乎每隔两三天,就往后宫跑一趟,先和八阿哥一起去承乾宫给皇贵妃请个安,再与八阿哥分开,自己到永和宫陪德妃吃个饭。   皇贵妃那里和封三娘颇有进展,两人之间的关系正处于上升期,胤禛和八阿哥每次去了,都会遭到皇贵妃的无情嫌弃。   所以,两人每次去承乾宫真就是应个卯,半个时辰不到,就胃部饱胀地出来了。   不是两人定力不够,实在是胃部空间有限,再待下去就要被狗粮撑死了。   从前他与皇贵妃亲近的时候,德妃心里不高兴。如今他在承乾宫待的时间短了,德妃反而又担心起来了。   两三次之后,德妃就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在皇贵妃面前淘气了?”   “没有呀。”胤禛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她这话从何说起。   德妃蹙眉问道:“你三天才进后宫一回,怎么不陪皇贵妃多说说话?”   如果不是每一回八阿哥都和他同进同出,德妃肯定要怀疑,皇贵妃是不是要舍弃胤禛,专心扶持八阿哥。   听出了症结所在,胤禛嘴角一抽,神色古怪地说:“额娘,这件事您就别管了。总之佟额娘对我和八弟一直都很好,你不用担心。如果遇见了良贵人,顺便叫她也不要担心。”   虽然良贵人是住在惠妃宫里的,但因为八阿哥和胤禛一直交好,德妃平日里也会对良贵人拂照一二,两人的关系也不错。   通过八阿哥,胤禛知道良贵人属于敏感多思型的,所以才叫德妃出面去安抚一番。   德妃看了他片刻,见他不像是说谎,这才点了点头,“你放心,下回见了良贵人,我会跟她说的。”   母子二人正说话间,就听见宫人通报,说是六阿哥来了。   胤禛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自鸣钟,有些酸溜溜地说:“哎~,还是六弟舒服呀!哪像我,天不亮就要起床了。”   因着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过完年之后,康熙也就没提让他去神仙道的事。   正好胤禛暂时也不想出京了,就也顺势把神仙岛的事抛到了脑后。   从德妃这里,他也知道了,康熙果然暂时没动内务府,他也不用担心打草惊蛇之后,对方会狗急跳墙。   既然不用出京了,那他去上书房读书的事也就顺势被提上来日程。   哦,对了,康熙时期还没有上书房,皇子们读书的地方是上书房的前身——无逸斋。   只看康熙取这个名字,就知道他对自己儿子们的期许。   自从进了无逸斋,胤禛每天就早出晚归地读书习武,简直苦不堪言,非常怀念不必读书的曾经,对着还没到年龄的六阿哥疯狂恰柠檬。   德妃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嗔怪道:“你多大?你六弟多?大都已经是入学的人了,还整日里每个正形。”   胤禛咯咯笑着滚倒在德妃怀里,德妃一手搂住他,转头招呼墨香快把六阿哥抱进来。   原本这该是母子三人难得的温馨时刻,却总有不长眼的一定要来打扰。   德妃正拿着秀棚,一边绣荷包,一边看着大儿子教小儿子认字,一瞥眼就见云秀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凝重地低声禀报,“主子,袁贵人晕倒了。”   听见这话,德妃神色一顿,淡淡道:“那就给她请个太医来瞧瞧。”   按照宫里的规矩,嫔位以下的宫妃是不能私自请太医的。   碰见像德妃这样宽厚的主位还好,若是遇见主位苛刻的,怕是要多受磋磨。   更有甚者,哪个宫里没有主位娘娘的,没人能给请太医,病了就只能自己生熬。   但云秀却没有动。   德妃立刻意识到,事情恐怕不简单,蹙眉问道:“怎么回事?莫不是袁贵人作妖?”   这个袁贵人,一直不老实,不肯听话还总是暗地里抱怨德妃不肯抬举她。   人家德妃是傻吗?放着乖巧温顺的章佳庶妃不抬举,去抬举她个刺头?   云秀往胤禛兄弟这边看了一眼,表示接下来的话,不适合两个小阿哥听。   德妃会意,柔声对胤禛道:“小四,小六身子弱,太医说让他多跑跑多跳跳,你带着他到小花园去玩儿吧。等到用膳的时候,额娘再派人去叫你们。”   因着五感敏锐,胤禛对德妃主仆的动静一清二楚。   不过既然德妃不让他知道,他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哄着六阿哥一起去玩了。   送走了两个小阿哥,云秀的脸才拉了下来,愤愤道:“娘娘有所不知,方才袁贵人身边的宫女来禀报的时候,奴婢见她神色不对,声色俱厉地追问了几句,才知道袁贵人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换洗了。”   “这么说,前两个月她报了月事,都是做假的吗?”德妃倒是不觉得愤怒,语气很是平淡。   身在宫中多年,她可太明白了,这宫里的女人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个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是这袁贵人却只有小聪明,没有一点长远目光。   如果她真的够聪明,就不会一力隐瞒德妃这个主位娘娘她有孕的事。   要知道,德妃本身早就是一宫主位,膝下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地位稳固的很,根本不会在意底下的小嫔妃是否生儿育女。   更有甚者,若是住在永和宫的嫔妃生育的儿女够多,对德妃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而袁贵人此举,摆明了对德妃不信任,是大大的得罪了德妃。   见德妃不在意,云秀也冷静了下来,“不错,袁贵人正是联合两个贴身宫女,在月事上弄虚作假。”   德妃淡淡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等会儿你好好敲打敲打那个小宫女,让她在袁贵人面前不要乱说话。”   就让袁贵人觉得她隐瞒得很好吧。   “是。”云秀笑着应了。   后宫那些娘娘们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穿袁贵人这点手段?   德妃此举,无疑是表明了她不会出手保袁贵人这胎,在袁贵人怀胎这十个月里,所有的明枪暗箭都要靠她自己扛了。   有了德妃的印信,太医很快就来了。   于是,袁贵人有孕的事情就被摆到了台面上。   毕竟是新的一年宫里的头一胎,还算是有点特殊意义。康熙忙里偷闲,抽空过来了一趟。   这让袁贵人的尾巴差点翘上天,生出了自己皇重浓厚的错觉,给你个让人看不上。   康熙一来,整个永和宫上下都得围着他转,德妃母子三人的温馨小聚彻底泡汤了。   德妃嘴上不说,心里对袁贵人更添了三分不喜。   ——反正你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了,为何早不爆出来,晚不爆出来,偏偏选在我儿子来的时候爆出来?   说不是故意给我添堵的,你自己信不信?   =====   太子是储君,读书的地方和其余皇子不在一起。   所以,胤禛进了上书房之后,周围的人除了宗室子弟和哈哈珠子,就是大阿哥和三阿哥这两位哥哥了。   三阿哥是打小就爱找胤禛的麻烦,总喜欢踩着胤禛显示自己高人一等。   大阿哥倒是不屑做这种事情,以前他还会为此教训三阿哥,只因他看不惯三阿哥这种欺负弟弟的行径。   可是如今,因为康熙的原故,大阿哥对胤禛心生警惕。他虽然还是看不上三阿哥的手段,却强逼着自己眼不见心不烦,权当没看见。   眼见胤禛没了帮手,三阿哥就像是撒了欢的野狗,一有机会就逮着胤禛疯咬。   好在胤禛也不是吃素的,每每都反击他一下,既不让自己吃亏,也不让三阿哥占到便宜。   三阿哥在胤禛面前,从来都是捡不到钱就算丢的,占不到便宜,就能把他自己憋屈死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胤禛身边的哈哈珠子都陆陆续续补齐了,康熙也终于没心思管他们这几个儿子了。   因为,三年一度的科举,开始了。   今年的科举是制度改革之后的第一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康熙虽然安排了德高望重的大儒做主考,却并不放心,他自己也时刻关注着。   也正是因为康熙的态度明确,底下人不敢触皇上的霉头,这场科举整个过程都非常平稳。   可等到排名次的时候,各位阅卷官和主考官们却陷入了争执之中。   因为这一次满人汉人是放在一起论成绩的,名次自然也是放在一起排的。   满人里读书的毕竟是少数,从前分开考、分开排名次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满汉考生合并,满人学子的成绩就显得特别惨不忍睹。   一部分考官认为,应该把满人学子的名次往前提一提,至少弄得好看一点,若不然八旗亲贵怕是会有意见;   另一部分考官则是认为,既然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整顿科举,就要在每一个步骤都做到公平公正。不然科举改革还有什么意义呢?   双方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了三天也没炒出个结果,只好把这件事呈上了康熙的案头,等待圣裁。   康熙看了折子之后,转头就把自己已经入学的四个儿子叫了过来。   “这折子你们都看看吧。看完之后,都说说自己的意见。”   不用说,肯定是太子先看。   太子看完之后,满脸微笑地递给了大阿哥,“大哥请。”   本来大哥没准备给太子好脸,猛然撞上太子的笑脸,他的冷脸也摆不下去了,强迫自己勾了勾唇角,神情一时扭曲。   “多谢太子殿下。”   “大哥太客气了,你我是亲兄弟。”太子故意恶心他。   大阿哥心里膈应死了,但当着康熙的面,却又不得不与太子虚与委蛇,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能他看完之后就是三阿哥,三阿哥故意磨磨蹭蹭的,好半天才递给了胤禛。等胤禛看的时候,他还故意催促,嫌弃胤禛看得慢。   偏偏太子这回一反常态,没有帮胤禛说话。   三阿哥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胤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看向胤禛的眼神颇为不怀好意。   胤禛懒得搭理他,认真看完了奏折之后,递给了身旁的魏珠。   “都说说吧,你们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太子笑眯眯地看了大阿哥一眼,“方才的折子是儿臣先看的,如今发表意见,就让大哥先来吧。”   如果太子不开口,大哥十分乐意与他争锋。   偏偏太子先把这话说出来了,大阿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非常坚定地说:“太子乃是储君,臣不敢与太子争锋。”   太子道:“大哥是兄长,还是大哥先请。”   “太子是储君,还是太子先请吧。”   等两人谦让得够了,上首的康熙才笑呵呵地说:“你们兄弟相互谦让尊重,这很好。太子,你也别推让了,就先说说吧。”   大阿哥立刻就不忿了,觉得皇上果然偏心太子。 第250章 隆科多   有了康熙发话,太子也不再逗大阿哥了,正色道:“回汗阿玛的话,儿臣以为,八旗亲贵固然是我大清的根基,汉人学子却也是治理天下不可或缺的新鲜血液,两方都不可使其寒心。”   大阿哥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依着太子的意思,是让汗阿玛和稀泥?”   太子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虽然是让康熙和稀泥,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不大好听了。   他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鲁直。   这种人若是肯安安心心做个大将军,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他周围的人都好。   奈何,他偏偏在明珠的诱导和康熙的纵容下,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处处与太子作对。   上辈子的太子也是年少轻狂,如何忍得了他?两人自然是针锋相对,都得如火如荼,最后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辈子的太子心态早已成熟,只把他当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看待,时不时逗弄一番,却并不与他动真格。   如此一来,就更衬得太子胸襟广阔,大阿哥沉不住气,也让大阿哥更觉得太子心机深沉,每每都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太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见太子不说话了,康熙又问大阿哥:“胤禔,你觉得该怎么办?”   大阿哥得意地看了太子一眼,慷慨激昂地说:“大清是我们满人的天下,自然以我们满人的利益为先。至于那些汉人书生,都是一群酸儒,汗阿玛又何必顾及?”   康熙的神情高深莫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转而又问三阿哥:“胤祉,你觉得呢?”   三阿哥心思数转,在应和太子或者别出心裁之间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想得到皇父看中的心思占了上风。   “汗阿玛,儿臣以为,您既然下定决心改革科举,便不应该寒了天下士子之心。科举本就是为国举才,自然是要公平公正,方显汗阿玛仁德。”   他自认为这番话有理有据,可圈可点。   可让他失望的是,康熙一个字也没多说,甚至连一个赞赏的表情都没有。   “胤禛,你也说说。”   胤禛看了看三个哥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推辞道:“汗阿玛,儿臣才读了几天书,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您就别为难儿臣了。”   康熙换了个坐姿,面上随意地笑道:“这里只有你我父子,没有外人,你就随意说说。就算说错了,也没人会笑话你。”   “这个……”胤禛讪讪道,“汗阿玛恕罪,儿臣在这方面的确没有什么天赋,您就饶了儿臣这一遭吧。”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日后关于朝政事,他一概不发表意见。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再为难他,对太子和大阿哥道:“太子和老大各自上个折子,把你的们的想法都写出来,朕会仔细看的。”   “是,儿臣遵旨。”两人同时应声,不同的是太子内心毫无波澜,大阿哥却激动不已。   ——这正是向君父表达自己政治理想的大好机会呀!   见康熙提都没提他,三阿哥有些失落。但想到太子已经疏远了胤禛,他又精神抖擞,决定再接再厉,抱太子的大腿。   太子和大阿哥的折子怎么写的,胤禛不知道。   但这件事的后续,他却一清二楚。   是隆科多告诉他的。   没错,就是隆科多。   隆科多年长他十岁,今年已经十五了。康熙这个表哥兼姐夫就给他安排了个差事,在阿哥所做三等侍卫。   像他这样的权贵子弟,是不想着参加科举的。他们入仕的途径一般有两种,一是做大内侍卫,二就是到六部去做笔帖式。   康熙解决科举名次的方法,就是和稀泥。   一方面他坚持科举名次要按真实成绩来排,另一方面,他又提高了各级官员恩荫子嗣的名额。   原本能够荫一子的,现在可以荫两子;原本可以荫两子的,如今可以荫四子,并以此类推。   如此一来,汉人学子得了公正,满洲亲贵得了好处,双方虽然都觉得是对方占了便宜,对着这个结果还都能接受。   隆科多笑道:“四爷是不知道,当时大阿哥的脸色有多臭。”   胤禛道:“大哥性子一向刚直,怕是看不惯这样的事。”   也许佟国纲就是比佟国维会教孩子,隆科多被他调-教了几年之后,那股天第一老子第二的傲气已经磨得差不多了。   他虽然还有胆子对皇子评头论足,却已经知道要避着人,只在熟人面前露出来了。   虽然胤禛也不知道,自己和他根本没有见过几面,怎么就变成了他的熟人了?   对此,隆科多很有话说:是大伯父说的,进了阿哥所之后,要多听四爷的话。要是不熟,怎么会让我听你的话?   “什么看不惯?”隆科多撇了撇嘴,吐槽道,“不就是因为皇上采纳率太子殿下的建议,把他的折子驳回了吗?”   胤禛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哦,你又知道了?”   “奴才当然知道了。每次奴才轮值回家之后,伯父就会把这半个月的邸报和朝中最新的消息给我看看。”   宫里的侍卫的轮值都是半个月一轮,无论出身贵贱,在轮值的那半个月里,都不能离开皇宫半步,不当值得时候只能在固定的区域休息活动。   隆科多出身佟佳氏,还是嫡支的血脉。   一般情况下,像他这样的出身,就算是以侍卫作为入仕的起点,那也得是御前侍卫或者是銮仪卫起步。   像隆科多这样,做侍卫做到阿哥所的,还是头一个。   所以,他的同僚多半是下五旗里出身较好的,或者是上三旗里家世落魄的。   无论是哪一种,到了隆科多面前,论家世都要被秒,见了他都要巴结。   如果不是每隔半个月,他回家之后都要遭受惊心动魄的朝堂争斗的洗礼,恐怕隆科多早就在同僚日复一日的吹捧里得意忘形了。   他现在才十五岁,正是心性未定的时候。如果连续被人捧个几年,怕是日后就学不会眉高眼低,看不清天高地厚了。   前段时日正好隆科多轮休,今天他一上值,就遵从佟国纲的暗示,跑到胤禛面前闲话家常了。   只不过,两人闲话的这家常,不能让旁人听见。   隆科多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个过路的小太监特别眼熟,心下一紧,倾身往胤禛身边凑了凑,正要压低了声音说话,便听见胤禛笑道:“你我甥舅说几句体己话,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舅舅何必如此作态?没的惹人生疑。”   此时他们俩正坐在阿哥所不远的一处亭子里。这亭子四周都十分开阔,没有一丛茂盛的花木,根本就藏不住入。   因此,他们表现得越是坦荡,就越是没人多想。相反的,他们越是把氛围搞得神神秘秘的,才更会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对他一提醒,隆科多也反映了过来,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四爷说的是。”   要说隆科多这个人,学文习武的天赋都很高,就是一牵扯到谋略的时候,脑子就不大够用。   一开始的时候,他接近胤禛的确是因为佟国刚的叮嘱。但和胤禛接触久了之后,发现自己这便宜外省年纪虽小,行事做派却比个大人还强。   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比自己聪明。   人本就是慕强的物种,不知不觉的,隆科多对这个小外甥也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意。   隆科多清了清嗓子,又往四处看了看。   只见那个眼熟的小太监,已经是第四次从同一个地方经过了。   ——这是谁手底下的蠢货呀?   隆科多不接眯了眯眼,笑得一脸玩世不恭。   “四爷有所不知,自从皇上点名让太子殿下和大阿3哥各写一份折子之后,明相和索相就分别去找了这两位,大约是有代笔的意思。   但太子殿下心里自有章程,明确地拒绝了索相。大阿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得到消息之后,也拒绝了明相。   后来两位爷的折子交了上去,大阿哥的直接被皇上驳回;太子殿下的虽然有不尽人意之处,但皇上指点了一番,让太子修改过后,就采纳了太子殿下的建议。”   大阿哥是怎么想的?   胤禛不禁嗤笑:还能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一心和太子攀比,甚至想压过太子一头吗?   从前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大哥的性子鲁直。这次的事情,更让他对大阿哥的一根筋有了深切的认知。   他也再一次确定,大阿哥不适合搞政治,只适合做将军。   哪一个政客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果换一个政治素养高的,就算想和太子攀比,也不会真的拒绝明珠帮忙,只会把这件事压在暗地里,不让别人知道。   还有,难道大阿哥丝毫没有怀疑过,太子是在毓庆宫拒绝索额图的,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快传到他耳朵里吗?   要知道,如今的毓庆宫可不是从前的毓庆宫了,里面的奴才不好收买了。   估计明珠又一次被大阿哥气得跳脚了。   也正是大阿哥这直来直去、不会转弯儿的性子,让胤禛觉得无比头疼。   因为这种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那真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哪怕太子无意和大哥针锋相对,有大阿哥不停地挑恤太子,就算是为了稳定底下的人心,太子也得定时反击。   若不然,朝臣就会觉得太子性子懦弱,不是人君之相。   而只要太子反击了,两人水火不容的势头也就成了。   只能说,康熙皇帝对自己儿子们的性格,琢磨得太透彻了。   胤禛思绪数转,也不过是一瞬间。   他也看了那个来来回回好几次的小太监一眼,提点隆科多,“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到了皇上面前可不要提,权当自己不知道。”   虽然隆科多只是阿哥所的侍卫,但因着皇贵妃的缘故,还是时常能够得到康熙召见的。   至于康熙召见了他之后,会不会问一些有关各位阿哥的事情,胤禛不知道,也没问过。   但不管康熙会不会问,别人都会觉得康熙问了。   为此,不但八阿哥特意来了一趟,提醒他在隆科多面前说话小心点,太子也暗中让人带了指条提点他。   对此,胤禛非常感动,也都认真记在心里了。   毕竟,他可没有和佟家彻底绑在一起的打算,有些事情,是不好让佟家人知道的。   隆科多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知道,四爷放心,奴才又不傻。”   虽然朝臣揣摩皇上的心思是本职,但不让皇上知道也是潜规则。   见他不以为意,胤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还有,你如今在阿哥所当差,遇见大阿哥在所难免。若是他开口嘲讽你,你尽量忍着点儿,他最近正看我不顺眼,若是给他抓住了把柄,你怕是要吃些苦头。”   “我才不怕他呢!”隆科多一脸的不以为意,“我是他舅舅,他还敢得罪我不成?”   话音刚落,就对上了胤禛一言难尽的脸。   “四爷,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隆科多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   胤禛真诚发问:“这话你敢当着大郭罗玛法的面,完整地复述一遍吗?”   隆科多脸色骤变。   好半晌,他才颇为泄气地说了一句,“奴才不敢。四爷,您可千万别告诉伯父,不然我又得抄《礼记》了。”   他就不明白了,他伯父那个大老粗,为什么那么喜欢罚他们这些子侄辈的抄书?   就算是让他多扎半个时辰马步,或者是多射一百支箭也好呀。   至少那个痛快,抄书实在是太磨叽了!   对此,胤禛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小四爷坚持认为:人蠢,就要多读书!   蠢兮兮的隆科多丝毫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害他不听抄书的罪魁祸首,还毫无防备地对着吐槽佟国纲的残忍行径。   胤禛一边听,一边假惺惺地安慰他,心里却在想:啊,又是一摞把柄到手了。以后若是隆科多敢惹我,我就到国公府去告状,让他继续抄书。   想到这里,他看隆科多的目光更柔和了,并亲自给他续了水,“来,隆科多舅舅,喝茶润润嗓子。”   然后再继续吐槽呀,我一点都不嫌烦。   但隆科多还是有分寸的,他看了看天色,觉得时候不早了,胤禛该回去写今日文师傅留的窗课了,就主动提出了告退。   胤禛一拍额头,懊恼地说:“一和舅舅说话,我就忘了时间。多谢舅舅提醒,若不然今日的功课完不成,明日汗阿玛必须要罚的。”   一句话就捧得隆科多心花怒放,拍拍胸脯说:“若是哪个师傅不长眼,敢告四爷的状,您告诉奴才,奴才替您教训他。”   胤禛闻言一惊,急忙劝阻道:“你可千万别。汗阿玛最是尊师重道,若是知道你敢为难无逸斋的师傅们,怕是会找大郭罗玛法好好说道说道。”   一听说可能会惊动佟国纲,隆科多立刻就怂了,讪讪道:“奴才不跟那些酸儒计较。”   =====   等到科举过后,胤禛就把自己组建道录司的设想禀报给了康熙。   “道录司?”康熙翻看着他写的折子,忽然笑了笑,“这折子是谁给你代笔的?”   且不说这折子上的字迹如何,单就这份文采,就不是胤禛能写得出来的。   胤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小地拍了下康熙的龙屁,“汗阿玛当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儿臣自己写的。儿臣只是提出了设想,折子是揆叙写的。”   康熙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有求于人的时候真是不一样,小四爷也学会溜须拍马了。”   “哪能啊。”胤禛赶紧诅咒发誓,“儿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玩笑过后,康熙神色一正,沉吟道:“朕脑子里也模模糊糊有个想法,却总囊括不出具体的。如今看了你这折子,才发现你我父子当真是不谋而合”   这折子上的想法虽有些稚嫩,但却让康熙眼前一亮,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从前他总觉得那些超出自然的力量十分危险,一心想要铲除。如今看来,若是能把这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岂不是更好?   想想看吧,从前某某地区干旱、某某地区洪涝、某某地区蝗虫肆虐,朝廷只能听天由命,等灾情过后再耗费钱粮去赈灾,并派遣官员安抚百姓。   如果朝廷掌握了足够的能人,这些问题,是不是就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解决了?   想到这里,康熙立刻拍板,“朕同意了,所需款项,皆从朕的内库里拨。不过有一样,你得答应朕。”   胤禛按耐住兴奋,肃然道:“汗阿玛请讲。”   康熙道:“等道录司组建之后,你得先替朕搜罗一些会开坛求雨,或者施法引水的高人。”   有了这两样高人,至少旱涝之灾有了保障。   但胤禛却是面色一变,急忙劝阻道:“汗阿玛,此事万万不可!”   康熙看向他的目光立刻狐疑了起来,胤禛只觉得头皮发炸,却坚强地顶住了压力,“汗阿玛容禀,此事的确不可行呀!” 第251章 胤禛的顺手而为   康熙没有说话,端起魏珠新换的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再喝了一口……   明明只是一杯茶,却硬生生被他喝出了地老天荒的错觉。   要知道,清朝时候的君前奏对,作为臣子的一方,是要一直跪着跟皇帝说话的。   康熙仿佛和那杯茶杠上了,一直不说话。胤禛也不敢自己起来,只能一直跪着。饶是他身体素质极好,跪得久了,也觉得膝盖隐隐发痛。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点:等以后二哥登基了,一定要撺掇二哥,废了这不人道的礼仪。   就算不能像唐朝以前君臣坐而论道,像明朝一样,让臣子站着说话不也行嘛。干嘛非得让人跪着显示君主的高人一等?   为了转移膝盖上的注意力,胤禛把大部分的思绪都抛开,只留下一缕来关注康熙。   他这番表现落在康熙眼里,就是沉得住气,不禁让康熙暗暗点了点头,对这个儿子更生出几分满意来。   康熙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个个都能成为人中龙凤;另一方面,他会又会忍不住忌惮有出息的儿子。   等一盏茶喝完,康熙随意的将青瓷盖碗放在桌案上,淡淡道:“行了,你起来回话吧。”   作为一个子女众多,夭折得更多的父亲,康熙总算还记得小孩子骨头嫩,禁不住久跪。   一旁的魏珠赶紧上前,悄无声息地把康熙喝完的茶盏端走,转身递给奉茶宫女,让她再换一杯新的来。   康熙搁置茶盏的动静不小,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一下子就把胤禛惊回了神。   他若无其事地行了个拜谢礼,“儿臣多谢汗阿玛恩典。”   看着他站稳了,康熙才沉声道:“说说你的理由。若是不能让朕信服,回去把《礼记》抄上五百遍。”   有了抄书的威胁,胤禛神色一凛,迅速在脑子里把组织过的语言重新编辑了一遍。   在确定了没有犯忌讳的字眼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稳又镇定地先给康熙上了一道彩虹屁。   “儿臣知晓,汗阿玛心系天下万民,命儿臣先找能祈雨、引水的高人,定然是因为心忧旱涝两样灾害,不忍见百姓年年深受其苦。”   康熙紧绷的脸色立刻就缓和了些。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的苦心被人误解;也没有一个人,不愿意自己的心意被人理解。   虽然康熙自认是个明君,但明君也需要能理解他、能替他把自己不好说的话说出来的人。   直白点来说,就是需要一个歌功颂德能颂到点子上的人。   康熙最是看不起前朝那些烧丹鍊汞、以求长生的皇帝,他绝不愿意让天下人误解,误解他寻找高人,是为了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   很显然,胤禛这番“以天下万民为重”的话,着实说到了康熙的心坎上,让他老人家的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不过在儿子面前,老父亲的矜持还是要的。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朕想听的也不是这些。”   胤禛不禁腹诽:若是您老人家脸上的皱纹,不往菊花进化,我就信了你这话。   “是。”胤禛脸上仍旧一片郑重,“汗阿玛容禀。儿臣窃以为,以鬼神之力求风起雨固然便利,却极容易让人产生依赖。而人一旦习惯性地依赖于鬼神,就会变得懒惰,不思进取。”   而且,真当鬼神全是圣父圣母,会对着人类无私奉献呀?   看看那些舶来神话吧,不管是北欧神话、埃及神话,还是印度神话、古希腊神话。但凡是人族的一切都仰赖于神的,在那些神明眼中,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神觉得人桀骜不驯,便灭世重造,一批又一批地灭,一批又一批地造。直到造出羸弱得令神满意的作品,才算是得了几分安稳。   让神满意的标准是什么呢?   是弱到再也无力反抗神族的统治。   那又为什么说只得了几分安稳呢?   因为人类已经那样恭顺了,还是免不了变成神灵玩物的命运。   在全世界所有的神话体系中,唯有中国神话是一股清流。   因为中国的神都是人,是带领人族对抗恶劣自然环境的圣人。   在这样的文化氛围里长成的胤禛,坚持认为人族所有的事情都该由人族自己来做主,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人族都会认这不被鬼神干预的命途。   因为这条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这条路固然荆棘遍地,固然堪苛曲折,却到处都遍布着人类自己的足迹,烙印着独属于人类的印记。   用两个字总结,那就是——踏实。   胤禛心中激荡着无数的情绪,但却有太多太多的话,不能在这个时代说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血之后,才继续分析利弊,“汗阿玛觉得,若是长此以往,天下百姓会不会越来越信服鬼神,而不将皇权放在眼中?   请恕儿臣再危言耸听一点,届时鬼狐横行,各种家仙野仙会不会将整个人族圈养为牲畜,为他们提供血食与信仰?”   听到“不将皇权放在眼中”这一句,康熙就已经惊得站了起来。乃至于胤禛后面那句话,他完全不觉得是危言耸听。   对神佛一直处于审视态度的康熙,同样也不相信,他们是无私而慈悲的圣父圣母。   康熙只相信利益。   “你说的不错,此事是朕欠考虑了。”   见他的态度终于松动,胤禛暗暗松了口气,话锋一转,笑道:“若是汗阿玛担心旱涝之灾,又何须求助于鬼神?我们人族自己便有力量可以改天换地,逆转乾坤。”   “哦?”康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胤禛笑道:“汗阿玛千伶百俐,想不到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您莫不是忘了秦时的郑国渠与都江堰?还有隋朝时期的大运河?”   虽则后者罪在当代,却是利在千秋。   而罪之所以成为罪,全因隋炀帝杨广急功近利,企图将数代人才能完成的霸业,毕其功于一役。   如果杨广懂的徐徐图之,隋朝也不会灭亡得那么快了。   被他一点,康熙恍然,抚额笑道:“不错,不错。不但前朝,本朝也有治水名家在。”   提起治水,康熙便不由得想到了靳辅。   算算时间,靳辅奉圣命治理黄河,已经有六年左右了。   年前他送来的请安折子上还提到,他已经将黄河的各处河道勘察了大半,只仍需数年之功,才可保万全。   想到这个,康熙心里便有些焦躁。   无定河年年泛滥,朝廷为了治理黄河,不知投进去多少银子。只是靳辅一直都在勘察河道,足足六年见不到半点成效。   康熙深知治理黄河之艰,也愿意相信靳辅的为人。   可是只他相信也没有用,朝中大臣对此早有微词,御史郭琇更是数次上书弹劾,直言靳辅是借治理黄河之名,为己敛财。   次数多了,康熙心头也不禁犯起嘀咕。   因为康熙清楚,郭琇固然是想以直搏名,靳辅也不见得真就清白无辜。   靳辅这样的人才,康熙固然要重用。但郭秀这样的搅屎棍,康熙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所以,康熙一直在两人之间和稀泥。如果靳辅不犯了康熙的忌讳,郭琇上再多的折子,也全都是放屁。   作为一个史书挑着看的人,胤禛对清朝地治水名家完全不了解。   不过看电视剧的时候他依稀记得,康熙好像因为朝臣的弹劾,罢免过一个治水大家。等人家抑郁而终了之后,才发现人家的治水理念是正确的。   这种事情,无论怎么看都很坑。   胤真忍不住道:“无论是郑国渠还是都江堰,都非一朝一夕之功。隋炀帝凿的大运河倒是速度快,却因过于耗费民力弄得民怨沸腾。看来,治水这回事,最要不得的就是一个急字。”   像治水这种大工程肯定是得慢慢来的嘛。   神话传说里的鲧和禹,父子两代接力,才完成了疏通天下水脉的重任。   而那时候的天下,比起如今的版图,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康熙神色一动,因郭琇接连上书而躁动的心,立刻就沉寂了下来。   ——不错,治水这种事情怎么能急呢?上一个着急的隋炀帝,可是用自己的一生见证了“暴君是怎样炼成的”。   他玄烨可是要做仁君的皇帝,怎么能在这方面与隋炀帝比肩呢?   胤禛也就是力所能及,随口说了一嘴,并不指望真的见到什么成效。   可是,三五天之后,他便从隆科多这里得到消息,说是康熙当堂申饬了御史郭琇,不许他再于治理黄河一事上指手画脚。   胤禛暗暗挑了挑眉,心道:原来,那个热衷于外行指导内行的御史,叫做郭秀啊。   但这会儿,胤禛显然无暇关注什么郭琇,什么靳辅。   他得先应对眼前的君前奏对。   康熙问道:“依你之见,这道录司组建起来之后,主要做的是什么呢?”   “汗阿玛这是考我呢。”胤禛嗓音软软地撒了个娇,被康熙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一眼之后,才一秒钟恢复正经。   “好,好,儿臣这就说,您别瞪我呀。” 第252章 暧昧   康熙佯怒道:“你好好说话,成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他看胤禛正顺眼,自然而然就暴露了和寻常父母一样的毛病——口嫌体正直。   胤禛暗暗吐槽:明明就很享受儿子的撒娇,为什么嘴上说不要呢?   但亲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咳咳。”胤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儿臣之所以想要组建道录司,收拢天下高手,为的就是以暴制暴,把所有灵异事件都压缩在一定范围之内,尽量不要影响到普通人的生活。”   话说,身为普通人,他们又招谁惹谁了呢?就因为他们个体的存在弱,就应该被强者欺压吗?   没有这个道理。   康熙思绪数转,背着手在原地来回渡步。   许久之后,他的身形猛然顿住,转头死死地看着胤禛:“好,就按你说的办!”   “汗阿玛圣明。”胤禛随大溜来了个歌功颂德。   因为他总觉得,康熙的话还没有说完。康熙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不是他乐意听的。   果然,就见康熙从容地坐了回去,言笑晏晏道:“你那折子既然然是揆叙帮你写的,那这件事也就叫他去替你打个下手吧。另外,禛会从这次科举选拔的人才中,挑出几个身家清白的供你差遣。”   这不,掺沙子来了。   胤禛心下不愿,却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他不愿意就可以拒绝的。   因而,他只能领旨谢恩,“儿臣多谢汗阿玛体恤。”   见儿子乖顺听话,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大发慈悲,“行了,朕这里没别的事了,你先下去吧。若是想要出宫,直接找你额娘拿牌子就是了。”   一听这话,胤禛可就不客气了,“多谢汗阿玛,儿臣告退。”   正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他才不管康熙让他出宫的话,是真心还是试探呢,先出去了再说。   出了乾清宫之后,他就直接到承乾宫去找皇贵妃,要出宫的令牌。顺便也请皇贵妃找人给八阿哥传一句话。   ——意料之中。   等胤禛走了之后,封三娘才疑惑地问皇贵妃,“姐姐,小四是什么意思呀?”   皇贵妃温婉一笑,轻轻揽着封三娘的肩膀,让她伏在自己膝头,一边轻柔地理着她的秀发,一边笑道:“小四和小八都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咱们就不要多管了。”   封三娘想了想,不禁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小孩子都不喜欢大人管得太多。”   皇贵妃的手法太过轻柔,她觉得一股酥麻从头皮上直蹿到脊柱,有蔓延到全身,让他禁不住抖了一下。   “姐姐……”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嗓音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无力和娇媚。   “怎么了?”皇贵妃疑惑地问,脸上是一片纯然的无辜。   “没……没有。”封三娘修长的双腿磨蹭了一下,一股羞耻之意盎然而生,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隐秘的渴望。   最让她无措的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渴望些什么。   皇贵妃隐秘一笑,满脸担忧地捧起她饱满红润的脸颊,“真的没事吗?三娘,我觉得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事不可以说的。”   说到最后,皇贵妃脸上恰到好处地添乱两分伤感,仿佛是被封三娘的刻意隐瞒给伤到了。   “真的没有。”封三娘下意识地心虚,慌乱地挣开捧着自己脸颊的柔荑,往四下巡望而去。   早在两人肢体相接的时候,翠柳和红枫这两个大宫女就非常有眼力见地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只她们两个心腹在殿内守着,却也是尽量往隐蔽的地方站,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墙壁或柱子上的雕花。   见殿内空空,只有博山炉鼎香烟袅袅浮动,封三娘才松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躲闪皇贵妃那如看珍宝般的眼神。   虽然这目光让她打心底生出隐秘的喜悦,可是比喜悦更甚的羞涩和难为情,却让她时时处于无措的边沿。   若非她意志坚定,怕是早就落荒而逃了。   循序渐进的道理,皇贵妃比谁都明白。她深知不能一下子把人逼过紧,眼见封三娘的脸颊红得都要冒烟了,她也就是是收回了攻势。   当然了,该展示的体贴也是要展示的,该表达的不满更是要表达的。   “罢了。”皇贵妃轻轻一叹,带着说不出的幽怨与凄凉,“三娘本就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不想和我说也是人之常情,我不问就是了。只盼三娘莫要因我孟浪而疏远于我。”   一句话便惹得封三娘愧疚不已,慌乱道:“姐姐,我……”   “好了三娘,我都明白。”皇贵妃一秒恢复温柔体贴,轻轻拍着封三娘的手背,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包容。   封三娘觉得,那股酥麻的感觉更严重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内心深处却又想要得更多。   皇贵妃携着她温软如绵的素手起身,柔声道:“昨日内务府新上来一批云锦,我叫他们抬来看看,给你裁两身新衣裳可好?”   这个话题的转移,让封三娘长长舒了口气,娇声道:“云锦的颜色普遍暗沉,我不大喜欢。”   “那就让他们换羽纱缎来,那个颜色鲜亮。”   “好哇!”封三娘果然欢喜了。   但欢喜过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脸上喜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担忧,“可是姐姐,我只是个庶妃,份例里根本就没有羽纱缎。若是穿在身上,后宫的娘娘们会不会非议于你?”   见她时刻不忘替自己着想,皇贵妃心下柔软成一团,面上却是不在意地笑道:“你的份例里没有,我的却有呢。我自己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谁又敢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人通报,“主子娘娘,佟贵人来了。”   接到封三娘揶揄的眼神,皇贵妃神色一顿,暗道:得了,会说什么的来了。   皇贵妃本不愿见她,但念及她刚刚痛失爱女,还是让她进来了。   “让佟贵人进来吧。”皇贵妃拍了拍封三娘的手,柔声哄道,“你先到内殿去,等我打发走了佟贵人,再带着你去挑料子。”   虽然三娘在她心里是无可替代,但这宫里讲究的终究是分位。而三娘的分位,始终太低了。她不愿意三娘对着佟贵人行礼,只好先把她藏到内殿去。   至于给三娘提分位的事,她不是没有想过。   但康熙帝后宫人数旁多,竞争压力极大。再加上满汉之别和各种政治原因纯汉人出身的封三娘想要提分位,唯有一条途径,那就是生育有功。   可是,无论是封三娘自己,还是皇贵妃,都不愿意把她送到康熙的榻上去。   于是,这条路也就堵死了。   好在封三娘只要能陪在皇贵妃身边,就觉得满心欢喜,对于分位根本不在意。   而皇贵妃也不会让她在宫里受委屈,也就先这么着吧。   “好,娘娘早点来。”封三娘乖巧地应了一声,就自己溜进内殿去了。   目送封三娘进了内殿,皇贵妃温柔缠绵的目光立刻就变得清冷自持。   “把佟贵人带进来吧。”   “是。”   一直在努力减弱自己存在感的红枫应了一声,从柱子与帐幔之间走了出来。   不多时,佟贵人就被带了进来。   随着八公主的夭折,佟贵人仿佛一只被拔了所有刺的刺猬,再没有了足以自恃的筹码,整个人的气质从嚣张跋或变成了畏畏缩缩。   “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难得的,不必别人提醒,佟贵人进来之后,就乖觉地给皇贵妃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礼。   看着她今日的言行,再回想他往日的做派,红枫翠柳等人都不禁暗暗嗤笑她的前倨后恭。   皇贵妃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从前之所以教训她,也是因为她太过嚣张。如今见她规矩了,皇贵妃也懒得为难她。   “起来吧,不必多礼。”皇贵妃有些懒洋洋地说。   如果不是职责所在,她是一刻也不想和三娘分开。   真是奇了怪了,从前她喜欢皇上时,也没有这种想要时刻粘在一起的感觉呀。   皇贵妃敢当堂走神,胡思乱想,如今的佟贵人可不敢。   她恭恭敬敬地说:“多谢皇贵妃娘娘。”然后才敢起身。   佟贵人起身之后,便低头站在那里,看起来十分局促,颇有几分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见她好半天不说话,皇贵妃有些不耐烦,声音冷了两个度,“佟贵人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有事快说,本宫可没工夫陪你耗着。   她不自觉地瞥向内殿,漫不经心地想着:也不知道三娘等急了没有?这个佟贵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没眼色。   这个心思还没落下,就听见“噗通”一声,佟贵人再次跪了下来。   而且听这声音,她这一跪很是实在,只怕膝盖儿都要青了。   皇贵妃被她惊得回了神,眼皮子一跳,不禁怫然不悦,“佟贵人,你这是做什么?红枫、翠柳,快把佟贵人扶起来。”   她可没有磋磨宫嫔的爱好。   红枫、翠柳急忙上前,要去扶佟贵人,佟贵人却挣扎着不肯起来,嘴里凄厉地叫嚷着,“求皇贵妃娘娘给嫔妾那可怜的八公主做主!”   牵扯到了八公主,皇贵妃便不能等闲视之,耐着性子说:“你先起来回话。事关皇嗣,本宫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佟贵人却坚持不肯起来,嘴里一直嚷嚷着,“求皇贵妃给嫔妾那可怜的八公主做主!求皇贵妃娘娘做主!”   饶是皇贵妃脾气再好,也被她给惹恼了。   “把佟贵人扶起来!”她冷着脸呵斥道。   佟贵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瞬间就不敢再闹了。   先前她之所以敢闹腾,无非是觑着皇贵妃的态度好,觉得皇贵妃一向宽厚,不会拿她怎么样。 第253章 明珠的转变   佟贵人的态度,让皇贵妃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对这种人,就不能给好脸。   若不然,他们便会蹬鼻子上脸。   因而,皇贵妃冷着脸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清楚了。”   其实,皇贵妃根本不觉得佟贵人能说出什么来。   因为八公主为什么夭折,皇贵妃心里一清二楚,只有佟贵人自己被蒙在鼓里罢了。   提到给自己带来无数荣耀和便利的八公主,佟贵人再次激动了起来,“娘娘,八公主是被人给害死的!”   她一定会给自己可怜的女儿报仇的!   纵然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么说,皇贵妃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道:“不许胡言乱语,禁宫之内,何人敢对皇嗣下手?”   这话就是标准的粉饰太平了。   自古以来,为了争权夺利,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残害皇子皇孙的例子还少吗?   不过,这句话若是用在八公主身上,却也不完全是粉饰太平。   因为公主是不能继承皇位的。   谋害皇嗣实在是一件高风险的事,若非是有深仇大恨,谁会为了一个公主冒这样大的险呢?   佟贵人虽然作,但若说她与哪个宫妃结下了深仇大恨,却也不至于。   但佟贵人却说:“不,娘娘,嫔妾没有胡说,八公主就是被人害死的。是她们……他们嫉妒八公主得皇上宠爱。”   皇贵妃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八公主得皇上宠爱,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因为早年夭折的孩子太多了,康熙早就练出了一副冷硬的心肠。   对于一出生便身体孱弱,注定养不活的八公主,康熙从来都是避免与之接触,避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怕公主夭折之后,惹他伤心难过。   被人直言不讳地戳破了自己的幻想,佟贵人僵了一下,下一刻便崩溃尖叫道:“她们就是妒忌八公主,是她们将我的八公主给害死了!皇贵妃,八公主身上流着佟家的血脉,你不能不替她报仇。”   她以为,同族血脉至少会让皇贵妃动容。   可是,皇贵妃脸上却毫无波动。   皇贵妃又能怎么办呢?   以佟贵人如今的状态,她可不敢直言相告,八公主是他们佟家的讨债鬼。   不管怎么说,佟贵人都是八公主的亲娘,她怎么能当着一个母亲的面,说她的孩子是讨债鬼呢?   看着状若疯魔的佟贵人,皇贵妃又起了恻隐之心,叹息道:“你们把佟贵人送回去吧。吩咐下去,别让底下的奴才们怠慢了她。”   这是她作为姐姐,能为这个妹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对于八公主的真正死因,绝对不能闹出来,更不能让皇上知道了。   佟贵人当然不愿意就此离去,但这里是皇贵妃的承乾宫,皇贵妃一声令下,自然就有无数人出来为主子分忧。   最终,奋力挣扎的佟贵人被两个力气大的嬷嬷塞着嘴捆住了手脚,送进软轿里抬了回去。   送走了佟贵人之后,皇贵妃不禁心下索然。   直到封三娘从内殿出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打起精神笑问道:“咱们去偏殿看料子?”   “不。”封三娘摇了摇头,第一次主动埋首进她怀中,闷声闷气道,“姐姐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不高兴就不想看那些花里胡哨的布料了。”   仿佛春风吹拂而过,在皇贵妃的心湖中荡漾起一片波澜。   “那你陪我坐一会儿?”   “好,只要陪着姐姐,怎样都好。”   她两度入宫,都是为了姐姐呀。   =====   再说胤禛出宫之后,便直奔叶赫那拉氏的住宅区。纳兰明珠的府邸,就在这片区域的中心处。   到了明宅不远处,胤禛就停了下来,命张保前去叫门,让门房通知揆叙出来。   大阿哥最近盯他盯得紧,他可不想和明珠有什么牵连,以免刺激到了他那一路莽的大哥。   因为张保先前也来过,那门房早就认识他了,自然不敢怠慢,请了张保喝茶之后,便急急忙忙到那宅去请揆叙。   彼时揆叙去正在明珠的书房,和他一起看纳兰容若从江南寄回来的信件。   “江南的情况,比京城更加严重呀!”明珠将信件递给揆叙,不禁感慨。   身为朝中重臣,明珠对整个京城的消息都了如指掌。   所以,他也是最直观的感受到,京城里好像越来越容易发生灵异事件了。   难不成,京城的龙气也要压制不住那些魑魅魍魉了?   一想到未来的京城会变成妖魔鬼怪的天下,明珠就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雄心壮志也都消散的差不多了。   他之所以扶持大阿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吗?   但若是世间鬼怪横行,人族与之相比是何等的渺小孱弱。这样的权利,即便全握在手中又有什么意思呢?   揆叙一目十行,迅速将两张信纸看完,便从容地放回了桌案上,一点儿都没有明珠的忧愁。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果然追随四爷的脚步才是最正确的道路!   无论是阿玛还是索额图,无论是太子还是大阿哥,所思所想都不过是争夺那紫禁之巅的皇位。   唯有四爷,才是心系天下黎明苍生的那一个。   在别人都还沉浸在权力之争的时候,四爷就已经高瞻远瞩,先一步看透了这天下最深彻的危机。   也许是他的表现太过镇定了,明珠忍不住对他侧目,“容德,你就一点也不着急?”   揆叙淡淡道:“急有什么用?能把那些魑魅魍魉给急死吗?与其在这里瞎着急,不如想办法解决问题。”   “嘿,你可以呀!”明珠对他刮目相看,“看来这几个在外游历,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对此,揆叙只是冷笑,“在外游历过的不止我一个,怎么就我学会了这些东西呢?”   阿玛呀,动动你那被权势富贵糊住的脑子,想一想真正的原因吧。   明珠被他噎了一下,不禁瞪了他一眼,随即狐疑道:“你别告诉我,这些道理都是从四贝子身上学来的。”   揆叙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你怎么不说话?”明珠忍不住问。   揆叙还给他的是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别告诉你的嘛。”   “你……”明珠用力握住双手,觉得自己的暴躁因子已经克制不住了。   ——他好好一个儿子,怎么出去一趟变得这么欠了呢?   今天已经和夫人约好了赏梅饮酒,明珠不想跟儿子动手,索性就转移了话题。   “你也老大不小了,等过完年,你额娘就会入宫,和太皇太后商议你的婚事。”   揆叙虽然还没有成婚,但他的婚事却是早就栓好的。只因女方的身份有些特殊,双方都没有大肆宣扬,胤禛这个生得晚的就不知道而已。   他的未婚妻姓耿,乃清初三番之一的耿精忠的侄孙女。   虽然在灭三番的时候,耿精忠投诚得快,但世人提起三番,就总是把他们连在一起,耿家的处境着实尴尬。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位耿格格党母亲,乃是安亲王岳乐的女儿柔嘉公主。   安亲王在康熙心里是什么位置,京城里谁不知道?   耿格格有这么个额娘,哪怕是从小就出入皇宫,也不怎么招康熙待见。   当初纳兰明珠之所以会给自己儿子定这么一门亲事,看中的就是安亲王府的势力。   谁知道,双方还没有成婚,安亲王府就被康熙给收拾了。   按理说,安亲王已经败落,娶耿格格已经不符合明珠的利益了。   但他一来不愿意别人说他们纳兰家见风使舵,二就是他自己与夫人蝶鸪情深,实在做不出这种中途退婚的事。   不过,这毕竟是儿子的婚事,明珠之所以提前给揆叙说这件事,就是想听听揆叙的意见。   若是揆叙不愿意娶那耿格格,他就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到康熙面前去退了这门亲事。   却不想,揆叙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这件事阿玛和额娘做主就行。”   儿子这样冷淡,明珠心里不禁打鼓,“你喜欢那位耿格格?”   “阿玛,您别说笑话成吗?”揆叙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我和耿格格总共也没有见几面,而且每一次见面身边都围着一大堆的人,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明珠的脸黑了一个度,但为了儿子的幸福,他还是耐着性子说:“如果你不喜欢她,阿玛可以……”   “不必了。”揆叙打断了明珠的话头,“如今咱们家已经够招眼了,娶了耿格格也好。”   在他看来,耿格格家世上的短板,对他们家来说恰恰是优点。   明珠微微一怔,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次子,“容德,你是真的长大了。”   便在这时,守门的小厮进来通报,“老爷,二爷,门房老李前来禀报,说是四爷来了。”   揆叙正要说话,明珠却是心中一动,抢先道:“四爷既然来了,哪有让他过门而不入的道理?容德,快随为父前去迎接四爷大驾。”   被鬼狐的事情刺激到的明珠突然觉得,不能把鸡蛋都放在大阿哥那一个筐里。   何况,大阿哥那个筐,还是一个编得不怎么样的破筐。 第254章 再遇胡九娘   这世间之事,计划得再好,总也跑不了一个意料之外。   就像今天,胤禛就没有料到,明珠这老不要脸的,竟然会亲自出府迎接他。   胤禛就不信了,他特意在明珠府邸外等候,让人把揆叙叫出来,明珠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但这中事情终究是心照不宣,不能拿到明明而上说的。如今明洙非要忽视这中潜-规-则,亲自出来笑脸相迎,胤禛也不能真的拂了他的面子。   就算他不看重明珠在朝中的地位,也得给揆叙留几分薄面。   “明相真是太客气了,你让揆叙出来接我就是了,何劳你亲自跑一趟?”   就算心里呕得要死,暗骂明珠老不要脸。但明面上,胤禛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搞政治的就是这样,哪怕双方站在敌对的立场,明面上能不撕破脸,还是不撕破脸的好。   因为,立场随时都可能因为利益而转变。今日的敌人,说不定就是明天的朋友。若是闹得太僵,日后相见脸上须不好看。   穿越这几年,胤禛觉得,自己别的本事或许没长进,但演技真是被现实逼得噌噌往上蹿。   见他真能面不改色,明珠暗赞了一声,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对这位四贝子赞誉颇多了。   这资质,的确是比大阿哥强完了。   明珠心里暗暗可惜,脸上却半点声色都不露,笑眯眯地说:“四爷哪里话?日前揆叙出门在外,多蒙四爷照看。奴才与夫人一直心存感激,正想着哪日当面道谢呢。”   说着,他就侧身把胤禛往里边让,“四爷里边请,宅内已经备好了薄酒,只待四爷赏光。”   胤禛还没说话,揆叙就提醒了一句,“阿玛,四爷年纪还小,不宜饮酒。”   “……”明珠真的要被这个胳膊肘一心朝外拐的儿子给打败了,“是奴才思虑不周,四爷恕罪。后厨还有鲜榨的果子露,聊以解渴。”   他当真是情真意切,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贵客看看。   只可惜,这番深情厚意,胤禛是注定要辜负了。   看再揆叙的面上,胤禛不介意给明珠几分面子,和他客套几句。但他绝对不会为了给明珠面子,而给自己找麻烦。   “明相不必麻烦了,我今日出宫找揆叙,是有正事要办。”胤禛笑得一脸天真,一记直球打了过去,“既然揆叙已经出来了,我就直接带他走了,明相不用送了。”   反正他现在年纪小嘛,说话不懂得委婉也是情有可原的。明珠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吗?   明珠还真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胤禛会这么直接,只能撑着一张笑脸,把他们俩给送走了。   等离了叶赫那拉氏的居住区,揆叙才撑不住笑道:“对付我阿玛,就得像四爷这样直来直去。”   弯弯绕绕可是明珠的强项,你敢跟他玩委婉,就等着被他牵着鼻子一直走吧。   胤禛笑看了他一眼,调侃道:“那可是你亲阿玛,你阿玛知道你这么坑他吗?”   揆叙脸上仍然带着笑,神情却透出无比的认真,“虽是亲生父子,但志向不同,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眼见话题趋于凝重,胤禛急忙道:“好了,好了,咱们找个地方说正事吧。”   “四爷不准备到城外园子去?”揆叙也顺势转移了话题。   虽然这中政治上的残酷,四爷总是要知道的,但揆叙深谙循序渐进的道理,并不准备揠苗助长。   “我倒是想去呢,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儿。”胤禛苦恼道,“可是我也不能整天往那里跑啊,现在盯着我的眼睛太多了。在事情没有头绪之前,我还不想暴露,汗阿玛也不允许我暴露。”   道录司一旦建成,就是一块新做的蛋糕,肯定会招来一大批苍蝇。   为了尽量拖延蛋糕被苍蝇腐蚀的时间,在蛋糕坯子没有做成之前,自然是要密封保存的。   揆叙沉吟了片刻,提议道:“京城新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奴,才让人查过了,这家私厨没有背景。不如咱们去那里?”   没有背景就是背后没有人,有麻烦的可能性会降到最低。   “行。”对此,胤禛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两人一起坐上马车,赶车的是张保。至于保护他的侍卫,则是散在四周,并不引人注目。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起步,揆叙温和清润的嗓音响起,“主子,眼见科举已经落下帷幕了,那些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人,皇上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放出来?”   “汗阿玛还没提。怎么,里边关的有你家亲戚?”胤禛好奇地问。   以纳兰家的人脉,这些事情揆叙应该早就知道了。他既然特意问了出来,必然事出有因。   揆叙也没隐瞒,直言道:“有一个我额娘那边的亲戚,我额娘知道这件事是主子负责的,就让我来探探口风。”   而他之所以真就答应问了,也是因为知道此时暂且无关痛痒。   胤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你可以让你额娘不用着急了,科举既然已经落下帷幕,汗阿妈很快就会让人放了他们。”   虽然他们体内的魔中无法清除,是一群定时炸弹。可因为他们个个都身份贵重,康熙也不好一直扣留着。   “那就好,我娘那里我也算有交代了。”揆叙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明显不甚在意。   虽然是他额娘那边的亲戚,但却只是远房的表亲。若不是那家的夫人恰好是他额娘的闺蜜,他额娘也不会管。   得到了能让额娘对闺蜜有交代的消息之后,揆叙就转移了话题,“对了主子,赫舍里氏那边,需要奴才暗中提点法保一番吗?”   “怎么,法保又被人坑了?”胤禛有些诧异,“他上次见面的时候,也没提呀。”   以法保的城府,若是被人坑了,肯定憋不住。   “这倒是没有。”揆叙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露出来笑意,“法保做事虽然直来直去的,可乱拳打死老师傅,对付那些刺头反而是误打误撞了。   只是,索相那边小动作不断,若是法保不注意的话,怕是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被倾向索相的人给架空了。”   这倒是很有可能。   胤禛蹙眉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只能帮他一时,却不能帮他一世。若是他自己握不住权柄,你现在帮了他,日后他还是会失去超出能力范围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胤禛并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根本没必要拉拢八旗贵族。   若是法保自己能立起来,那他会替法保高兴;哪怕法宝立不起来,他也会保法保平安。   至于其他的,不必强求。   明白了他的意思,揆叙表示知道了,心下却仍免不了可惜。   毕竟赫舍里氏也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呢,若是能掌握在手里,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大筹码。   但他转念又一想,按照现在的趋势,四爷未来的天地根本就不在朝堂之上。因此赫舍里氏这块饼,对四爷来说,就又变得可有可无了。   两人闲话间,马车很快就被赶到了外城的闹市区。揆叙说的那家私房菜馆,就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因着巷子比较窄,马超进不去,两人就在巷子口下了车。   胤禛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挂着的招子,笑道:“把私厨开在这中地方,还能招来你这样的贵客,看来这家私房菜的老板,手艺不凡呀。”   那招子上,写着“胡厨”二字,表明了老板兼厨子姓胡。   揆叙笑道:“奴才也是跟着朋友来的,这里的老板娘不但菜烧得好,人长的也漂亮。来这里吃饭的多是公子哥儿,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句话说完,他才反过来胤禛年纪尚幼,不该听这些,不禁露出了懊恼之色。   “四爷,奴才多嘴了。”真想回到刚才,把那个自己的嘴缝上。   “无妨。”胤禛却不在意,笑着摇了摇头,“据你所说,这家私厨在京城根本没有背景,老板娘还能在这些公子哥之间全身而退,想来也颇有手段。”   说起这个,揆叙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迷惑,“若论手段,这老板娘的确有几分手段。可比她有手段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她是怎么全身而退的,奴才还真看不出来。”   这时,张保也停好马车跟了过来,“主子,咱们进去吗?”   胤禛恰好被揆叙的话挑起了兴趣,当即便道:“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的。走吧,咱们也去见识见识,这位手段和厨艺都不凡的老板娘。”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旧相识。   “哟,是四爷来了?”胡九娘扭着腰肢迎了上来,态度无比热情也无比熟稔,“快里边儿请。我说今日怎么忽生感应,叫人多备了一桌菜呢,原来是贵客要到了。”   揆叙一愣,微微眯着眼看向胡九娘,侧身跨步将胤禛挡在了身后,“原来胡老板是我家主子的旧识,那还真是失敬了。”   胡九娘半点儿不慌,笑眯眯地说:“早知道纳兰公子是四爷的门人,上次妾身就给您免单了。不过这回也不晚,今日四爷的所有消费,都算着妾身头上。”   说着就扭头招呼伙计,“快,把我留给自己的那个包厢收拾出来,给贵客用。”   “得嘞,小的这就去。”伙计应声而去。   揆叙端着一张标准的笑脸,还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感觉到,胤禛从背后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立刻就闭了嘴,侧身把胤禛露了出来,俯身询问道:“主子?”   “这位的确是旧相识。”胤禛意味深长地看着胡九娘,轻笑着问了一句,“胡老板在江南呆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搬到京城里来了?” 第255章 又一个幕后黑手?   “京城乃是首善之地,全天下最好的地方。既然有机会来,谁不想来呢?”胡九娘笑得妖妖娆娆的,明显没说实话。   机会?什么机会?谁给你的机会?   这些都是胤禛想问的,却也知道,如果直接就问,胡九娘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因而,他笑容不变,连说话的语调也没波动一下,只是说出的话,却让胡九娘霍然色变。   他说:“前些日子我在岳阳,遇见了你的本家。只可惜,那位非但境遇撩到,还是个瞎子,真是可怜可叹!”   “四爷见过他?他现在还在岳阳吗?”胡九娘的神情颇为急切,再没有了先前的成竹在胸。   她一着急,胤禛反而不急了。   “胡老板,今天我们是来吃饭的。”胤禛做出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非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胡九娘明知道他是在吊自己的胃口,可如今她的七寸在人家手里捏着,她不敢造次,也只能服软了。   “四爷说的是,是妾身糊涂了。四爷,纳兰公子,两位这边请。”胡九娘一路陪笑,笑容里却再没有了半分的妖娆妩媚之气。   揆叙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但心里还是对胡九娘生出了三分厌恶。   ——无论如何,胡九娘都不该在一个孩子面前,摆出那副不正经的姿态。   但胡九娘这会儿,可没工夫顾忌揆叙的想法。她所有的心神,都被胤禛提到的那个人吸引了过去。   那人已经失踪了这么多年了,她和家人都以为对方可能已经死在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没想到,柳暗花明,她竟然又听到了对方的消息。   这让胡九娘如何不激动?   胡九娘按耐住心头的激动,把人引到包厢之后,殷勤地斟茶递水,“四爷,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您尝尝。”   胤禛刮了刮茶末子,喝了两口,却赏脸她一个字。   “嗯。”   然后,就再没别的了。   这胡九娘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来到京城,若说没有问题,傻子都不信。   胤禛有些拿捏她,自然要先杀杀她的锐气。   “四爷,您看……”听不说话,胡九娘只能讪讪地自己搭话。   胤禛一脸无辜,“我看什么?你们这里不是私厨吗?我来这是吃饭的。怎么,胡老板今日是伤了手,做不得菜了?”   对方明显是有意为难,胡九娘纵然心下焦灼,也只得按耐下所有的心思,陪笑道:“四爷说笑了,妾身就靠这点手艺吃饭呢,哪里能做不得菜?四爷稍等,妾身这就为您整治去。”   实际上,此时此刻,她心乱如麻,纵然手没受伤,也没有做菜的心情。   可是,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做好这一桌菜。   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等她离去之后,揆叙便问道:“四爷,这个胡老板是什么来头?”   胤禛不答反问,“你都喊她胡老板了,你说她是什么来头?”   胡这个姓氏,在聊斋世界里,可不同寻常。   揆叙微微眯了眯眼,很快就反映了过来,惊讶道:“她是……”   见胤禛点头肯定,揆叙不禁“嘶~”了一声,面色凝重地低喃道:“她怎么敢?这里可是京城。”   “她怎么不敢?反正混进京城的,又不止她一个。”   到目前为止,光是爆出来的灵异事件就有好几起了,谁也不知道私底下还有没有隐藏得更深的。   说完,胤禛取了几张符咒,让张保贴在门窗上,谨防有人偷听他们谈话。   揆叙的心思转得很快,又问道:“她和那胡瞎子又是什么关系?”   是胡九娘的本家,又是个瞎子,还是在洞庭附近遇见的。除了胡瞎子,不做第二人想。   “我猜是胡瞎子的女儿。但到底是不是,还得再确认一下。”   反正这件事等会儿就能亲口问胡九娘,胤禛觉得,他们还是先讨论别的事吧。   “道录司的事,我已经在汗阿玛那里过了明路。汗阿玛说了,让你做我的副手,在道录司辅佐我。不知你意下如何?”   说是辅佐,但看康熙的意思,如今胤禛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读书,这件事等于是让揆叙揽总。   但道录司注定是游离于朝堂之外的组织,揆叙只是一个不会任何法术的普通人,在道录司发展,并不是他最好的出路。   所以,胤禛才想着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如果揆叙表露出半分迟疑,胤禛日后定然会想法子把他从道录司剔出去,送她重归朝堂。   揆叙的眼睛亮得惊人,即有被委以重任的紧张,也有被主子关怀的喜悦,却唯独没有丝毫迟疑不愿。   他起身走到胤禛面前,跪倒在地,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沉声道:“奴才定然不负主子所托!”   这是第一次,胤禛没有阻止他跪拜自己,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正色道:“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为了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为了这世上千千万万的普通人!”   那一瞬间,一种叫做“信仰”的东西,在揆叙心头扎根。   “好了,你起来吧。”   “是。”   等他起身之后,胤禛接着说:“汗阿玛那里肯定会再派别人来,据他所说,是新科进士。”   至于派人来干嘛的,不消胤禛多言,揆叙也猜得到。   他纵然不甘,却也不得不点头,“这是应有之义。”   虽然明知道这些人是康熙掺沙子来的,可他们非但不能阻止,等人来了之后还得委以重任。   只因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帝王的疑心。   胤禛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说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虽然汗阿玛会派人来,但道录司管辖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咱们自己也要招揽合适的人手。”   某些不好让康熙知道的事情,得有他们自己的人去做。如果可能,他还想把康熙派来的人给策反了。   不过策反这件事,难度比较大,没有万全的把握,胤禛是不会付诸行动的。   “主子放心,人手方面,奴才会精挑细选的。”   这种事情,肯定是要宁缺毋滥的。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来心照不宣的笑容。   然后,两人又就道录司的组建细节,和日后可能会出现的问题磋商了一番。   胤禛有奇思妙想,揆叙能贴和时代。两人凑在一起商议,当真是互助互补,各自都觉得十分畅快。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胡九娘那自带妩媚的声音,“四爷,您的菜好了,现在就给您送进来吗?”   “送进来吧。”胤禛示意张保开门。   拉开门之后,胡九娘就亲自领着两队美貌的小丫鬟,把做好的菜白上了桌。   看到那些摆盘的侍女,胤禛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下意识眯了眯,看向胡九娘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揆叙看不出来,他却一眼就看清楚了,那些侍女身上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明显是有法术操纵的傀儡。   这胡九娘明目张胆地把这些傀儡带到他面前,究竟是果断投诚呢,还是城府深沉?   菜都上齐了之后,胡九娘双手抱在胸前,做了几个玄奥的手势。那些傀儡是女便乖巧顺从地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四爷。”胡九娘笑道,“不如让妾身留下来给您布菜?”   胤禛也笑了,“我倒是不介意,只是胡老板今日不做生意了吗?”   既然是私厨,客人来这里,吃的肯定是老板的手艺。胡九娘若是耗在了这里,厨房那边可就顾不上了。   胡九娘陪笑道:“今日有四爷光临小店,已经是蓬荜生辉。妾身不敢贪心,另外两桌客人切身已经退了银子。”   已经下好的订单,若是客人要退,店家只退一半银子;若是店家做不过来,主动要退,却得十倍奉还。   这些规矩,胤禛也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才觉得不好意思。   “令尊的身体还好,只是法力全失。不过你放心,他在湖南地界很安全,有人照料他。”   至于照料他的是谁,胤禛则闭口不谈。   胡九娘也不强求。   得到自己父亲平安的消息,她一直的心就放下大半了。   “多谢四爷告诉我这些,作为交换,四爷想知道的事,我也会告诉你的。”   胤禛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来的京城,又是谁安排你来的。”   胡九娘张口欲言,却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那个名号。   “胡老板?”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胡九娘急忙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焦急道:“我说不出来。那个人的名号,我竟然说不出来。他是什么时候在我身上下了咒?”   原本胤禛还猜测,胡九娘背后的人不是无为道人,就是无心道人。   可是,现在他能确定不是了。   因为,那两位可没有这般谨小慎微,似乎也不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名号。   胤禛试探着问:“那人可是来自神仙岛?”   “不错。”胡九娘喜道,“四爷知道他?”   不,我不知道。   胤禛神色凝重,在神仙岛上又画了一道黑杠。   ——这真不是个好地方,需要铲除。 第256章 转机   “又是神仙岛,这地方还真是爪牙众多,阴魂不散!”   算上这一个,胤禛也是第三次听到从神仙岛上下来的人了,却还一个都没有见过。   而且这三个,个个都是只吃人饭,不干人事。   胡九娘道:“四爷既然知道神仙岛,变应该知道他们的势力十分庞大,普通人根本对付不了。”   她说这话,固然有劝阻胤禛,让他不要以卵击石的好意,却也不乏狐假虎威的震慑。   ——你虽然拿捏住了我的软肋,但我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任你宰割的。   胤禛神色冷凝,淡淡地瞥了胡九娘一眼,又问道:“对方让你来京城,为的是什么事?”   对于胡九娘的小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如今,胡九娘既然已经出卖了对方,上了他的船,想要再下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见他并无半丝惊慌之色,胡九娘面色一百,转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   ——有些话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好刹住了;有些路一旦跨出第一步,就不容再退缩。   胡九娘纵然心头惧怕那人,但胤禛一个照面就乱了他的心神,把她拉上了贼船,由不得她不更弦改辙。   纵然心头不甘,该给的消息,胡九娘还是要老老实实给他同步到了。   “大师让我进京时,给了我一个黑色的小瓶子,说是等到科举结束之后,就让我到文庙去,把那小瓶子你捏碎。”   大师?   胤禛眉眼微动:看来,于幕后操控胡九娘的,是个和尚。   一直观察他的胡九娘,将他那细微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知道他是听出了自己话里的关键词。   其实她也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给自己下的咒,到底是禁了什么。   如此看来,自己只是不能把对方的名号说出来,但擦边球还是可以打一打打。   胤禛按下心绪,继续问道:“那个瓶子还在吗?你是不是已经照他说的做了?”   他身上的气息已经暗沉了下来,尚显幼嫩的眉目微微拧着,竟然也生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威仪来。   “不,我没有。”胡九娘慌忙摇头,“我只是看着那个瓶子,便觉得有一股不祥之意。京城首善之地,小妖实在是不敢胡闹,就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见胤禛神色稍缓,胡九娘再接再厉,“而且,那位大师好像对京城十分忌惮,根本不愿意靠近。若是小妖一直缩在京城里,想来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胤禛心下一松,急忙道:“快把那瓶子拿来我看看。”   他还真怕胡九娘已经下手了,又要造成难以收拾的灾难,可能还会牵连甚广。   对胡九娘来说,那个瓶子本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带在身上就她觉得提心吊胆;可若要让她扔了,她又不敢。   如今胤禛来要,可谓是正中她的下怀,她是办点儿都没有犹豫,从怀里掏出来便恭恭敬敬地递给胤禛。   揆叙正要上前转交,胤禛却抬手制止了他。   “你别动,这个瓶子有古怪,你碰不得。”胤禛神情凝重,右手虚张,一层薄薄的青色灵气便附在了他的手掌上。   然后,他才把那个瓶子接了过来。   胡九娘瞳孔一缩,心下暗惊:没想到一年前还是个普通人的四爷,如今已经有了这样不薄的灵力。   更让她吃惊的是,也不知道这位四爷身上究竟带着什么异宝,竟然能把自身的灵气遮掩得纹丝不露。   按理说,两人之间是胡九娘的修为更高,应该能很轻易地看出胤禛的修为。可现实就是若非胤禛主动显露,她竟然没有看出对方也是身怀灵力之辈。   此时此刻,胡九娘竟有些庆幸,胤禛一见面就用胡瞎子的消息来拿捏她了。   若非如此,按照她对凡人的轻慢心态,怕是很快就要主动暴露她入京的另一重心思了。   想到自己的另一重心思,胡九娘不禁微微蹙眉看了胤禛一眼,忧心重重。   ——也不知道自己先前的举动,有没有把这位大佛得罪死。她还有机会见到那位公子吗?   在江南的时候她就发现,那位公子和四爷之间,实在是兄弟情深。   如果四爷厌恶她,那位公子肯定会受到影响。   在江南的时候,她便利用自己的人脉,把胤禛兄弟二人的身份打探清楚了。   只是那个时候,她虽然知道这两人是皇子,却也并没有太把两个凡人放在心上。   她之所以所以来京城趟这一趟浑水,就是因为心里对有着一面之缘的太子念念不忘,而太子又轻易不会离开京城,甚至不会轻易离开皇宫。   但太子不会轻易离宫,皇子总可以吧?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只要自己开的私厨在京城打出了名气,就不愁吸引不来胤禛。   等见了胤禛之后,她只要稍微实现手段,再展露两手法术,收拢一个小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虽然这个孩子异常聪慧,但小孩子哪有不好奇的?   她之所以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动手,就是因为在科举开始前,揆叙就跟着朋友来了这家私厨喝酒。   揆叙是胤禛的心腹,两人经常待在一起,他身上自然沾染了胤禛的气息。   犬科动物的鼻子都十分敏锐,胡九娘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揆叙和胤真的具体关系,但揆叙身上属于胤禛的气息如此浓厚,也能够让她判断出两人之间关系匪浅。   因此那一顿饭,她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就是为了让揆叙觉得好吃之后,引荐胤禛前来。   可是她却没想到,揆叙出身富贵,打小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呢?   就算这家私厨的菜做的好吃,但揆叙本身并不是一个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更不会轻易将胤禛引到他不熟悉的地方。   他始终坚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如果不是已经将这家私厨的底细摸清楚了,今天揆叙依然不会带着胤禛来。   胡九娘对这些都不清楚,她只是守着心头的那一点信念,一直等着,一直给自己找借口。   以至于科举考试以早已落下帷幕,幕后之人已经三番四次用符咒催促她,她却还迟迟未曾动手。   今天胤禛来了,虽然有些晚,但胡九娘却觉得,自己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长久以来的期盼得偿所愿,难免让她有些忘形,以至于态度过于轻浮了些。   谁能想到呢?原本以为的凡人并不是个凡人,看起来还很不好惹。   此时此刻,胡九娘就是后悔,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她只盼望,胤禛看在她还算老实的份上,不要太过与她计较。   而胤禛此刻,也无心与她计较了。   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化去魔种的引子,那就是胡九娘拿出来的这个黑色瓶子。   按照胡九娘的说法,这个瓶子里装的东西应该是催动某种的引子。魔种催动之后,那个幕后之人才能远程施法,操纵被魔种控制的人。   但万物相生相克,同样的东西不同的用法,达到的效果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也不会往那方面想而已。   那个和尚之所以这么放心,让胡九娘自己带着这瓶东西来京城,一方面是自信胡九娘反抗不了他;另一方面就是深谙人性,知道一般人不会想到毒-药也能救人。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因为那和尚自己因为某种原因,不敢到京城来。   胤禛往那瓶子上贴了一张封魔符,确保瓶子里的东西不会外泄之后,才对胡九娘道:“这次你做的很好,我也不与你多计较,就记你一功,允许你日后在京城长居。”   胡九娘眼睛一亮,急忙拜谢,“多谢四爷成全。”   如今她已经背叛了那个和尚,若是胤禛执意要把她逐出京城,她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   拜谢过后,胡九娘脸上又露出了迟疑之色,觑了觑胤禛的脸色,才敢小心翼翼地出声,“四爷,小妖还有一个不情之情,还望四爷成全。”   因为魔种的事情有了着落,胤禛心情大好,闻言便道:“说来听听。”   至于能不能帮,还得先听听她的需求是什么。   胡九娘再次跪了下去,深深俯首叩拜,“四爷,小妖与家父已经多年未见,小妖知道四爷神通广大,因此厚颜恳请四爷帮忙,让小妖与家父见上一面。”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胤禛却迟疑了。   “四爷?”见他久久不语,胡九娘不禁焦急地喊了一声。   自从父亲失踪之后,她娘日夜思念几十年下来,就算是有道行的狐狸,身子也累垮了。   她之所以一心想要找到父亲,不但是自己思念,更是为了母亲。   甚至于,在得知父亲还活着,却多年不愿意回家之后,她心里还多了一层埋怨。   ——但凡他肯回家看看,哪怕托人带封信,母亲有了念想,也不至于积郁成疾。   胤禛叹道:“胡九姑娘,不是我不肯帮你这个忙。只是我在湖南时,也曾与你父亲打过交道,他似乎不愿意再见以前的故人。他虽然没了法力,但毕竟是经年的老狐狸,若他有意躲避,我也无能为力。”   狐狸的狡猾,并不只是一句话而已。   其实,若是站在胡瞎子的立场上,他倒是很能理解胡瞎子的选择。   从前胡瞎子是法力高强、风光无限的狐仙,只因鬼差的一时失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就联合一个凡人,趁她拜月之时,盗走了他的内丹,让她变成了一个空有人形,却再无法力的废人。   他不想家人为他担忧,也不想见到故人眼中的怜悯,所以才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宁愿在街头做一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也不愿意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去。   从前他心头或许还藏着愤恨,如今地府重新整顿,所有的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   那个为了一己欲,毁了他一生的鬼差,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只是时隔多年,那个吞了他内丹的凡人,早已带着他的内丹一起化作了黄土。   纵然地府掌控着轮回,唯一能给他的补偿,也只是来世的福报。至于今生如何,便是地府有心,也无能为力。   “他不愿意再见故人?不愿意再见故人?”胡九娘一下子瘫坐在地,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情,“就算他不顾念以前的朋友,不顾念自己的子女,难道恩爱多年的妻子他也丝毫不顾念吗?”   她突然就替自己的母亲不值。   胤禛看得不忍,沉吟了片刻,说:“要不这样吧,你写一封信,我托人送给他。说不定他见了你的笔记,就生出恻隐之心了呢。”   胡九娘闻言,终于恢复了几分精气神,急忙道:“也只好如此了,多谢四爷,小妖这就去写。”   她去写信了,胤禛与揆叙也正好坐下来,好好尝尝这里的菜色。   不过,两人对口腹之欲都不看重,只是觉得好吃,再多的也就尝不出来了。   吃了一口龙井虾仁,胤禛调侃道:“也不知道那些尝上一口,就能说出原材料的产地,和厨子做菜过程的神人,舌头都是怎么长的?”   揆叙给他盛了一碗飞龙汤,有些不屑道:“还能怎么长的?无非是吃得多了。若是能把这份心思花到读书上,只怕十个状元也考下来了。”   原谅他一个事业批,实在是理解不了吃货的追求。   胤禛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嘛!”   对此,揆叙只是笑了笑,没发表意见。   他并不觉得,好吃什么大志向。   等胡九娘写好了信,千恩万谢地拜托了胤禛之后,两人就离了这家私厨,准备到街上去转转。   准确的说,是胤禛坚持要出去转转,揆叙的意思却是让他回宫继续读书。   “顾先生是咱们满人里少有的学问精神之辈,深得万岁爷看重,连整日矿他的课只怕万岁爷那里是要不高兴的。”   他口中的顾先生,就是几位皇子的老师顾八代。   只听“顾八代”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是个汉人,其实他是正儿八经的满人,出身伊尔根觉罗氏。   和顾八代一样容易因为名字被人误会成汉人的,还有出身舒穆禄氏的徐元梦。   只不过,徐元梦因为牵扯到了九子夺嫡,在后世比较出名。两对来说,顾八代就低调多了。   “没事。”胤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今天可是奉旨出宫,顾先生那里也已经让人去请过假了,他不会和我计较的。”   顾八代性子豁达,为人圆滑,虽然教授学问的时候很是认真负责,但对于皇子们请假的事,多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而且,清朝们皇子的师傅,地位实在不高。   要说康熙的操作也是挺迷的,一边要求自己的儿子尊师重道,另一边又让师傅们跪着给皇子们上课。   在别的朝代,简直不敢想象,老师给学生上课竟然是跪着的!   这样的长久相处下来,老师在学生面前还能有几分威严?   原本胤禛是不知道这回事的,等他进了上书房,给师傅们行完了拜师礼上课的时候,才知道这回事。   当时他就震惊了,一整天心里都不舒服。   到了晚上,他就利用符咒遁到了毓庆宫,和太子商量,能不能让康熙取消这不人道的授课方式。   若不然他实在是坐立难安,总觉得做个梦都是从前的教导主任们轮回闪现的脸。   太子是两辈子下来早已经习惯了,但见胤禛的反应这么大,为了让弟弟好好上课,第二天就直接奏请了康熙。   可以说,太子选择这个时机正好,如今正值科举改革其间,康熙本就有意拉拢文人,当即就让人下旨给师傅们施恩了。   在他看来,允许皇子的师傅们站着给授课,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更可怕的是,跪久了的师傅们,竟然不觉得这个结论有问题。   这个时候,康熙对太子还没有多年之后的防备之心,他觉得这件事由太子提出来,正好可以借机给太子造势,让天下人都看看,不但他这个皇帝是个明君,他的继承人也是很好很好的。   有这样好的皇帝和太子,他们满人的江山,一定会永固的。   见揆叙仍旧就是满脸不赞同,胤禛知道他是真心为自己的学业着想,便笑着劝道:“一个人哪能处处都出挑呢?”   揆叙也不是蠢人,只是一心为胤禛考虑,就下意识地想要胤禛处处都高人一等而已。   但被胤禛一提点,他也反应了过来。   如今朝中是有太子的,而且太子地位稳固,胤禛身为皇子,实在是不宜处处出彩。   “奴才明白了,还是主子看得透彻。”   见他是真明白,胤禛立刻就笑得跟朵花似的,拉着他的手往一个卖小配饰的摊子跑去。   “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给宫里的娘娘带点东西。”   宫外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内造的精致,但贵人买民间的玩意儿,要的就是一个野趣。   胤禛仔细挑了挑,发现这家的东西,原材料虽然寻常,但工艺实在是精巧。   “这个木簪子不错。”   拿起来递给张保。   “这个璎珞穿得也别致。”   拿起来递给张保。   “还有这个……咦?”   却是有另一只手同时伸了过来,先他一步,拿走了一块玉佩。   “四爷,别来无恙啊?” 第257章 争执   “明若?”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明若,胤禛颇有些惊喜。   明若比他更惊喜。   虽然请教养嬷嬷是她自己的意愿,但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是被层出不穷的规矩折腾得够呛。   今天好不容易教养嬷嬷肯给她放一天假,明若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风的犯人一样,迫不及待就请示了额娘,带着丫鬟和护卫出来了。   从前她怎么就没觉得,外面的空气这么新鲜呢?   “四爷,您怎么出来了?”   因着大街上人来人往,明若说得比较含糊。   胤禛笑道:“你放心,我出来是我阿玛准的。”   明若左右看了看,端着一张标准的淑女笑脸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今日由我做东,请四爷喝茶?”   “也好。”胤禛点了点头,扭头问揆叙,“你也要一起吗?”   赶人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揆叙嘴角一抽,非常识趣地拒绝了,“不了,我家里还有些私事,就不陪四爷逛了。对了四爷,大理寺那件事,您先别着急,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因为魔种的事太过怪力乱神,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所以揆叙就以“大理寺那件事”代指。   至于他为什么让胤禛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就是为了让康熙不要觉得,这件事办得太容易。   反正那些人被关在大理寺,也是好吃好喝,除了不自由,也没别的损害。   胤禛原本是想着,今日回宫之后便向康熙禀报,然后便把那些魔种都解决掉的。   但是揆叙特意叮嘱他一句,就让他不得不推翻自己原本的打算,疑惑的问:“这又是为什么?”   他看了明若一眼,示意明若暂且回避,这才低声道:“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越快解决越好吗?一拖二拖的,我怕迟则生变。”   对此,揆叙也是满心无奈。   他叹道:“若是咱们出门在外,自然是越快解决越好。可是如今咱们身在京城,一举一动都在万岁爷的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便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无论什么事情,一旦沾染了政治,再怎么样的理所当然,也会变得不合时宜。   他说得含含糊糊,但胤禛却听明白了。   揆叙之所以让他拖,无非就是不想让康熙觉得,这件事容易到谁都能做成,进而忽略了他的功劳。   这份用心胤禛很感念,但这一次,他却并不准备听揆叙的。   他拍了拍揆叙的手背,声音很低却又很郑重,“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的意思,你却还没有太明白。   上的那位怎样想我,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可能不忌惮我。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把放在他身上的心思,挪到普通百姓身上?”   整日里揣摩圣意,胤禛也是真的累了。   他甚至不能想象,若是未来的几十年,自己都要在这种环境里过下去,会不会崩溃。   所以趁着他如今还小,干脆就给康熙立一个厌倦俗事的印象,说不定还能让康熙少忌惮他几分。   “四爷……”揆叙原本不赞同,但当他看见胤真眼中的坚定时,却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些人注定出淤泥而不染。   “罢了,四爷想做什么,尽管随心去做便是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奴才替您分忧。”   说完,他朝着胤禛拱了拱手,便转身而去,背影颇有几分洒脱,还带着几分决然,惹得明若盯着他看了许久。   “看什么呢?走啦。”胤禛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抢先朝一间茶楼走去。   明若“哎哟”一声,猛然回神,捂着被敲痛的地方,满脸控诉地追着他跑,“四爷,你等等我呀。”   丫鬟荷香一脸纠结地追着自家格格往前跑,不知道该不该提醒格格,这样跑太没有形象,也太没规矩了。   但她转念一想,格格这些日子过得也太苦了。反正教养嬷嬷又不在跟前,就让格格放松一下也好。   这样一想,荷香便心安理得了。   两人进了茶楼,要了一个雅间,胤禛壕气冲天地来了一句,“想喝什么茶,随便点。”   明若忍了忍,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吐槽道:“今天是我请客,我自己当然是随便点了。”   胤禛笑嘻嘻地说:“你要是不乐意,我请也行呀。”   不但明若在胤禛面前最为轻松,胤禛单独和明若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放松。   “不用了。”明若没好气地说,“这几两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   胤禛指着荷香调侃道:“诶,诶,注意你的淑女形象,你家丫头被你吓的心脏都要停了。”   明若扭头一看,原就见荷香双手用力绞着帕子,一副恨不得晕过去的表情。   她心头一惊,“何香,你……”   “格格放心,奴婢不会乱说话的……啊不,奴婢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你的自证,她干脆转过了身去,背对着胤禛与明若二人。   那幅模样,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胤禛不禁失笑,“你这丫头还挺有意思。”   明若面色微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来了一句,“只可惜,她的年纪未免太大了些。”   “啊?”胤禛一懵,诧异的看了荷香一眼,纠结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今年最多十五岁吧?怎么,这年头,十五岁的姑娘都算是年纪大了?”   说到这,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明若的眼神变得无比诡异,啧啧道:“你这爱好不但非主流,还在违法的边沿反复试探呀。啧啧……”   言罢,摇头叹息。   按照这个年代的风俗,女子十五岁及笄,表示可以嫁人了。十五岁的姑娘还嫌大,明若喜欢的莫不是you女?   这已经不是道德方面的问题了,这可是在犯罪!   一开始明若没反应过来,但对上他那越发诡异的眼神,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胡言乱语!”她又羞又恼的斥了一声,双颊泛起一抹薄红,配着脸上的婴儿肥,像个手头的苹果一样可爱。   胤禛遏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一脸无辜地说:“我怎么就胡言了?是你说这位荷香姑娘年龄大的,而人家的确才十五六啊。”   “我那是……”话说到一半儿,明若猛然惊觉,有些话不是能够在胤禛面前明说的,后半截儿也就噎了回去,停得特别突兀。   “那是什么?”胤禛不明所以,只顾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咳,没什么。”明若的目光有些闪躲,迅速转移了话题,“不是说要点茶吗?我喝狮峰龙井,不知四也喜欢什么?”   见他不肯说,胤禛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就太平猴魁吧。”反正他对茶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他没有继续追问,着实让明若松了口气。   ——这话让她怎么说呢?   难道让她直白地告诉胤禛,我准备长大以后嫁给你,我的婢女将来就是陪嫁丫鬟,你若喜欢,尽可收用了去。   只是等我长大的时候,荷香怕是早就嫁人了,所以我才说她年纪大了些?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胤禛其实是个女孩子,总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说要嫁给另一个男人,自己都觉得别扭,对方肯定也难以接受。   这座茶楼在京城颇有名气,养着许多手艺高超的茶博士。两人都报完了茶之后,不多时就有专门的茶博士进了雅间,当面给二人表演了一出点茶的艺术。   明若看得连连点头,“倒是颇有几分功底。”   胤禛虽然也见过别人点茶,但没有深入研究过,只是觉得眼花缭乱又乱中有序,好看得很。   见明若称赞,他也跟着点头,就当是激励茶博士的工作积极性了。   点完茶之后,茶博士恭敬的将两杯茶分别放在了两人面前,点头哈腰地询问道:“两位客官,是需要晓得在里头伺候呢,还是在外头候着?”   茶馆和饭馆一样,进了这里的人,十有**都不是单独吃饭或者喝茶的。   若是客人需要密谈,茶博士就不好留在里头伺候了。   明若道:“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出去吧。”   “是,小的就在门外候着,两位若是要添茶,只需要拉一个那个铃铛就行。”他指了指悬在桌子上的一串铜铃。   等他退到门口,荷香非常自然地塞给他一块碎银子,算作是打赏。   然后,她就和张保一起被打发了出去。   “格格……”   “行了,听四爷的,这里不用你伺候。”   “好吧,奴婢就在外边啊。”荷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相比于他,张保可听话多了,胤禛一开口,他就行了礼出去了。   等他们出去之后,明若才对胤禛感慨道:“怪不得你喜欢用张保呢,他的确是比苏培盛听话。”   胤禛好奇地问:“怎么,你前世喜欢用苏培盛?”   对于雍正皇帝的私生活,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明若点了点头,“不错,苏培盛机灵,很多时候都比我多说,他就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了。   比起苏培盛,张保的性子就木讷许多。吩咐他什么事,非得掰开了说明了。”   他本就不是个爱多言的性子,时间久了,自然就越发爱用苏培盛,不爱用张保了。   胤禛不禁挑着眉“哼”了一声,“我从前还觉得你挺通透的,怎么到了这儿上头,就一叶障目了?”   张保性子木讷?   别开玩笑了。   张保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性子木讷不木讷,他还不清楚?   不过就是苏培盛抢先获得了雍正帝的青眼,张保遵循职场规则,为了明哲保身,把自己变得木纳了,以免招了苏培盛的眼而已。   就像如今的苏培盛,就半点儿没有明若口中的机灵。   说白了,能在主子面前混出头的,就没一个傻子,很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该蛰伏。   相比之下,张起麟那种把对张保的不服摆在明面上的,才是真正的傻子,这辈子也只能在张保手底下做个副手了。   明若一怔,很快就反映了过来:这张保的木讷,估计和他的冷面王一样,都是人设而已。   不同的是,苏培盛希望张保木讷,而康熙希望雍正帝是个冷面的孤臣。   “罢了,不说他们了。”明若摇了摇头,叹气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几年规矩学下来,脑子都要僵了。”   时时刻刻都要注意步仪态,而且男女之间的起行坐卧都不相同,她得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万万不能以女子身作出男子的仪态来。   天长日久的,可不就是脑子要僵了。   胤禛喝了口茶,把茶碗放回桌子上,随手捻了块雕成莲花灯茶点在手里把玩。   “原本我还想问问你,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如今看来也不必问了,咱俩是一个比一个苦,只是苦不在一个地方而已。”   他是苦在时空转换不适应,明若则是苦在性别转换的不习惯。   明若摇了摇头,不想再提,把一碟咸酥口的点心推到他面前,“你手里拿的那个甜得很,你大约不会喜欢,还是吃这个吧,这个是咸酥口的。”   胤禛笑道:“我刚吃过饭也不饿,就是见着点心做得精致,看看而已。对了,做女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做男人舒坦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被他戳中了痛脚,明若的脸色立刻就有些不好了。   “我怎么就看你笑话了?”胤禛无语道,“难不成这世上就你一个姑娘?别的姑娘都不用学规矩,不用受礼教之苦?”   明若不赞同地说:“什么叫做礼教之苦?自古以来的世道就是这样,女子就应该贞静娴淑,宽容大度。”   “哦,来日若是谁娶了你这么个贤内助,可真是三生有幸!”   胤禛的阴阳怪气值瞬间爆表。   他的态度在明若看来实在是怪异,明若连恼怒都顾不上了,奇怪地问:“世道如此,你一个大男人恼什么?”   胤禛没好气地说:“别张口闭口就是世道,这世道也是人定的。是人都会犯错,难道是到就不能是错的?”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别把什么锅都往古人脑袋上扣,古人不爱背这个。”胤禛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冷笑道,“秦朝男子偷情,女子杀夫无罪。这才是古人的世道!”   明若立刻反驳道:“所以秦朝二世而亡。”   胤禛又道:“那汉朝呢?汉朝女子死了丈夫,可没人会指责她克夫,只会觉得那男的没福气。”   “这……汉朝礼仪不全,才有三国之乱。”   胤禛差点气笑了,“按照你这种逻辑,礼仪周全,最该为人崇尚的,应该是南宋吧?可惜南宋的时候,金人老祖宗也是礼乐崩坏。”   明若哑口无言。   好半天,她才讷讷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向着女子说话?”   她觉得胤禛简直不可理喻。   正好,胤禛还觉得她不可理喻呢。闻言冷笑道:“因为我是女人生的,也是女人教养的。我生母养母于我而言,哪一个都比父亲更亲近!”   有康熙这样的爹,你要在他手底下讨得了好,就多憋几年,别生得太早。   若不然,享受完了少年时短短的父子温情之后,就等着无穷无尽的利用和猜忌吧。   你能力不足他嫌你废物,能力太好他又对你不放心。   做过康熙的儿子之后,才会真正理解,为什么有人祈祷来世不入帝王家。   但这种言论对于明若来说,不亚于惊雷震耳,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你……你怎能?”   “我怎么不能?我为什么不能?哪条世道又规定了,我只能吃苦受罪,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原本他还想着,等明若多吃些苦头,说不定就明白了女子之所以苦,并不是命该如此,而是这世道不对。   可是如今看来,性别的骤然转换,反而让她对于曾经有过的男权尊严,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比一般女子更难觉醒了。   胤禛被他气得狠了,决定给他下一剂猛药。   明若吓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低声呵斥,“你小声点儿,当心隔墙有耳。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后面那一句,则是回答胤禛的问题。   胤禛反而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好笑道:“这些糟粕,你倒是记得清楚。”   “这怎么能是糟粕呢?”明若不赞同地说,“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只要还想在这世上正常地活着,就得遵循这些规矩。若不然,别人就会把你当成异类,排挤你甚至抹杀你。”   胤禛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饶是明若脸皮够厚,也被他看得不自在。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   “看稀奇的眼神呗。”胤禛挑眉笑道,“原来,这个道理你也懂啊。怎么一说到女孩子,就苛刻得过分呢?”   “我……”   “你想说你没有?”   明若:“…………”   ——这叫她怎么接话?   说“我没有”?   那究竟是哪个没有呢?   没有对女孩子苛刻,还是没有想说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明若:不知道你们晕了没有,反正我是已经要晕了。 第258章 本事   “小四,我有些好奇了。”明若决定,转移话题。   “好奇什么?”   “好奇几百年后,是不是女孩子就不用受这些礼教的约束了?”   若非是早就对一种世道习以为常,又怎么会对另一种世道排斥至此?   提起这个,胤禛可就不困了,脸上的神情得意又骄傲,却意外的不像是开屏的孔雀,反而像是翱翔九天的凤凰。   “不错。毛爷爷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们那个时候,男女平等,法律规定,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老婆。”   “这……这不就乱套了吗?”明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就像胤禛习惯了后世的风俗,接受不了这个时代的种种;明若是习惯了这个世道,乍然听闻全然不一样的,那种颠覆感,比胤禛还要重。   因为胤禛至少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时代,有这样一个世道,他却是全然新闻。   胤禛白了她一眼,“我觉得你们这里才是乱套了呢。太平盛世的,富者妻妾成群,贫者光棍成群。人口资源失衡成这样,天长日久的,真的不会滋生犯罪吗?”   明若再次无言。   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明若到底是做过皇帝的人,又岂会不明白?   只是,很多时候,便是皇帝也对许多事情无能为力,就只能先解决更紧急的,更容易被人看见的问题。   对于人口资源分配不均这种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见的问题,当然是属于能按下去的范畴。   就比如现在,对于明若来说,就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急需问清楚。   “那么你呢?等你长成之后,皇上必然是要给你栓婚的。咱们满人的规矩,娶正妻之前,就得先有侧室进门,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胤禛不以为意,“但我并不觉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明若紧紧蹙着眉,目光复杂至极,“你还敢反抗皇上的旨意?”   “我为什么不敢?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婚姻大事上,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明若急道:“那你想怎么样?拿你方才那套理论去说服皇上吗?你觉得他会听?”   “当然不是,我又不傻。”胤禛好笑得看了她一眼。   “那你准备怎么办?”   胤禛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见他似乎是铁了心,明若急了,“不是,你……你不能这么任性。”   ——你若是不肯纳妾,我又怎么敢嫁给你,让你绝嗣呢?   “什么叫任性?我这是遵从本心。”   ——我一个女孩子,娶一个女孩子已经够为难了,哪能再祸祸别人?   两人的想法南辕北辙,自然不可能达成共识,最后也只能不欢而散。   “你……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回去了。”   明若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胤禛莫名其妙地目送她离去,喃喃道:“好好想想?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不知道重婚犯法吗?切!”   他可是个好孩子,做不来违法犯纪的事。   张保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还能去哪里?回去。”   真是的,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走!”   “嗻。”张保急忙跟了上去。   胤禛几乎是把地板当成明若踩,一步一顿地走了许久,才猛然想起来,他是不是答应了胡九娘,替她给胡瞎子送信?   只能说,幸好张保反应得快,在胤禛脚步顿住的一瞬间就挺住了。   若不然,以退的身高和体重,非得把胤禛撞到不可。   “怎么了,主子?”   “走,去一趟驿站。”   古代也有古代的邮递方式,一种是私人性质的,就是托管到镖局;另一种是官方性质的,就是驿站。   至于这两种方式哪个一个更好,那是见仁见智。   而胤禛之所以选择官方的驿站,一是为了接着身份的便利,驿站不敢怠慢,不用担心中途丢件;二就是借机向康熙表明,他没有脱离掌控的意思。   等他从驿站里出来,天色也已经晚了。这下可真没什么好选择的了,只能回宫了。   虽然康熙什么都没说,但胤禛回宫之后,还是先去了乾清宫。   果然,一见他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二话不说就先行通报了,明显是上头有交代,看见他直接放行。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起来吧。”   这一回,康熙叫起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胤禛眼珠子一转,笑道:“汗阿玛莫非是未卜先知,知道了儿臣这里有件大好事要说,所以才如此畅意?”   上首的康熙一愣,“说来听听。”   又招呼梁九功,“给你四爷上茶。”   于是,胤禛就用早就组织好的语言,把自己得到魔种引子的事情禀报了,算是把胡九娘的事情过了个明路。   “此事当真?”康熙又惊又喜。   说真的,大理寺里管着的那群,对康熙来说,简直就是阴沟里的老鼠,放出来恶心,不放出来膈应。   而且那群人并不是犯人,关着他们还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偏偏为了以防万一,还得禁绝他们的家人去送饭。   大理寺卿已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抗议了,康熙也只能含含糊糊地糊弄过去,给不了一个具体的期限。   如果能把他们体内的魔种祛除掉,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大理寺卿也不用见天来烦他了。   “若是这引子当真有用,朕就允许了胡九娘在京城长居。当然了,她住在京城可以,开私厨也可以,却不能在京城作乱。若不然,后果自负。”   胤禛忙道:“汗阿玛放心,儿臣会看好她的。”   “嗯。没事你就回去吧。”康熙笑眯眯地冲他摆了摆手,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多说了一句,“你宜娘娘和钟粹宫的蓝贵人都有孕了,你暂时不要出远门,等你弟弟妹妹出生之后,你见见再说。”   胤禛:“……是。”   这借口敷衍的,也就是仗着他是皇帝,没人敢当面拆穿他了。   可胤禛能怎么办呢?他也只能乖乖应是。   不过,好在他短时间之内,也没有出远门的想法。别的不说,至少得把道录司的架子先搭起来再说。   这样等他以后出门再遇见了高人,也就有理由有资本把人拐回来了。   “汗阿玛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就相告退了。”   “嗯,去吧。”   等他回到东四所,黎嬷嬷率先迎了上来,一边指挥小宫女打热水给他擦脸洗手,一边低声道:“今日后宫传来消息,说是宜妃娘娘和蓝贵人皆已有孕在身。因着主子不在,奴婢便擅作主张,备了两份而薄礼送过去。”   其实后妃有孕,胤禛作为晚辈,送不送礼都在两可之间。   但他和五阿哥交好,好宜妃娘娘又是五阿哥的亲额娘,若是不送一份薄礼过去,难免让有些人说嘴。   说白了,这份礼就是用来避免一些可能会有的麻烦的。   而蓝贵人是和宜妃前后脚传出有孕的,既然送了宜妃,蓝贵人也不能落下。若不然,蓝贵人心里可定会有疙瘩,说不定就会给他身在后宫的两位额娘惹来麻烦。   现代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导致胤禛来到古代之后,最头疼的就是这个节、那个礼。   就像今天这事,如果不是黎嬷嬷特意提起,他根本就想不到,兄弟的妈妈怀孕了,他还得送礼。   在现代哪有这样的事?   最多也就是等孩子生下来了,随一份礼去喝个满月酒。   “多谢嬷嬷替我操心了,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   其实他也知道,黎嬷嬷之所以表现得这样积极,就是因为看出来胤禛没有在学问上下功夫的意思。她害怕自己没了用武之地,就会被边缘化,所以才在别的方面着意表现。   既然有人乐意接收这种琐事,胤禛干脆便道:“日后凡是关于内宫各处走礼的事,都交给嬷嬷掌管吧。”   黎嬷嬷大喜过望,急忙俯身谢恩,“是,奴婢定然不负主子爷所托。”   “好了,你先下去吧。”胤禛挥退了黎嬷嬷,并嘱咐了张保,谁来都不准打扰自己,然后就独自钻进了书房。   为了能尽快脱离京城这座华丽的牢笼,让自己可以经常出京公干,胤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   唔,首先是选址。   各衙门的官衙都是在紫禁城之内的,道录司自然也不能例外。这样一来,勘测风水的步骤就可以省去了。   紫禁城汇聚天下龙气,哪处的风水不好呢?   但道录司毕竟不是六部五寺,将来既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却又不能和他们有什么深交。   所以,道录司明面上的衙门要离他们足够远,位置也要足够特殊,特殊到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部门不一般不好惹。   至于实际上的核心人员聚会场所,胤禛心中早有决断,就是他在香山脚下买的那个园子。   那个园子不但风水极佳,也是整个京城及其周边,除了紫禁城之外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道录司的核心人员中,十个个里得有八个都不是普通人,肯定更喜欢待在灵气浓郁的地方。   紫禁城是好,灵气最为浓郁。但这地方龙气也最盛,哪怕是大罗神仙进来了,也会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估计那些鬼狐修士的也不会喜欢长久的待在这里。   所以,这地方也就是用来安置那些处理文书的普通人的。   不过,只看最近几年的发展趋势,京城对于那些异类的压制力好像在逐渐减弱。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是不是若干年后,整个京城会变得妖孽横行?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胤禛的心就沉了下去。   如果京城都沦陷了,其他地方岂不是更惨?   算了,还是不想这些了。人总要活在当下,能积跬步才能达千里。   他把所有的家仙都唤了出来,拿了张白纸,一边询问家仙们,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幸好上辈子的兴趣班没有白报,他素描的技术还在,不到半个时辰,就画出了一张紫禁城的平面图。   然后他又对着图纸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地址。   他决定了,道录司的衙门就建在太庙边上。   太庙位于东安门后,也就是后世大家属熟悉的□□东部。这里离端门口近,进出都很是方便;又离六部衙门足够远,双方想要打个招呼,都得绕一大圈。   最重要的是,太庙是整个皇宫最为神圣的地方,其重要程度远高于交泰殿。不管是哪个不长眼的,都不敢在太庙附近闹事。   有了决断之后,第二天胤禛便去求见康熙,把自己的想法报了上去。康熙的具体想法胤禛不知道,但他答应得很痛快,胤禛也就不想那么多了。   “正好,朕要只给你用的人也选出来了,你干脆就一道见见吧。”   “是。”胤禛应了一声之后,就站在一旁乖乖等候。   很显然,康熙让他见人是临时起意的。   按照规矩,臣子接到天子宣召之后,先要沐浴更衣,不能让身上有丝毫异味冲撞圣躬。   所以,胤禛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来了两个大约三十出头的青年书生。   “奴才辉发那拉.富源,给万岁爷请安,给四阿哥请安。”   “臣赵岭,参见皇上,拜见四阿哥。”   从他们的自称就可以听出来,一个满人一个汉人。也不知道是恰巧选出了这两个呢,还是刻意选了一满一汉搞平衡。   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人是康熙选出来的,胤禛就会表示满意。至于日后的事,还得日后再说。   “都起来吧。”康熙道,“朕让你们来是做什么的,想必你们心里都已经有数了吧?”   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由富源代为回禀,“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们都知道了。”   康熙把脸一板,直接来了一句,“那以后就好好伺候你们主子?”   那俩人明显没反应过来,非常恭敬地应了一声,“嗻。”   胤禛却是吓了一跳,急忙道:“汗阿玛,这可使不得。您才是这天下唯一的主,无论是儿臣还是他们,都是在替您分忧。”   所以,主子不主子这种话,咱就别说了吧?   开什么玩笑?这两人摆明了是你派过来给我掺沙子的。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含糊而过,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行吗?非得再来这么一套,把俩人弄得里外不是人。   如果说一开始,胤禛对他们两个还有心有芥蒂的话,被康熙这么一弄,他就只剩同情了。   根据胤禛对康熙的了解,一旦日后他的势力尾大不掉了,康熙辖制不住的时候,这两个人随时随地就可能被康熙当成是安抚胤禛的弃子。   眼见这两位还傻乎乎的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胤禛急忙拉拔了他们一下,“两位大人,你们说是吧?”   好在这两个只是职场小白,并不是傻子,急忙顺着胤禛的话头说:“四爷说的是,万岁爷才是这天下的主子。”   康熙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刚才的话真就只是他随口一说。   “从今天开始,这两个人就指派给你了,你有什么差事,尽可吩咐他们去做。”   那胤禛可就不客气了。   他仿佛是早有预谋,康熙话音一落,便笑道:“儿臣这草台班子还没搭起来呢,说不得的委屈两位大人先替我搭搭台子。还汗阿玛先安排他们进工部做事,把道录司的门面盖起来再说。”   “准了。你们两个就先到工部营缮司,挂个主事的职。”   今天的康熙,仿佛吃了什么神奇的药物,特别好说话。   末了,他还贴心地问了一句,“需要朕特意交代工部尚书,给他们开的方便之门吗?”   胤禛笑眯眯地把皮球踢给了那两人,“那得看两位大人的意思了。”   ——太子哥哥说了,对于不是自己的门人,尽量不要替他们做主。   因为你一旦做了他们的主,就意味着要承担他们所有作出来的后果。   胤禛并不想替这两位承担什么后果,也顺便试试这两人的本事。   如果他们能靠自己再公布站稳脚跟,哪怕他们是康熙派来的人,胤禛也会重用他们。   如果他们本事不够,那日后在道录司,就只能把他们当泥塑的神像供着了。   供神像嘛,也就是早晚三炷香的事。谁还指望神像真能帮什么忙呢?也就是求个心安而已。   不知道这两位有没有明白胤禛的意思,但能进工部任职,而且一下子就是六品主事,他们还是很兴奋的。   要知道,这次科举他们虽然也是榜上有名,却只中了副榜的同进士。名次比他们高的二甲进士,还不知道有多少等待候补呢。   接下来的日子就比较无聊了,胤禛每天除了到上书房读书,就是抽空去太庙附近转一转。   也不知道是那两个人真的有本事,还是康熙暗地里给他们开了后门。不到半年时间,太庙东侧便破土动工,开始挖地基了。   除了不能再随时出宫,胤禛的日子还过得还是挺惬意的。   不过,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就在他备好了礼物,等着自己的弟弟或妹妹出生的时候,康熙一道口谕,就把他从无逸斋提溜到了乾清宫。   进了乾清宫,迎接他的就是一重惊吓。   “四阿哥,这回可要拜托你了!”大着肚子的宜妃挣扎着就要给他行大礼。   胤禛吓了一跳,急忙把人扶住,“宜娘娘,这可使不得!有什么事您说,您尽管吩咐!”   您这肚子已经要临盆了,跟扛着个西瓜似的,站着我都替您担忧。 第259章 宜妃的请求   “宜娘娘,您先起来。”   胤禛人虽然小,但臂力超群,总算是把宜妃给扶住了。   “四阿哥,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呀!”   宜妃哭得一点都不梨花带雨,一双凤眸已经肿成了核桃,平日里像黄鹂鸟一般动听的嗓音也沙哑得厉害。   可以说,她是全然不顾及在康熙面前的形象了。   她的贴身宫女杏儿和桃儿,一个拿软面巾给她擦脸,一个不住地低声安抚她,却不见什么效果。   眼见她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是说不清楚了,胤禛干脆去问康熙,“汗阿玛,到底是怎么回事?宜娘娘这是怎么了?”   他仔细回顾了一番最近发生的事,回忆里一片风平浪静,不管是皇宫里还是京城里,好像都没有什么和宜妃有关的事情发生。   难不成……   胤禛的目光落在了宜妃的肚子上,怀疑宜妃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还是关于肚子里的孩子的。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过诡异,宜妃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四阿哥,你看什么?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出了问题?”   也?   看来,让宜妃着急的和孩子没关系。   胤禛松了口气,急忙道:“宜娘娘误会了,小四是头一次见到即将临盆的妇人,一时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这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说着说着,杏儿好不容易劝下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宜妃坐回椅子上,双手举着帕子,捂着脸呜呜低泣。   康熙满脸的无奈和疼惜,废话不多说,直接对胤禛道:“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到盛京跑一趟。”   而后,他不等胤禛答话,便柔声安抚宜妃,“小四点本事,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有小四在,你弟弟不会有事的。别哭了,啊?当心孩子。”   康熙虽然标榜最爱表妹,但对于自己宠爱的几位嫔妃,也都很能包容的,并不只是看重她们都美色。   就比如现在,宜妃因着怀孕的缘故,不但身体发福,脸颊还有些微浮肿。   而且她这会儿哭得实在是没有形象,比起那些撒泼的妇人,也就是哭闹的声音小了点而已。   但康熙却没有露出任何厌恶不耐之色,反而对她颇为怜惜。   不管是他心里真的有宜妃的几分位置也好,还是因为五阿哥、九阿哥两个儿子的缘故给宜妃体面也好。在这个时代,康熙的做法,真是一个好丈夫了。   只可惜,人无完人,好丈夫康熙特别爱坑儿子。   偏偏这个时代的女子心里,除了丈夫,就是儿子了。因为他把儿子坑得太惨,导致好几个曾经受他宠爱的嫔妃,都不得善终。   比如大阿哥的额娘惠妃,还有就是眼前这个长宠不衰的宜妃。   有了康熙亲自劝慰,再加上宜妃在江南的时候就被胤禛救过,对他很有信心。   因而,有了康熙发话,允许胤禛到盛京去,宜妃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大半。   她自己捏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沾走了脸颊上的眼泪,又极小心地把不慎流出来的鼻涕擦走,这才对着康熙行了大礼,“臣妾多谢万岁爷。”   “行了,不必多礼了。”   她那个大肚子,康熙也怵的慌,赶紧吩咐桃儿杏儿两个,“快把你们主子扶起来,身子要紧。”   “多谢万岁爷体恤,臣妾就斗胆托个大了。”放下一半心的宜妃,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爽利。   见他终于肯露出几分笑模样了,康熙也放下了心,调侃道:“可算是笑了。再哭下去,也不怕生个小哭包。”   宜妃完全不甘示弱,轻轻横路康熙一眼,毫不在意地说:“臣妾只盼这肚子里的是个小格格,女孩家家的,娇气几分又何妨?难不成,万岁爷这个做阿玛的,还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了不成?”   她已经生育林两位皇子,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考虑,还是为了自己的心愿,她都希望肚子里这个是个女儿。   若是她一个人孕育了三位皇子,怕是后宫的冰岛霜剑,都要朝他们母子四人招呼过来了。   纵然她再有手段,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谁能保证没有个万一呢?   所以,还是格格好。   很显然,在这一点上,康熙和宜妃可谓是心有灵犀,也跟着笑道:“若是生个像你一样的小格格,朕一定把她宠上天,将来给她找个好夫婿。”   “那臣妾就先替小格格多谢皇上了。”宜妃立刻顺杆怕,欢天喜地地把康熙这话留下来了。   而康熙显然是习惯了宜妃的性子,对此只是摇头失笑,并无怪罪之意。   帝妃二人打情骂俏旁若无人,站在一边尽量缩减自己存在感的胤禛却只觉得尴尬,无比的尴尬。   拜托,他还是个孩子呀!你们就不能避开点他吗?   好在康熙还不算太坑,没有忽略儿子太久。   只是,他回过头来看见胤禛,就诧异地来了一句,“小四,你怎么还没走呢?”   胤禛:“…………”   ——好吧,果然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敢情这一对不是不顾念头这个小孩子,而是觉得他应该自觉回避呀。   胤禛面无表情,用一种名为“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康熙说:“汗阿玛,您只说让儿子去盛京,却还没有告诉儿子,去盛京做什么。”   ——有什么特殊指示,趁现在,赶紧说。要不然等他走了,你想说我也没工夫听。   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康熙有些尴尬。   不过康熙是谁?   那可是八岁就开始做皇帝,十三岁就想着亲政的主儿。以退的脸皮厚度,就算他尴尬,别人也看不出来。   只见他若无其事地让宜妃先退下,煞有介事地对胤禛说:“本来想着等明天你来辞行的时候再交代你的,既然你已经问了,那朕就一并交代了,明日一早就直接出发吧。”   “是。汗阿玛请吩咐。”   康熙正色道:“眼看就要年底了,朕本来是不想让你出京的。只是盛京那边,三官保送来了六百里加急,说是接连有男子意外身亡,且死相如出一辙。   这件事用常人的手段查不出什么,盛京官员怀疑是妖物作祟,因而人人自危。朕之所以让你去,一是详细你的手段,二就是可以安抚盛京百姓的心。”   他紧紧地盯着胤禛,一字一句地问:“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胤禛迟疑地摇了摇头,“儿臣不太明白。”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能说得更白一点。   “盛京乃是我大清的龙兴之地,太-祖和太-宗的陵寝都在盛京。若是盛京真的出现了妖物,只怕会惹得天下人心惶惶。   若是再被有心人利用,肆意散步谣言,动摇我大清根基,后宫更是不堪设想。特别是朕前脚刚改革了科举,后脚盛京就出事……这个时机,太敏感了!”   胤禛神色一凛,正色道:“儿臣明白了,请汗阿玛放心,盛京之事,必是人为,与鬼神无干!”   就算是有,也得把它变成没有!   “嗯。”康熙欣慰地点了点头,非常慈爱地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需求吗?”   若是换一个人,十有八-九会感激涕零地说没有,让康熙再一次成功地用画饼套白狼。   但胤禛他不是一般人,他认为自己很是实诚。   所以,他非常实心眼地说:“有。”   康熙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你说来听听。”   潜台词就是: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提出一些让朕为难的要求。   胤禛直言问道:“此次出差的一应花费,汗阿玛能提前给儿臣报销吗?”   ——给公家干活,哪能花自己的钱呢?   这个诉求非常合理,但对康熙来说,却非常新鲜。   像这种出外差的事情,一般都是臣子自费。等差事办成之后,皇上自有赏赐。   当然了,若是差事没有办成,赏赐就别想了,再想赏板子。   看在这是自己亲儿子的份上,康熙无比温柔地说了一句话。   “滚。”   胤禛落荒而逃。   他就知道,封建奴隶主自来是以压迫劳动人民为乐的。   =====   回去之后,他先到慈宁宫去了一趟,拜别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分别去了承乾宫和永和宫辞行,感受了两番沉重的母爱。   这个“沉重”,是物理层面的沉重。   或许是手底下伺候的人多的缘故,就在他们母子之间说话那短短的半个时辰之间,无论是皇贵妃还是德妃,都让人收拾出了一大堆出远门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小到痰盂夜壶,大到炭火被褥。还有天想不到,没有两位娘娘收拾不到。   胤禛满心感动之余,也觉得哭笑不得,“额娘,儿子是出去办差的,不是出门游玩的,这么多东西,太夸张了吧?”   对于这一点,皇贵妃和德妃的观点出奇的一致。   “你这孩子,你懂什么?穷家富路。在家时想要什么都方便,随时随地能叫人给你弄来。出门在外的,有时候几千里不见人烟,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了,到哪里去寻摸?”   到最后,还是胤禛搬出自己的神行符,才让两位娘娘妥协,把给他准备的东西减了一半。   饶是如此,剩下的也够呛。   胤禛只好让人把东西都搬回东四所,想着回去之后,多准备几张神行符,好往行礼车上贴。   等他回到东四所,就收到了宜妃让人送来的东西,也是“出行大礼包”。   胤禛满心无奈,但为了让宜妃安心,还是收下了,并派来张起麟去翊坤宫拜谢宜妃。   该拜别的头一天都拜别完了,第二天一早,他就直接走人了。   不过,此次他出行的队伍,有点出乎意料。   “隆科多舅舅?你怎么在这儿?还这副打扮。”   这副打扮,还有脚边堆着的行礼,明显是要出远门呀。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下一刻,隆科多就笑眯眯地证实了他的猜想。   “奴才奉万岁爷之命,护送四爷去盛京。”   而后,他非常主动地朝揆叙见礼,“揆二爷,日后你我一路同行,还请多多关照。”   揆叙回来个标准的礼节,说了一句标准的套话,“彼此都是为万岁爷效力,隆三爷客气了。”   胤禛暗暗叹了口气,有心不甘心地问:“汗阿玛是何时下的旨意,怎么我这里没有接到通知?”   隆科多显然是有备而来,闻言立刻转身,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卷圣旨,“四爷,您看看,就是昨天晚上,梁公公亲自到一等公府宣读旨。”   如今隆科多还是跟着佟国纲住,康熙派的人,自然也是到佟国纲家里去找他。   也就佟家人有这份殊荣了,别人家里只有追着圣旨跑的份。   胤禛的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就用自己强大的内心,控制住了自己脸上趋于狰狞的表情。   “不用了。舅舅行事自来有分寸,又怎么会假传圣旨?”   “哎哟,这话可不敢乱说。”隆科多贼头贼脑地四下看了看,见没别人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告饶,“我的小祖宗,这还在宫门口呢,要让人听去了还了得?”   胤禛也就是心里不顺,故意吓吓他,没想把他怎么着。   “既然舅舅要跟着我去盛京,就得守我的规矩。咱们得先约法三章,不知舅舅意下如何?”   此时的隆科多还是个没有成婚的毛头小子,这是他头一回被万岁爷派来外差,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期待,还有几分对未知的忐忑。   因而,虽然胤禛年纪不大,但隆科多还是下意识地对他生了几分依赖。   谁让胤禛已经办过一趟差,还让万岁爷很满意呢?   胤禛话音一落,他是半点磕绊都没打,拍着胸脯说:“四爷尽管吩咐,伯父说了,这一路上,要我全听您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有些不情不愿地补了一句,“还有要听揆二爷的吩咐。”   他可不是法保那个棒槌,心里清楚佟国纲交代的都是金玉之言。   可是他到底年轻气盛,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但佟国纲调-教了这么多年,到底是让他有了几分敬畏之心,不敢玩阳奉阴违那一套。   揆叙忙道不敢,只说相互扶持。隆科多立刻就被顺了毛,觉得揆叙果然有过人之处,为人还特别谦虚,怪不得伯父让他遇事多听揆叙的意见呢。   见他便无抗拒之意,胤禛心里满意了几分,对于带着他这件事也觉得无所谓了。   “首先请舅舅把伺候的人都遣回去,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要靠你自己打理。”   这倒不是胤禛故意为难人,主要是这个时代的规矩比较变态。他身边都只带了一个张保,其余人的规格不能超过他,只能一个不带了。   “没问题,正好让他把圣旨带回去供起来。”隆科多答应得特别痛快,显然是对此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胤禛又道:“第二,这一路上切不可冲动行事,更不可仗着身份欺压良善。”   “这条奴才也记下了,四爷放心。”   隆科多机灵得很,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胤禛的意思。   ——不可欺压良善,意思是说在恶人面前就可以仗势欺人了呗。   胤禛接着说:“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条,出门在外不比京城,咱们行事要谨慎再谨慎。舅舅切莫再自称奴才,一路上只当是咱们甥舅同便遍罢了。”   这一条简直是说进了隆科多的心坎儿里,他这人本就以出生佟佳氏为傲,自来不把这位皇子放在眼里。若不是佟国刚这几年刻意调-教,他怕仍旧不知天高地厚。   但他知道了眉高眼低,却不代表他不乐意在皇子面前充充大头。如今胤禛主动要和他以甥舅相称不论君臣,他自然是巴不得呢。   只是,想到伯父的教导,他仍旧面露迟疑之色,假惺惺地说:“这……不太好吧?您毕竟是主子,奴才怎么敢拿大?”   胤禛笑道:“这是我的主意,就就不必顾虑。”   隆科多立刻就觉得,四爷这样诚恳,自己实在不该拿乔。   “奴才都听四爷的。啊不,是我都听四爷的。”   “喊什么四爷?喊小四就成。”   “小四。”隆科多接受的非常良好,让揆叙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隆科多权当没看见,转头打发了小厮回去,就自己动手,把行李抗到了马车上。   跟胤禛那充满了沉重母爱的行李一比,不管是揆叙还是隆科多,都算得上轻装减行了。   尽管两人的行李也各装了两辆马车。   正好他们出发的够早,等十几辆马车晃晃悠悠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隆科多刚抱怨了一句,“照这个速度,得走到什么时候?”   城外十里亭处突然有人大喊,“四爷,四爷,奴才来给您送别了!”   胤禛一愣,急忙让人停车。   “法保,你怎么来了?”   因为最近索额图不大老实,康熙特意暗示了,让他把法保留在京城。   法保虽然不大乐意,但他最听胤禛的话。   更何况,胤禛还特意语重心长地让他好好整顿家务,他自觉得了重任,也就没什么不高兴的了。 第260章 夜间投宿   说是饯别,法保搞得还挺是那么回事。不但备下了胤禛能喝一点的果酒,还特意折了一根光秃秃的柳枝。   “你这是……”胤禛古怪地看着他。   法保嘿嘿一笑,抓着头皮说:“古书不都说了嘛,折柳送别嘛。奴才这也是附庸风雅,还望四爷别见怪。”   “这是你自己从书上看的?”胤禛有些诧异。   提起这个,法保立刻就骄傲地挺起来胸膛,“不错,就是奴才自己看的。主子,奴才觉得您说的对,不管干哪一行,拼到最后拼的都是文化。奴才虽然蠢笨,但也愿意向学。”   其实,他是掌家这一年来,遇到的问题太多了。   分家之后,他就是自己这一支的大家长了,总不能什么事都去问儿子,只能自己想法子应对。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揆叙这个爱读书的,就是比他心眼密、办法多。   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的就是法保。   正经诗书他是看不进去的,就挑挑拣拣,挑了一本故事性特别强的三国演义。   那“折柳送别”的典故,就是在三国演义里看见的曹操送关羽。   胤禛欣慰地说:“你知道要读书,这很好。一定要坚持下去呀。”   虽然他自己不爱读书,却一点都不妨碍他鼓励别人读书。   得到了胤禛的肯定,法保更加飘飘然了,连连点头道:“主子放心,奴才一定每天都读书。”   说到这里,他得意地看了揆叙一眼。   揆叙笑了笑,没搭理他。   隆科多撇了撇嘴,心里十分不屑。   法保却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左右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问:“那位钟大师不是很厉害吗,主子为什么不带着他?”   胤禛不动声色地笑道:“钟大师有别的事情。”   其实钟大师昨天晚上已经出发了,而且人家是用法术赶路,不出意外,要比他们早到好几天。   不过这件事除了揆叙之外,别人都不知道,连康熙都不知道。   胤禛之所以不光明正大的带着钟大师一起去,就是因为他很清楚,康熙对于钟大师并不信任。   而想要取得康熙的信任,就得先办成一件事,再证明自己嘴巴很严。   对此,钟大师觉得很烦。   混江湖的头陀猛然遭遇了皇权,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又觉得格外拘束。   他宁愿和厉害的妖物大战三百回合,法力耗空、鲜血流尽而死,也不愿意空有一身本事,连怎样用都显得憋屈。   如果不是胤禛好一番安抚劝慰,把好话说尽,又把天下苍生搬出来,人家早就甩手不干了。   “大师放心,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胤禛胸有成竹地说,“等咱们道录司真正运作起来之后,皇上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了。”   在替胡九娘送信的时候,胤禛自己也发了一封信。   只不过,他的信是诚心邀请皇甫老大夫,来京助他一臂之力。   人才嘛,总是一点一点积累,一个一个聚集的。以后道录司的高人只会越来越多,康熙还有整个天下的事情要处理,哪能一个一个亲自筛选考验呢?   不过,这些事情,法保就不用知道了,省得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   胤禛喝了他的酒,接了他的柳枝,又叮嘱了他几句不可和索额图来往过密,就登车走了。   目送他离去之后,法保才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不要和索额图来往过密,主子为什么特意交代这一句呢?   要知道,分家之后,他和索额图基本上就是撕破脸了。   难不成,是索额图要有什么动作了?   法保觉得,自己真相了,并立刻决定,回去之后就找人专门盯着索额图。   =====   如果是在现代,从北京到沈阳,不用坐高铁,走告速也就是七八个小时的事。   但古代没有高速,就算他们一行是奉旨出京,能走官道,还有符咒加持,每天也走不了多远。   特别是这个时候,已经进入腊月了,东北地区的雪正下得纷纷扬扬,在地上一层又一层的铺,每一层都比最厚的那种地毯更厚七分。   盛京官员该送的年节请安折子,早就送到京城了,三官保的求救奏折,就是夹在请安折子里一块送的。   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三官保能多年得康熙宠信,一直把持着东北的人参贸易,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虽然远离京城,但实在是把康熙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太知道事情该怎么办了。   就比如这一次,但凡他因为心疼自己儿子,在不该送奏折的时候来一趟八百里加急,康熙那里肯定不会给他好脸。   不是往京城送奏折的时候,就说明官道处于闲置时期,根本没人打理。   也就是说,官道上的雪已积攒了不知道多少天了。   而古代的官道,唯一比乡间土路强的,也就是压得比较平整了。   但压得再平整,土路也还是土路。被大雪覆盖了这个多天,不扫雪时雪沒马腿;扫完雪之后是一步一滑。   早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后,雪下的路面就被雪水浸透了,这会儿早结冰了。   胤禛到是有法子让雪提前化了,但雪化之后就是泥水,还不如让它冻着呢。   就这么一路冰一路雪的,等到他们晚间找到人烟投诉的时候,也才走到了遵化附近。   遵化在清朝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清朝皇室几乎每隔几年就会来一趟。   因为这里是皇陵,顺治皇帝就埋在这里,康熙皇帝的陵寝也在修建之中。、   可以说,这里就是皇贵妃和德妃口中的,三千里荒无人烟的地界。   一行人顶风冒雪走了半天,才终于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柳树下,找到了一盏隐约的灯光。   张保抄着手坐在车辕上,随着那盏灯火越来越近,一个青砖瓦房的院子逐渐映入眼帘。   “主子,果然是一户人家。”他兴奋地对着车帘子说了一句,就赶紧让赶车的侍卫停车,“快停下,快停下,咱家去叫门。”   马车内,隆科多淌着大青鼻涕缩在角落里,身上不但裹着狐皮披风,还盖着一层狼皮褥子。   “阿嚏!”他打了个喷嚏,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哆嗦又迅速地把鼻涕擦干净了。   没办法,这都是血泪教训呀。   他可再也不想体验鼻涕被冻在脸上的滋味儿了。   “终于有人家了!”隆科多险些喜极而泣,没泣的原因是不想再伸手擦眼泪,“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天还冷成这样?”   马车里原也点了炭盆的,但为了不碳中毒,只点了一个,还得时不时把窗户开一条缝,散散里面的一氧化碳。   三五次之后,隆科多就受不了了,和他商议干脆别点炭盆了。好不容易聚集一点热气,一开窗不但全散出去了,还把外面的冷气给带进来了。   “别人点碳也没这样呀。”   胤禛诚恳地说:“所以别人在车里坐久了会头疼。”   不等隆科多再说什么,胤禛一句话给他堵了回去,“说好了一路上听我的呢?”   隆科多:“…………”   ——好吧,我闭嘴可以吗?   闭嘴是可以,但也架不住他会生病。   胤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舅舅,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呀。揆叙一个文弱书生都没有病,你倒是先病了。”   “不是,他?文弱书生?”隆科多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四爷……呸,是小四,你知不知道,今年八旗子弟聚一块秋猎毒时候,他得了第一?”   这个胤禛当然知道,揆叙还给他松了好几张猞猁皮和狐狸皮,他身上现在穿的斗篷就是那几张狐狸皮做的。   张保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的,带着难以遏制的兴奋。   “终于有人家了!”隆科多差点喜极而泣,“我大要求也不高,能有碗热姜汤暖暖身子就行。”   胤禛笑道:“舅舅别急,不但姜汤会有,药也会有的。”   他记得自己的行礼中,不但有上好的生姜,还有抓好的中药,大多数都是治风寒的。另外还有好几盒治冻疮的药膏。   这个时候,胤禛就不得不佩服两位额娘的经验了。   车外的张保很快就敲开了这户人家的大门,隐约有一个苍老的男声传了过来。   “谁呀?这大晚上的。”   张保彬彬有礼地说:“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客人,因贪着赶路错过了宿头,想要借宿一晚,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说着,他非常懂的塞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   但那老汉没要,和颜悦色地说:“这就不必来,出门在外的,谁还没个难处?你们都进来吧。只是,这么多马车,我这院子里可放不下。”   张保笑道:“无妨,只要有间干净屋子,给我们小少爷歇一夜就行。我们这些粗人,在外面将就将就也无妨。”   “你们还带着孩子呀?”老汉脸色微变,催促道,“快,快带孩子进来。这大冷的天,可别冻出个好歹来。”   张保对他千恩万谢,回身小跑到马车前,“小少爷,您下来吧。”   揆叙掀开了车帘,胤禛走到车辕上,正要扶着张保的手往下跳,无意中瞥了那宅子一眼,不由面色一变,动作也顿住了。   “小少爷?”张保不明所以,低声出言提醒。   胤禛扫了那老汉一眼,这才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又等着隆科多和揆叙下来,一起向那老人家道谢,“多谢老人家收留我们。”   “不碍事,不碍事。”老人家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就把人往里让,“快进来吧,外面冷得狠,老汉叫女儿掌火,给几位少爷烤烤。”   胤禛闻言,急忙吩咐随行侍卫搬几筐碳下来。   皇贵妃和德妃准备的东西,都是按照正常行驶速度来的。但他的速度比正常速度快了三倍不止,碳自然也就有多余的。   侍卫的动作很快,他们前脚进去,后脚就搬了五筐红罗碳来。   那老汉百般推辞不得,只能随他们去了。   平常人家都是在堂屋待客,一行人走到屋门口,便有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崭新的皮帘子。   “爹爹,是有客人来了吗?”声音婉转如黄莺歌唱,冷得直打哆嗦的隆科多都不禁浑身一酥,差点没被积雪滑倒。   “三爷小心。”揆叙顺势扶了他一把。   “多谢,多谢。”隆科多一边道谢,一边伸长率脖子往前看,恨不得自己生了一双透视眼,能把那皮帘子给看透了。   好在里面的人没有让他期待多久,帘子被掀开,露出了两张芙蓉玉面。   老汉笑呵呵地给三人介绍,“老汉这辈子命中无子,只有这两个掌上明珠。”   转头就吩咐自己女儿,“珠珠儿,娇娇儿,快给客人掌火熬汤,去去寒气。” 第261章 借宿狐狸窝   “有劳老人家,有劳两位姑娘了。”揆叙不着痕迹地抢上前了一步,并顺手把想挤到前面的隆科多拽到了后面。   隆科多心生不满,但又不愿意在佳人面前失态,只能忍下了。   而胤禛则是很好脾气的什么都没说,任由揆叙和人交涉。   那两个姑娘悄悄抬头一看,正看见俊逸挺拔,英姿勃发的揆叙,不由粉面一红,羞怯地应了一声,相互拉扯着走了。   这座园子就是普通的一进四合院,堂屋也没有什么前门后门。两个姑娘要出来,就得从正门口出来。   两人侧着身子,尽量和客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饶是如此,等她们从身边路过时,隆科多仍旧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也算是见识颇多,却闻不出来这两位姑娘身上散出来的究竟是什么香,不由勾了勾脖子,想要靠近一点,仔细闻闻。   大约是从没见过这么孟浪的人,两个姑娘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待看清这是个形容俊秀的小少年,两人不禁扑哧一笑,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下,笑嘻嘻地走远了。   二女本就生得纤巧秀美且个有风情,不笑时便已足够引人注目,如今露出笑颜来,竟是把隆科多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他的脚步虽然不动,眼睛却一直跟着那两位姑娘。直到她们近了柴房,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满心的怅然若失。   胤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隆科多的失态了如指掌,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暗暗观察那老汉的反应。   却见那老汉分明看见了隆科多的丑态,却没有露出半点儿怪罪之色,竟也像胤禛一样装聋作哑。   胤禛眯了眯眼,心里已经有八分肯定,这一窝狐狸不是善茬。   没错,无论是这个老汉,还是那两位少女,在胤禛眼里,都是直立行走的狐狸,形态颇为滑稽可笑。   这是没有修成仙的狐狸才会有的状态,如果是像黄九郎那样的狐仙,化成了人行之后,在胤禛眼里就是人,只是头上会有一双狐狸耳朵供他辨别。   还有这座四合院。   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一座新砖新瓦的房子,估计建成还没有超过一年。   可是在胤禛眼中,这就是一座破败的院子罢了。   就连那堂屋门上挂着的崭新皮帘子,实际上也破败不堪,上面的毛都要掉光了。   胤禛不是一个见到鬼狐就要打要杀的人,所以他虽然一开始就看出了这院子不对劲儿,却并没有声张。   他想着,若是他们今晚借宿相安无事,他也就不将此事点破,一来是照顾隆科多这个菜鸟的心情,二来也无意打搅这一窝狐狸的正常生活。   可若是这窝狐狸硬要犯到他手上,他也不会做个圣父,手下留情。   “三位公子,请坐。”那老汉亲自去搬了几个小凳子,请三人落座。   胤禛给揆叙使了个眼色,揆叙会意,趁着隆科多还沉迷在美色里没回过神,顺手就把他推到了上位。   这一颠簸,倒是把隆科多被勾走的魂给颠了回来。   待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之后,他心头一惊,立刻就想起来,却被揆叙搭在肩膀上的手使暗劲而按了回去。   “舅舅。”胤禛笑眯眯地喊了他一声,暗示意味颇浓地说,“您身子不好,快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隆科多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如今他们的关系不是皇子和奴才,而是舅舅和外甥。   “啊,对,对,我得休息一会儿。”   那老汉一脸担忧地问:“这位公子可是着了风寒?”   “不错。”揆叙皱着眉头搭话,“我们表少爷不大习惯这边的天气,在路上挨了两天就挨不住了。不知老人家灶上可还有火?且容我们借灶台一用,熬几碗姜汤驱驱寒。”   老汉忙道:“有的,有的。只是穷苦人家,姜剩的不多。”   揆叙感激一笑,“老人家肯借灶台一用,已是莫大的恩德。至于生姜,我们自备便是。”   然后就转头对张保道:“张管事,你就带人到厨房去一趟吧。”   张保领命而去。   那老汉就拉着三人闲话家常。   他自言本家姓白,老妻已于前年过世。命中无子,只有这两个女儿承欢膝下。   待问起胤禛他们,揆叙代答他们家主人姓佟,此次本是由表少爷陪着小少爷回乡祭祖。只是京城事多,一直不得空,这才拖到了腊月。   一问一答之间,那老汉对着一行人的身份,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在他看来,这一行三人里身份最尊的是那个六七岁的小孩儿,但真正做主的却是这姓蓝的管家。   至于那位被推上高位的表少爷,怕是空有名头,多半只是家中旁支子弟,依附主家过活罢了。   那两个姑娘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便抬着一个稍显破旧的铜盆进来了。   然后两人拆开了一筐碳,盯着那红萝碳颇为稀奇地看了几眼,这才取出了一些放在铜盆里点燃,又把铜盆挪到了离客人近的地方。   这一举一动倒是颇知礼数,也符合他们普通人家的身份。   不但是隆科多,便是揆叙,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一家子的底细,只看他们的言谈举止,也对他们颇有好感。   但有好感是一回事,放下戒心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了解胤禛,知道胤禛不会无缘无故2地提醒他防备别人。既然胤禛特意提醒了,那必然是这一家有什么他看不出来的问题。   他看不出来,胤禛一眼看出来的,不用多说,肯定属于灵异事件的范畴。   该说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虽然没有阴阳眼,却只靠着对已知条件的分析,竟也猜了个**不离十。   只有隆科多的脑子是完全被美色糊住了,只顾着引逗那两个姑娘说话,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那两个姑娘点完了炭盆之后,就颇有些拘谨地坐到了老汉身侧,低着头不敢说话。   那老汉笑呵呵地说:“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孩子比较野,让贵客见笑了。”   三人都笑着说无妨。   隆科多试探着和两位姑娘搭话,见她们虽然羞怯,却并不十分拒绝,不由精神一阵,只觉得头也不晕了,身上也不冷了,简直比吃了灵丹妙药都快。   “方才小生听见令尊唤二位姑娘为珠珠儿和娇娇儿,这是两位姑娘的闺名吗?”   名唤珠珠儿的那个微红着脸颊,声若蚊喃地说:“我们不过是乡下丫头,哪有什么闺名?不过是父母随口喊的罢了。”   隆科多立刻吹捧道:“想来令尊令堂对两位姑娘也是十分疼爱的,随口取的名字也是如珠如宝。”   这话倒是讨好了珠珠儿,但娇娇儿却不干了,轻哼一声,冷笑道:“怎么,如珠如宝的就是好的,我的名字便是草吗?”   比起温柔腼腆的珠珠儿,娇娇儿虽也有女儿家的羞涩但性子却泼辣了许多。   隆科多眼睛一亮,立刻就对珠珠儿淡了许多,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用到了娇娇儿身上。   他自来不大喜欢那种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反而对小辣椒一类的姑娘更有好感。   只是京城贵女不管本性如何,表现在外的总是端庄大方那一面,他将来的妻子不出意外是这一类的。   不过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寻常,正头老婆只要大方贤惠即可。他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再纳内宠。   依他看来,娇娇姑娘就很合适嘛。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保端了几碗姜汤进来,大家不管有病没病的都喝了一碗。   那老汉父女三人也分了一碗浓浓的红糖姜水。   至于隆科多的药,还在灶上熬着。   胤禛道:“姜汤若是熬得多,便给那些护卫们都分一碗。大家不要吝啬炭火,以免晚上着凉。”   “是,多谢小少爷体恤。”跟着张保打下手的来你哥哥侍卫替兄弟们谢恩。   胤禛温和地说:“第四辆马车上拉的是帐篷,大家再辛苦一会儿,清扫一块干净的地方,把帐篷搭好,也勉强避避风寒。”   那帐篷却是宜妃送给他的,他想着宜妃老家在盛京,对那边的气候一定更了解,便把帐篷都带上了。   没想到,头一天夜宿就用上了。   安置好一众随行的侍卫,胤禛才安心跟着那老汉去了打扫好的客房。   话说,他们一家三口都陪着客人说话呢,这客房是谁打扫的呢?   这家狐狸的职业素养不行呀,这么明显的破绽都露出来了。   唔,先不拆穿了,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嘛。   “家里屋子不多,只有两间空闲的,委屈三位公子了。”   “老人家言重了。”胤禛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扭头问道,“舅舅,容德,你们两个,今晚谁带着我睡呀?”   小孩子睡觉,晚上都是要大人哄的。   揆叙本就不大放心张保这个半大少年照顾他,闻言便顺势道:“便由门下陪着小少爷吧。表少爷有病在身,需要安心修养。”   隆科多有些紧绷的肌肉立刻就松散了下来,求之不得地说:“这安排和是周全。小四呀,晚上可不许踢被子呀。”   非常有长辈风范。   唔,如果忽略了他脸上时不时闪现的,微妙的笑容的话。 第262章 夜间骚乱   关上客房的门之后,揆叙先是检查了一下门窗,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才把门窗关好,只在距离床榻最远的那个窗户上留了一条缝隙,嘱咐张保把炭盆点起来。   然后他才凑到胤禛身边,低声问道:“四爷,这家里的三口,恐怕不是人吧?”   “没错,一大两小三只狐狸。”胤禛玩味地笑了笑,“只怕今天晚上,咱们这里就要热闹了。”   揆叙心头一凛,随即便镇定地安排道:“四爷安心睡,门下与张保轮流守夜,必不叫贼人有可趁之机!”   他也是接触过鬼狐之类的,深知他们都法术虽然厉害,但只要人的心志足够坚定,便是鬼狐也奈何不了。   对于张保的品性和心志,揆叙还是信得过的。   胤禛知道他们俩不会让自己守夜,干脆也没争执,点头同意了揆叙的方案。   “那就让张保先睡吧,你守前半夜。”   但凡是熬过夜的都知道,后半夜比前半夜更不好熬。   这一点,揆叙倒是没有意见,他用心的只是胤禛一个而已。   两人商量好之后,张保也把两个炭盆都点燃了。   红罗碳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虽然比不上银霜炭,但也燃之无烟,非常耐烧。   他们用的炭盆也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上面配着银丝网,让本就耐烧的碳燃烧得更久。   如果是银霜炭,用这种炭盆,一盆碳足足可以燃烧一整夜。   红罗碳虽然差了一点,但他们今日错过了宿头,也不必半夜再起来添碳了。   白家表面上是普通百姓,客房里有一张床就已经不错了,自然不会再添置软榻。   所以,揆叙守着胤禛睡了床,张保就只能保了两床被子打地铺了。   幸好屋里炭火烧得足,倒也不用担心冷。   前半夜倒是相安无事一直到回去和张保换班儿的时候,他们这边都没有动静。   由于两间客房并不是相连的,而是在院子的一左一右相对的,他们也不知道隆科多那边如何了。   等张保用冷帕子醒了神守夜,揆叙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细细索索的声音。   心神时刻紧绷的揆叙,立刻便惊醒了过来。   他翻身下榻,一把捂住张保的嘴巴,示意他不倒出声。   待张保点头表示明白之后,揆叙就放开了他,两人相互示意,轻手轻脚地顺着那声音找了过去。   声音发出的地方,正是揆叙留了缝的那个窗户。两人借着窗外的雪光,依稀看见一根又细又长的竹管,从缝隙里伸了进来。   看过不少杂书的揆叙神色一凛,立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并示意张保也屏住呼吸。   一股白烟顺着竹管吹了进来,张保的眼神瞬间冰冷,已经在心底给那老汉父女三人判下了死刑。   谋害皇子,足够他们九族尽诛了。   等那主管被抽回去之后,两人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回来,走到水盆边,各自湿了一块面巾蒙在脸上。   揆叙指了指张保的地铺,自己回到床上闭眼躺下。张保立刻会意,也躺回地铺上,假装自己晕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两扇窗户都被打开了。等外面的人觉得屋里的药性都散尽了,这才又有细细索索的声音从门那边响起。   很显然,是有人拿着刀片在拨门闩。   揆叙是侧身向内躺着的,一条手臂正好虚虚地环在胤禛身上,呈一种护卫的姿态,巧妙地将手掌掖在背角里,掩藏住了手中握着的匕首。   “他们动手了?”胤禛的声音突然响起,压得很低,揆叙却听得一清二楚。   揆叙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被子,示意他尽管睡,不必忧心。   胤禛低声道:“我枕头下有个荷包,里面放了几张符咒。”   然后就当真闭上眼睛,不一会就传出了沉沉的鼾声。   三只没有多少道行的狐狸而已,他相信,揆叙可以对付得了。   那三只狐狸大约是惯犯,很轻松就用匕首拨开了门栓,轻轻推开了房门。   张保感觉到,有两个身影走到了自己身边,一双又细又软的手把它从上摸到下。   如果不是宫里的太监自小就经受各种训练,他怕是要忍不住浑身紧绷,露出破绽了。   索性他装睡的功夫十分到家,那人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也没发现他是醒着的。   突然,那双手朝他脐下三寸袭去,张保猛然一惊,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姐姐,货色怎么样?”一个略显轻快的声音娇俏地问。   紧接着就是另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语气很是不满,“呸,真是白瞎了这张俊俏的脸,却不想,竟是个天阉!”   一只柔软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两下,又不解气似的狠狠捏了捏他婴儿肥未褪的脸颊,嘴里一阵哀声叹气。   “啊?”那个娇俏的声音惊呼了一声,接着就有另一双手也在张保身上摸索了起来。   不过这双手的目标可明确多了,一出手便直击要害。   幸好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张保又是躺在床下的,光线昏暗得很。若不然,他那胀得通红的脸颊,肯定会把他暴露的。   “真是扫兴!”一只小脚不轻不重的在他大腿上踹了一下,没怎么用力,却挠的人心痒痒。   那柔媚的声音反过来劝慰妹妹,“妹妹别着急,那床上不是还有一个嘛。那位公子不但俊俏,那浑身上下的书卷气,我只是看他一眼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软了,真恨不得……”   “哎呀,姐姐,你可真是不知羞!”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两姐妹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却给人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张保很尴尬,张保非常尴尬。   这两个狐女不知道,但他可是清楚,揆叙和他一样,都是在装昏。   幸好,没过多久,这两个狐女就对他这个“不中用的男人”失去了兴趣,转头都去骚扰揆叙了。   于是,揆叙也经历了一遍张保的尴尬。   不,他比张保更加尴尬。   任是哪个男人,命根子被人捏在手里反复揉搓把玩,也不可能半点反应都没有。更何况,揆叙又是个血气方刚正的青年?   “真是好资本!”那个娇俏的声音一阵惊呼,张保隔得那么远,似乎都能听见他吸口的声音。   “姐姐,快,把解药给他闻闻。”   垂涎之意,昭然若揭。   紧接着,揆叙就觉得,有一个冰凉的瓶口抵到了自己鼻子下边。一股腥臭辛辣的气息直冲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揆叙悠悠转醒,脸上的表情从迷茫转为惊愕,“两位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   珠珠儿和娇娇儿相互推搡了一下,嘻嘻笑着对视了一眼,便一上一下的去挑-逗揆叙的身体。   “这位公子,天寒地冻长夜漫漫,咱们不如做些有趣的事,去打这难熬的夜光?”   揆叙叹了一声,诚恳地劝阻道:“两位姑娘,小生一介须眉浊物,便是做了错事也不当紧。可是两位姑娘的名节却十分要紧,切不可自误呀!”   揆叙发誓,他真的就只是顺口劝一句,为自己拖延一点儿时间,好调整一下握匕首的姿势而已。   哪知道,只是这一句话,便让那两位姑娘露出了羞愧迟疑之色。   因为那蜡烛是点在床头的床头的,娇娇儿斜坐的那个角度,烛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揆叙自幼练习骑射,眼力极佳,将她脸上细微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下诧异了一瞬,转念便想:也不知道这两个狐女的法力如何,若是能兵不血刃,自然还是不动手的好。   于是,他便脸上的神情更加诚恳了,还多了几分男人应有的怜惜之意,“小生不知道两位姑娘因何如此行事,但依小生看来,两位姑娘本性并不是如此轻浮放浪之人。若是两位有什么苦衷,尽可道来。小生虽然不才,也愿意替两位排遣一二。”   “公子……”娇娇儿捂住了脸,显得十分羞愧,“公子是个正人君子,我们姐妹不害你。只是公子也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若是被院子里的人察觉了,我们姐妹也保不了你。”   此时她的嗓音温柔和顺,再不复方才的娇俏,连音色都不一样了。   揆叙愕然了一瞬,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不是娇娇儿?”   “果然瞒不过公子。”那姑娘伸手在脸上一抹,属于娇娇儿的容颜退去,显露出的是另一张略显平凡,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秀脸庞。   露出真容之后,那女子仔细观察揆叙的神色,见他并无明显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   “公子果然是真君子,并不像那些凡夫俗子一般以貌取人。”   她从前也不是没过以真容示人,只是但凡见过娇娇儿容貌的人,再看她真正的脸,或多或少都露出了失望之色。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的容貌,非常乐意用这张假脸对人了。   也许是揆叙的表现太过正派,让她鬼使神差的再次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还在期待什么,或者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   如果可以,谁不乐意做真正的自己呢?   揆叙笑道:“容貌美丑,本来就是天生的东西。貌美的不必因此自傲,貌丑的又何必自卑?”   这时,只听珠珠儿嗤笑道:“好一个正人君子!不若,你也来看看奴家的脸?”   说罢,她在脸上猛然一掀,饶是回去早有准备,也不禁到抽了一口凉气。   眼看两个狐女瞬间色变,揆叙心里“咯噔”一声,不禁暗叹:完了! 第263章 乱起   真不怪揆叙定力不足,实在是眼前这张脸,丑得太有特色!   她的眼睛不是不够大,而是大得太过了些;   她的眉毛不是不够浓,须发戟张才足以形容;   她的脸盘不是不够小,只是下巴太过尖细,像个锥子一样戳在自己胸前。   其貌不扬的人他见多了,但三个鼻孔的谁见过?   肤色黝黑的人到处都是,得浑身火红的谁见过?   但凡这些特征只有一样,哪怕是两样呢,以揆叙的定力,也不至于如此失色。   谁能想到,这些“特色”竟能全部聚集在同一张脸上?   “哼!那位姑娘立刻暴怒,原本还算正常的嘴巴一张,露出两排森森戟齿,恨声道,“说什么不以貌取人,不过是城府更深而已。妹妹,你可千万别被这臭男人给骗了!”   假扮娇娇儿那姑娘一脸讪讪,满是歉意地看了揆叙一眼。   很显然,对于自己“好姐妹”那张脸的冲击力,她自己深有体会。   容貌普通是一回事,长得吓人是另外一回事,这和以貌取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张脸连她这种看久了的都会害怕,又怎么能怪罪这位公子不淡定呢?   揆叙一眼看出两人不是一心,心头一松,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姑娘见谅,小生实在胆小,惊扰了姑娘,是小生的罪过。”   在今天之前,他实在没想到,“胆小”这两个字,也能和他挂上钩。   但面对这位的尊容,他宁愿背着胆小的名声,只因他实在没有勇气多看一眼。   “哼!”那位冷笑了一声,用她那和容貌反差极大的婉转嗓音说,“不老实的浪荡子,你若真的怕我,又哪里会说出这么镇定有条理的话?”   揆叙暗暗叫苦。   现在,他是承认自己真的胆小了。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因为慌乱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不过,他不会承认,也不能承认就是了。   “姑娘见谅。”揆叙苦笑道,“小生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家父一直对小生寄予厚望,希望小生日后能封侯拜相。在说话方面,自然是找人专门教导过的。”   毕竟,御前失仪可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罪名。   但很显然,这是两个乡下狐狸,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御前失仪。   假扮娇娇儿的那个狐狸趁机插言,体替揆叙解围,“公子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连说话这种事情也有专门的老师教导,这是乡野村夫不能比的。”   揆叙冲她感激一笑,顺势转移了话题,“不知两位姑娘芳名?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小生若是连两位的真名都不知晓,也未免太过失礼。”   假扮娇娇儿的那个脸颊微红,含羞带怯地垂着头,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絮儿,这是我姐姐雪儿。”   “原来是絮儿姑娘和雪儿姑娘。”   在这几句话之间,揆叙已经确定了,这两位对他们并没有杀意。哪怕雪儿面目狰狞脾气暴躁,但也仅仅是在口头上不饶人而已。   很多时候,嘴上不饶人的,比那些口蜜腹剑的,要好相处得多。   因此,他将那把匕首悄悄塞到了胤禛的枕头下面,不着痕迹地把枕下压着的荷包拢到了袖口里。   “两位姑娘,小生蓝叙,这厢有礼了。”   他先从床上下来,向两人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   果然不出他所料,絮儿和雪儿姐妹好像特别在意礼节,或者说是特别在意别人对她们的看法。   见揆叙起身行礼,两人也急忙下了床,回了个汉人的万福礼,“蓝公子万福。”   双方见完了礼之后,雪儿不甘示弱地冷笑了一声,讥讽道:“果然是个礼数周全的翩翩公子,不以貌取人呢。”   对此,揆叙只能苦笑,坦坦荡荡地说:“姑娘的容貌实在特异,请恕小生无礼。”   “你……”雪儿大怒,却被絮儿拦了下来,“姐姐小声些,让外面的人听到就不好了。”   对于外面的人,雪儿似乎十分忌惮,咬牙忍了半天,终究只是低声讥讽了一句,“你倒真是个坦荡君子!”   见过她真容的人也不少,敢直视他的根本没有。   但像揆叙这样坦荡承认不敢看她,却没有半点鄙夷怜悯的,还是第一个。   别人怕她,她心里不怪;别人不敢看她,她也早就习惯了。但她却始终受不了那些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   造成这样是她想的吗?   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美得倾国倾城?   她是渴望有一副美丽的容貌,却一点儿都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别人也更加不配鄙夷她。   毕竟若论修行的天赋怕是整个狐族也没有几个比的上他的。   她严重怀疑,自己之所以化形之后十分丑陋,并不只因本体毛色驳杂的缘故,还有休行过快,化形太早的原因。   只是,她们姐妹不过是山野间的狐狸偶然得道,并不像那些大家族的狐狸一样,资源丰厚又有长辈庇佑。   虽然化形之后,也还是要受制于大家族的狐狸。但若是不化形,她们还要面临猎人的追捕。   受制于同族只是没有自由,可若是碰上了猎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揆叙刚要再说点什么,雪儿却突然竖起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出声。   下一刻,就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门外有个妇人问道:“得手了吗?”   两姐妹对视一眼,迅速恢复了娇娇儿和珠珠儿的容貌。   雪儿捏着柔媚的嗓音抱怨道:“今天真是晦气!两个天阉带着一个娃娃。”   门外那人似乎被惊了一下,嗓音变得尖细高亢,“什么,两个都是天阉?”   “嘘,嘘!”絮儿慌忙道,“郭姥姥,你小声些。惊扰了两位小姐的好事,咱们都要吃挂落。”   那郭姥姥缓了缓神,气急败坏地说:“看着光鲜亮丽,哪知是银样蜡枪头!既然是两个不中用的,你们两个贱蹄子还在那里干嘛?还不赶快出来!”   “是,是,我们这就出去,姥姥您别生气。”   絮儿一边唯唯诺诺地应着,一边迅速在揆叙掌心划拉了几个字。   然后,她就欲语还休地盯着揆叙,眼中尽是不舍之意。   揆叙眼神清正地看了回去,对她点了点头。   絮儿露出几分笑颜,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有不舍,也有失落;有释然,也有欣慰。   揆叙也是头一次知道,一个人的眼睛里,竟然能同时出现那么多种情绪,竟还毫不混杂。   不等那郭嬷嬷再次催促,两女便急急忙忙地开了门,揆叙也非常知机地躺回了床上,继续装睡。   那郭嬷嬷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勾头往里边看。忽然看见金光一闪,她眼睛一亮,顺手推开雪儿和絮儿冲进去,他胤禛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的银镯子撸了去。   得了一只银镯子之后,她犹不满足,仗着迷香好使,毫不顾及地掀开被子,果然看见胤禛另一只手上也戴了一只银镯子。   “郭嬷嬷,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絮儿急忙阻拦,不想给揆叙留下坏印象。   “贱妇,你们也敢和老身抢?”郭嬷嬷回声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头脑嗡嗡作响。   郭嬷嬷修行的年岁不知比她们长多少,饶是雪儿天赋再高,也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因而,平日里她们姐妹只能任由这老虔婆欺辱,并早就习以为常。   可是今日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絮儿悄悄瞥了揆叙一眼,既害怕揆叙替她们出头受了牵连,又渴望揆叙能替她们出头。   不出意外,揆叙肯定是不会搭理她们的。   就像曾经的聂小倩一样,不管她们是不是受制于人,曾经害过人都是不争的事实。   但意外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降临。   就比如此时此刻。   那郭嬷嬷刚把镯子撸走,宅子的大门突然被踹开了,原本寂静的雪夜突然便嘈杂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揆叙突然暴起,一手捂住郭嬷嬷的嘴巴,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便割破了这老虔婆的喉咙。   下一刻,院子里的喊声才传了过来。   “快去看看四爷和两位大人!”   雪儿和絮儿尖叫着被冲进来的侍卫抓了起来。   “纳兰大人,张公公,四爷没事吧?”   他们都是负责保护皇子的,若是皇子有个三长两短,这群人就都不用活了。   胤禛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朗声道:“诸位辛苦了!我这里留三四个人就可以,其余人都出去帮忙,除恶务尽。”   见他没事,一众侍卫精神一振,都有了主心骨。大声应喏之后,迅速分配了任务。   “你们四个,留下来保护四爷的安危,其余人跟我走。”   “嗻!”一众侍卫大声应喏,挥舞着雁翎刀,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絮儿和雪儿姐妹已经惊呆了。   “你……你们都没事?”   张保冷笑了一声,不屑道:“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晚上睡觉都是只闭一只眼睛,稍有风吹草动都要起来查看门窗,生怕主子伤风着凉。   这群狐狸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在张保看来,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下药。   作者有话要说:张保:哼哼,没想到吧,碰上你祖宗了! 第264章 倒霉的隆科多   等张保嘲讽输出过后,揆叙才笑着上前,彬彬有礼地说:“外头乱得很,恐怕要先委屈二位姑娘一阵了。”   “你想干什么?”雪儿立刻露出了警惕之色。   但揆叙却并不在搭理她,只是示意那四个侍卫,先把她们绑起来。   雪儿怒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亏我妹妹刚才还提醒你赶紧逃走。”   原来,絮儿在揆叙掌心划落的那几个字,就是让他明天一早就离开遵化,并且永远不要再回来。   “姐姐。”见姐姐如此冷嘲热讽,絮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不要这样说蓝公子,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蓝公子脾气好,那位小公子却不一定,而蓝公子分明就是听从那小公子吩咐的。   揆叙也不多言,直接从胤禛那个荷包里挑出两张定身符,分别贴在了两人的额头上。   定身符一贴上,两人便全身僵硬,口舌麻木,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耳根子终于清静了,胤禛调侃道:“这还真是佳人多情,纳兰公子好艳福。”   “四爷,您就别打趣我了。这中福气,门下可消受不起。”   他阿玛额娘感情好,揆叙自幼就见惯了夫妻情深,自然而然就想着,以后和自己的妻子也这样相处。   如果不出意外,这趟差事办完回京,他就要把耿家格格娶进门来了。   这位耿哥哥他也见过,容貌虽然不是顶尖,但也是中上之姿。且性格爽朗大方,日后必然不难相处。   揆叙并不是个恋爱脑,对婚姻的憧憬里,“两情相悦”并不是必然条件。只要妻子的性格不难相处,他就有信心与之相扶相守到白头。   因此,对外面这些自己贴上来的野花野草,揆叙只觉得尴尬,每一次都拒绝得特别干脆,不给对方留一丝念想。   听见他的话,絮儿心头一阵黯然,觉得揆叙果然是真君子;雪儿却是愤愤,觉得他就是嫌自己姐妹长得不够漂亮。   但她们如何想,揆叙全然不在乎,他只在乎胤真的安危。   见他如此,胤禛便知道他不喜欢开这中玩笑,因此立刻收敛了笑容,转移话题,“走吧,我们去对面看看舅舅。他们怎么还没把门撞开呢?”   原来,那些侍卫确认了胤禛的安全之后,就立刻去对面敲隆科多的门。   只是一连敲了十几声,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侍卫们急了,赶紧拿匕首去拨门栓,却怎么都拨不动。没办法了,只能找了根横木去撞。   “嘿,真是见鬼了。这木门看起来薄薄的一层,怎么这么结实?”   胤禛三人走到的时候,几个轮班撞门的侍卫正诧异地抱怨。   “好了,都停下,先别撞了。”胤禛出声制止。   几个侍卫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把那横木放下,就要给胤禛行礼。   “不必多礼了。”胤禛抬手制止了,“你们都让开一点,让我看看这门是怎么回事。”   因为知道他的手段,几个侍卫没有迟疑,急忙让开了路。领头的那个凑了过来,态度谄媚地提醒道:“四爷当心,这扇门古怪得很。”   因为上一次跟着胤禛出差的侍卫,有好几个都得到了举荐,这一批侍卫服侍胤禛特别尽心。   虽然明知道被举荐的机会十分渺茫,但总算是有个机会,谁不想抓住?   他们求的,就是那个万一。   制止了侍卫们继续做无用功,胤禛大步走到门前,右手轻轻贴在门缝上,闭目仔细感应。   果然,门的另一边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在阻止门从外面打开。   “揆叙,破障符。”   跟着胤禛久了,揆叙也大略能认出不同符咒的纹路究竟是什么样的。只是他没有慧根,不会画符而已。   不过,帮个小忙还是不成问题的。   胤禛话音刚落,他就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破障符,按照胤禛教的方式,“啪”的一声贴在了门缝上。   霎时间,那符咒化作一阵青光。很快青光友又拉一条线,直接从门头到门堪,顺着门缝切了进去。   门缝中血光乍起,里面传来一声惨叫。只听“哐当”一声,不必人推,那两扇木门自己就打开了。   一阵冷风兜头灌了进去,正与狐女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隆科多被这股冷风一冲,猛然打了个哆嗦,下shen那玩意儿立刻就萎了。   “谁呀?大晚上都不睡觉,扰人清梦!”被打搅了好事,又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隆科多气急败坏地喊道。   ——别把爷的宝贝给吓坏了。   “是我。”胤禛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侧过身去,示意揆叙先帮忙把门关上。   小门小户人家可不讲究什么布局纵深,也没有那个闲钱置办屏风影壁。   因此推开了门,便能直通通地看见床。   而且现在是大冬天,没有蚊子,床上也就没有挂蚊帐,隆科多雪团似的一身白肉一览无余。   更伤眼的,是他身边还倒着两只带着血迹的大狐狸。   真是好大的两只狐狸!   揆叙也觉得没眼看,说了一句“隆三爷还是快把衣服穿好吧”,便把门带上了。   听见胤禛的声音,隆科多立马就清醒了。   他着急麻慌地爬下来,去拽自己随手扔在床下的衣服。   但也就是这一转身之间,他猛然看见,原本痴缠自己的两个大美女,竟然变成了一红一白两个圆毛畜生。   前面说过,如今你这个世界,是由两个世界观完全不同的世界融合成的。而隆科多原本存在的世界观,神仙只见过庙里的塑像。   他可不像聊斋世界的书生一样,睡-女鬼、睡-狐狸都能毫无芥蒂,甚至还将此当做谈资,与同窗好友炫耀。   衣服还没穿好,他就差点没吐了。   好不容易忍住了作呕的意味,勉强把衣服穿好,他系扣子的手还是哆嗦的。   ——他隆科多虽然喜爱美色,但还没重口到玩人X的地步呀!   虽然这个兽和他那啥的时候是人形,但如今不是已经露出兽形了吗?   果然伯父说得不错,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他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听四爷的话吧。   “四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隆科多表示,他很懵。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儿?”   为了缓解气氛,揆叙调侃道:“三爷真是好艳福,那两位姑娘可温柔吗?”   “嘿嘿,温柔,特别温柔。”隆科多忍不住回味了一番。   但这一回味,刚刚忘记的事就又想假意了起来。   ——那可是俩圆毛畜生,他竟然跟两只圆毛畜生……不行,不能再想了。   隆科多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再次努力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只要我不想,就可以当成没发生。   “揆二爷,里面……”他被着身子王里指了指,不好意思地请托揆叙,“里面的还请您帮忙收拾一下。”   揆叙笑道:“三爷别急,两只畜生而已,自有人收拾它们,您还是先把斗篷穿上吧。”   等隆科多反应过来,打着喷嚏去找斗篷的时候,几个侍卫已经冲了进去,把两只吐血昏迷的狐狸五花大绑,合力抬了出来。   那两只狐狸也不知长了多少个年头,虽然看外形的确是狐狸无异,但体型却比成年的老虎也不差什么。   这世上的东西无论怎样可爱,若是体型过于巨大,所有的可爱也都变成了恐惧。   试想一下,一只巴掌大的汪星人或喵星人托在掌心,是不是能把人萌得心都化了?   但若同样一只汪星人或喵星人,体型放大一百倍,堆在人面前比人还高,谁还会觉得它可爱呢?   如果不是怕跑不过,只怕十有八-九会撒腿就跑吧?   隆科多之所以反应那么大,跟这两只狐狸的体型过于巨大也脱不了干系。   等狐狸抬出去之后,屋里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   胤禛干脆也不挪地方了,就让人拿了件斗篷挂在门上挡住风雪,指着一个侍卫小头目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全冲进来了?”   说实话,那小头目到现在也还有点懵。   “回四爷的话,奴才们原以为,咱们是不慎进了暗门子,怕四爷玉体有损,这才撞开门冲了进来。”   胤禛一听就明白了,“可是有狐女摸到你们帐子里去了?”   “是,还不止一个。”那侍卫道,“幸好兄弟们都还算谨慎,轮流守夜的人警惕性极高,发现了他们点迷烟的事。若不然……”   后果不堪设想。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在场的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罢了。”胤禛道,“揆叙,你去外面看看,该抓的人都抓干净了没有?特别是那白老汉,千万不能让他给跑了。”   “嗻。”揆叙应了一声,掀开门上的斗篷出去了。   隆科多也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跑了过来,一边打哆嗦一边说:“今天倒是猎到条好狐狸,也不知道狐狸精的皮毛是不是更加保暖?”   原谅他吧,孩子已经冻傻了。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一阵冷风跟着揆叙吹了进来。   “四爷,那姓白的老狐狸跑了!一起跑掉的还有那个雪儿。” 第265章 遵化署狐   “什么?”胤禛一惊,直接站了起来,“怎么就让他跑了?”   揆叙愧疚道:“都怪门下疏忽,才出了这样的纰漏。”   他比胤禛更焦急。   因着絮儿在他掌心写的那几个字,让他判断出来,遵化这个地方肯定不止这一窝狐狸。   至少在絮儿眼里,遵化一地是十分危险的。   一个有些道行的狐狸精都觉得危险,揆叙能不紧张吗?   “四爷,眼看天也要亮了。要不然咱们收拾了东西,现在就出发吧。”   胤禛诧异了一瞬,很快就意识到,揆叙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到底怎么回事?”他难得沉现了脸。   就是因为知道揆叙事事以他的安危为重,胤禛才更要多问一句。   遵化一地虽然地广人稀,因地盘大,总人口却也不少。   那姓白的老狐狸在自己手里吃了大亏,偏又逃了出去,万一找不着自己,就在当地作乱祸害百姓,岂不是他的罪过?   揆叙无法,只能把絮儿在他掌心写字的事,还有他的猜测一并说了出来。   胤禛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去把絮儿姑娘请来。”   不松了绑,絮儿就被揆叙亲自领了进来。   “怎么还绑着呢?”胤禛嗔怪道,“快给絮儿姑娘松绑,上茶,看座。”   “嗻。”揆叙亲手解开了绳索,并引着絮儿在最下首的小板凳上坐好。   胤禛就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絮儿,仗着年纪小,语调轻快地说:“絮儿姐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絮儿也是知道些礼数的,眼见整个屋子只有胤禛一个人坐着,便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是捏在这个六七岁的小娃娃手里的。   她急忙起身,惶恐地对胤禛行礼,“这位小少爷,您可是折煞奴家了。您尽管问,奴家不敢不答。”   胤禛也不矫情,直言问道:“遵化有很多狐狸吗?”   “是有很多狐狸。”絮儿轻轻点了点头。   胤禛又问:“来的时候,我见方圆五里之内只有这一座宅邸,今夜窜出来的狐狸却有十几只。你们都是一家子的吗?”   “是一家子。”絮儿又点了点头,怕胤禛误会,她急忙又解释道,“不过,真正的主子只有白先生和两位白小姐,我们这些不过是他们父女豢养的狐奴,平日里仅供差遣罢了。”   胤禛笑了笑,对她口中的“仅供差遣”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又问出来第三个问题。   “你们这么闹腾,遵化县令也不管吗?”   在现代的时候看电视剧,见多了皇子王爷,只觉得县令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只有真正到了古代才会明白,一地父母官究竟有着怎样的权柄。   县令就是整个县的一把手,不但军政大权一把抓,还管着税收和人才的选拔与推荐。   当然了古代氏宗族社会,三年换一回的县令,很多时候行事都要顾忌当地的乡绅大族。   但地方的豪绅富户又何尝愿意得罪县令?   常言说得好,颇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   若是真把人惹急了,人家不管不顾地搜刮一通,用搜刮来的金钱买好了门路升迁走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普通豪绅想要捐官,还得县令审批呢。   再有就是,若朝廷要修书,下旨征兆各地人才的时候,这些人才由谁推荐呢?   当然是县令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县令既然掌握着一县的权柄,自然也有义务庇佑全县的百姓。   所以,遵化闹狐患,胤禛头一个问的就是当地县令的作为。   絮儿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竟然哆嗦了一下,怯生生地说:“我们这一窝狐狸,是今年夏天才从县城搬到这里来的。”   “原本你们就住在县城?平日里闹事也是在县城?”胤禛蹙着眉,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愤怒。   絮儿低着头,不敢说话。   眼见她问一句才答一句,打一棍子才闷出个屁,胤禛实在不耐烦了,对揆叙道:“还是你来问吧,我听着就行。”   他怕自己再问一会儿就忍不住急了。   在揆叙更有技巧的循循善诱下,胤禛很快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从前这些狐狸不止是住在县城,那些大家族的狐狸本家们,竟然还是住在县衙官署里的。   “竟然嚣张至此?”胤禛已经惊得麻木,反而不觉得生气了。   他好奇地追问:“那你们为什么从县城里搬出来了?可是玩腻了?”   “不,不,不。”絮儿连连摇头,一连说了三个“不”字,心有余悸地说,“今年夏天,上任县太爷高升走了,又来了一个姓邱的县令。   这位丘县令不但性情刚正,脾气也十分火爆。但凡有闹到他面前的,一律鞭打火烧,毫不顾惜。   我们这些狐狸不敢惹他,只好携家带口纷纷避走,表示服软的意思。”   “你被丘县令抓住打过?”   “四爷说笑了,我们这些狐奴根本没资格进官暑,邱县令哪知道我是谁呢?”   胤禛挑了挑眉,了然一笑,又问道:“那你说说,除了鞭打火烧,丘县令还怎么对付那些大家族的狐狸了?”   ——又没被抓住打过,提起丘县令就得得瑟瑟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肯定是这位丘县令做过更让狐狸惧怕的事。   絮儿咬了咬唇,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这才把心一横,脱口道:“邱县令在官暑外架了九门大炮,把当时在官署理的狐狸都炸死了。”   当时她就在县城。   因为胆子小,平日里她不敢随意作乱,县城里的百姓不知道她是狐狸,也没有防备,才让她亲眼目睹了当日的惨象。   实在是太惨了!   九门大炮依次发射之后,整个官署化作一片废墟。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家族狐狸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变成了横飞的血肉。   然后,那位丘县令就悠悠然地让人清扫了废墟,并从地下巴出了狐狸们的积蓄,用那些钱财重新盖了一所官署。   县城的百姓只觉得大快人心,同为狐狸的絮儿却只觉惨不忍睹。   胤禛拍手赞道:“干的漂亮!”   絮儿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听闻了这样的惨事,竟然丝毫不觉悲痛,还拍手称快。   “看什么看?”胤禛白了他一眼,“只许你们狐狸欺负人类,就不许人类报仇吗?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听絮儿说完,胤禛也想起来了,这不就是《聊斋志异》的篇章“遵化署狐”?   他之所以对这并不出名的篇章印象深刻,全因对原著中的批语十分不满。   这个故事大约就是讲了一个遵化闹狐患,因邱公刚正,狐狸就求饶服软。但邱公不接受何谈,用大炮把狐狸都炸死,但不幸逃走了一个,在数年后告发邱公贿赂上峰,导致邱公仕途尽毁的事。   最后批语大致的意思就是:狐狸害人的确改啥,但狐狸已经服软了,邱公就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不是邱公不肯发慈心,狠心杀了一窝狐狸,也不会惹来漏网之鱼的报复。   对了,最后还有一句:如果干这件事的是公正廉洁的杨震,狐狸就找不到报复的契机了。   头一次看的时候,胤禛就觉得,蒲松龄先生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敢情他老家不在遵化,被狐狸祸害的人不是他吧?   狐狸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发发慈心饶了那些被祸害的人呢?   等来了一个厉害的县令,要收拾狐狸的时候,反而要县令发慈心了。   凭什么呢?就因为狐狸服软了?   他问过那些受害者了吗?   如果丘县令真的发了这慈心,只怕也不用等到三年后升迁的时候,被狐狸告发行贿了。   因为遵化当地的乡绅百姓,根本就不会让他平稳地度过这三年。   反正遵化临近边境,民风彪悍,失踪个把县令,京城那边根本不会追究。   自古以来,边境地带莫名其妙失踪或病逝的官员还少吗?   朝廷就算想追究,也追究不过来。   至于邱县令收贿受贿而遭报应,那是另外一回事,胤禛觉得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执法者不必道德完美,因为执法者也在法律的管辖之下。若是执法者犯了罪,自有法律制裁他,最不该任由逃犯报复他。   若不然,日后再有百姓受鬼狐之患,还有哪个官员敢下死手,替百姓讨回公道呢?   胤禛说得理直气壮,絮儿再次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爷,接下来咱们先进县城?”揆叙忖度着胤禛的心思提议道。   “当然。”胤禛冷笑道,“带好这群狐子狐孙,咱们先去拜访一下邱县令。”   既然是漏网之鱼,自然就该有漏网之鱼的待遇。他们是生是死,该由深受其害的遵化百姓决定。   =====   到后半夜的时候,风雪就停了。   他们一路辨别着方向,往遵化县城走来。   因为没有再用神行符,纵然马蹄全部用稻草包裹了,到大腿深的雪窝子也严重拖慢了他们的行程。   偏偏临近中午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   融化的雪在积雪上铺了一层泥水,路就更不好走了。   好在揆叙方向认得准,等到黄昏时分,他们总算是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县城。   邱县令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收了卷宗,在后衙官暑享受捏肩泡脚的贴心服务。   “什么,四贝子来了?”   他惊了一跳,忘了脚底下还有热水盆,盆里的水洒了一地,把新铺上的羊绒地毯弄湿了一大片。   “老爷,您慢点儿。”   伺候他的小妾赶紧上前扶住他,一边拿帕子去擦溅在他脸上的水,一边柔声劝慰,“贵人临门,是好事呀。”   邱县令到底是心志坚定之辈,很快就稳定了心神,“你说的不错,贵人临门,是大大的好事。”   他赶紧让人拿了干净的鞋袜衣衫,穿戴整齐之后,就小跑到前厅去迎接。   从京城来的贵人,县衙的下人可不敢让人在大门口等着,直接就领到了前厅。   “不知四贝子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远远的,邱县令就扬声请罪。等到了近前,又顺势打千行礼,“臣遵化县令邱泽,给四贝子请安。”   “邱大人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胤禛心里佩服他敢于为民除害的胆识,立刻便让揆叙把他扶了起来。   在来的路上,邱县令已经了解到,四贝子这次来,除了贴身的近人和保护的侍卫,还从马车上抬下来十几只硕大狐狸。   早就见识过遵化署狐的邱县令了然,知道四贝子必然是半路遇上了鬼狐作乱,而且还收获颇丰。   只是不知道,这位爷吃亏了没有?   若他在遵化地界吃了亏,又会不会迁怒自己这一方父母?   这就是地方官员不乐意接待钦差的原因,对于不熟悉光还比自己大的人,你不但要讨好他,还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把人讨好了。   总结起来,两个字是“忐忑”,一个字就是“烦”!   所幸胤禛不爱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昨夜在郊外露宿,碰见一窝狐狸。等抓住了才知道,原是你这官暑狐患的漏网之鱼,我干脆就给你带过来了。”   邱县令闻言,神色一凛,立刻就没有了揣摩胤禛的心思。   “不瞒四爷说,当日下关以炮轰官暑时,有一道白烟冲天而起,很快就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邱县令有些咬牙切齿,“下官怕斩草不除根,这邦畜生日后仍在此地作乱,便请了游方的喇嘛查看,果然有一只狐狸逃了出去。”   满族人信奉喇嘛教,而遵化靠近盛京,盛京又是满族龙兴之所。所以,这个地方也时常会有喇嘛经过,当地人也比较信奉喇嘛教。   胤禛挑了挑眉,“你确定逃走的只有一只?”   他示意隆科多把珠珠儿和娇娇儿带过来,隆科多心里膈应得很,却不好违背胤禛的命令,只好忍着恶心,亲自把那两只和他睡过觉的圆毛畜生给挑了出来。   ——麻蛋,一天的心理建设又白做了!   邱县令眼睁睁地看着侍卫拖过来两只狐狸,只看这一白一赤两只狐狸的毛色,就不是杂毛的狐奴。   “这……难不成,当天那一股白烟,逃出去的不止一只狐狸?”   “这我就不知道了。”胤禛表示这也容易,“这不是有现成的狐狸吗?审审不就知道了。”   邱县令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请示了胤禛之后,他就叫来了一批跟着自己打过狐狸的衙役,取来了由特殊材质处理过的绳索,把那些或奄奄一息,或脸上贴了符咒的狐狸通通重新绑了。   “四爷,您看是先歇息呢,还是连夜升堂?”   胤禛笑道:“我年纪小,精力旺盛,倒是不是觉得累。只是不知,邱大人还熬得住吗?”   瞧这话说的,您都这样说了,就算熬不住的,也得熬住啊。   邱县令暗暗吐槽了一句,脸上却是一腔正气,“四爷放心,为了遵化百姓的安宁,下官万死不辞!”   如今是冬天,大雪把各出道路都封得差不多了,大冷的天也没谁吃饱了撑的出来惹事。   因此,遵化县衙一但进了十月中旬,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分派衙役到各处巡逻,督促百姓清扫房顶的积雪,以免大雪压塌了屋子,再把人给冻死了。   当然了,作为一县之首都邱县令是不用和衙役一起巡逻的,他只需要每天把巡逻路线安排好就可以了。   所以,他是真的不累,一点都不累。   不过,面对上峰,该给自己表功的时候,还是要适当注意一下修辞的。   他那点小心思胤禛没看出来,但是揆叙看出来了。   不过,揆叙也没有揭穿他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叫他知晓四爷身边有不好糊弄的人也就罢了。   邱县令讪讪一笑,“既然四爷不累,就请随下官到前堂开衙。”   一行人转到了前堂,属于公门的威压立刻就显出了作用,那些尚处于昏迷中的大狐狸立刻浑身抽搐,无意识地发出凄惨的叫声。   正在邱县令的示意下,衙役抬来了盐水,泼在了两只毛色的最纯的狐狸身上。   盐水亦有驱邪之效,虽然作用比不上黑狗血和童子尿,却也够这两只中了符咒的狐狸受的了。   一桶盐水泼下去,红狐狸珠珠儿和白狐狸娇娇儿就醒了。   “啪!”   邱县令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道:“堂下狐妖,报上名来!”   回应他的,是一阵唧唧吱吱的狐狸叫。   “休要作弄本官,速速报上名来。若不然,大刑伺候!”   大刑伺候虽然可怕,但无能为力还是无能为力。   两只狐狸继续叫唤,声音明显尽管失措。   邱县令一呆,错愕地看向胤禛,“四爷,它们不会说人话,可是那神符的缘故?”   只见两只狐狸额头上都贴了一张黄纸朱砂的符,符的另一端在狐狸尖尖的吻上飘啊飘。   幸好狐狸的眼睛没长在前面,倒也没有遮蔽住视线。   胤禛也是一怔,恍然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是我忘了,这些异类进了公堂,就和普通畜生无异了。”   既然是普通牲畜,怎么可能说得出人话?   “邱大人得先特许它们在此说人话。” 第266章 三官保   由于上一次对付狐狸,邱县令是直接架炮就轰,跟本没有过堂这回事。   所以他也不知道,凡人设置的公堂,竟然对这些有道行的狐狸,有这么大的压制作用。   不过,以后他就知道了。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邱县令精神一阵,觉得自己对付这些狐狸更有信心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上次虽然把官暑中的狐狸杀得几乎绝中,官暑之外尚有许多逃窜在外的。   由于他杀狐狸的威名传遍了整个遵化县,最近几个月,也陆陆续续有许多地方上报,说是周边百姓被狐狸骚扰,请求他主持公道。   也就是最近天气冷了,大雪封了道路,他才暂且没有理会。   可是他心里已经盘算定了,待来年开春,积雪融化草长莺飞的时候,他一定要带着衙役们,把整个遵化县的狐狸都清绝了。   至于上次遇到的那个游方道士,说的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邱县令斥之以鼻。   ——难道那些被狐狸祸害的百姓,就不在众生之列了吗?   而且你一个道士,张口闭口都是佛语,像什么样子?   得了胤禛的提点之后,邱县令心思数转,其实也就在片刻之间。   他很快就指着珠珠儿说:“那只红狐,本关允许你开口说人话。你快快报上名来,休得拖延!”   被五花大绑的红狐狸瑟瑟发抖,张开尖尖的吻口吐人言,声音竟是婉转娇媚异常,“奴家姓白,贱名有辱尊听,珠珠儿拜见县太爷。”   左右两排衙役听见这声音,神情都有些恍惚。   邱县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此不禁眉头一皱,高高举起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下去。   “啪!”   这一声动若雷霆,两班衙役瞬间清醒,都露出了羞愧之色,目光亦有些飘忽躲闪。   邱县令冷笑道:“你若再敢施展媚术,本官立刻命人寻来童子尿,好好地灌你两大碗。”   红狐狸浑身哆嗦了一下,连连喊冤,“大人,妾身冤枉啊。媚术乃是妾身的天赋神通,此时妾身法力全失,着实控制不住呀!”   就连被两只大狐狸吓萎过的隆科多,都露出了怜惜之色,那些明显是聊斋世界融合过来的衙役就更加不堪了。   如果不是碍于邱县令平日的威严,早就有人出声说情了。   唯有邱县令不为所动,冷冷道:“左右,去寻童子尿来,本官要好好教教这圆毛畜生说话。”   胤禛露出了赞赏之色,微微扭头朝揆叙示意。   揆叙微微点了点头,走到邱县令身旁,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好。如此,便麻烦纳兰大人了。”邱县令眼睛一亮,急忙起身向揆叙作揖。   “大人不必如此。”   揆叙还礼之后,向衙役要了一个白底青花的瓷碗,从荷包里选出一张符咒放在碗中,又以白蜡烛火点燃。   符纸刹时间便燃成了灰烬,揆叙又从靴子里拔出锋利的匕首,割开红狐狸的后腿,放了一碗底的血将那符灰和匀。   “四爷,已经好了。”   胤禛这才起身,疾步走过去,以右手食指和中指迅速在那和匀的符灰里点了一下。   然后,他左手揭掉珠珠儿额头上的符纸,默念着咒语,用那符灰迅速在珠珠儿额头上另画了一道符。   然后,他笑眯眯地对珠珠儿说:“你不会好好说话,我可以帮你。不用太感谢我。”   珠珠儿恨不得咬死他,但形势比人强,靠媚术脱身的主意不成了,她也只得认栽。   邱县令只觉得痛快极了,志得意满地逼问道:“堂下狐妖,本官且问你,上次自官暑逃出逃的可是你?”   前有邱县令刚正严酷的名声,后有胤禛展现出来的诡异莫测的法术。   眼见前后无路,不管是红狐狸还是白狐狸,都不敢再耍花招,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原来,炮轰官暑那日逃窜而出的那道白烟,正是他们的父亲白老汉。她们姐妹是因为刚好去外婆家探亲,这才逃过了一劫。   自外婆家返回之后,她们姐妹得知母亲和一众兄弟姐妹全部惨死,与白老汉抱头痛哭一阵,便决定先暗中蛰伏,等待时机为亲属们报仇。   于是,他们就潜伏在遵化郊区,一边吸食过路行人的精气修行,一边收集邱县令不法的罪证。只待时机一到,便将收集到的罪证送到邱县令的政敌那里去。   当着四贝子的面问出了这件事,邱县令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强自镇定地问:“哦?本官有何不法之事,值得你们处心积虑?”   两个狐女都说时间太短了没,还没有收集到,让邱县令松了口气。   整个过程,胤禛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露出任何让人误会的神情。   只是在结束之后,他冷笑着说了一句,“若是邱大人当真犯法,也自有法律制裁他,轮不到你们这些作恶的狐狸来报复。”   而后,又语气一变,意味深长地对邱县令说:“你说是不是呀,邱大人?”   邱县令上一刻还沉浸在感动里,下一刻就被浇了一盆冰水,浑身一颤,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清明了。   “多谢四爷提点。”他向胤禛郑重道谢,也不知道是否真记在心里了。   胤禛笑着示意张保把他扶起来,“邱大人是积年做官的,对于如何报效朝廷,自然是比我懂。我不过是白嘱咐一句,提醒邱大人别忘了,还有一只老狐狸潜逃在外呢。”   这一刻,胤禛忽然觉得,那只狐狸抓不住也不一定是坏事。   当天晚上,他们就在官暑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不顾邱县令的挽留,登车扬长而去。   那些狐狸自然是给他留了下来,让他给遵化百姓一个交代。   只是在邱县令不知道的时候,一道秘闻悄悄从遵化传出,逐渐蔓延至整个大清的疆域。   ——有一只法网外的老狐狸,全家因害人被斩,却犹自不思悔改,整日里暗中窥伺官员,收集不法证据以期报复。   至于这个官员是谁,流言里五花八门,没有明确的指出。   等到道录司真正建成之后,胤禛有操纵者几个收编的狐仙,在各地揭发了几个贪赃枉法残害人命的官员,彻底把“狐狸报仇”这件事利用到了极致。   至于那只真正想要报仇的老狐狸,早就已经被暗中处置掉了。   盛京和遵化离的不远,两个地方本就是一个天下。遵化大雪封路,盛京也不妨多让,甚至要更冷几分。   但盛京的氛围却比遵化要热闹了十倍不止。   至于原因,就是从江南来了一个游方的头陀。   这头陀不但法力高强,而且善于推演,还会扶乩请神。   虽然白山黑水之地的百姓多学草原信奉喇嘛,但对于和尚与头陀也是不排斥的,更何况这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头陀?   这头陀来了不过五日,便已经成为了盛京贵妇门的座上宾。   至于盛京的男人们为何放心后宅女子接触外男?   只因盛京的风气本就开放,还保留着大清未入关之前的风俗,女子和离改嫁都是寻常,对男人管头管脚也被视为理所应当。   更何况,那头陀虽然本事大,但相貌凶恶,盛京的男人们都想着:哪个女人口味有这么重?   胤禛掀开车帘,看着积雪被铲得差不多的街道。   但见街上行人往来如织,虽然没有摆摊儿的,左右的店铺却也开了十之七八。   还有那讨生计的货郎,不顾天气严寒,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抱着能卖一文是一文的心思。   看看盛京,再想想同一气候下的遵化,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胤禛不禁感慨:能打败严冬的不只是盎然春景,还有达官享贵呀!   正因为达官显贵们要出来活动,东北的冬天,街道上竟是几乎存不住雪了。   街上的人多了,话题也就密了,难免传到胤禛耳中。   胤禛听得扑哧一笑,扭头对揆叙和隆科多调侃道:“那可不一定,审美这回事,谁能统一得了?”   就算白幼瘦几乎占据了所有屏幕的后世,也挡不住有的人喜欢狂野的,有的人喜欢大叔。   就像这个时代京城流行的八字胡,康熙就很不喜欢。他只是不干涉陈夏的喜好而已,反正自己是不留的。   揆叙笑了笑没说话,隆科多却嘿嘿笑着冲他挤眉弄眼,“四爷是年纪小,不了解女人。常言说得好,月里嫦娥还爱少年呢,谁会喜欢丑八怪?”   几人本就是说闲话,胤禛也不和他争执,几人很快就又换了话题。   因着康熙的意思,是不想让龙兴之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鬼神之事,胤禛到了这里之后,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以皇子的名义行事的。甚至连钦差的名头,也不能明着用。   马车停在了三官保宅邸的大门口,揆叙亲自拿了拜贴敲开了门。那门房见他衣着华贵不敢怠慢,很快就拿着拜帖进去通报。   三官保出来的非常及时,揆叙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郭络罗大人,小生蓝叙有礼了。”揆叙抢先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化名。   而三官保也不愧是远在盛京还能混成天子宠臣的人物,一听这个化名,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蓝公子。你家小少爷呢,可是在马车里?”   “正是。”揆叙道,“大人稍等,小生这就请小少爷下车拜见。”   “诶,可使不得!”三官保吓了一跳,急忙摇手推脱,“该是我去拜见小少爷才是。”   ——开玩笑,让皇子来拜见他,他就算不怕折寿,也怕砍头。   揆叙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满脸含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郭络罗大人不必如此多礼,大家都是亲戚,平常论交即可。”   这句话犹如清风,瞬间就吹走了三官保心头的慌乱。   他只是微微一愣神儿,立刻便哈哈笑道:“蓝公子,还不快把你们家小少爷扶下来?这天寒地冻的,小孩子家家哪里经得住?”   直到进了内堂,三官保才行了拜见皇子的大礼,“奴才圣经佐领三官保,给四贝子请安,四贝子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了,快起来吧。”胤禛示意张保把人扶起来,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我这次来盛京就是走亲戚的。这是宜娘娘叫我给大人带的家书。另外还有一些进城的特产,都在后面的马车上,等会儿也让侍卫直接给你抬到后宅。”   一听说自己女儿叫人捎了家书来,三官保立刻满脸欢喜地接过来,并再三冲胤禛道谢,态度谦虚,姿态也放得很低。   胤禛脑子里转着揆叙给他科普的三官保的官声,对于三官保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谦卑但点都不信。   这位可是连他的顶头上司盛京将军与盛京知府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   他这个四皇子虽有个贝子的爵位,但天高皇帝远,只怕人家只是把自己当过江龙敬着,只盼着赶紧收拾了那邪祟,就把他的大佛给送走。   心思数转之间,完全不影响胤禛嘴上说话,“既然是来走亲戚的,那盛京将军与知府那边就先不要惊动了。汗阿玛总是夸赞郭络罗大人办事利落,想来这点小事也不在话下。”   “是,是,但凭四贝子吩咐。”   三官保低头掩去了自己的神色,心里觉得这四贝子年纪虽小,却不好糊弄。   他很快又堆着笑脸说:“四爷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就在寒舍下榻,容奴才尽尽孝心?”   不是他说大话,就算是当今圣上,每次到了圣经也都是在他府上下榻的。他就用招待万岁爷的院子招待四爷,就不信对方还能挑出错来。   胤禛本无意与他为难,方才之所以拿话刺他,不过是敲打一番,让他不敢轻易糊弄自己而已。   对于他的邀请,胤禛欣然应下,并故意提起了康熙多次住在他家里的话题,好好地把人吹捧了一番。   三官保在飘飘然的同时,也有些迷糊:这位四爷到底是几个意思?   不过,胤禛的善意他是收到了,也暂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只是招待胤禛的时候,下意识地更加用心了。   一行人穿房过屋,走到一处花园的时候,胤禛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看向花园东面。   “四爷?”三官保有些不明所以,见他不言不动,不由轻轻唤了一声。   胤禛伸手指了指东面,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三官保面色一变,满脸都是钦佩,“怪不得万岁爷派了四爷过来呢,四爷果然厉害,一眼就瞧出了问题所在。”   “哦?”胤禛奇道,“你在奏折里写的事,就是发生在这里的?”   不可能吧?   那奏折他也看过,受害的可不止三官保的儿子。若是问题出在三官保的家里,就算三官宝在盛京再怎么横行霸道,也要被人套着麻袋打断腿了。   果然,三官保急忙摆手否认,“不不不,那妖物作祟的地方是城外的杏园。我家……”   他伸手指了指花园东面,神色透出几许尴尬来,“这里的确有点问题,是钟大师作法之后看出来的。四爷还没做法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定比钟大师厉害得多呀!”   说到最后,他又习惯性地拍了个马屁。   不过他心里也是真的这样想的罢了。   “哦?钟大师又是哪位?”胤禛满脸疑惑,明知故问。   提起钟大师,三官保仿佛有了说不完的话题。等他把钟大师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夸了一遍之后,他们已经走到离郭府主建筑颇远的一处三进跨院了。   这个三进的院子,就是康熙多次住过的地方。   因为接待过圣驾,里面的摆设布置都是超规格的,郭洛罗氏的人都不敢住在这里,除了日常保养和扫洒,根本没人来。   得知康熙要派遣一位皇子来之后,三官保就重新调了小厮婢女来,整个屋子也重新打扫了一遍,保证胤禛一到就能直接入住。   进屋之后,揆叙和张保四处打量了一番,指出了几件超出皇子规格的摆件儿,礼貌地请三官保派人收了回去。   他们与三官保并不相熟还是不要随意给人留把柄的好。   见他们如此谨慎,三官保心下忌惮的同时,也对胤禛更有信心了。   “这院子里自带着小厨房,奴才已经吩咐人烧了热水。四爷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洗漱一番,歇一会儿再参加接风宴吧。”   “有劳郭络罗大人了。不过接风宴就不必了,我来盛京的事,不宜张扬。”   按照满人的风俗,称名不举姓,应该把名字的第一个字当做姓氏来用。就比如隆科多的隆三爷,揆叙的揆二爷。   可是三官保这个名字,取得实在是让人不好称呼。   虽然整个盛京的人都尊称他一声“三爷”,但胤真喊他三爷,他敢应吗?   所以胤禛只能把他的姓氏搬了出来。   “还是四爷想得周到。那四爷您先歇歇,奴才告退了。”   送走了三官保之后,隆科多就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小四,他那花园东面到底有什么问题?”   说实话,隆科多长的挺好看的。若不然,也不能勾得娇娇儿和珠珠儿姐妹两个一起去找他。   但此刻他脸上那堪称猥琐的表情,直接把他十分的俊美弱化成了七分。   胤禛无语的问:“舅舅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果然不知道!”隆科多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   “什么不知道?”胤禛是真的迷惑。   眼见隆科多张嘴就要来,揆叙急忙拦住了他,“四爷,还是先洗漱吧。”   被揆叙一拦,再加上隆科多的表情语言实在是太丰富,胤禛居然秒懂了。   “哦,花园东面住的应该是三官保的内宠吧?”   揆叙神色一僵,“看布局,应该就是。”   这也是满人和汉人不一样的地方。   汉人以东为尊,满人则是以西为贵。   住在后院花园东面的多半是妾室之流。   “聪明!”隆科多冲他竖起来了大拇指,又耐不住好奇追问道,“说说嘛,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胤禛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猫。我看见了许多飘在空中,身形扭曲,神情痛苦狰狞的猫。”   画面感太强,爱猫人士隆科多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第267章 杏园的猫   当天晚上,该在盛京知府家里做客的钟道人,就悄悄潜入了胤禛居住的知北园。   “据三官保所说,那些纨绔子弟都是在去过杏园之后出事的。大师可探过杏园了吗?”   “看过了,可是杏园没有问题。”钟道人神色淡淡,不加任何私人感情地阐述事实,“应盛京知府之邀,贫僧专门在杏园守了两天两夜,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段时日,盛京死的权贵子弟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死因都十分的难以启齿。   ——马上风,而且是在自己家里,连御数女之后暴毙的,连个凶手都没法找。   盛京知府纵然也是出身八旗贵胄,背靠阿穆鲁氏这个大家族,但这么多权贵子弟接连出事,他的压力也很大。   一个处理不好,他自己丢官夺爵事小,连累整个家族被其余大家族针对,才是真的让他万劫不复。   所以,这段时日,他可谓是病急乱投医,不但过往的喇嘛、和尚、道士一个没放过,还亲自去大庙请来了高僧做法。   但无论他怎么折腾,结果都一样。   ——没有用。   幸好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雪一日比一日大,倒是没什么人再往城外去游玩儿了。   胤禛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杏园附近,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有。”钟道人说,“有一个极为破败的古庙,里面倒也有三四个和尚,但不是老就是弱。平日里除了附庸风雅的才子,极少有人涉足。”   揆叙和胤禛对视了一眼,出声问道:“那些死于马上风的权贵子弟,有没有去过那古庙?”   “不知道。”钟道人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揆叙疑惑道,“莫说是权贵子弟了,便是家里稍有些家底儿的,身边也该有小厮家丁随行。他们的主子究竟去了哪里,这些跟随的下人应该知道吧?”   钟道人依旧平静无波,“这些我已经问过了。据那些下人所说,他们的主子只在杏园游玩过,并没去过别处。”   “但很明显,大师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揆叙肯定地说。   钟道人摇了摇头,微皱的眉心终于破坏了他脸上的平静,“贫僧看得出来,他们说的都是实话,至少没有说谎。”   他虽然不敢吹嘘善察人心,但别人若是当着他的面说谎,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就很奇怪了。   胤禛心思数转,提出了两种猜想,“要么就是他们的主子去过某地,但他们不知道;要么就是他们跟着主子一起去了,但出来之后就失去了这一段记忆。”   “但也有可能是真的没去过。”揆叙做出了补充。   至于隆科多,他刚喝完汤药,这会儿睡得正熟。   无论是胤禛还是揆叙,都没打算让他知道今晚钟道人会来的事。   胤禛道:“大师先回去吧,明天我和揆叙就先到那杏园瞧瞧,顺便再去游览一下那个神秘的古寺。”   自从破壁寺僧那件事之后,他们两个对于类似的寺庙,先天就不抱好感。   见他已经有了安排,钟道人也没多说什么,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钵盂,口中念念有词。   下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钵盂里,钵盂就像飞舟一般,瞬间飞出窗外,眨眼便没了踪影。   “这个法保倒是方便。”胤禛啧啧称奇。   若是他有这法保,哪里还用吭哧吭哧地赶路呀。   感慨过后,两人也各自睡下,这一整夜也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   第二天一早,三官保亲自带着人给他们送早膳。   东北这边的食物很有地域特色。   由于气候寒冷,大部分菜色都是浓油赤酱,而且量大分足。便是八尺壮汉来了这里,也很难独自吃完三道菜。   看着被七道菜摆满的大方桌,胤禛沉默了片刻,诚恳地说:“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我们三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这怕不是十人份的量吧?   三官保赔笑道:“奴才知道皇上奉行节俭,四爷纯孝,也一定是跟着万岁爷的路子走。只是四爷头一次到奴才家里,且容奴才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我们尝尝盛京特色。”   人家都这样说了,胤禛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说了一句,“郭络罗大人有心了。只是下一次,万不可如此铺张。”   ——光盘行动,从我做起。   三官保连连应是,拿起一双象牙箸,就替他布菜。   “四爷您尝尝,这是我府上厨子的拿手好菜——酸菜炖豆腐。这酸菜也是自家腌制的,不但风味独特,还干净得很。”   “四爷,您再尝尝这个……”   布了一圈之后,三官保带着得意的笑容,揭开了桌子最中央那个比平常砂锅大了一倍的紫砂锅。   “四爷,这道菜可是奴才府上的特色。但凡吃过的,个个都赞不绝口。”   盖子才掀开,就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伴随着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就溢满了整个稍间。   三个自小吃惯好东西的京城权贵,也不由自主地耸了耸鼻子。   三官保见状得意一笑,赶紧给胤禛盛了一碗,“四爷,您请。”   胤禛低头一看,却见碗里装的是炖得烂烂的肉羹。他也看不出是什么肉,只觉得香味异常浓烈,直往鼻孔里钻。他没忍住,捏着汤匙尝了一口。   肉羹入口,那股鲜香浓烈的滋味迅速在口腔中炸开,侵蚀着每一粒味蕾。   他按耐住立刻吞下去的冲动,照宫里的规矩反复嚼了好久,到了该咽的时候,反而有些舍不得咽下去了。   “这是什么肉?竟是比鸡肉还鲜美。”   揆叙和隆科多也是吃得连连点头,好奇又期待的看着三官保,想知道这肉的原材料究竟是什么,等回去之后也好叫自家厨子做来吃。   三官保更加得意,一句话说出口,就把三人给说吐了。   他说:“这道菜名叫龙争虎斗,是把猫肉和蛇肉炖在一起,加入秘制香料熬制而成。”   “什么,猫肉?”   爱猫人士隆科多首先就受不了了,慌忙扔下肉碗,扭头就去找痰盂。   而胤禛和揆叙,则是想到了三官保后宅花园东面飘荡的那些死相凄惨的猫的灵魂,胃里也开始翻滚。   他们的反应完全出乎三官保的意料之外。   多年的拍龙屁生涯让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一次,他的马屁是真的拍到马腿上了。   ——不过,没听说京城那边忌讳吃猫肉呀。   纵然心里疑惑,他也不敢多说,急忙指挥丫鬟拿来痰盂、抬来了净水,又亲自给三人倒上了漱口用的茉莉花茶。   等三人吐得痛快了,这一顿早膳也白吃了。   “四爷稍等,奴才再让后厨做一桌。”三官保一边给胤禛递毛巾,一边企图弥补自己的失误。   胤禛赶紧制止他,“别了,我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你还是赶紧给安排辆合适的马车,带我到杏园去转一圈吧。”   现在一提起吃,他就想起那一锅猫肉;一想起猫肉,就免不了想起那些漂浮在空中的、扭曲到令人心颤的猫猫怨魂。   但他还是忍着恶心问了一句,“你们家的猫肉是怎么做的,竟然如此……鲜美?”   是的,纵然心理上恶心,但味蕾带来的感觉却也是不能否认的。   “这……”三官保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便从头说了。   “原本奴才也不爱吃猫肉,是我后院的一个小妾爱吃,奴才跟着吃了一次,发觉味道鲜美,这才将这道龙争虎斗的肉羹纳入了招待贵客的菜单里。”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胤禛一眼。胤禛把毛巾丢在桌子上,示意他继续说。   三官保继续道:“吃的方子也是那小妾献上来的。先是将活猫放进坛子里并倒入生石灰,加水之后密封,猫被石灰水蒸死之后,皮毛自然剥落。这样炮制的猫肉吃起来,的确是鲜美无比。”   胤禛又想吐了。   前世他的老家是豫州地界的,中原地带少山少水,自然也不流行吃野味。他从小到大,最常吃的肉类是猪肉和鸡肉,偶尔也吃鸭肉,但他却不大喜欢。   可以说,他上辈子吃过最野的东西就是兔肉,而且还是农家自养的家兔卖给饭店的。   其余的,像猫啊狗啊这一类能看家护院抓老鼠的动物,就算是自然死亡,他们当地人也是不吃的。   不过他也不是个迂腐固执的人,他自己不吃,却也不会阻拦说教别人,让别人都不吃。   毕竟每个地方的地域特色不同,每个人的爱好也都不一样。谁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和信仰,去强迫别人和自己统一。   但吃是一回事,虐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胤禛忍怒道:“你爱吃猫肉我管不着,但你就不能一刀杀了它,给它个痛快吗?”   ——在密封的坛子里用石灰水活活烧死,亏你想得出来!   “这……四爷,这不是奴才想出来的,是奴才后院的小妾想出来的。”三官保虽然嘴上辩解,神情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就是几只畜生而已,能让他一饱口福,这些畜生怎么死都是福气。   胤禛虽然是皇子,但到底年纪还小,在朝中并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之所以愿意敷衍两句,还是看在自家女儿专门写了信,交代他要照顾四阿哥的份上了。   对于他的不以为然,胤禛如何看不出?   如果不是揆叙暗暗拽了他一下,他当场就要发作了。   被揆叙一拽,他也冷静了几分,满腔的怒气都化作了笑意,笑眯眯地说:“我就知道这不会是郭络罗大人的本意。毕竟大人可是汗阿玛的心腹之人,而汗阿玛立志做个仁君,他的亲近之人岂会有如此残忍之辈?”   ——你不是看不上我,觉得我分量不够吗?我就搬个分量够的来压你。   总得让你知道,身为皇子,就算再没本事,也可以拼爹!   三官保面色大变。   ——早知道这位四爷不是个善茬,没想到还这么不是个东西,竟然拿万岁爷压他。   但万岁爷这张王牌实在是好用,偏胤禛又是个皇子,属于回京之后随时都能见到万岁爷的人。   三官保虽然张狂,却还没有张狂道敢弄死皇子的地步。   既然他不敢要了胤禛的命,就得想法子堵胤禛的嘴。   “哎哟,四爷,都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您别往心里去。奴才跟您保证,往后再也不吃猫肉了。”   胤禛玩笑般地说:“你跟我保证有什么用?我待不了几天就要走了。有句老话送给你,望你记在心里——举头三尺有神明。”   明明他的语气很轻松,但说出的话却有种别样的意味深长。   三官保胆子多大呀?   见了顶头上司盛京将军,他都不带行礼的。却硬生生被胤禛这不轻不重的两句话惊得打了个寒噤。   “一定,一定。”   他说了这么多,最诚恳的只怕就是这四个字了。   胤禛也懒得再和他多说,催促他备好了马车,有路熟的车把式赶着,一行人径直奔向了城外的杏园。   =====   杏园之所以叫杏园,并不是说整个园子都种满了杏树。而是这个园子里所种植的花卉,诸如山茶、苍澜、二月莲、马蹄莲等,大多是在二月份开放的。   整个园子里的景色在二月份最美,这样的设计是很少见的。   二月又叫杏月,因此这园子便得名杏园。   这杏园里又有两片梅林,一片是红梅,一片是白梅,正在鹅卵石径的两边。   两片梅林左右虽不对称,却又相互呼应,在这寒冬腊月里又是一抹别样的美景。   因而这杏园与别的园子不同,大约在冬月到来年三月之间游客最多,主人家也只在这几个月份对外开放。   等过了这几个月,主人家就会封了园子自用,除了极亲近的客人,别人再进不去了。   隆科多好奇地问:“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这园子的主人没将园子封掉吗?”   三官保道:“隆三爷有所不知,这园子的主人去年高升了,现如今在江南任职,这园子是交由家中奴才打理的。他一个奴才,哪里拦得住达官显贵?”   “这么危险,竟然还有人去?”隆科多觉得不可思议。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三官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如果他早知道,自己那两个不孝子出了事还敢往杏园里跑,早把他们腿打断了。   也幸好他为人谨慎发现的早,亲自用绳索把那两个不孝子捆了起来,这才没有酿成后来的惨剧。   只要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的惨状,还有打听来的他们的死因,三官保就不寒而栗。   **大增,对女人索求无度,以至于精-jin-人-亡什么的,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盛京这地界高山不多,却有许多丘陵,杏园就建在两个丘陵之间。   因着地势地貌的原因,杏园多雨。每到三四月份的时候,烟雨朦胧的,竟是另一种美态。   只可惜,园子的主人甚爱杏花微雨,那个时段并不开放给外人,只留着自赏。   因着赶车的把式手数,这一路上也没怎么颠簸,杏园便近在眼前。   守园的老伯看他们的眼神满满都是惋惜和恨铁不成钢。   他老人家大概是劝阻的话说多了,再看见不怕死硬要往里进的,也懒得多劝,听说她们要进就直接给开了门。   “几位爷在天黑之前出来就行,若是中午要在这里用膳的,也提前说一声,老奴好叫人准备。”   胤禛冲他点了点头,温声道:“老人家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带的有点心茶水。”   三官保是个人精,自然能看得出来,胤禛对着看门老伯的态度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和那些标榜自己礼贤下士,骨子里却清高自许的文人完全不一样。   这倒是让他迷惑了,暗暗揣测这四贝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说他脾气好吧,对自己这个天子近臣可不怎么客气,一不顺心就刺他两句;   可你若说他性子桀骜吧,对着一个看门的老奴才都能和颜悦色。   人对自己看不透的事物,我会下意识地保持三分警惕和敬而远之。   三官保也不例外。   就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面对胤禛时,他下意识地不敢多耍心眼儿。   一行人在杏园里转了一上午,把各处出名的景致都观赏了一遍,甚至是那些不在这个季节该看的景色也都转了一圈。   可就像钟道人说的那样,整个园子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揆叙低声提醒道:“会不会也是某样器具成了精?”   “不大可能。”胤禛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东西成精,只要它害了人,身上就会自带戾气。而戾气这种东西,只要有一点儿,就会非常明显,我绝对看得出来。”   这园子的整体气韵安静宁和得很,若说里面有祥瑞还有几分可能,有害人的妖物是不可能的。   “那咱们先出去?”   胤禛还没回话,突然听见隆科多惊喜地喊了一声,“咦?这里竟然有猫?四爷您快看,好漂亮的一只三花猫呀!”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一棵光秃秃的杏树枝头,看见了一只暖黄色为底,左眼和身上有几块银花的大猫。   胤禛瞳孔一缩,就听见隆科多赞叹道:“好顺滑的皮毛!这猫的主人定是个会调理的。也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小猫崽儿,待我去聘一只来。”   揆叙好笑道:“三爷院子里的猫不下五只了吧,还养呢?”   对此隆科都十分骄傲,“哼,不养猫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快乐的!”   只要想到猫猫皮毛那顺滑的手感,还有猫猫那傲娇到他心坎里的性格,隆科多就觉得双手发痒,看向那只大猫的眼睛放出别样的亮光。   “四爷,要不你们先走吧,奴才想……”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双眼睛根本没离开那猫分毫。 第268章 九尾灵猫   “你喜欢那只猫?”胤禛问道。   “嘿嘿,奴才就这点毛病。”隆科多笑得十分谄媚,“四爷,您看……”   胤禛微微一笑,“那猫的确漂亮得很,咱们都过去看看吧。”   毕竟,九条尾巴的猫,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呢。   是的,那只在别人眼中只是非常漂亮的三花猫,在胤禛眼里,是一只九尾猫。   一瞬间,他就想到了三官保家里那些惨死猫猫的冤魂,直觉这猫出现的时机太巧,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啊,这……”隆科多面露难色,“四爷,猫儿胆子不大,咱们这么多人过去,怕是要吓着它。”   其实猫的胆子大得很,它们只是警惕性强而已。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了,胤禛也没强求,只是道:“那你自己过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你。”   见他执意不走,隆科多也意识到了,这只猫怕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虽然喜欢猫,但也喜欢前程。眼珠子一转就笑嘻嘻地邀请道:“四爷,咱们还是一块过去吧。奴才看这只猫既然敢站在树枝上眺望咱们,想必是个胆子大的。”   三官保也道:“正好咱们带的点心里有鱼糕,猫儿都爱吃这个。”   隆科多闻言,立刻就开了食盒,把那碟鱼糕拿了出来,轻手轻脚地上前,去引逗那九尾大猫。   谁知那猫傲娇得很,也挑剔得很,只是伸着鼻子嗅了一下,便嫌弃地扭过头去,还秀气地打了两个喷嚏。   “嘿,这猫真是不识好歹!”三官保啐了一口。   揆叙却是微微一笑,“猫儿嘛,都是有脾气的。你说是不是呀,隆三爷?”   “对,对,对,没错,没错。猫就是得有点脾气才可爱。”隆科多练练点头,眼睛根本不稍离那猫片刻,喜爱之情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那只猫晃了晃脑袋,突然冲胤禛“喵~”了一声,转身就跳下杏树,顺着一条小径跑了。   “诶,它怎么跑了?”隆科多懊恼万分。   三官保忙劝胤禛,“四爷,那猫八成是从山沟里跑出来的野猫,野性难驯,怕是会伤人。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胤禛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咱们跟上去。”   说完,就带头顺着那小路跑了起来,张保迅速跟上。   “唉,四爷?”   三官保待要阻拦,却见揆叙和隆科多已经追了上去。他没有办法,也只能跟上了。   那只大猫跑了一段儿,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见胤禛远远的缀在后面并没有跟丢,这才放心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跑。   那小路如羊肠一般曲径通幽,七拐八弯的,一路上贯穿了杏林、梅林、兰花海、二月兰花海、马蹄莲花海,甚至还绕过了两三个小池塘。   每到岔路口或需要拐弯的地方,那猫就会停下来等着,确保后面的人能跟得上。   胤禛一路专心追猫,张保、隆科多和揆叙三人则是专心追着胤禛,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几个人各有各的专心,难免忽略了身后事。于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官保就跟丢了。   一行人追着猫,很快就到了一扇角门。   张保气喘于于的提醒道:“爷,再往前走就出了园子了。”   这园子是有主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出了原子可就不敢保证没有危险了。   所以张保的意思是他们先不追了,等把外面守在外面的侍卫喊进来,让侍卫们去追。   胤禛沉吟了片刻,停下脚步等隆科多和揆叙追了上来。   “四爷,不追了吗?”两人也是气喘吁吁的,一停下来就抚着胸口大口喘息。   “不,我和隆科多继续追,揆叙回前门去叫侍卫,后面跟上来。”   揆叙眉心一皱急忙道:“四爷,还是您跟着张保去喊侍卫吧,门下和隆三爷继续追。”   按理说,这也是个法子。   可是胤禛就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只猫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目的就是他。   胤禛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揆叙也无法,只得反复叮嘱张保和隆科多,让他们保护好胤禛。   “揆二爷就放心吧,我的骑射虽然不如你,也能甩开一大片了。”隆科多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下巴恨不得扬上天。   张保则是郑重的说:“纳兰大人放心,只要奴才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伤了主子分毫。”   “有两位在,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揆叙深深地看了胤禛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只要胤禛不在他眼前,他始终是不放心的。但他也知道,胤禛之所以让他去引侍卫,是因为信任他的能力,这才把重任交给他。   他也不想和隆科多把关系弄僵,让胤禛为难,所以才说了两句软话。   许是他们耽误得久了,原本已经跑出角门的大猫又钻了进来,冲着胤禛喵喵叫了好几声,转过身去摇摇尾巴,像是在催促他赶紧跟上来。   隆科多笑道:“好机灵的一只猫。果然像四爷说的那样,他是专门等您呢。”   说到最后,他不由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唉~,他想家里的五只爱猫了。   这回他出来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那些奴才有没有好好照顾?还有庆复和夸岱那两个臭小子,不知道有没有趁他不在家去欺负他的猫?   他越想就越觉得焦躁,好像已经看见自己回去之后,猫猫被饿得骨瘦嶙峋,毛发枯黄杂乱的场景了。   “唉~”隆科多忧伤地叹了一声。   胤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好笑道:“舅舅,你这醋劲儿也太大了吧。不就是这猫多冲我叫了两声吗?”   隆科多用一种又得意又失落的我光看着他,深沉的说了一句,“你不懂。”   这就是猫奴的幸福与烦恼呀!   胤禛嘴角一抽,懒得搭理他,抬脚便去追那大猫了。   三人跟着那大猫出了杏园,一路上曲曲折折的尽走小路,很快便到了一处温暖如春鲜花如锦的山谷。   半路上,隆科多提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揆二爷留些记号?”   “不用。”胤禛解释道,“揆叙身上有追踪符,跟着符咒自然会跟上来的。”   因着隆科多见识过符咒的威力,听了这话就放心了。   不过他放下得心再踏进这个山谷之后,立马又提了起来。   要知道,反常即为妖。   现在可是隆冬时节,这山谷却像春天一样微风和煦,鲜花盛开,风蝶飞舞,鸟鹊和鸣,说是仙境也有人信。   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仙境呢?   在需要保护的皇子面前,隆科多身为大内侍卫的警惕心瞬间拉到了最高。   面对如此异常的情况,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危险。   更何况,那只把他们引来的猫,进了这山谷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隆科多是爱猫,但还没有爱到让他失去理智。   若不然,佟国刚是绝对不会同意他养猫的。   “四爷,这地方古怪得很,咱们还是出去吧。”他一边按住腰刀4下戒备,一边给胤禛提议。   张保也道:“是呀主子,咱们还是先出去吧。等纳兰大人带着侍卫们来了,再一起进来也不迟。”   但胤禛却站着没有动,而是警惕的环视四周,却只见风清草动,叶茂花繁,除了蜂蝶飞鸟之外,并无别的活物。   人的眼睛是会欺骗自己的,但直觉不会。   特别是修行之人的灵觉,更是不会为外物干扰,比雷达都好用。   他抬手制止了还要劝阻的张保,朗声道:“阁下费尽心机把我引到这里,真的要放任我就此离去吗?”   回应他的,只有蜜蜂的嗡嗡声,和鸟儿的清鸣声。   隆科多和张保都满脸警惕,隆科多腰间的雁翎刀更是已经出鞘,随时准备与人拼命。   与他们相比,胤禛的姿态却轻松得很,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自信的气息。   “阁下纵是九尾灵猫,也莫要太过自信。我若要走,谁也拦不住。”   此言一出,风止草凝。   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儿,还有飞来飞去的蜂蝶,全部在一瞬间静止,又在下一瞬间化作点点星光,飞散而去。   但这山谷中的风还是暖的,草也还是绿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些花并不是真花,而是由彩色的丝绢制成的。   一只九尾三花猫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轻盈的像是飞一般,瞬间跑到了胤禛面前。   “止步!”隆科多猛然上前一步,将刀对准了他最喜欢的动物,“阁下若是再上前一步,就得问过我手中这刀。”   那只猫扬起毛茸茸的小脸,非常人性化的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下一瞬间,红光泛起。那只猫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   慵懒雅贵,美貌异常。   隆科多呆住了,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来便不可置信地问:“猫也能成精?”   想到家里那五只小乖乖,他觉得自己的三观有点摇摇欲坠。   胤禛伸手将他拨到一旁,眼睛看向那九尾灵猫,一语双关道:“猫这种生物最具灵性,也最具野性,狐狸都能成精,猫为什么不能?”   猫和人之间的相处,很难说是人驯化了猫,还是猫驯化了人。   反正对猫来说,它们只是为自己找到了更舒适的生存方式而已。   就算家养的猫离开了主人,也能靠自己活下去。它们并不会因为有了铲屎官,就把捕猎的本能从基因里剔除。   这话很对九尾灵猫的胃口,她挑眉一笑,竟是将猫本性里的傲娇之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位小公子倒是有几分见识。”   张保立时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如此无礼!”   “诶!”胤禛伸手拦住的张保,歪头瞅那九尾灵猫一笑,但见眉眼如花,又机灵又可爱。   但他说出的话,却半点儿都不可爱,“我不但有几分见识,还很是有几分势力。夫人若是再耽搁一会儿,这山谷就要被官兵围住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夫人可是半点主动权都没有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九尾灵猫面色微变,看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愤恨和不愈。   “不,我只是提醒夫人。”   说完他就吩咐张保,“你去到谷口等着,若是揆叙来了,叫他只管带着人守在外面,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闯进来。”   “嗻。”张保领命而去。   胤禛对九尾灵猫道:“夫人莫怪,底下人只是担忧我的安危,难免关心则乱。如今我叫他们不要进来,以免惊扰了夫人的子孙们,也算是表达了一点诚意。”   九尾灵猫的脸色又变了。   她自以为幻术高超,将藏在这山谷中的猫子猫孙们掩护得极好。却不想,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公子真是好眼力。”她的态度瞬间就缓和了许多,也肯和胤禛好好说话了,“实不相瞒,妾身特意请小公子前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胤禛道:“夫人但讲无妨。只要不违背道义和法律,小子愿略尽绵薄。”   九尾灵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小公子小小年纪,不想却是个君子。”   “君子不敢当,只是行事还算有几分原则罢了。”   他要是个君子,也干不出让人暗地里绑架安亲王府管事家人的事。   奈何他的运气实在不好,第一次干绑票的事,就做了个无用功,平白欠了八弟一个人情。   九尾灵猫咬着牙不说话了。   一看她的神情,胤禛便知道,对方所求的事,肯定不那么光明正大。   原本他是想转身就走的,却突然瞥见一只通体雪白、只左耳尖上有一块黑的小猫咪,自一丛杜鹃花后面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来。   小猫咪圆顿的猫眼看着他,水润润的瞳孔里盛满了好奇。   胤禛神情一软,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花生酥,蹲下身来,冲那小猫咪晃了晃。   “喵~”小白猫软绵绵的叫唤了一声,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想吃”,却没有遵从本心扑过来,而是扭头怯生生地看向九尾灵猫。   九尾灵猫冷笑了一声,“被人诱杀了那么多,总算是涨了几分记性!”   胤禛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突然就想起了三官保家里,那些飘荡着的,扭曲着的猫灵。   下一刻,他将那花生酥攥在掌心,不再诱惑那小猫,而是起身看向九尾灵猫,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我真不是个君子,知道什么叫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尾灵猫的眼睛,亮了。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好,好。”九尾灵猫连到两个好字,深吸一口气,一提裙摆就跪了下来,“小妇人只有一事相求,还请贵人成全。”   胤禛一惊,急忙侧身避过,“夫人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见那九尾灵猫颇有些坚持的意思,胤禛也不等她再开口,直接就说:“我能答应的事,不用你跪我;我不能答应的事,你跪也没用。所以夫人,你还是先起来,咱们好好说话吧。”   只一句,就把她想说的“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之类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九尾灵猫一时讪讪,也不好再跪着以示弱的姿态隐隐威逼,麻溜地站了起来。   胤禛笑道:“这就对了,有话好说嘛。”   九尾灵猫咬了咬下唇,脸上充满了愤恨,声音又冷又毒,“小妇人不敢奢求更多,只求贵人能借我一缕气运,让我能报复那祸害我子孙的罪魁祸首。”   却原来,这九尾灵猫早就知晓了猫子猫孙被人虐杀的事,却因三官保是皇亲国戚,有龙气庇佑,他家里的人也跟着沾光。   九尾灵猫虽然修行多年法力高强,却因忌惮龙气,到了三官保家里,只能装神弄鬼,弄出些动静吓吓人,直接害人是不能的。   每每想到自己那些惨死的子孙,魂魄都被困在那罪魁祸首的院子里,不得投胎不得解脱,她就恨得咬牙切齿,一直蛰伏等待机会。   所幸黄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她等到了胤禛这个龙气比三官保浓郁了不止十倍的贵人。   只要胤真肯借她一缕气运,他就可以无视三观保那微弱的龙气,为自己的子孙报仇。   胤禛沉吟了片刻,九尾灵猫以为他要拒绝,急忙抛出自己的条件,“只要你肯帮我,我就告诉你,最近盛京出现的乱象,缘头究竟是哪里。”   胤禛摇了摇头,九尾灵猫失望不已。   就在她以为没戏了的时候,却听见他缓缓说了一句,“我可以帮你。”   “真的愿意帮我?”   在几乎失望的时候骤然得到希望,九尾灵猫简直是又惊又喜。   “当然,你报仇是应该的。”   在这个权贵当道法律不健全的人情时代,允许底层人士报仇,也不失为一种平息底层怨愤的方法。   如果是在后世遇到类似的事,胤禛绝对会先安抚她的情绪,然后再劝她报警,相信警察,相信法律。   只能说,许多惨剧都是时代的悲歌。   胤禛暗叹了一声,正色道:“我可以帮你报仇,但你绝对不能伤及无辜。若不然,不但你身上要增添血债,连我也要背负因果。”   他看得出来,这九尾灵猫心地不坏,并没有把自己的怨恨发泄在普通人身上,而是一心盯着罪魁祸首。   他相信,哪怕是为了不连累别人,九尾灵猫报仇的时候,也会克制自己的。   “你放心,我不会牵连无辜的。我只找因果最重的罪魁祸首。”九尾灵猫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信誓旦旦的对胤禛保证。   “我相信你。”   “多谢贵人。”九尾灵猫冲他行了个汉家女子的万福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最近伤心死的人,都是因为……”   “缘由是在附近的古庙里,对吧?”胤禛出言打断了她。   九尾灵猫愕然道:“原来你知道那古庙的变化有问题?”   胤禛笑而不语,一副尽在掌控中的模样。   ——本来我还不清楚,但现在确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吃猫这个故事出自《阅微草堂笔记》,纪晓岚应该说是个铲屎官,阅微里记载了好多关于猫和狗的故事。   关于狗的我对义犬一篇印象深刻。关于猫的就是这一篇。   实在是里面的贵妇杀猫的手法太残忍了,让我接受不了。   好在原著里她就受到了报应,本文就维持她原本的结局吧。 第269章 老和尚   说到古寺里的壁画,胤禛就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也是由聊斋里的一个篇目改编的。   电影的名字叫做《画壁》,里面有一个女演员他特别喜欢,为此还专门去追了那个女演员演的一部大型古装宫斗剧。   话说,那部剧可真长啊,长到一看集数,就让他这个好几年不看国产剧的人心生退意。   好在他对那个女演员的喜爱够深,支持他点开了第一集,而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胤禛问那九尾灵猫,“三官保之所以没跟上来,是你捣的鬼吧?”   九尾灵猫哼了一声,有些不甘心的说:“贵人放心。他身上有龙气相护,我只是派子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挖了几个坑,让他崴了脚而已。”   “那也罢了。”胤禛道,“揆叙是原路返回的,肯定会在半路碰上他。”   他虽然不大喜欢三官保的为人,但三官保毕竟是康熙的宠臣,对康熙交代的差事办得也颇为尽心得力。   再者说,他还是宜妃的亲阿玛,五阿哥的亲外公。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看在五阿哥的面子上,胤禛也不能真不管他。   “贵人的意思是,这个人不能动?”九尾灵猫有些不甘心。   胤禛劝道:“我不是不让你动他,只是他在当今天子面前颇有脸面,你若真动了他,天子必然要大动干戈。到时候,遭殃的还是你的猫子猫孙。”   “吓吓他也不行?”   “那可以。”胤禛立刻就说,“你只要别把人吓傻了,折腾他一番出出气也无妨。”   九尾灵猫的气总算顺了些,“真是便宜他了!”   倒是胤禛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问:“三官保也是罪魁祸首?”   他才刚刚答应了人家可以找罪魁祸首报仇,转头就要食言了,太尴尬了。   九尾灵猫晲了他一眼,忽而噗嗤一声,掩唇笑道:“贵人别急,罪魁祸首是那个想出这中残忍法子的贱婢。对于那三官保,我原本的打算也就是折腾他一番,让他日后再不可随意残杀我的子孙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胤禛松了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想去挑恤康熙的权威。   这时,有杂乱而厚重的脚步声从山谷外传来。隆科多神色一凛,紧接着就露出了欢喜之意,“四爷,咱们的人来了。”   九尾灵猫立刻就露出了警惕之色,生怕胤禛突然改变主意,让那些官兵冲进来,伤了她的猫子猫孙。   “来了就来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胤禛若无其事地白了隆科多一眼,扭头对九尾灵猫笑道,“夫人把我带到了这里,有没有想过把我好好的带出去呀?”   见他努力对自己释放善意,九尾灵猫松了口气,也跟着笑道:“那是自然。不知贵人是想回杏园呢,还是直接去那古庙?”   胤禛道:“若是夫人肯带路,我自然是想直接去那古庙看一看的。”   他今天赶着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尽快解决这桩,引得盛京人心惶惶的连环命案。   如果有着九尾灵猫作为助力,那真是再好不过。   两人一猫出了山谷,让揆叙和一众侍卫确保了胤禛的安全之后,才跟着那九尾灵猫,左拐右拐的到了一处古庙。   其实,那古庙所处的地界和环境都十分清幽,庙外有松柏成荫,见或几只野鹿在松林中探头探脑。若非地侍过于险峻,不适合大队人马进出,怕也不会寥落至此。   饶是如此,也隔三差五的,就会有附庸风雅的学子来此游玩。古庙斑驳的墙壁上,还遗留着许多水平或高或低的诗词。   九尾灵猫低声提醒道:“四爷当心,这庙里的老和尚可不是个善茬。”   “哦,夫人与他打过交道?”胤禛好奇地问。   九尾灵猫哼笑了一声,反问道:“你以为那画壁上姿态各异的美女都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她们都是心甘情愿被困在一角墙壁上的吗?”   胤禛打量了一下九尾灵猫的身姿相貌,心下瞬间了然,带着笑意试探道:“夫人今天既然来了,想不想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原本他以为,那壁画上的女子,只是画中人物生了灵。但听九尾灵猫的话音,事实却并非如此。   如果那些女子,真的是被庙里的老和尚用邪法困在画壁上的,胤禛既然遇见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九尾灵猫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眼波流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嗤笑之意,“那就要看四爷的本事够不够了。”   没错,她是想报当年的一剑之仇。但她又不是傻子,自知不是那老和尚的对手,这么多年都忍了,哪里会轻举妄动?   如果胤禛的本事足够,她自会上去助拳,替自己出一口恶气;如果胤真的本事不够,他最多也就是带着胤禛一块儿跑,和老和尚对上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哈哈……”胤禛畅快大笑,笑着说,“我的本事也不大,只是比夫人强了那么一点。”   说到底,异类修行到底不如人族得天独厚。而胤禛不但自身天赋极高,还有二郎神以网课教授的上等功法。   再者说了,他主修的是符篆。这门法术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无论施术者的法力高低,都可以通过符篆借用天地之力。   只要是没有成仙的,本事再大,还能不惧天地之威?   胤禛顺手从镯子里掏出了几张符篆,在九尾灵猫的眼前晃了一下,云淡风轻地说:“闲来无事自己画的,让夫人见笑了。”   九尾灵猫只是匆匆一瞥,所以看清黄纸上的符文,所以隐约感受到了这符篆上聚集的灵气。   这一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凡尔赛。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凡尔赛”这个词。   她在心底权衡了半路,直到那古庙遥遥在望时,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若四爷要收拾那老秃驴,小妇人愿助您一臂之力!”   这句话说出口,最先松一口气的不是别人,正是隆科多。   虽然猫化人有点儿碎他的三观,但不用和猫作对,他还是很高兴的。   九尾灵猫话音一落,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四爷本领高强,那老秃驴哪里是对手?”   那副激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老和尚害了的苦主呢。   九尾灵猫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垂眸一笑,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但愿吧。”   看出她的不以为意,隆科多立刻就意识到,方才自己有些失态了。   他也不好再多说,只能有些丧气地跟在胤禛身侧,心里对那素未谋面的老和尚恨得牙痒痒。   胤禛暗暗一笑,忽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歪头浪漫一笑,提醒道:“舅舅不是要带着我到这古寺里游玩吗?咱们快走吧。”   隆科多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轻咳了一声,端着架子背着手走到了最前面,并转头吩咐揆叙,“蓝管家,你可要把小少爷看好了。”   “是,表少爷。”揆叙也立刻进入了状态,弯腰抱起胤禛,谨慎地跟在落后隆科多一步的地方。   见那九尾灵猫惊疑不定地在几人身上扫来扫去,隆科多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脯,“这位夫人,从现在开始,咱们一行人里做主的就是我了。”   作为一只修行多年的灵猫,九尾灵狐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因为他腰类的身份,对于权贵阶层接触的极少。   所以,她不懂得什么叫做白龙鱼服,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胤禛更厉害,却要把不如他的隆科多推做头领。   但有一个道理她却明白,那就是胤禛比她厉害,她还有求于人,就要听胤禛的话。   至于对付那老和尚的事,万一老和尚太厉害,胤禛也不是对手,她一定不会独自跑掉,会带着胤禛一起跑的。   至于其他人,那就自求多福吧。   也许是寺庙过于破败,庙里的和尚根本不指望香客过日子;也可能是为了营造世外高僧的形象,这古庙并没有知客僧,只有大雄宝殿的一个老和尚盘腿坐在那里念经。   伴随着“噔噔的木鱼声,”一行人自己穿过了韦陀殿,进了大雄宝殿,迎面便是一尊释迦摩尼像,黄铜铸就,高达七尺。   这尊佛像比起那些大寺庙里动辄近丈高的根本不算什么,但屈尊在这一个小庙里,七尺高的黄铜佛像已足够惊人。   铸成这一尊佛像,也不知道要融化多少铜钱?   木鱼声就是从这里传出的,敲木鱼的是一个身形消瘦却红光满面的老和尚。老和尚头上点了九个戒疤,三缕白须飘荡在胸前,闭目敲木鱼的模样,颇有几分宝相庄严。   就连性格最为跋扈的隆科多,也下意识的收敛了骄娇之气,快步上前,对那老和尚合十行礼,“大师有礼了。”   木鱼声停止,老和尚抬起头,睁开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锐利,锐利得不像是一双出家人的眼睛。   胤禛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头一颤,下意识的低头避开了去。   “荒山古刹,老僧年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第270章 画壁出现   “大师客气了,是我等不请自来,做了不速之客。还望大师雅量,不要见怪才是。”   隆科多再次合十回礼,揆叙也急忙将胤禛放在地上,一同和那老和尚见礼。   老和尚非常虔诚地一一还礼,并不因胤禛是个小孩子就轻轻放过。   只不过,在他的目光落到九尾灵猫身上时,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如果不是胤禛时刻注意着,根本就察觉不到这细微而迅速的变化。   他懊恼地暗道一声:坏了,忘了九尾灵猫和老和尚是打过交道的!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弥补了。   那老和尚对九尾灵猫似乎颇为忌惮,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位女施主……”   一言出口,他又猛然惊觉,后半句硬生生转了个弯,“……倒是有几分面善。”   胤禛眼睛一亮,很是急迫地说:“大师,你认识这个女人?你快告诉我舅舅,她是个坏女人,叫我舅舅别被她给迷惑了!”   只一句话,就把九尾灵猫变成了心怀不轨,主动贴上来的不明人士,撇开了他们这一行人和九尾灵猫的关系,以期降低老和尚的警惕。   现在,就要看九尾灵猫和隆科多的反应速度够不够快了。   好在两人的心智都不低,很快就做出了合适的应对。   隆科多本色出演好色纨绔,不悦地看了胤禛一眼,低声斥责道:“小四,别胡说。这位夫人只是独自上山艰难,央求我们带她一程而已。咱们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   胤禛“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嘴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但一心哄美人的纨绔舅舅可不惯着他。   斥责完了不懂事的小辈之后,隆科多立刻就满脸堆笑,满是讨好地对九尾灵猫说:“九夫人,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九尾灵猫似笑非笑地晲了胤禛一眼,胤禛瞬间炸毛,冲着她张牙舞爪,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   这反应似乎取悦了她,她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眸中的波光就像是一个个都小勾子一般,勾得隆科多目眩神迷,差一点就忘记初衷,假戏真做了。   ——这娘们儿,真要命,也真够劲呀!   隆科多突然觉得,猫化人有什么好怕的?猫猫那么可爱,化成的人又这么漂亮,简直就是双厨狂喜嘛!   哧溜!   这般反应落在九尾灵猫眼中,引得她暗暗嗤笑,急忙收了三分的魅力。   饶是如此,她一开口,柔媚的声线就像轻柔的羽毛一般,在人心上扫来扫去,扫得人躁动不安,恨不得立时一亲芳泽。   “三爷放心,小妇人虽然不是什么大丈夫,却也不是小肚鸡肠之辈,怎么会和小屁孩儿计较呢?”   对其中的暗涛汹涌一无所知的胤禛,暗暗给二人竖起了大拇指:干得漂亮!   不过现在,该他出场了。   胤禛气恼道:“你说谁是小屁孩儿?你才是小屁孩儿,你全家都是小屁孩儿!”   如果不是揆叙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他是真要扑过去了。   眼见自己挣扎不开,胤禛又气恼又委屈地找长辈告状,“舅舅,你看她。我就说了她不是好人,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隆科多再次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小四,不要胡闹!”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要时时偷嫖九尾灵猫,会更有威严的。   “阿弥陀佛——”老和尚带着他的佛号出场了。   几个人似乎才意识到还有别人在场,除了胤禛这个小孩子之外,脸上都有些尴尬。   那九尾灵猫警惕地看了老和尚一眼,眸中不乏警告之色,显然是在警告老和尚不要多管闲事。   老和尚犹豫了片刻,不想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和九尾灵猫撕破脸,便慈悲地转向了隆科多道:“公子既然有缘来到这里,为何不给佛祖上一注清香呢?”   “对,对,对,该先给佛祖上香才是。”隆科多立刻惊醒,装模作样地咳嗦了一声,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当场添了十两香油钱,从老和尚手里请了一注高香。   从古至今,寺庙的业务好像都没怎么变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卖线香、卖平安符、卖香珠、卖香盘。   除了这些香客以捐赠香油钱为途径可以得到的“赠品”之外,还有最大的一项收益,就是卜卦解签。   如果说前面几种多少还有成本的话,最后这一样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   隆科多捐了香油钱之后,揆叙和张保等人也跟着捐了一些。只不过,名义生他们是以隆科多为首的,所捐的数目自然不能超过隆科多。   至于胤禛,他是个小孩子嘛,跟着家里大人来的,自然是不用破费的。   上完香之后,隆科多就殷切地邀请九尾灵猫,“夫人,听说这寺庙中的景致不错。不知小生是否有幸,请夫人赏光同游?”   九尾灵猫妩媚地瞥了他一眼,秀口轻启,温柔又坚定地拒绝了他,“不了。小妇人此次上山,本是心有疑惑,要请禄海大师解惑。公子若要赏景,自去便是。”   禄海,就是这老和尚的法号。   如果让隆科多顺从本心选择,他自然是想留下来,多和九尾灵猫亲香亲香。   毕竟,美人恩难得。   但他到底还记着,自己身上是有任务的,只得满脸遗憾地说:“既然夫人要找大师解惑,那小生自然不好打扰,这便告辞了。”   说完,他冲九尾灵猫和禄海和尚个行了一个礼,堪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胤禛撇了撇嘴,冲九尾灵猫扮了个鬼脸,就一蹦一跳得跟着走了。   “舅舅,咱们走快点儿吧。”他拽着隆科多的腰带,催促着快走。   纵然有再多的不情愿,腰带被人攥在手里,隆科多也不得不跟着往外走。   “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听话了!”   “略略略!”   出了大雄宝殿之后,他们一行人便在这寺院里闲逛。   除了他们之外,庙里还有另外几个香客。但人-流量不多,彼此游逛时遇见了,也不过是相□□头示意,便有各自散去。   倒也有几个小沙弥,但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就十岁出头,不是在喂鸟,便是在喂鱼。还有两个,正帮着善信施主放生鸟兽。   单从外表来看,一点儿都看不出这个寺庙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一行人逛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突然听见小沙弥喊道:“师傅要在宝华殿讲经了!”   几个稀疏的游客里似乎是有从前来过的,听见这话,立刻就拉着同伴往宝华殿赶去。   揆叙心中一动,急忙上前赶上对方,恭敬地作揖问道:“几位公子,可是听过禄海师傅讲经?”   对方急忙还礼,其中一个指了指身穿酱色长袍,身披白狐裘的书生,对揆叙道:“王兄从前来过,我们都是被他引来的。”   王生解释道:“原是家母信佛,曾在这庙中许过愿。小生也是陪家母还愿的时候,有幸听过禄海大师讲经。当真是妙法莲华,令人沉醉不已!”   说着,王生脸上已经露出了沉醉之色,似乎是在回味曾经听经的感觉。   与他同行的几人,已是被他说得跃跃欲试,连连催促道:“咱们快走吧,莫要误了听大师讲经。”   那王生冲揆叙作揖,歉意道:“这位兄台,我等便先去了。”   “几位请。”   揆叙回到胤禛身边,把方才打听到的事与几人说了。   隆科多心生好奇,提议道:“反正咱们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不如也去听听这个和尚讲经?”   “也好。”胤禛点头赞同。   等他们找小沙弥问了路,赶到宝华殿的时候,才发现今日的客人其实不少。除去他们带来的侍卫之外,也还有一二十个。   这宝华殿的装饰与大雄宝殿一样简谱,唯有西面的墙壁上所绘的天女散花十分优美殊丽。   按理说,简朴的寺庙里有这样一面墙壁,是很突兀的。   可在场之人,除了胤禛之外,就连心怀警惕的揆叙,都没有察觉到这画壁的异常。   胤禛却是心中一定:找到源头了!   他依稀记得,电影里的故事,就是围绕一面画着天女散花的墙壁展开的。   胤禛不信佛,平时也不看佛经。   不过,今日禄海和尚讲的是《金刚经》,正是鸠摩罗什翻译的那一版。   鸠摩罗什的经历十分坎坷传奇,他特殊的经历也让他被佛教讳莫如深。   这样一个人物翻译的经典,仍旧被佛教徒广为传唱,想也知道,他翻译得有多经典。   就算胤禛这种不读佛经的人,也偶尔听过一两句,而且听过就记住了。   ——人生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   他虽然不认识梵文,更没有读过梵文版的《金刚经》,却也相信,原版的辞藻,绝对没有鸠摩罗什翻译的优美又朗朗上口,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偏禄海和尚的声音也颇有磁性,胤禛听了一会儿,还真听住了。   等他回过神来,却猛然发现,原本站在他身侧的隆科多,不见了。   他猛然一惊,急忙拽了拽揆叙的衣袖,“我舅舅不见了!”   不想,揆叙却是毫不意外,伸手指了指那天女散花的画壁,“那不,在那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有想了解佛教经典的,强推鸠摩罗什翻译的版本。   这位大师真的是命途悲惨坎坷,但心境是真的强大。   普通和尚遭遇了他的那些惨事,怕是早就道心崩毁了。   对了,鸠摩罗什就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男主,我童年时代看过的穿越小说,不知道有木有书友鸭? 第271章 画壁天女   胤禛抬头一看,果然见那原本都是女子的画壁上,多了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咦?另一个是谁?”   揆叙指了指他们左前方的一个蓝衣学子,低声道:“是他的同伴。”   天知道,揆叙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位飘飘忽忽飞到画壁上,变成了画的一部分的。   在隆科多飞起来的时候,他也伸手去拉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的隆科多就像是变成了一道虚幻的影子一般,不管揆叙怎么抓,都只能抓到一团空气。   等他想要跟着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   揆叙有些郁闷地问:“四爷,为什么我进不去?”   胤禛仔细回想了一番,迟疑道:“要不,你对上面的女子起个色心试试?”   一听这话,揆叙的脸就绿了。   “四爷,门下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对个画中人起色心,未免也太……那啥了。   要知道,寺庙里的天女散花壁画,绝对不可能是工笔画。上面的仙女姿态虽然超逸,但更多的是以意境取胜。   胤禛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一个法子。”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对了,也只知道九夫人去了哪里?兴许她知道怎么进这画壁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胤禛话音才落,便看见九尾灵猫莲步款款地从大门往走了进来。   九尾灵猫一进来,禄海和尚立刻就察觉到了,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朝这边扫了一眼。   看来,两人之间的恩怨极深,且方才禄海和尚并没有在九尾灵猫之类占到便宜。   “哼!”九尾灵猫还了禄海河上一个挑恤的眼神儿,转头就非常欠揍地问胤禛,“小屁孩儿,你舅舅呢?”   “你才是……”胤禛立刻炸毛,却被揆叙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九夫人有礼了。”揆叙的神态疏离中带了一点防备,“原来夫人还没走吗?”   逐客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哟,你这是希望我走呀?只怕你家主子不这样想呢。”说完,九尾灵猫掩唇一笑,说不出的嚣张和得瑟。   揆叙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蹙眉道:“夫人说笑了。”   “说笑?是不是说笑,你心里清楚。”九尾灵猫半点都不甘示弱,揆叙越是不待见她,她就越是要挑恤。   两人飙戏飙得十分过瘾,九尾灵猫也顺势发现了壁画上的隆科多。   她的脸色当即就是一变,朝那画壁啐了一口,“没定性的下流坯子,什么野花野草也能把他勾走!”   揆叙嗤笑了一声,嘲讽道:“夫人觉得,我家主人究竟舍不舍得你呢?”   ——这才多久,你就从新欢变成旧爱了,哪里还有那么大的脸呢?   九尾灵猫瞬间火冒三丈,一把抓住揆叙的肩膀,冷笑道:“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他究竟舍不舍得我?”   话音刚落,两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胤禛赶紧往那画壁上看去,果然见上面又多了一男一女。看他们的衣着,不是揆叙和九尾灵猫又是谁?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惊慌失措地拉着张保喊道:“张管事,长管事,我舅舅和蓝管家都被关进画里去了!”   这一声犹如石破天惊,正在听经的香客们一时哗然,慌忙朝哪画壁上看去。   这画壁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活人入画之后,就会变成画的一部分,就像是原本就有点一样。   但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这种变化只能显露在外,根本无法遮掩。   因为这壁画绘得实在是精妙,意境实在是高远,香客们进了宝华殿之后,十个有九个都会看上几眼。   九尾灵猫也就罢了,她也是个美貌女子,混在一众散花天女之间并不突兀。   可画壁上突然多出的三个男人,就特别显眼了。   ——散花天女哪里会有男人呢?   “这……这不是朱兄吗?”   站在胤禛左前方的蓝衣书生立刻惊呼出声。   然后,他赶紧四下寻找,身边哪里还有朱生的踪影?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那书生顿足嗟叹,“朱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之后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   一时之间,宝华殿内人心惶惶。   禄海和尚虽然俺很九尾灵猫不识好歹,当众给他找事,但他反应也是极快。   “阿弥陀佛——”   一生佛号如晨钟暮鼓,立刻就平复了众人焦躁的内心。   “诸位失主稍安勿躁。这三位檀越之所以会入了画壁,全因其心智不稳,起了淫心之故。画壁之内自有菩萨点化,不出一时三刻,三位檀越便会平安归来。”   这座寺庙虽然不大,可禄海和尚在盛京却颇有些名气。再加上他天生一副宝相庄严的好卖相,一时倒是唬住了众人。   胤禛惶然地问:“大师,我舅舅不会有事的,对吧?”   “是呀大师,朱兄不会有事吧?”那蓝衣学子也急切地问道。   禄海和尚笑得高深莫测,“两位施主安心,这对他们来说,又何常不是一场机缘呢?”   蓝衣学子慢慢安下心来,对禄海和尚合十行礼,“如此,小生便在此静候佳音了。”   接到胤禛眼色的张保也蹲下来安抚劝慰胤禛,让他安心等待。   一切似乎都很平和。   但进入了画壁的揆叙,却一点都不觉得平和。   “这位姑娘,还请自重。”   揆叙微微侧过身去,不看那女子暴露的衣着。   那女子以为他是看不起自己,刚进冷笑道:“都已经进了这里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怎么,公子是看不上我等风尘女子吗?”   揆叙并不回头,只是解释道:“小生知晓,诸位姑娘沦落至此,并非本心所愿,又岂会心生轻视?”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那女子有些诧异。   自从被封入画壁以来,她见过的男子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了。但哪一个不是垂涎于她们姐妹的美色?   对于这些轻薄儿,她们姐妹自然也不会客气。往往都是将他们的精气汲取得差不多之后,便将那无用之人赶出去。   所以,她根本就不相信,进了这里的男人,会有什么正人君子。   想到这里,她再次冷笑了一声,闪身转到揆叙眼前,揆叙干脆闭上眼睛,诚恳地说:“还请姑娘自珍自重,莫要令亲者痛仇着快。”   这句话似是触到了那姑娘的痛处,她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住口!”   “姑娘?”揆叙愕然,忍不住睁开了眼,却又在触及那女子雪白的手臂时猛然闭上。   “你为什么不肯看我?”那女子似乎有些疯魔了。   揆叙镇定地说:“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好一个非礼勿视!”那女子嘲讽道,“既然非礼勿视,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被一位夫人带进来的。”揆叙实话实说。   这个答案明显出乎意料,那女子怔怔的看了他半天,忽然懒散地说:“好了,好了,你睁开眼睛吧。”   等揆叙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女子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明制的华服。   看着揆叙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那女子顿觉好笑,心底也对他添了几分好感。   “我就碧婵,你呢?”   揆叙报出来自己的化名,“小生姓蓝,单名一个叙字。”   “蓝叙。”碧婵将他的名字含在唇齿间回味了一番,目光便多了几分缠绵之意,“原来是蓝公子。”   揆叙忙道:“不敢当公子的称呼,小生不过一介仆从,仗着主人家宽厚,侥幸跟着主人家念过几本书罢了。”   他的话,碧婵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问道:“你说你是跟着一位夫人进来的,那夫人姓甚名谁?又是哪家的媳妇?”   “小生只知道那位夫人姓九,其余的一概不知。”   “不知?”   “不知。”   碧婵好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着人家进来?”   提起这个,揆叙脸上多了几分尴尬之色,含含糊糊地解释道:“小生本是跟着我家表少爷一同来进香的,在半路上遇见了那位九夫人。我家表少爷与她……相谈甚欢。”   似乎是某些事情难以启齿,他犹豫了半天,才勉强找出一个好听的说词。   碧婵秒懂,“原来是你家表少爷临时找的姘头!”   “诶,姑娘,非礼勿言!”揆叙一张冠玉般的脸颊已经胀得通红。   真是个脸皮薄的小书生!   碧婵暗暗一笑,嘴上却十分不以为意,“他们既然做得,我为何就说不得了?”   她旋身坐在花藤缠绕的秋千上,懒洋洋地晲了揆叙一眼,颐指气使道:“我要荡秋千,你快来推我。”   揆叙犹豫了片刻,慢慢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推了起来。   碧婵娇笑道:“方才不是还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吗?这会儿怎么这么听话?”   不必回头她也知道,那小书生的脸颊此时已经比最好的胭脂还红了。   揆叙窘迫地说:“小生有事相求,自然要殷切几分。”   “你倒是实诚。”   揆叙呐呐无言。   见他越加窘迫,碧婵扑哧一笑,指着不远处的花丛说:“你去采了花,编花环给我戴。”   揆叙逃也似的离开了秋千,如蒙大赦地去摘花了。   碧婵的笑声如银铃般传入他的耳中,他浑身一僵,只低头一心摘花。   在碧婵看不见的地方,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中哪有半丝窘迫之色?   ——优秀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揆叙:国家欠我一个奥斯卡! 第272章 红珠?   揆叙不但天生一副七窍玲珑心,还生就一副巧手。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双手无论是写字作画,还是拉弓射箭,无有不通,无有不精。   但却从来没有编过花环。   他倒是采过花,夏日的清荷,冬日的红梅,秋日的海棠,春日的牡丹……他都从自家园子里亲自挑拣采摘过。   荷花选含苞的,海棠择疏淡的,梅枝挑苍劲的,牡丹折雅艳的。连枝带叶一起折回去,在精心烧制的各种花瓶瓷盘里,修剪扦插出或雅致或古朴的造型。   这些被他精心侍弄过的花草,也许会出现在阿玛的桌案上,也许会出现在额娘的窗台上,也许会被尚且调皮的弟弟一把抢走,带出去炫耀。   但摘花给女子编成花环,还真是头一回。   揆叙既觉得新鲜,又觉得有趣。   瞥见那碧婵姑娘因自己乖乖摘花而暗自窃喜,他不由心中一动,想着日后成婚了,他精心采摘来的花朵,也可以再多一个用途。   比如编成花环,戴在妻子的头上。   揆叙不负心灵手巧之名,尽管心思数转,却一点都不耽误手指翻飞,不多时便变成了一个五彩的花环。   “碧婵姑娘,好了。”他又恢复了那副略显迂腐的窘迫之态。   他越是如此,碧婵就越是要逗他,娇蛮地说:“我懒得动,你来给我戴上。”   揆叙犹豫了许久,在碧蟾戏谑的目光中,视死如归地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将那花环戴在了碧婵姑娘的头上。   而后,他像是怕了碧婵的一再作弄,急忙后退了三步,拱手作揖,“还请姑娘慈悲,助小生一臂之力。”   碧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一把摘下头上的花环摔在地上,颇有些无趣地说:“你这人,真是扫兴!”   揆叙讪讪不敢言。   此时他的人设就是笨嘴拙舌,性子迂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才是正常的。   很多时候,不崩人设才是成功的关键。   看多了风流浪子,猛然碰见个他这样的,碧婵是一面气恼他不解风情,一面又爱煞他的不解风情。   每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都曾幻想过自己能遇见一个正人君子作为良人,救自己出苦海。   碧婵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遇见了。   她明眸流转,心下细细盘算思量,忽而轻笑一声,似嗔似怨道:“好了,好了,你这冤家!”   话音方落,她就忍不住嗔了揆叙一眼,自然又惹得这没经过阵仗的小郎君面红耳赤。   “嘻嘻。”碧婵掩唇轻笑,或许是看够了他的窘态,终于决定不再逗他了,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矜持又戏谑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你家那个表少爷经不住美色-诱惑,被卷入了这画壁之内。你肯跟人进来,就是为了找你那不成器的主子吧?”   揆叙讪讪一笑,“姑娘冰雪聪明。”   “说你傻,你还挺会说;说你聪明吧,偏你又……”如此的不解风情。   碧婵幽幽叹了一声,在揆叙不解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到底把那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在风流浪子面前,她可以极尽媚态,与之相互戏耍。对方寻欢,她也作乐。生前不管身后事,浪得一日是一日。   但面对一个正人君子,有再多的招数,她也不忍,更不想使出来了。   “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男人进来了,也不知道你那表少爷是哪一个?但愿他运气好,不要遇到红珠姐姐。若不然,便是你找到了他,能把他带出去,也晚了。”   揆叙闻言,心中一动,直觉自己已经摸到了那些纨绔子弟的死因。   “姑娘,此话怎讲?”他一脸茫然,又透出几分焦急,“表少爷是不是有危险?还望姑娘救救我家表少爷。”   碧婵蹙眉道:“我不是说了吗,这要看他的运气。若他真的不长眼,招惹了红珠姐姐,红珠姐姐的毒我可解不了。”   揆叙眼皮子一跳,急切地问:“不知这位红珠姑娘……她……她为什么要给表少爷下毒呢?”   见碧婵明显不悦,揆叙急忙解释道:“我家表少爷虽然喜好美色,但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勾当,从不强抢民女,应该与这红珠姑娘……没有仇怨吧?”   最后这句话,他自己都问得不大自信。   因为很多时候,仇怨也可以是单方面的。你以为自己没有得罪人,但在对方看来,你的言行,已是大大得罪了他。   “别废话了,想救你家主子就快跟我走,但愿他运气够好。”   碧婵明显不想和他多说,身姿轻巧地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急急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回身,把那丢在地上的花环捡了起来,重新戴在了头上。   “你可别多想,我就是找个借口,把你光明正大的带到姐妹们面前去。”碧婵晲了揆叙一眼,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而揆叙真就像个呆子,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低着头连连道:“小生知晓,小生知晓,多谢姑娘相助之恩。”   碧婵气恼地顿足,低声嘟囔道:“真是个呆子!”   但她偏就爱这样的呆子。   只盼着呆子莫要见了比她漂亮的就突然开窍,把她变成个笑话。   这世间女子大多如此,盼郎多情,又怕郎多情。   一路上,揆叙把自己担忧主家的忠仆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不住地缠着碧婵问那红珠的事。碧蝉被他缠磨不过,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那红珠姑娘本是个正经修行的蜘蛛精,半年前才被那老和尚使计困在了这画壁里。   红珠姑娘的本体,是一只有毒的红腹蛛,脾气暴躁得狠,性子也十分刚烈。那老和尚百般蛊惑于她,都被她当成了耳旁风,全然过耳不入心。   只是,她那暴躁的脾气和刚烈的性子,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她的耐心并不好。   在和那老和尚纠缠了三个月之后,红珠的耐心终于耗尽,决心与那老和尚玉石俱焚。   只是那禄海和尚道行高深,红珠姑娘深知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想要毁了禄海和尚,就只能另辟蹊径,引得高人出手。   “另辟蹊径?”   揆叙嘴角的笑容凝住了,再联想碧婵三番五次地说起要让隆科多看运气,莫要中了红珠的毒,他已经确定了,杀死那些纨绔子弟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红珠姑娘。   “是呀。”碧婵自嘲道,“红珠姐姐可不像我们这些没骨气的,要她逆来顺受,她宁愿玉石俱焚。”   她自嘲归自嘲,但对于红珠的做法,却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妥。   至少她没有表现出来对红珠的不赞同。   ——所以,她的玉石俱焚,就是拉着别人的性命做筏子?   揆叙忍下一腔怒气,跟着碧蝉分花拂柳,穿屋过廊,来到了一处紫藤花垂挂的小楼。   “那位红珠姑娘就住在这里?”揆叙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胤禛给他的符咒。   “不。”碧婵道,“你家那位表少爷在这里。”   揆叙松了口气:两个不在一块就好。   见他抬步就往前走,碧婵急忙伸出手臂拦住他,“唉,我劝你还是等一会儿吧。”   “为什么要等?表少爷在里面呢。”   作为一个标准的呆子,该不懂的时候就不要懂。   “呵。”碧蝉轻笑了一声,流转的眸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突然恶趣味发作,收回了纤瘦的藕臂,“那你就进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   揆叙果真直通通就往前走,抬手就去敲门。   “咚!咚!咚!”   室内一阵骚乱,片刻之后,隆科多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谁呀?打搅老子的好事!”   隐隐约约的,还有女子的娇嗔声,夹杂着隆科多低声下气的陪小心。   揆叙全当自己聋了,朗声道:“表少爷,是我,蓝叙。”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如上好的珠玉洒落在水晶盘上,只听声音便让人想要一窥全貌。   屋里那女子“呀”的一声,媚笑道:“从哪里又来了个小郎君?三爷,你不介意请那小郎君进来一起坐坐吧?”   隆科多还没答话,这厢的碧婵就先恼了,咬牙切齿地骂道:“这骚蹄子,真是一日也离不得男人。里面已经有一个了,填不满你那骚坑吗?”   “哎哟,我倒是谁呢,原来是碧婵姐姐。”里面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把拉开垂花门,摇曳生姿地走了出来。   若说碧婵先前衣着清凉,这位比碧婵犹甚。她穿衣裳,也就是单单向别人证明,她穿了而已。   至于这衣裳有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完全不在人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好生俊俏的小郎君,配给碧婵姐姐真是糟蹋了。”那女子逶迤上前,素手微抬,就往揆叙脸上拂去。   她当然是没有得逞的,碧婵又岂会让她得逞?   “你这贱人,真把姑奶奶当病猫了?”被缠紧紧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但那女子却半点儿都不怕她,手臂也不知怎么微微一晃,便挣脱了她的钳制。   “碧婵姐姐怎么能是病猫呢?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掩唇讥笑道,“分明就是只老猫,该紧的地方松,该大的地方小,有没有一处是正合适的。”   她抽空朝揆叙抛了个媚眼,继续吐气如兰,“也怪不得人家小郎君看不上你,还要来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揆叙:只要我够呆,车轱辘就压不到我脸上。 第273章 机智的隆科多   两个姑娘你来我往,一个言辞露骨粗俗,一个话语暗含深意。总而言之,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因为这两个姑娘都太漂亮了,又都有几分泼辣之气,隆科多只觉得最难消受美人恩,让他说哪个他都觉得不好下嘴。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向揆叙投去了求助的视线。   但揆叙却呆呆愣愣的,脸上只有不知道该怎么劝架的无措,却半点窘迫之色都没有。   单看他的表情,他好像根本就没听懂两个姑娘嘴里的深意。   不对呀!   隆科多心里犯嘀咕:揆叙是多机灵的人,读书又多心思又透彻,他伯父没少在他面前夸赞,绝对属于别人家的孩子。   正常情况下,像揆叙那样的人,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呀。   除非……他是故意的。   隆科多的心思转得也不慢,几乎是转瞬间,就明白了揆叙必有深意。   他立刻就决定,配合揆叙,至少不做坏事的那个。   “唉,湘湘姑娘,还有这位姑娘,你们……诶,诶,两位姑奶奶,你们就别吵了行不行?有话好说啊。”他硬着头皮插在两女中间,左支右绌地企图平息两女之间的矛盾。   但这样做的结果也很显而易见,不过徒劳而已。   “走开!”碧婵推了他一把。   那位湘湘姑娘虽然没有碧婵那么暴躁,但显然也嫌他碍事,一双柔疑案在他的胸口上,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把他推到了一边。   “三爷别急,待我收拾了这个黄脸婆,咱们再亲热不迟。”安抚性朝他抛了个眉眼,隆科多骨头一酥,差差点儿就没把持住。   “黄脸婆?”碧婵不可置信地看着湘湘,瞬间就炸了,“你说谁是黄脸婆?你才是黄脸婆,你全家都是黄脸婆!”   湘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许久,突然冲她抛了个媚眼,声音柔腻地说:“原来,你是想和我做一家子呀。可惜,姑娘我看不上你。”   “就你,还看不上我?呵,我还看不上你呢。”碧婵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简直连正眼都不愿意施舍给湘湘了。   她伸手一把将隆科多拽了过来,转过身便步履摇曳地走到揆叙身边,歪着头一脸得意洋洋地说:“喏,你家主子我给找回来了。你可该怎么谢我呢?”   揆叙的目光不经意般地从湘湘脸上扫过,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等……等小生出去了,一定禀明家主,备上厚礼来酬谢姑娘。”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湘湘姑娘脸上一闪而过的,是黯然之色。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他故作羞涩,迅速看了碧婵一眼,脸颊上烧得几乎要冒烟了,仿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碧婵果然被他逗得花枝乱颤,伸手点了点他的脸颊,语气颇为暧昧,“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啊?姑……姑娘想说我什么都可以。”揆叙低头绞弄衣角,将那副任君采撷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那位湘湘姑娘看他的眼神,顿时就像是带着无数虎齿的剪子,恨不得一下就将它给剪成碎片。   好了,确定了。   揆叙暗暗一笑,下一刻便神色一僵,惊慌失措地退后了几步,脸上露出了懊恼之色。   “多谢碧婵姑娘帮我找到表少爷。如……如今表少爷已经找到了,小生也该回去了。姑娘,小生告辞。”   话音刚落,他完全不给别人反应的时机,拉着隆科多就走,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落荒而逃,甚至慌不择路。   “诶?”碧婵一惊,急忙要去追他,“你回来,你不认识路。”   湘湘闪身拦住她的去路,似笑非笑地说:“我的好姐姐,你要到哪里去?这这么着急。”   “哎呀,你闪开!他不认识路,万一闯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可怎么是好?”   她越是着急,湘湘心里越是气恼,就越是拦着她不放,嘴里还要说些话撩拨她。   “不该去的地方?姐姐是指哪里?是红珠姐姐那里,还是秀雅姐姐那里?”   碧婵被她的话吓得心惊肉跳,越发着急的想要绕开她,“人命关天。这个时候你就别拦着我了,蓝公子有危险。”   “蓝公子?姐姐喊得好生疏离呀。”湘湘暗暗磨牙,嘲讽道,“只看姐姐这股维护劲儿,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海誓山盟、缘定三生了呢!”   ——对个外人这么关心,也没见你关心关心我。   左躲右躲躲不掉,碧婵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自以为好声好气地和湘湘讲理。   “我自认从前也没有得罪过你,你往日欺辱我我也都忍了。但这一次不一样,看在咱们当初是一同被困进来的份上,今日你就给姐姐一份薄面,别再阻拦我了行不行?”   湘湘的脸色先是胀得通红,继而又逐渐变得铁青。   她用力握住微微颤抖的手,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傻子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棉絮?   如今整个画壁之内,除了眼前这个傻子之外,恐怕没人不知道她的心思了吧?   看着眼前这个傻子为了别人,就差给她下跪了。湘湘又妒又恨,偏又不忍她着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蠢才,难不成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碧婵一呆,四下打量了一番,焦急之色逐渐退去,欢喜道:“我就知道,妹妹不是那种罔顾人命的。”   却原来,这个地方布有一个迷阵,普通人若没有内部人引领,是走不出去的。   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揆叙和隆科多还得转回来。   湘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懒得和她说话。   但揆叙的安全有保证了,碧婵也不计较她的态度。   毕竟这些年来,她被湘湘挤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湘湘年纪还小,她忍忍也就过去了。   湘湘可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若是知道对方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子,非得气得跳脚。   =====   揆叙也不知道自己和隆科多正走在迷阵里,他之所以走得这么干脆利落,便是笃定了碧婵不会不管他,而他则需要一个时机,和隆科多合计商议一番。   “你是说,外面那些人之所以纵欲无度,全因为中了一个叫红珠的女子的毒?”   “不错。”揆叙点了点头,“也是三爷运气好,没有预见的红珠姑娘。”   隆科多想要反驳,却是张口结舍。   对于自己那点毛病,他可是太清楚了。他也不是不想改,但喜好美色这回事,并不是想改就能改得掉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底线,不要为了美色而耽误正事。   “那咱们现在要去哪里?”隆科多只能转移话题,避免自己尴尬。   揆叙笑道:“哪里也不去,等碧婵姑娘来找咱们。”   隆科多先是一愣,接着便反应了过来,挑着眉冲揆叙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可以呀,揆二爷!平日看着你君子端方的,原来在风月上也有这般的手段。”   虽然不知道揆叙进来多久了,可肯定是在他之后进来的。他在这里不过待了三五日,揆叙顶多也就两三天吧?   两三天就能让一位姑娘对他情根深重,还这么笃定他走了人家姑娘一定会追上来,这手段真是不服不行。   面对隆科多的调侃,揆叙只笑不语,既不反驳也不应承。而且,他连笑容都没有半点得意之色,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这么稳得住,隆科多倒没意思起来,很快就收敛了调侃之意,并打心眼里佩服揆叙,觉得自己的心性还有的磨。   “对了。”隆科多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问道,“我进来这几日,四爷在外面还好吧?”   “几日?”揆叙的神色凝重了起来,蹙眉问道,“你说你进来已经好几日了?”   见他如此,隆科多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这中间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点了点头,说:“如果我没有计算错的话,我进来这里至少有五日了。”   虽然这话被里面十分诡异,天色永远定格在黄昏时分,让人不知日夜。   可隆科多到底心智非凡,就算在美色上昏聩了些,却并不耽误他在享受美人的同时,暗中计算时辰。   他如今年纪不大,还没有被派过外差。不管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宫里当差,一日两餐外加一顿晚点都十分规律。   久而久之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他的肠胃自然会提出抗议,让他感到饥饿。   虽然不知道这画壁里的女子都是什么身份,他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凡人,没到腹中饥饿的时候,不管和美人玩的多花,他都一定要停下来要求吃饭。   而他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根据自己身体的自然反应来计算时辰。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观察过周围的环境。   比如有一只浑身翠绿,只尾巴尖儿青黑的鸟,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啄窗户,向这个屋子里的美人乞食。   隆科多年轻俊美,在某方面的功夫又不错,在这几天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美人来找他。   其中有一次,那只鸟来的时机不巧,正事隆科多将一个美人撩拨的欲-火焚-身,两人正要真刀实枪的上阵时。   那美人十分气恼却又好像很是忌惮那只鸟,一边起身去给那鸟儿喂食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扁毛畜生,天天来,天天来,一天两顿少一顿会死吗?”   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赖在这屋子里没出去过。   而那只鸟,已经来吃过十回了。   揆叙也不卖关子,立刻就告诉他:“可实际上,你进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我便被人带进来了。” 第274章 计划实施者隆科多   揆叙告诉隆科多,两个人几乎是前后脚进来的,相差连一个时辰都不到,更别说是几天了。   隆科多立刻就明白了,“也就是说,这里面的时间和外面的并不对等。”   “不错。”揆叙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什么,站在他对面的隆科多突然了个眼色,让他先别说。   两人共事虽然不久,但都是聪明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回去立刻就转变了话题,“表少爷,这里的美人虽好,可你也不能把家里的人都给忘了呀。老爷、夫人还有小少爷,都等着你回去呢。”   俨然一副苦口婆心的忠仆模样。   如果说揆叙是个标准的忠仆,那隆科多就是个无可挑剔的纨绔,还是个好色纨绔。   “姐姐姐夫那里,我回去之后会跟他们说的,你就不用管了。爷好不容易来到这么个妙处,不玩够本怎么能行呢?”   他满脸不耐烦地挥开揆叙,转身就要往回走。但揆叙怎么能放任他继续沉溺美色呢?   两人拉拉扯扯,走走停停,自以为是在原地等待碧婵追上来,却不知道,人的眼睛也是会欺骗自己的。   “好了,好了,那只鸟已经飞走了。”   却原来,方才是隆科多突然看见那只翠羽玄尾的鸟,正停在不远处的槐树枝上。   这只鸟竟然能让画壁里的女子如此忌惮,自有其道理。隆科多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的戒备。   “三爷既心细又稳妥,小生佩服。”   “行了,你也别打趣我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隆科多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鼻子,“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然后,他就从揆叙嘴里得到了一只惊天大瓜。   “你说什么?湘湘的心上人是那个碧婵?”隆科多瞪大了眼,有点不能接受,“你弄错了吧?好好两个美人……”   还都是他喜欢的类型,怎么就牵扯到魔镜之好了?   而且,揆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和二女两个同时相处的时候,他和揆叙可是从没分开的,怎么他就什么也没看出来?   揆叙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没时间解释了,隆三爷若是信我,咱们就加一条计划进去。若是三爷不信,我自己执行也可以。”   “不,我相信你。”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隆科多还是很相信揆叙的判断的。   于是揆叙便道:“湘湘虽然对碧婵有意思,但碧婵却仿佛从未开窍。若咱们以此为饵,将湘湘也拉拢过来,岂不是多了一份助力?”   隆科多考虑的片刻,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个助力。据我观察,这个湘湘姑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对这画壁里的女子来说,男人就是稀少资源。她们不但要用偶然进来的男人排解寂寞,还要用这些男人外泄的精气来冲业绩。   无论是什么物种,在面对生存所需的资源时都,会施展一切手段去抢夺。   隆科多虽然在里面只待了五天,去好好品尝了一把玛丽苏女主被众多男主争来抢去的滋味。   结果显而易见,最后的赢家就是这位湘湘姑娘。   二人商议完毕,就装作着急麻慌地寻找出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见了碧婵的声音,“你们终于回来了!”   回……回来?   两人相顾骇然,都迅速换上了疑惑的表情。   “碧……碧婵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傻不傻呀?”隆科多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毫不客气的吐槽道,“没看见这地方很熟悉吗?人家根本没动,是咱们两个不知怎么的又转回来了。”   碧婵风一样的冲到揆叙面前,拉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急切地询问到:“你们半路上没有遇到一个穿红衣梳高髻的,或者是一个穿紫衣梳双环髻的吧?”   “没有,多谢碧婵姑娘关心。”揆叙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睁开碧婵的钳制,声音很低很低,“姑娘,这对你名声不好。”   原本满心酸苦,暗暗翻白眼的湘湘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碧蝉。   果然就见碧蝉一脸羞怯欣喜,看向揆叙的目光,正事在看他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湘湘心头一酸,只觉满嘴苦涩,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蓝公子虽然性子过于迂腐,但长相俊俏,又是个正人君子,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良人。   罢了,罢了!   湘湘暗暗苦笑,如果他能带着碧婵脱离苦海,我便舍了这一身修为,送他们出了这鬼地方又如何?   “蓝公子,你们想出去吗?”湘湘难得的正经,连碧婵都忍不住侧目。   揆叙按耐住心中的疑惑,满脸急切又欣喜地问:“湘湘姑娘知道怎么出去?若是姑娘愿意告知,小生必有厚报。”   “当然要报答我,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会白白帮你?”湘湘冷笑了一声,冲揆叙抬了抬下巴,“你跟我来。”   有些话,不好叫碧婵听见,湘湘不想给那傻子造成任何心理负担。   这个道理,揆叙明白,隆科多也大约能理解。可是,碧婵却一无所知。   她想当然的就以为湘湘是看上了揆叙,并以此胁迫揆叙从了她,急忙闪身拦住,“我不许你跟她走,你若是想出去,我也可以送你出去,你不许跟她走!”   以往,湘湘抢走她再多男人,她都认了。反正那些男人猥琐下流,她一个都看不上,让香香给他们一些教训也好。   可是,蓝公子不行。   蓝公子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不应该在这里损失精气,影响寿数。   “你……”湘湘又妒又怒,险些失去理智。   隆科多见此,笑着上前,“两位姑娘,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但两女谁都不理他。   隆科多也不在意,只对湘湘道:“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如跟我商量,我做得了他的主。”   “你?”湘湘胡疑地看着他。   隆科多非常光棍地指了指揆叙,“不信,你问他呀。”   湘湘狐疑的目光转移到了揆叙身上。   揆叙点了点头,“表少爷自然是能做得了我的主。”   这也就是智商在线的隆科多,如果换成法保那个大傻子,揆叙可没这么心大,敢说这种话。   他怕法保把他卖了,他还得捏着鼻子帮人数钱。   湘湘深深地看了碧婵一眼,好像生怕自己反悔一样,转过身才对隆科多道:“那行,你跟我来。”   碧婵还要阻拦,却被揆叙拦住了。   “蓝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万一你家主子把你卖了呢?”碧婵又急又气,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揆叙坚定地说:“表少爷不会的,碧婵姑娘不用担心。等我们出去了,一定会给你烧很多纸钱的。”   “纸……纸钱?”碧婵呆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问,“你以为,我们都是鬼?”   似乎是才发现自己的心思暴露了,揆叙尴尬得不敢看她,嘴里笨拙地安慰道:“姑娘虽然红颜薄命,但却是个大大的善人。苍天有眼,必然不会辜负姑娘。下辈子……下辈子姑娘一定能投入富贵人家,一生平安喜乐。”   说完这些,他有生怕碧婵不信,着急麻黄地给自己打补丁,“姑娘放心,等我从这里出去了,一定早晚三炷香,在佛祖面前替姑娘陈情。我佛慈悲,一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的。”   碧婵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泪流满面。   “诶,碧婵姑娘,你怎么了?可是小生说错了话,惹姑娘生气了?姑娘若是恼了,打我几下出气便是。小生自来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你……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揆叙手足无措。   “不,我没有生气,我是高兴。”高兴有一个人,这样在乎我。   =====   再说隆科多跟着湘湘进了内室,等着湘湘提条件,湘湘却又不说话了。   她绞弄着手指走来走去,脸上的神情纠结万分,时而坚定,时而后悔,时而又迟疑不决。   隆科多也不着急,他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自己找地方坐,自己给自己倒茶,自己挑拣桌上合口味的糕点。   虽然在这画壁里,他们是处于弱势地位。但在这件事情上,主动权却在他们手里。   所以,他有什么好着急的呢?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着对方来求他就是了。   湘湘是有些后悔的。   要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相让,这种决心不是那么好下的。   但在犹豫的同时,她也在观察隆科多。但凡隆科多表现出半点焦急之色,她便可以此为筹码,为碧蝉争取更多的好处。   可是,隆科多实在是太淡定了,淡定到让湘湘立刻就意识到,对方已经将自己看透了。   湘湘暗骂他奸诈,却也坚定了自己的心思。   ——她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脱离苦海,但碧婵还有机会。   这些年,她一直想方设法阻隔碧婵和那些男人见面,不让碧婵跟这他们造孽。碧婵身上的孽障不多,更是没有杀孽,不会影响日后的福报。   如今既然有机会,她一定要将碧婵送出去,让她去过正常的日子。   隆科多厉害,不好糊弄才更好。他的本事越大,将来必缠的保障也就越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妩媚多情的脸上一片坚定,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蓝公子娶碧婵为妻,一生一世都对她好。”   隆科多一惊,脱口拒绝,“这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揆叙的婚事可是圣上亲赐的,谁敢抗旨不尊?   除开这一点,满汉不通婚也够揆叙喝一壶了。   揆叙平时待他也不错,他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坑人家。   湘湘面色一变,眼中露出凶戾之色,“为什么不可能?我家碧婵貌美心善,哪里配不上那个呆子?”   在隆科多看不见的地方,湘湘那如春葱般的柔荑悄然化作了利爪,眼中凶光闪烁,几欲择人而噬。   隆科多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娘们儿,可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媚顺从。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方才也见识过了,那就是个迂腐的呆子,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停妻再娶之事的。”   那一瞬间,隆科多的脑子转得比陀螺都快,找到的理由也算合情合理。   “他已经娶妻了?”   这是湘湘没有想到的。   她无意识地用贝齿咬着下唇,纠结了许久,忍痛道:“那就让他纳碧婵做贵妾,一辈子不要负她。若不然……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隆科多苦笑道:“你觉得他那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违背祖宗规矩吗?”   “规矩?什么规矩?”   “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虽然这是汉人的规矩,他们满人一向是没娶正妻,就先纳小妾。但万岁爷不是提倡满汉一家嘛,身为万岁爷的忠臣,他暂时向汉人靠拢一下又怎么了?   隆科都觉得,这完全没毛病。   “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湘湘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忽而苦笑道,“好一个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样好的郎君,这样好的家风,偏偏都是别人家的。”   对蓝公子了解得越多,湘湘就越明白,碧婵的眼光没有错,蓝公子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如意郎君。   只可惜,名草有主。   “罢了,罢了,终是我的地头没有福气。”湘湘苦笑着摇头,一时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颇有些心灰意懒。   隆科多按按松了口气。   ——他是真害怕湘湘会要求他,暗中弄死蓝公子现在的妻子,再扶碧婵上位。到那个时候,他可是真的编不下去了。   幸好,幸好,这位湘湘姑娘虽然在淤泥中挣扎多年,却还留存着本性里的那一抹善。   “湘湘姑娘,你为什么非要把被蝉姑娘托付给别人呢?”   隆科多开始了他的反击,“以小生看来,这个世上再没有谁,会比你更爱碧婵姑娘;也再没有谁会比你,把碧婵姑娘照顾得更好。”   湘湘一惊,瞪圆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隆科多,“你……你都知道什么?”   “知道了你对碧婵姑娘,最最真诚的心意。”隆科多神色端正,没有半点轻浮,更无半丝鄙夷。   湘湘定定的看了他许久,自嘲的苦笑了一声,“你看,你我才认识了几天,都能看出我的心意。我和那个傻子相处了数百年,她却还一心觉得我总是和她作对。”   隆科多斟酌着说:“有些人对于别人的心思是比较迟钝的。湘湘姑娘就没有想过,直接对她点破吗?”   “不,不行。”湘湘急忙摇头,惊惶道,“绝对不行。我宁愿她讨厌我,把我当做对手,也不愿意她刻意疏远我,躲避我。”   那种情景,只是想一想,她都觉得窒息。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因此疏远你?你试过?”隆科多表示,他不理解。   湘湘苦笑道:“你不知道,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一起被禄海和尚诓骗进来的。从小到大,能让她感兴趣,能让她喜欢的都是男孩子。   她从未对女孩子表现出这方面的兴趣。甚至……甚至还觉得奇怪。”   事情有点不好办了呀。   隆科多暗暗苦恼,嘴上却丝毫未有停顿,“奇怪?她真是觉得奇怪而不是单纯的好奇吗?你真的弄清楚了吗?”   ——就算是真觉得奇怪了我,也得给你说成好奇!   “一个人骤然看见一种自己从没见过的东西,都会觉得好奇,觉得新鲜,会忍不住露出异样的神色。   但这种异样的关注,却并不带任何恶意,只是人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所做出的本能反应罢了。   湘湘姑娘,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问一问碧婵姑娘的好,免得因为一场误会,生生错过了有情人。”   本来是湘湘一厢情愿的事,在他嘴里过了一圈,就变成一对有情人了。   不过,香香是觉得半点问题都没有。   看着他理所当然的神色,隆科多按按一笑,觉得他和揆叙的计划已经成了一半。   ——那个碧婵姑娘,一看就是个心软又不怎么有主见的人。只要湘湘够强势,就算是原本不愿意的,也能给她抢回三分愿意来。   依照湘湘表现出来的深情,只要碧婵有了这三分愿意,她就绝对不会放手了!   就像现在,隆科多只是给了她一点希望只,一根救命稻草,湘湘就拼命的要抓住。   “真的?她真的只是觉得好奇,不是觉得奇怪,也不是觉得厌恶?”   她紧紧地盯着隆科多,生怕错过他的半点神情变换。   “我觉得是。”隆科多毫无心理负担地坚定了她隐秘的期盼。   湘湘的神情从愕然,到茫然,再到纠结,又隐隐透出一丝兴奋,最后都定格在坚定上。   “你说的不错,无论如何,我都应该亲口问一问她。如果她真的厌恶,我日后再也不提。若是她……若是她……”   湘湘眼中透出了势在必得。   隆科多微微一笑,迅速抛出了下一粒诱饵,“那湘湘姑娘有没有想过,日后你与碧婵姑娘喜结连理之后,到哪里生活呢?”   ——快来问我,快来求我呀。只要你肯与我合作,我这里有后续人生一条龙服务哟! 第275章 一人和苍生   湘湘也不是傻子。   若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意识不到隆科多一直在引导话题,那她也不可能在这画壁里,护住碧婵这么多年了。   她挑眉一笑,妩媚多情,“不知三爷又有何高见呢?”   这一笑的风情,恰是隆科多最喜欢的那一种,又多情又风骚,又纯又欲。   隆科多暗暗叹息:可惜呀可惜,这么美的一朵娇花,心里居然藏着另一朵花。   “高见没有,浅见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合不合湘湘姑娘的心意了。”他懒散又惬意的靠在椅子上,全身上下都写着“纨绔”二字。   可是,经过了刚才的交锋,湘湘又如何敢还把他当成好色的纨绔?   但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为色所迷,被□□牵引进这画壁里呢?   湘湘心头惊疑不定,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心底隐隐透出的兴奋。   被那禄海和尚诓入画壁,做了这玉璧千人枕的画中妖,不但要被迫汲取男人的精气,得来的精气大半还要上交给禄海和尚,供仇人修炼。   她心底真就没有半点怨对吗?   怎么可能?   单就禄海和尚将碧婵一并带进来这一点,就足够湘湘对他恨之入骨。   可很多时候,只有恨意是不够的。再浓烈的恨意,如果没有实力支撑,爆发出来也只能毁灭自己,顺便取悦敌人。   说不定在敌人眼中,连取悦的资格都没有。在人家眼中,她根本不值一晒也说不定。   正因为她太清醒,这份恨意也被她压得太深,压得太久。深到久到……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自己心中是一直藏着恨的。   隆科多只是想挑起她的求生欲,却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将她的恨意也一并勾得抬头。   这可以说是意外之喜,却也是情理之中。   “三爷真的是被美色勾进来的吗?”湘湘压抑着心头涌动的莫名情绪,一双媚眼直勾勾地看着隆科多。   隆科多很是光棍地摊了摊手,坦然道:“没错,小生正是觉得壁上的散花天女个个貌美多情,这才恍恍惚惚进了这画壁之中,只求与美人共度**。”   他没有说谎,湘湘看得出来。   仿佛有“咚”的一声,有什么漂浮起来的东西瞬间沉到了谷底。   湘湘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见到这里的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熏心?   不,还是有一个的。   蓝公子。   “蓝公子是怎么进来的?”湘湘急切地询问,仿佛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隆科多也是一怔,一拍大腿坐正了身子,“对呀,他可是个标准的正人君子,走在大街上都不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他是怎么进来的?”   湘湘眯了眯眼,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揆叙,“难不成,他的君子皮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也是一个好色之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隆科多立刻否认,“一个人可以装一年两年,怎么可能装一二十年?”   都是外戚里的贵公子,揆叙好不好色,他还不知道吗?   有时候他也奇怪,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男人不爱美色?   但通过和揆叙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揆叙的情-欲之心的确很淡,但到几乎没有。   比起美色,揆叙更愿意把精力用在办差上。   “先别说这个了,他怎么进来的,我可以帮你问问。”隆科多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湘湘姑娘只需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和碧婵姑娘一起,从这里出去,到人间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句话,仿佛一盆掺着冰渣子的凉水,从头到脚把湘湘浇了个透心凉,更把她内心的火焰全部浇熄。   湘湘苦笑了起来,“我若是想和她在一起,就不能出去,更不能带她出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忍痛道:“哪怕蓝公子不能娶她,我也希望你能把碧婵带出去。如果可以,再帮她安排一户好人家,让她过安安顺顺的日子。”   不能强求的事,还是不要强求了。   隆科多奇道:“这又是为何?”   她既然有本事把碧婵送出去,怎么就没本事把自己也送出去?   忽然他心中一动,猛然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地问道:“如果你要把碧婵姑娘送出去,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果湘湘真的有万全的法子,能让两人都出去,可能早就带着碧婵逃了,又怎么会拖延至今?   她没有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送一个人从画壁里出去,需要另一个人付出沉重的代价,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湘湘身形一僵,目光有一瞬间的锐利,却又在下一瞬间收敛了锋芒。   “三爷果然不是寻常纨绔。”他的神情已经多了戒备。   隆科多安抚道:“湘湘姑娘不要紧张,小生只是想与姑娘合作而已。在此小生可以承诺姑娘,你我合作之事无论成与不成,小生都会安置好被常姑娘的下半生。”   这话虽然是在安抚湘湘,有何尝不是在替他自己的性命寻求保证?   他相信,就算是为了碧婵的下半生,湘湘也会把他和揆叙安全送出去的。   湘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吐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爽快,姑娘真是个爽快人!”隆科多抚掌赞叹,身子微微前倾,一双虎目凝视着湘湘,“姑娘在这画壁中蛰伏多年,可知这画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区区一幅画又怎能自成空间?   隆科多对灵异事件接触不多,却也听过一些神话故事,也曾看过母亲收藏的《玉匣记》。   据他猜测,那幅天女散花的壁画,很可能就是神话传说里的法保。就像观音大士的羊脂玉净瓶,或者是太上老君的丹炉之类的。   要么就是阴符阵法之类的,就像是《封神演义》里着重描述的十绝阵这种的,里面自成空间。   湘湘不答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隆科多根本就不相信,如湘湘这般性情的女子,会对拐带他的禄海和尚全无半点恨意。   “我想毁了这画壁,救出里面所有的姑娘。”   他索性实话实说,也算是一场豪赌。   万一他猜错了,湘湘已经完全被陆海和尚收服,输掉的就可能是他的性命。   湘湘心神一振,一股隐秘的兴奋之意从心头破土而出,让她的手脚和牙齿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原是我误会三爷了。”   她再看向隆科多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从看纨绔的不屑,变成了看圣人的景仰。   知道她误会了什么,隆科多也不准备解释,只是笑眯眯地问:“不知香香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如果他们把这件事做成了,湘湘自然会知道,有圣人的仁爱之心的不是他,他只是奉命行事。   如果做不成,也不必让画壁里这些女妖们知道四爷的存在了。   湘湘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回答了他的上一个问题,“所谓的画壁,其实是一件法宝。”   她的态度,已经表露无遗。   =====   在说画壁之外的宝华殿上,胤禛缩在张保怀里,和众人一起等待进入画壁里的三个人出来。   这些等待的人里,除了朱生的朋友孟生和他一样焦急,其余人一半是惊恐,一半则是想看热闹。   如果这三个人能平安归来,在场之人的惊恐就会随之散去,等出了去之后,会把这件事当做新闻散播出去,增加自己的谈资,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   只看出事之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要进入杏园游览,就可以看出人类的猎奇心理究竟有多强。   可以想见,一旦这件事被当成新闻传播出去,后续将有无数或好奇或好色的人涌入这破败的古寺,或是增加见闻,或是和画壁上的散花天女来一场才子佳人的艳遇。   只要想到那种场景,胤禛就暗暗头疼。   等了大约有一个时辰,画壁上还是毫无动静,他就装作内急,闹着让张保带它出去方便。   等到了僻静之处,他就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符纸,折叠好就叫来一个侍卫,让他带着符纸到盛京将军家里请,钟道人前来助阵。   那侍卫应喏之后,正要离去,胤禛却突然心有所感,拦住了他,“你先等等,不用去了。”   那侍卫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急忙将符纸还了回来。   “不用还了,你自己拿着吧,这是保平安的。”   “多谢四爷。”侍卫欢欢喜喜地把那符纸揣进了衣服的最里层。   抛开这符纸的神奇之处不谈,这可是皇子赐下的,说出去也是一份荣耀。   胤禛对他点了点头,对张保道:“你们先在这里看着,不要让人发现我离去了。我到那边的竹林里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交代完了之后,他又左右看了看,见四周并无人来往,这才闪身进了那竹林。   竹林里,钟道人已经等候多时。   “大师。”胤禛率先行礼。   钟道人还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四爷。”   “大师快快免礼。”胤禛抬手虚扶了一下,欢喜的说,“我正要派人去请大师来呢,大师就到了。可见你我心有灵犀。”   钟道人淡淡一笑,单刀直入,“四爷派人找老衲来,可是为了那禄海和尚?”   “大师也是为他来的?”胤禛不答反问。   “不错。”钟道人素来不喜欢卖关子,直言道,“今日盛京将军设素宴招待老衲,酒酣耳热之际将军请老衲鉴赏了一副唐伯虎的美人图。那幅美人图笔法神妙,画中美人栩栩如生。”   说到“栩栩如生”时,钟道人的神情十分古怪。   因为见过的奇异事多了,胤禛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可是那画中美人生了灵智?”   “不错,正是如此。”钟道人神情严肃,“贫僧第一眼看见那副美人图,就觉得有些古怪。暗中掐指一算,却发现那画中美人身上,牵扯出了许多因果线。”   而后,他又装作不经意地向盛京将军打探,发现盛京将军不止一次对客人展示过那幅美人图。   最奇怪的是,但凡见过那美人图的客人,事后都会高价向盛京将军求购。那本是盛京将军的心爱之物,他自然是不肯卖的。   只因盛京将军势大,无人敢得罪他,他不愿意卖,旁人也无可奈何。   “贫僧问过了,据他所说,这幅画是禄海和尚赠予他的。”   “禄海和尚赠予他的?”   胤禛立刻就想到了塞楞额庄园里的那架美人屏风。   同样是唐伯虎的画作,同样是画中美人生了灵,同样是从一个和尚手里流出来的。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半点联系,胤禛是绝对不相信的。   和尚……和尚……   难道屏风美人口中的和尚,就是这禄海和尚?   见他神色变幻不定,钟道人便知道,他也想到了屏风美人那一头。   “老衲怀疑,那屏风美人和盛京将军的画中美人,是一个人的手笔。”   这种怀疑,胤禛也有。   他蹙眉沉思了片刻,问道:“依大师看来,盛京将军知不知道他那画中美人有异?”   如果明明知道,还经常将那画展示在人前,与参与谋杀何异?   钟道人说:“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盛京将军提起那幅画时,全然就是对于自己得到了一卷众人梦寐以求的宝物的得意,钟道人察觉那画作有异,凝神细看时,盛京将军也从未露出半点酸妒之意。   如果盛京将军知道那画中美人是活的,以人的劣根性,必然会将那美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属于自己的美人,被另一个男人仔细观瞧,哪怕那个男人是个和尚,盛京将军也不可能没有半点儿妒忌不愉。   “那就好。”胤禛松了口气。   如果盛京将军也参与了这等灵异事件,康熙不可能不处置。   可盛京将军是盛京的最高军事指挥,位高权重。一旦动了他,影响巨大,必然引来各方注目。   盯着盛京的人多了,有些事情便很难掩盖。到时候,胤禛可不敢保证,康熙不会迁怒他。   放下了一桩心事,他的思绪不免又转到陆海和尚身上。   说起来,自接触灵异事件之后,他与那神仙岛上的人物也算是神交已久。先有无为道人,又有无心道人,后来又有个不知名的和尚。   只是三番四次的,他与对方皆是隔空交手,缘锵一面。   如果那无名和尚真的是禄海和尚,他也算是见到对手的真神了。   按照这个假设推理出去,现如今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快刀斩乱麻,先把这禄海和尚拿下了。至于神仙岛之事,日后再行筹谋;   二就是放长线钓大鱼,最好是能趁机派个卧底到神仙岛去,摸清了岛上状况。等他真正动手的时候,能一击必中,剪除了这颗毒瘤。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以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便与钟道人说了,请他参详一二。   唉~如果揆叙在身边就好了。揆叙深得其父纳兰明珠的真传,最是多谋善断。   虽然如今只发现了一副美人画和一扇美人屏风,但谁也不知道,禄海河上究竟送了多少权贵美人图。   选第一条路的好处就是,弄死了禄海和尚,他放出去造孽的那些美人图,就全成了废子。所以说是快刀斩乱麻。   但若真是刀下的太快,把这乱麻斩得太利索,他们就将失去唯一一个登上神仙岛先摸清局势的机会。而这种机会,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就算有,下一次又会是在什么时候?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钟道人不住地捻着佛珠诵佛号,内心也纠结万分。   如果按照他的本心,他自然是倾向于先把这禄海和尚除掉,能救一个就先救一个。   可他也知道,比起一个禄海和尚,神仙岛才是重中之重,是搅乱天下的关键所在。   这个时候,一个在仙侠剧里经久不衰的话题,就被摆到了台面上。   ——救一人与救苍生,孰轻孰重?   钟道人拿不定主意,便把这个问题反抛给了胤禛,“四爷看来,救一人与救苍生,孰轻孰重?”   “没有轻重。”胤禛回答得极快,“不能救一人,何以救苍生?但若是为救一人而舍苍生,就当别论了。”   他没穿越前,正是各大仙侠剧风靡网络的时候。就连他这个好久不看电视剧的人,也没有躲过B站各大阿婆主的剪辑或者是吐槽。   为救一人而灭苍生,动不动就拉三界给主角的爱情陪葬,很深情吗?很震撼吗?很感人吗?   胤禛只觉得槽多无口。   话说天下苍生招谁惹谁了?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平平无奇的背景板不好吗?   你们主角团想怎么爱就怎么爱,想爱几生几世就爱几生几世,你杀我我捅你也随你们的便。   前提是,不要动不动就拉上他们天下苍生,苍生一点都不想被人代表。   听到胤禛的回答,钟道人如释重负。   “那咱们就快刀斩乱麻,先除了禄海和尚这个孽障!”   钟道人虎目圆,睁恰如金刚怒目。 第276章 内外合力   “好,就听大师的!”胤禛右手握拳,重重擂在左掌心,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熊掌与鱼不可兼得,总要舍弃一样,不要再想两全之法了。   若不然,很可能鸡飞蛋打,什么都得不到。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可以的。   胤禛想了想,从手镯里取出一只万年珠贝,请钟道人在珠贝一角上钻了个洞。   他自己,则是从衣服不起眼的地方,抽出几根丝线,编成了一根简易却精美的丝绦。   然后,他用丝绦穿过珠贝上的洞,迅速打了一个如意结,递给了钟道人,“大师把这个收下,到了禄海和尚面前,就说你是我用这万年珠贝请来的。”   虽然胤禛来到盛京还不到两天,禄海和尚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这禄海和尚在圣经的势力不小呢?   所以,他得先有准备,让禄海和尚觉得他和钟道人不是一伙的。到时候,钟道人去打头阵,他就可以装弱鸡,在暗地里偷袭掠阵。   如果他们俩联手,能把禄海和尚给搞死了,那最好。   如果禄海和尚实在厉害,他们俩不是对手,胤禛就可以先跑,钟道人则可以趁机结交陆海和尚。   至于禄海和尚会质问钟道人,为什么帮了胤禛又去结交他的事,万年珠贝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没办法,我也不想的,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像禄海和尚这种有修行的人,肯定能看得出来万,年珠贝是炼制长生药的药引。   他们这些人努力修行是为什么呢?   钟道人敢指天誓日,他是为了除魔卫道,顺便追寻自己的天道。   可是像禄海和尚这种,肯定是为了长生。   两人商议以定,胤禛便瞬间戏精附体,哭哭啼啼地拉着钟道人往宝华殿跑去。   在路过张保的时候,胤禛悄悄对他打了个手势。张保立刻会意,迅速安抚住了一脸懵逼的侍卫们。   “大师,大师你快来!就是这里,我舅舅和蓝管家,他们就是被关进这画里了。呜呜呜呜呜……舅舅,舅舅,我找高人来救你了,你听得见吗?”   还在等结果的香客们,有认识钟道人的,立刻便上前与之见礼。不认识的也相互打听,大家伙很快就了解的钟道人的本事,还知道他现在是盛京将军的座上宾。   禄海和尚一直十分淡定地闭目打坐,对于香客们的质疑和询问,也都应对得游刃有余。   但这一切的胸有成竹,都被钟道人的到来打破了。   作为盛京这一片的地头蛇,地盘上来了一个厉害的头陀,禄海和尚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不但知道,暗地里还悄悄试探过钟道人。   只不过他为人谨慎,而钟道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没敢和人正面硬刚,甚至都没敢和钟道人打照面,只是使了一些小手段而已。   结果显而易见,他使的那些手段,都被钟道人轻而易举地化解,反而更加奠定了钟道人的高人形象,让钟道人被盛京将军奉为座上宾。   他虽然疑惑,胤禛这个小孩子是怎么请动这尊大佛的。但钟道人已经来了,他就不能等闲视之,急忙起身相迎。   “阿弥陀佛~不知道兄驾临,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老衲不请自来,是为不速之客,该请道兄恕罪才是。”   两人相互合十见礼,从表面来看,彼此之间十分和谐。   但只有彼此对视的两人才知道,那一瞬间,两人已经交锋过了,并且都对对方的实力暗暗心惊。   钟道人觉得,胤禛的准备果然很有必要,这禄海和尚委实不好对付。   对于两人的交锋,围观群众都不知道,可胤禛却明明白白地感应到了。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急忙上前抓住钟道人的衣袖,出言打破了二人之间凝滞的气氛。   “大师,大师,你快看,那个就是我舅舅。”他一手指着画壁上穿藏蓝袍子,戴貂帽的男子。   “阿弥陀佛——”钟道人诵了一声佛号,脸皮微微抖动,扯出了一抹僵硬的笑意,“这位道兄,不若请这些香客到隔壁奉茶?”   若要从画壁上救人,少不得要施展些手段。但凡禄海和尚不想暴露自己的恶行,就不会愿意让普通人看到。   禄海和尚目光一闪,忽然袍袖一挥,胤禛就看到,周围的香客全都迷迷糊糊地朝外走去。他还不想暴露也急忙学着众人僵滞的步伐,跟着往外走。   不多时,整个宝华殿就剩下了一个和尚和一个头陀。   “道兄是一定要管这闲事了?”禄海和尚试图让他知难而退。   “阿弥陀佛——”钟道人颂了声佛号,淡淡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衲已经收了那小公子的报酬,自然要帮他把事情办好。”   禄海和尚试探着说:“老衲修行多年,手上也有几件法宝,不知道兄可看得上眼?”   钟道人再次抖动脸皮,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伸手从怀中摸出那穿着丝绦的万年珠贝,“小公子连传家宝都舍出来了,老衲又岂能食言自肥?”   “啊,万年珠贝?”禄海和尚显然是识货的,看见那万年珠贝,眼睛都直了,“那小子一介凡人,手上竟有这等宝物?”   钟道人道:“对那小公子来说,这只是祖上传下来的护身符罢了。”   说完,他就将那万年珠贝重新收了起来。禄海和尚眼巴巴地看着,直到万年珠贝隐没在钟道人的衣襟里,他还舍不得收回那垂涎的目光。   也许是宝物动人心,禄海和尚竟丝毫没有怀疑钟道人的说辞,只是暗暗后悔。   ——早知道那小子身上带着这种宝物,他就应该出言引诱,让那小子以此宝物为报酬请他救那色坯子了。   只是如今,悔之晚矣!   不过,若是他能将这头陀留下,这宝物不还是他的吗?   禄海和尚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既然道兄一定要与贫僧为难,贫僧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言罢,五指大张,掌心的青灰色灵气如漩涡般凝聚。   那一瞬间,钟道人恍惚看见了山川倒映,河水逆流。他的血液和经脉中的灵气,也被着山川河流引动,欲要逆向而行。   好高深的法力,好阴毒的法术!   “叮铃~”   一声脆响,钟道人掌中金玲催动,如光剑刺破暗夜,又如晨钟暮鼓震耳发溃。   禄海和尚精于术法,钟道人长于法宝。两人各有所长,又法力相当,一时竟是相持不下。   殿内的空气逐渐粘稠稀薄,香案上摆着的香炉,敬给佛祖的鲜花,还有一应供品,包括禄海和尚的铺团和经书,全都随着二人的动作四散飞扬,有的停驻在半空中,有的钻入墙壁里……   就连那法宝化成的画壁,也给人隐隐抖动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   禄海和尚突然听见了轻微的“哔啵”声,心头一惊,猛然扭头去看画壁,却见上面水墨勾成的散花天女,面目逐渐清晰鲜活起来。   “不——”   他惊呼一声,竟然顾不得钟道人越发强势的攻击,扭身向那画壁扑去。   而胤禛的羽剑符,也恰遇此事飞驰而至,半道上化作一只精美又锐利的孔雀翎,直射入禄海和尚左肩。   而钟道人的那一击,竟是落空了。   “可惜,真是可惜!”隐在殿外柱子后的胤禛摇头顿足,却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第二个偷袭的机会了。   不过,他也不需要第二个了。   随着画壁上的女仙越发形貌清晰,哔啵声不绝于耳。原本精美的画壁,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颜料伴随着涂料从墙体上片片剥落,斑驳成岁月的痕迹。   “噗通”一声,一个唇青脸白,眼圈青黑的书生被扔了出来。   紧接着便有一个金簪高髻的紫衣女子,从画壁上飘飘摇摇飞了下来。   这女子的脱出仿佛是一个信号,几乎是一眨眼间,整个宝华殿就被各色美女占据了。   因着画壁是仿古的,这些原本在画壁上的美女子自然也都是敦煌风,穿着十分清凉,蜂腰、长腿与藕臂显露无疑。   一双双玉足□□在外,踩在黑色的地砖上,黑与白的对比极致又鲜明,给那玲珑纤巧的玉竹平添几分脆弱的美感。   在意外的,这身装扮不显半点糜丽之色,反而有几分悲悯众生的圣洁。   胤禛曾听过一种说法,仙人赤足是因怜悯众生。   从前他不知真假,如今看来,竟也颇有几分道理。   揆叙和隆科多从一众美人中钻了出来,揆叙迅速和钟道人对视了一眼,便拉着隆科多跑出了宝华殿。   躲在柱子后面的胤禛竖起食指压在唇上,面漏喜色的揆叙立刻会意,一把捂住了隆科多的嘴,阻止了他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喜。   胤禛用空出的一只手指了指偏殿,再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学着偏殿里的那些香客,眼神呆滞地萎坐在地。   揆叙和隆科多对视了一眼,两人装模作样地分头找了老半天,还是隆科多先在偏殿找到了胤禛,又大声招呼揆叙过去,三人这才算是正式会合。   “小四,小四,你怎么样啊?我是舅舅呀,小四!”隆科多焦急地大喊大叫,揆叙则是低声而迅速地把他们在画壁中的经历说了一遍。   原来利用碧蝉和湘湘达成协议之后,湘湘就领着他们找到了法力最高强的两个女妖之一——竹妖秀雅。   至于为什么不带着他们去找红珠,就是因为红珠杀戮太多,已经左了心性。湘湘也害怕红珠见了他们两个男人,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他们下毒。   相对来说秀,雅虽然也经常会捉弄进入画壁的男人,却到底留存着三分底线,不曾下过杀手。   两人被引到秀雅居住的吊脚竹楼,少不了被对方戏耍了一番。   不过,揆叙能屈能伸,隆科多对美人十分宽纵。两人又知晓这些女子都是迫不得已,个个命运凄惨,从心底就先多出几分宽容,自然不会和秀雅计较。   那位秀雅姑娘也是历尽千帆,自有一方看人的本事。   在折腾的两人的过程中,她也在观察两人。确定他们是真有倚仗,并且也是真心救助画壁中的可怜女子,秀雅才终于下定决心,豁出这条命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不过揆叙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害了数条人命的红珠,必须死!   红珠的遭遇是很可怜,她想要报仇也无可厚非。但她的仇恨不该拿着旁人的性命去前。   如果红朱杀的人是禄海和尚,揆叙非但不会要她偿命,反而会替她遮掩。就算遮掩不了,也会替她求情。   可那些纨绔子弟纵然好色,却也罪不至死。   “蓝公子……”碧婵担忧的看着他,想要劝他不要这么耿直,但对上他那双清亮又坚定的眼睛后,劝阻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反观秀雅姑娘倒是面色不变,右手指翘兰花,左手撩起衣袖,优雅闲适地给揆叙续了茶。   “这件事也不难,我这里就可以替她做主。”秀雅姑娘道,“红珠本是正经修行的精灵,又岂会不知杀人沾因果,必然没有好下场?”   她既然这样做了,就已是报了玉石俱焚宁折不弯的决心。   揆叙起身,对秀雅姑娘行了大礼,诚心敬佩道:“红珠姑娘高义!请姑娘带小生转达敬意。”   无论红珠的做法再怎么不妥,肯舍生取义的人,总是值得敬佩的。   红珠那里自有秀雅去联络,并很快达成了协议。   整个画壁里法力最高、势力最大的两位已经聚拢到了一起,其余姑娘要么迅速响应,不响应的也权当自己是聋子哑巴,竟没有一个向禄海和尚通风报信的。   可见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道理,古今皆通。   至于那一只惹得众多女妖忌惮的翠羽玄尾鸟,在第一时间,就被红珠的毒给放倒了。   而画壁之内的最高战力,就是十三个金甲神人。   这些金甲神人并不是真人,而是禄海和尚从《太平要术》上学来的奇门遁甲之术,炼制的黄巾力士。   平日里这些金甲神人耀武扬威,三不时五的就来一个突击检查,打的名义是监督这些女妖不要放外男进来,实际上却是帮禄海和尚收取女妖们汲取的精气。   女妖们未必不是金甲神人的对手,只是碍于禄海和尚手段高超,她们不愿节外生枝,所以才任由这些黄巾力士辖制而已。   如今既然要反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那些黄巾力士在一众女妖的围攻下,很快就变成了黄纸剪的小人,被几个胆大的女妖用污秽之物染了个遍。   一旦沾染了污秽之物,这些黄巾力士就算是彻底废了。怒海和尚想要重新炼制,就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了。   被禄海和尚奴役压迫了这么多年,便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这些女妖只是善于隐忍,并不是真的泥人?   “秀雅姑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揆叙对这些姑娘都十分尊重,对能做主的秀雅更添三分敬重。   至于一身红色纱衣,邪坐在秀雅身侧的红珠,揆叙完全忽略了她,就好像提出条件,要红珠一定去死的不是他一样。   红珠轻轻拨弄着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不时瞥他一眼。那目光似冷非冷,似笑非笑,总是夹杂着三分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揆叙,还是在嘲讽这无理取闹的命运。   至于碧蝉,从红珠出来之后,她就一直被湘湘拉着,既不让她多说话,更不让她做多余的事情。   ——先前她觉得,揆叙这样迂直地君子值得托付终身,一心想把碧婵托付给他。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这样的君子固然不会辜负自己的妻妾,却太容易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而死。   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这样的苦楚,她又如何忍心让碧婵去经历?   所以,果然像三爷说的那样,这世上唯有她,才能将碧婵照顾得无微不至,爱她护她一生一世。   秀雅姑娘剥了一枚粒子放在红珠面前的小碟子里,抿唇一笑,突然抬头看向了湘湘,“如何破坏画壁这件异宝,怕是没有人比湘湘更了解了。”   湘湘用力握了握碧婵的手,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排众而出。   “实不相瞒,小妹蛰伏多年,终于研究出了一个阵法,可以从内部破坏画壁。”   她不但已经研究出了阵法,还分多次,不着痕迹地布下了阵脚,更是测算出了开启阵眼的最佳之处。   可若要催动阵法,却需要一条鲜活的生命去推动阵眼。   原本她是打算,舍弃自己把被传送出去的。可是如今,她却舍不得了,舍不得碧婵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苦受难。   红珠慢悠悠地将那一枚粒子捻起来,轻轻掰成两半。一半又一半地放进嘴里,仔细咀嚼,慢慢咽下。   等她吃完的时候,湘湘也正好说完。   她轻轻拍去了掌心的碎屑,整了整裙摆优雅的起身,语气淡淡,“阵眼在哪里?带我去吧。”   好像她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要去赴宴,赴一场百花盛开、筹光交错的盛宴。   作者有话要说:红珠:活就活得痛快,死就死得干脆,别TM废话! 第277章 佛骨舍利   “那位红珠姑娘,颇有古之侠士之风啊。”   说实话,胤禛和揆叙一样,对狐珠的感觉很复杂。   既敬她佩刚烈的性情和敢作敢当的侠气,内心深处有清楚的知道,她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在此基础上他们却又明白,红珠必然是被人逼到了绝路,除了一条道走到黑,再也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同情吗?   他们知道,红珠并不需要他们的同情。她只是做了一件顺应本心的事,并愿意为此付出代价而已。   所以提起她,胤禛和揆叙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反观隆科多的想法,就简单直白得多了。   他满脸的倾慕向往,还有止不住的惋惜,“这样烈性的女子,堪称绝代佳人。只可惜绝艳易凋,连城易脆。世间太过美好的事物,大抵逃不脱这样无奈的命!”   说完连连叹息,竟是恨不能与此家人厮守终生。   被他这么一咏三叹的,胤禛和揆叙都有些无语,心中的伤感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胤禛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位九夫人呢?刚才我扫了一眼,好像没看见她呀。”   “不知道。”揆叙摇了摇头,蹙眉道,“自从她把我带进画壁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按理说,如果她和禄海和尚有仇,想要坏禄海和尚的事。那他们和画壁中的女妖密谋的时候,九夫人也应该插一脚的。   可事实上,从头到尾,这只九尾灵猫就没露过面。甚至于,画中的女妖如果不是从揆叙口中得知,根本就不知道又进来了这么一位。   “不,红珠姑娘可能知道。”隆科多猛然想起了什么,“揆二爷你还记不记得,秀雅姑娘问起九夫人的时候,就是红珠姑娘岔开了话题。”   红珠好像并不希望别人关注九夫人,而且最好是把九夫人忽略个彻底,才称她的心意。   以红珠和九夫人对禄海和尚的痛恨……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了同一种预感。   ——她们不会合伙搞了个大的吧?   这个念头才刚落下,忽然听见“轰——”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胤禛急忙拿出符咒,施法贴在偏殿的上下四角,这才在整个宝华殿坍塌的时候,堪堪保住了这个偏殿,也保住了偏殿中二十几个香客的性命。   “二爷,你先照顾好四爷,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隆科都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   但揆叙却拦住了他,“还是我去吧,我手里还有四爷给的符咒。”   胤禛道:“你们俩也不用争了,咱们还是一起过去吧。我估计,禄海和尚也已经猜出来,咱们来者不善了。”   方才的动静,整座宝华殿都塌了,只剩他们这一处偏殿安然无恙。只要禄海和尚不傻,肯定能猜出来,偏殿有高人出手相护。   无论是揆叙还是隆科多,都不大乐意让胤禛涉险。   揆叙眸光一转,提议道:“咱们来的时候,我特意让侍卫带了弓箭。不如咱们就躲在不远处那棵大槐树下面,我弓箭加符咒远程攻击如何?”   隆科多忙道:“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我的箭术虽然比不上揆二爷,但也算是入了门的。”   他是头一回知道,符咒和弓箭还能这样用。想到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骑射,顿时就充满了信心。   胤禛左右看了看,见两人的态度都十分坚决,只好点头,“也罢,就依你们吧。”   出来这么久,他头一回想念法保。   如果法保在这里,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法保都会坚定的支持他。   而且法保脑子笨,没那么多想法。不像揆叙和隆科多,这两人都太聪明了,脑子都转得太快。   就像这一次,两人根本就不用商量,三言两语便制定出来对他更有利的方案,让他不好意思不采纳。   见他没有异议,揆叙一把将他抱起,和隆科多一前一后跑到了那大槐树旁。   隆科多招手喊了一个侍卫,让那侍卫把准备好的弓箭送过来。他背着弓,往腰间系了两壶箭,抬头看了看槐树的高度,找了一个落脚点。   然后,他忽然往手心吐了口吐沫,合掌一搓,猛然抬起左脚在树干上一蹬,就手脚并用,像猴子一般灵活地蹿上了树冠。   揆叙和他仿佛早有默契,将胤禛安稳地放在树干后面,也接过了自己惯用的硬弓,并在腰间携了两壶箭。   两人一上一下,视线交错,几乎可以应对所有角度的防守和进攻。   胤禛见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干脆从手镯里掏出自己平日练习时积攒下的符咒,把攻击性比较强的挑了出来,分给了他们两个。   这一次,他给的都是新学的五行符,因为隆科多不认识符文,干脆就把所有的金系符咒都挑了出来,给了隆科多。   金乃兵革之道,主攻伐,是五行符咒中最为锐利,攻击性最强的。   而揆叙见过的符文比较多,已经大略掌握了规律。胤禛将其余四种符咒稍稍替他讲解,他便记了个全乎。   他们这边还有几分岁月静好,坍塌的宝华殿废墟上,却是刀光剑影电闪雷鸣。   忽然,揆叙眸光一利,喊了一声“四爷”,拿出一张木系符咒贴在箭枝上,一箭射出。   胤禛看准时机催动符咒,那符咒在禄海和尚头顶炸开,化作一道又柔又韧的藤蔓,选之又选的缠住了禄海和尚的左手,恰好阻隔住了他打向碧婵的杀招。   “是你们?”禄海和尚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了揆叙一眼。   “嗖——”的一声,一道利箭破空而来,夹杂着浓重的兵戈之气,直射他的面门。   “还有你也有我呢。”隆科多才在树冠上耀武扬威。   禄海和尚冷笑连连,眼中闪过浓重的杀意,“放心,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他悬在半空的身体稳稳的落在了地上,忽然双手合十,紧接着变换了十七八个玄奥的手势,嘴里也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这番动作,他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变得殷红,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的光头上滑落,滚过他紧闭的眼皮。   隆科多好奇地问:“四爷,他在干嘛?”   “管他在干嘛,直接捣乱就是。”胤禛冷笑道,“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心理负担?”   隆科多眼睛一亮:这个他喜欢!   他一下子拿出十道符咒,贴了十支箭,又拿出十支没贴符咒的。   两种箭矢被他交错射出,时而连续两三支都是有符咒的,时而一递一支的射,时而连续几只都是空白的……   那禄海和尚正集中精力憋大招,被动防御全靠本能。   没有符咒的箭矢对他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而有符咒的利刃入肉,不但是疼,箭矢之上附着的精金之气,更是在破坏他的血肉与经络。   师出之时被人频频打扰,这谁能受得了?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的召唤咒语已经连续练了七八遍,该被召唤出来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动。   “这是怎么回事?”陆海和尚气急败坏,出手如电,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女妖,“说,是不是你们动了老衲的宝贝?”   那女妖眼中闪过一抹茫然,嘴头上却硬得很,“是又如何?你这贼秃,我们姐妹与你势不两立!”   ——不管是谁坏了这贼秃的宝贝,今天这个锅她是背定了,这贼秃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   “那你就去死吧!”禄海和尚狂躁之极竟是不管不顾地一掌挥出,连周身的防御都顾不得了。   “叮铃!”一声脆响,钟道人挥动手中金玲左手钵盂脱手而出,瞬间长大了数倍,趁着禄海和尚心神散乱之机,将他罩在了钵盂之下。   那女妖死里逃生,瞬间就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   与她相好的姐妹急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远远地离开了那不断变大缩小的钵盂。   胤禛急忙跑了进来,揆叙紧随其后,隆科多“诶”了一声,也赶紧顺着树干滑下来跟上。   “大师,我要用符封印钵盂,影响你施法吗?”胤禛掏出了一堆符篆,一边问一边挑拣封魔符。   钟道人正骈指施法,口中念念有词,额头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睫毛滴落而下。再加上涨红的脸颊和鼓起的眼睛,无不表明他已在力竭的边缘。   听见胤禛说话,钟道人急忙点头。   此时此刻,他非常需要帮助。   得了他首肯之后胤真取出十六张封魔符,以正反八卦的手法,全部贴在了钵盂上。   那钵盂最后震动了一下,用尽了禄海河上所有的不甘。但他再怎么不甘心,在十六张符篆的加持之下,也只能彻底沉寂。   在场的人和妖都松了口气。   好些女妖都是靠这一口气支撑着的,松懈之后便再也忍不住腿软,纷纷软倒在地。   就在这时,斑驳的画壁突然泛起了青光。众人心头一惊,警惕的看向画壁。那些软在地上的女妖瞬间跳起,仿佛脱力的不是她们。   “怎么回事?”碧婵惊慌地抓住湘湘的手臂。   湘湘眸光一闪,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拍抚安慰,“没事,没事。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也是很懂什么叫做趁虚而入了。   关键时刻,还是揆叙和隆科多靠谱。两人几乎同时张弓搭箭,揆叙箭矢上贴的是水系符咒,隆科多箭矢上贴的则是揆叙刚刚给他的雷系符咒。   揆叙:四爷说过水能导电,水加雷应该能威力大增吧?   胤禛默默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学霸,举一反三简直就是本能。   “砰——”   散漫的青光凝成一团,破壁而出。那画壁失去了最后一丝灵力的支撑,轰然倒塌。   九尾灵猫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手里捧着一团青色的东西。那东西乍一看像世人的手指,但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手指?   “九夫人?”隆科多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又猛然反应了过来,极速后退,和揆叙一起将胤禛护在了身后。   这一声却似乎是唤醒了九尾灵猫,她面色一喜,目光巡梭了片刻,直直落在隆科多和揆叙身上。   不,准确的说,是落在两人身后的胤禛身上。   揆叙目光一凝,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臂微动,贴着水系符咒的箭矢再次搭在了弓弦上。   “九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隆科多勾唇一笑,满脸的玩世不恭。   如果忽略了他同样搭在弓弦上的手,谁都会以为,这就是个见了美色就走不动道的纨绔。   “你们两个,快让开!”九尾灵猫厉喝一声,捧着那根泛着青光的指骨就冲了过来。   “阿弥陀佛——”钟道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位女施主,还请留步。”   九尾灵猫急道:“大和尚你让开,我要控制不住它了!”   或许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她手中那巨大的指骨猛然挣动了一下,青光骤然大盛。九尾灵猫急忙凝神静气再,次以法力压制,勉强又将那青光逼了回去。   “那什么玩意儿?”隆科多勾头去看。   钟道人道:“如果老衲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粒佛骨舍利。只不过,佛门修金身,舍利也应该是金光煜煜,这块佛骨又怎会闪着道家的青光?”   九夫人正以全身的法力压制这佛骨,眼见在场之人为胤禛身上的龙气可以与这佛骨相克。偏偏这头陀横加阻拦,又问东问西,她心里怎能不恨?   “那黄巾力士不也是道家的东西吗?明显这和尚佛心不诚,与你这头头一样!”九夫人没好气地呛了一顿,大声道,“那位小公子,你若真不肯管,我可压制不住了。”   胤禛一怔,“夫人是在找我?”   “除了你,还有谁?”九夫人气恼道,“在场之人,唯你才能压制住这邪物。偏一个两个的不问是非,便横加阻拦。我是为了谁呀?”   如果不是她的老巢也在附近,她才不管这佛骨逃出之后,会在盛京造成怎样的动乱呢。   听见“邪物”二字,胤禛心头一惊,急忙推开揆叙与隆科多,“舅舅,你们两个先让开。”   “四爷,万万不可!”先出声阻拦的,却是最爱怜香惜玉的隆科多。   他警惕的看了九夫人一眼,手中箭矢从未松开,劝阻道:“咱们与这妇人相识未久,更不知她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四爷万金之躯,又其可轻易犯险?”   “嘿,你这冤家!”九夫人被他气笑了,“先前同路而行时,你对我大献殷勤,关怀备至。这会儿翻起脸来,怎么比翻书还快?”   湘湘接口道:“男人哪有好东西?爱你时,你是心肝宝贝,恨不得命都给你。等你真犯了他的利益,你立刻变成了木石草芥,令人鄙弃的粪土。”   阴阳怪气隆科多一通之后,她转过头就对着碧婵编排揆叙,“看见没,你那蓝公子哪里是个书呆子?如此机敏又善于变通,先前怕不是骗你的。”   亏她先前还把揆叙当个正人君子,竟然还生出过要将碧婵托付给对方的念头。如今看来,幸亏她幡然悔悟的及时。若不然,碧婵这个傻瓜,怕不是被他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他数钱呢。   确实戏精上瘾的揆叙无话可说,全当没听见。   不想碧婵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揆叙,柔声道:“我就知道,像蓝公子那样的人才,必定是人中龙凤。”   湘湘一呆,“你这傻子,他先前分明是在骗你哎。”   “蓝公子不是坏人,他不顾自身安危,以身犯险,将我们姐妹从画壁里救了出来,就算骗一骗我又如何呢?”   碧婵不赞同地看着湘湘,“先前我们与蓝公子素不相识,他信不过我们也是理所应当。为了完成大计,不拘小节做些伪装,正是大丈夫所为。”   俨然一副迷妹姿态。   湘湘气结。   九夫人比她更气。   “你们要打情骂俏也不挑个好时候,我是真的压制不住了!这东西一直是你们汲取的精气浇灌喂养的,是什么邪物你们心里有数。如果让它跑了出去,以后想再抓住可就难了。”   ——麻蛋,没人帮我也就算了,还要强行喂我吃狗粮。有没有天理了?   碧婵脸颊通红,被火烫了似的远离了湘湘,结结巴巴地辩解道:“谁……谁打情骂俏了?”   九夫人:“…………”   ——真是个抓不住重点的铁憨憨!   幸好还有一个靠谱的。   胤禛不顾两人的阻拦,一手推开一个,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九夫人面前,“我要怎么做?还请夫人教我。”   “诶,四爷?”这是隆科多。   “四爷!”这是揆叙。   可揆叙到底是替胤禛拦住了要上钱的隆科多,“隆三爷,四爷心里有数,你我小心防备便是。”   见他肯过来,九夫人松了口气,问道:“波闻咒,会吗?”   “会。”   九夫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波闻咒本是高阶术法,也是玄门正宗的秘传。   她也是偶然得到的机缘,才在玉龙洞里学会了这个咒法。   但眼前这个明显是人间贵胄的小公子却会,怎不让人诧异?   “……会就好,也省得我再费功夫传你了。”   本来她还有点心疼,不想把这样难得的术法传授出去。   如今看来,她的庆幸没先说要传授的话,不然就闹出笑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良心网课大师二郎哥哥,你值得拥有。 第278章 一波未平   既然胤禛会波闻咒,那就好办了。   在九夫人的指点下,胤禛用波闻咒,将那泛着道家法力青光的佛骨舍利彻底封印,变成了一段普通的指骨。   是的,就是变成了一段普通的指骨。无论是大小,还是那骨骼自带的微黄色泽。   捉拿了禄海道人,盛京事件中涉及的灵异部分,就被彻底清除了。   胤禛婉拒了三官保的再三挽留,安排好了后续世间,就准备启程回京。   所谓的后续时间,其实也用不着他亲自操心,揆叙和隆科多就安排的明明白白。   首先就是安抚那些被妖毒祸害的纨绔子弟的家人,这福分由揆叙接手了。   揆叙的手段温和,做事有条有理。最重要的是,他有个位高权重的阿玛。   这些纨绔子弟自己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背后的家族都不可小觑。   清朝的制度其实是很坑的,名义上是封建社会,其实却是拉了历史的倒车,将已经发展了近两千年的封建社会,硬生生退了一半回奴隶制社会去了。   或许是少数民族统治中原,就算是坐了天下,统治者也总是少了几分底气。   所以,无论是太-宗、世祖还是当今,都非常倚重八旗贵族。对汉人则是一边拉拢,一边打压;一边任用,一边防备。   而倚重八旗贵族,就不可避免地要接受一些被满人习以为常的陈规旧俗。   八旗亲贵之中姻亲错综复杂,大家族对小家族的压迫几乎是压倒性的。   别的不说,只看史书上的名臣,能记录在册的,就那么几个姓氏就可以看出来,八旗子弟之间的等级有多么固化了。   但凡做这件差事的不是明珠的儿子,而是一个家族势力不怎么样的人,在盛京这种老牌贵族云集的地方,根本就吃不开。   胤禛为什么不让隆科多干这件事呢?   说到底还是佟佳氏崛起得太晚,底蕴不够,远远比不上那拉氏的势力叫人忌惮。   揆叙不欲节外生枝,把所有罪责全部推给了禄海和尚。   至于已经舍身祭阵的红珠姑娘,揆叙根本就没提。既没有宣扬她的义举,也没有提过她会惹人诟病的事情。   他觉得,那位性情刚烈的姑娘,肯定不愿意再和禄海和尚扯上半分关系了。   揆叙接手了最棘手的,安置那些女妖的事情就交给隆科多了。   隆科多虽然喜好美色,但办事还是很有水平的。   出了这么多人命,盛京这地方肯定是容不下任何妖物了。而京城对妖物来说,也不是个好地方。   这些女妖虽然不像红珠一样害过人命,但却汲取过人的精气。而人失了精气,身体必然会虚弱一些。   这都是罪孽。   不过,这类罪孽自有天道和地府去清算,人间的法律目前还管不到这些。   隆科多需要做的,就是给她们应该安身之处,以免她们狗急跳墙,再干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盛京和京城都排除掉了,剩下的第一选择自然是江南。   其余女妖也还罢了,只有湘湘和碧婵这两个难缠一些。   好在隆科多也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很痛快地就兑现了承诺,利用职权之便,给她们俩安排了户籍。   这户籍之上,湘湘改名换姓,成了个法律上的男人。她干脆也使了障眼法,在凡人眼里,就是个男人。   “如今你们俩一男一女,正好可以做一对正经夫妻。日后若是想要孩子了,就抱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如此一来,谁也不会再怀疑你们的身份。”   对于她们未来的路子,隆科多可谓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湘湘自然是千恩万谢,碧婵却还处于懵逼状态,不敢相信姐妹变丈夫的事实。   但要说排斥,她心底倒一没什么排斥的,只是猛然遭受冲击,一时有点不适应而已。   湘湘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厌恶之意,大喜过望,当即就当着隆科多的面发下来心魔誓:日后再不倚仗法力作恶,若不然便天雷灌顶,魂飞魄散。   这个举动给了隆科多很大的启发。   其实安排这些女妖并不难,难的是怎么保证她们日后不再作恶。   要按隆科多的想法,把她们杀个干净也不冤枉。   但胤禛的考量更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过的事,就必然有痕迹。   他之所以一心建立道录司,并不是想着要把所有的异类都杀光,这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他只是想建立规则,让妖魔鬼神和普通人互不干涉而已。   而新秩序的见礼虽然离不开杀戮,却也并不能太过依赖杀戮。   若不然,他弑杀的名头传了出去,那些异类首先就会把他摆在对立面,需要招抚的时候,不但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还会事倍功半。   这些女妖固然有错,但她们都行为都是被迫的,而且人数众多。   杀她们都手段胤禛不缺,但杀了之后呢?   以后类似的事情必然不会少,难道要都杀个干净?   若是一味地杀戮,日后还能像这次一样,策反异类为他们所用吗?   还不如让她们将功折罪,放她们一马,利用她们都嘴巴,在异类之中宣扬胤禛仁德的名声。   不要小看这个名声,昭烈帝、唐太-宗之所以有历史上的成就,名声给他们添加了多少助力,根本不用多说。   但就这么放她们走了,隆科多难免不甘心。害怕她们不知悔改,平白带累了胤禛的名声。   如今知道了心魔誓可以约束妖类,隆科多大喜过望,对那些女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们全部心甘情愿地发下了心魔誓,这才修书一封,让她们带着自己的书信去江浙。   佟佳氏的旁支有一个子弟,正好在浙江做知府,安排几个人在自己治下,根本不是问题。   正事有人做了,胤禛无事一身轻,干脆就收集了许多当地的特产,准备回京之后往各宫送礼。   唔,佟佳氏和乌雅氏都是他的外家,出门一趟,也不能少了这两家的手信。   还有纳兰家,好歹揆叙也是他们的心腹大将,给纳兰家送一份,也是表明对揆叙的看重。   至于明珠看到这些东西会是什么表情,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   等一切准备就绪,胤禛等人准备出发返京的时候,来往盛京与京城的某家镖局,却突然给胤禛送来了一封书信。   发信人是太子,信的内容是让他尽量拖延,等到过完年再回京也不迟。   至于具体原因,太子没有写得太明,只是含含糊糊地提了一句,和索额图有关。   看完信后,胤禛当机立断,转头就和三官保说,自己对盛京风光留恋不舍,想要在他府中多住些时日。   三官保:“…………”   ——挽留你我真就是客气客气,您也别太当真了吧?   “郭络罗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当然不会了。四爷肯多留,是奴才的荣幸,奴才的荣幸。”   三官保脸上笑得比花灿烂,心里哭得比鬼都惨。   ——能不能别可着我一家祸祸?盛京将军和盛京知府也是有府邸的。   三官保心里苦,但他不敢说。   非但不敢说,还得打叠起精神,好好招待四贝子。   =====   再说京城这边,直到年底,也没传来胤禛回京的消息,毓庆宫中的太子微微一笑,松了口气。   但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冷冽替代。   ——索额图,又是索额图。   本以为在江南的时候敲打过他一回,他多多少少会收敛几年。   哪知道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又忍不住跳出来使幺蛾子了。   ——攒动礼部尚书,在新年大祭时,将太子丹跪垫从门槛外,挪到门槛内。   这种昏招,亏他想得出来!   其实上辈子也有这回事,不过却是在康熙亲征葛尔丹之后了。   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触动了康熙敏感的神经,让康熙直观地意识到了储君之位对帝王统治的威胁。   本来在康熙亲征葛尔丹的时候,半路病重,召见太子和三阿哥。   当时情况危机,太子心绪也十分复杂,一面要担忧康熙帝身体,一面还有考虑康熙真有个万一,他该如何稳定京城的局势。   因此在见到康熙时,他更多的是表现出了身为储君的稳重,为的就是让康熙放心,这个天下乱不了!   稳重表现得多了,就难免不够悲痛。   特别是有一个可以单纯悲痛的三阿哥衬托,显得太子特别凉薄。   如果那一次康熙真的大限将至了,看见太子丹表现,绝对会带着欣慰含笑九泉。   可是,康熙偏偏就挺过来了。   于是,这件事就在康熙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平时不碰还好,一旦有人触碰,就会刺得康熙生疼。   而太庙跪垫事件,就大大地触动了康熙帝敏感神经,狠狠地拨动了这根越扎越深的刺。   再加上太皇太后仙逝,太子又自幼丧母,他们父子之间再也没有可以调和矛盾的润滑剂,最终也只能渐行渐远,直至不可收拾。   这辈子可能是因为太子对赫舍里氏的倚重少了,索额图急了,所以提前出了这种昏招。   如果不是法保难得机灵了一回,叫人死死盯着索额图,发现不对就报给了太子,太子就要被他给坑死了。 第279章 太子的动作   虽然已经有了防备,也暂且压服了索额图,太子还是专门写信给胤禛,让他缓归。   因为,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消息,顺着太子这些年布下的暗线传进了东宫。   ——御史郭琇,要弹劾明珠。   郭琇这个人物,最出名的就是头铁,是那种为了青史留名可以不顾一切的那种。   实力庞大的明珠及其一干党羽,就是郭琇给搞下来的。   而且,弹劾完了明珠,人家还不满足,立刻就调转矛头,把下一个目标定在了索额图身上。   也是他完成了一项壮举,自信心膨胀,忘了明珠之所以能被他搬倒,最大的原因是遭了康熙的忌惮,康熙在背后支持他。   但他弹劾索额图,却下手下得不是时候,打乱了康熙的布局,自然就被康熙一脚踹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郭琇弹劾明珠,在许多人看来就是在踢铁板,到时候朝堂上肯定乱糟糟的,少不了浑水摸鱼和趁火打劫的。   胤禛小小年纪就得封爵位,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眼。偏明珠的嫡次子如今就拜在胤禛门下,还颇得太倚重,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拉他下水。   太子给他写信,不让他回来,为的就是让他避开这件事。   康熙这个人,在对待自己儿子上十分矛盾。这一点,太子早就摸透了。   他很清楚,如今胤禛正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办差,康熙心里肯定担忧儿子。   只要他一日不回京,这种担忧就会持续一日。   这时候如果敢有人牵扯胤禛,不必别人出手,康熙就会先把人拍下去。   明珠毕竟不是泛泛之辈,郭琇虽然早有准备,但他收集的证据不足,拉拢的人手也不够,对明珠来说不痛不痒。   这一次的弹劾虎头蛇尾般的结束了。   不过太子却知道,郭琇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最多用不了一年,他就会再次上书。而且这一次,他弹劾的奏折上就不止是明珠一个了。   大学士余国柱和户部尚书弗伦等,都会在这一次落马。   不过这些太子都不关心。   在所有的明珠党羽里,太子最为挂心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主持河工的靳辅。   胤禛到底是只读了几本史书,对所有人事的认知都比较片面。   再胤真看来,康熙罢免靳辅是于成龙等人不通河物,只因数年间见不到成果便不满靳辅,觉得靳辅借着何物之变朝国库索要钱财。   可身处历史漩涡中的太子却很清楚,靳辅的确是借着河物之便,贪污了不下数百万两的银子。   只不过,这种贪污却不一定是靳辅的本意,幕后的策划者和最大的受益人,都是大学士明珠。   或许靳辅是一心为公,但他再有才华,也是汉人出身。   在这个少数民族统治汉人的时代,汉人出身便是他最大的短板。但凡他想在河物上有所作为,就不得不依附朝中的权贵。   靳辅选择了明珠。   选择了明珠,也就意味着是站在了索额图的对立面。以索额图的骄横之性,又岂会放任河物这么大一块肥肉在明珠那边?   所以,他就免不了遭到索额图及其党羽的攻击。   这个时候,但凡靳辅想要自保,就不得不和明珠联系得更加紧密。久而久之,这贼船就下不去了。   到了这个时候,明珠让他在河物上动手脚,贪墨钱财,他敢不干吗?   所以说,靳辅完全是被明珠给裹挟了。   这件事太子猜得出来,康熙肯定也清楚。   但康熙这人掌控欲太强,疑心也太重。哪怕有一丁点可能,康熙也不会再放任尽浮在河坞上动手脚。   所以等到郭秀下一次再弹劾明珠机器挡雨的时候,就是靳辅下岗,于成龙上台的时候。   于成龙是个清官,一心为国为民。他还在读了几本古籍之后,就自认为对治水颇有心得。   最坑的是,他还半点不听人劝一心遵循古法治河,也就是堵不如疏。   他也不动动他那被青史留名糊住的脑子好好想想,黄河里的泥沙有多少,和普通河流能一样吗?   还堵不如疏,积郁了那么多年的泥沙,单靠人工,一时半会儿能疏得动吗。   靳辅这些年虽然被明珠裹挟贪污,但他在河务上也不是半点作为都没有。至少在他堪察地形之后,规划的束水冲沙和截弯取直之法,就是治理黄河的不二法门。   真正让太子担忧的,不只是靳辅这个人,而是靳辅的治河之法。   按照康熙的尿性和于成龙的为人,靳辅倒台之后,他的治河之法一定会被埋没的。   上辈子直到若干年后,靳辅病故之后,于成龙才肯承认自己的方法是错误的。   但为时已晚,康熙只能调派靳辅的弟子,靠着靳辅生前留下的手扎治理黄河,生生让两岸百姓多受了好些年的水患之苦。   不过,等郭琇下次弹劾明珠,至少得是一年后了。就算胤禛自己乐意,康熙也不会放任他在外面游荡一年的。   所以,在头一次弹劾虎头蛇尾地结束之后,太子便再次修书一封,托镖局送给胤禛,告诉他可以回来了。   =====   胤禛在盛京这几个月,可谓是混得如鱼得水。   他先是联合钟道人一起,把那禄海和尚收拾了一顿,让禄海和尚替他伪造了一封推荐信函,垃钟道人入了神仙岛的伙。   至于那颗被禄海和尚用道家法力炼制的不伦不类的佛骨舍利,也被钟道人废物利用,当做了入伙神仙岛的投名状。   这颗佛骨舍利,在钟道人这等一心修佛的人眼里,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常年带在身边,还会污染他的佛家金身。   但神仙岛上,修习邪门歪道的人物很多。这佛骨舍利虽然被道家乏力污染得不成样子了,可里面蕴含的能量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对那些佛道双-修,或者是修习邪门歪道的人来说,这可是个好东西。会练器的直接能把它炼制成法宝,就算不会炼器的,直接吸收里面的能量,那也是个大补之物。   “大师先去探探底,等我把进城那边安排好了,就立刻启程去与大师会合。”   其实,进城那边有什么好安排的呢?无非就是用时间消磨,让康熙确定他有太子已经分道扬镳了而已。   康熙已经逐渐意识到了,汉人对储君的重视。而这个天下,终究是汉人居多。随着太子一天一天长大,他感受到的威胁就会越来越多。   而如今这个世界妖魔鬼狐横行,随着胤禛处理的灵异事件越来越多,他在这个天下的威望肯定会越来越高,也必然会引起康熙的忌惮。   偏偏以康熙的多疑,这股力量,他宁愿是掌握在自己儿子手里,也不愿有别的高人来分权。   如果胤禛和太子持续交好,必然会让康熙觉得如芒在背,时刻担忧着哪一日太子不想做太子了,不想做太子了,会联合胤禛直接篡位。   对于这些朝堂上的阴谋诡计,钟道人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想深入了解。   反正他相信,以胤禛的人品,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坑他的,索性就听从吩咐便是。   “四爷放心,贫僧意然不负所托。”   “大师愿意前往,我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盼大师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凡事不必强求。这个办法不行,总有别的办法可用。”   说到最后,胤禛于是语重心长,就怕钟道人降妖除魔心切,不惜把自己给搭上了。   钟道人心头一暖,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温声道:“四爷放心。”   对于这位大师的皮笑肉不笑,胤禛早就习惯了。表达情绪这种事嘛,心意到了就行,不必太过苛求皮相。   他本想拍拍钟大师的肩膀,但碍于身高差距太大,只能拍了拍人家的膝盖,壮士随意的补了一句,“哦,对了。我有内部消息,神仙岛上有金矿。大师去都去了,顺便打探一下金矿的脉络呗。”   “阿弥陀佛——钱财乃身外之物,四爷不应太过执着。”   如此光风霁月的话,换来的是胤禛深深的凝视。   “大师,道理我都懂。今天我也教大师一个道理。”   “四爷请讲。”对于学习,钟道人一直抱着谦逊积极的态度。   胤禛叹道:“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呀!就比如咱们道录司的大本营,没钱哪来的地皮呢?后续的改建又是一笔钱,这钱去找汗阿玛报销,他肯定是不同意的,咱们不得自己弄?”   这话很有道理,但钟道人却表示不敢苟同,“四爷带领我们建立道录司,是为了泽披天下,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外物?”   按照他的想法,随便找个破屋子就能挂牌营业了,搞那么麻烦有什么用?   他们走苦行路线的,就是这么艰苦朴素,也希望天下的权贵都像她们一样艰苦朴素。   “大师还是太天真了呀!”胤禛摇头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话,能流传这么多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是真君子才能做到的。   可这世上,最多的还是俗人,他们习惯了先敬罗衣后敬人。 第280章 归京   “京城多权贵,如果可以,我是真不想把道录司的大本营放在京城的。但放在别处,当今圣上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以康熙的多疑和掌控欲,这样一个可以左右天下民心的机构,自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能睡得安稳。   钟道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很显然,在进城这段时日,他也觉得非常压抑,非常不快活。   虽然他在京城衣食无缺,想要什么只需要说一声,立刻就有人送到。   但他还是宁愿游走四方,替百姓消灾解难,再苦再累也不愿意蜗居在一处,连见谁不见谁,都要再三斟酌。   胤禛急忙安抚他,“大师放心,日后有出外差的机会,我一定优先安排大师。等道录司展到一定程度,肯定是要在别处开分院的。”   到那个时候,完全可以把钟道人这样法力高强的,安排出去坐镇一方嘛。   对此,钟道人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胤禛也没再多说,而是继续对钟道人科普,钱财在凡尘中的重要性。   “我虽是个皇子,但皇上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以后还会更多。想要让那些权贵买我的账,我就得做一个受皇上宠爱的儿子。至少也得让他们以为,我受皇上宠爱。”   虽然他要创建道录司的事情,还没有在京城权贵中散播开来。但这件事,早晚要摆到台面上。   如果道录司建得太过寒酸,难免让人在心里嘀咕:四贝子是不是在皇上面前失宠了?若不然,皇上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在这么寒酸的地方办公?   所以,道录司的大本营可以简约高雅,但一定不能寒酸。   想要简约高雅,就一定离不开钱呀。越是高雅的东西,就越是得靠钱砸出来。   道录司建造得越上档次,就越能震慑住有心人,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听他说完,钟道人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蹲下身来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四爷,辛苦你了。”   这一次的谈话,让钟道人深切地意识到,他能安安稳稳地只想着如何斩妖除魔,全都是因为,胤禛替他阻挡了那些他不想沾染的东西。   “金矿的事,老衲会注意的。”钟道人起身,对他合十一礼,“四爷保重,老衲告辞了。”   送走了钟道人之后,胤禛自然是继续在盛京吃喝玩乐,顺便结识了不少盛京纨绔,这其中就有盛京将军和盛京府尹的儿子们。   当然了,也很有可能是这两位大人知道了他的身份,示意自己的儿子来结交他的。   不管如何,双方的交情是搭建起来了,胤禛也适时的显漏了一番自己的本事,目的就是为了通过他们,来向他们的阿玛展示一下拳头。   ——我拳头大,不求你们跟着我混,只要你们日后别不长眼地拖后腿。   万一日后太子和康熙闹僵了,真到了需要兵戎相见的地步,地方上的稳定也是很重要的。   别太子兵变成功了,却突然有个楞头青或是野心家,带兵入京清君侧。   反正他日后肯定是要往各方跑的,就顺便做点准备工作吧。   等到他再次收到太子来信时,已经是次年三月了。   三月的京城已经是草长莺飞,可三月的盛京却依然是积雪覆地,常人难以通行。   他们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该躲的灾也已经躲过去了,自然也该回京了。   他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各宫拜见,顺便把漏掉的生日给补了。   唔,只收礼,不请客的那中补法。   =====   “四哥,你真的不准备摆两桌,请兄弟们一起庆贺一下吗?”五阿哥一边摆弄胤禛给他带的礼物,一边随意地问了一句。   其实,胤禛请不请客,他是无所谓的。   虽然他的年龄已经到了,可是皇上出于某些考量,还没有下旨让他进无逸斋念书,太后对他的课业也从不要求什么。   可以说,整个皇宫里,再没有哪个皇子,日子过得比五阿哥更逍遥了。   胤禛看了一眼和五阿哥年岁相差不大的六阿哥,随口否决,“不请,不请。生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请什么客呀?”   唔,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六阿哥的死结就在六岁多,不到七岁的时候。也就是刚进尚书房一年多那样。   或许他可以和额娘说一说,让额娘以小六体弱为借口,在汗阿玛面前求情。他的要求也不高,五阿哥什么时候去无逸斋,六阿哥就什么时候去。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五阿哥进学读书的时候,至少已经八岁了。   八岁的孩子,还对满文汉文一窍不通,只会说蒙语。这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很正常,但若换到康熙的儿子身上,就一点儿都不正常了。   康熙的儿子们,实在是太卷了!   由此也可见,太后娘娘养孩子是何等的溺爱。   这个世界的五阿哥,为了能和四哥玩到一起自己要求了学满语和汉语。太后溺爱他,见孙子上进,也是乐见其成,乐呵呵的给大孙子安排了精通满语和汉语的精奇嬷嬷。   不过,太后乐见其成,康熙就不一定高兴了。   当年,他将五阿哥报道太后宫中的那一刻起,就等于是放弃了这个儿子。   因为五阿哥被出身蒙古的太后养大,从心理上肯定是亲近蒙古的。如今的大清早已不是当年的大清,虽然还需要蒙古的支持,但却在不能忍受和蒙古平起平坐了。   胤禛猜测,这个世界的五阿哥自小上进,康熙很可能会将他入学的时间拖得更久。   别人怎样他不管,但他六弟一定不能入学太早。无逸斋的氛围那么卷,小六的身体自小就不好,哪里卷得过别人呢?   偏偏小六这孩子打小就要强,若是功课比不上别人,就一定会私底下自己努力。这都是要消耗心神和体力的,对身体不好。   “四哥,你真不准备请客了呀?”六阿哥紧挨着他坐,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他还想着,四哥补过生日的时候,好好玩一天呢。看来这个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胤禛谈了谈他的脑门儿,“不是说了吗,生日都过了那么久了,摆什么宴呀?”   “哼?”端坐在一旁喝茶的八阿哥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吐槽他,“生日都过了那么久了,你还收什么礼呀?”   胤禛嘿嘿一笑,毫不吝惜地向他展示自己的厚脸皮,“好意思,怎么不好意思?说起来,八弟送的礼物真合我的心意,希望明年再接再厉哟!”   八阿哥冲他翻了个白眼儿,端起茶杯堵住了自己的嘴,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懒得搭理他。   几个小阿哥分完了礼物,又赖在胤禛这里玩了一下午,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哎哟!”八阿哥惊呼一声,众人纷纷转头去看,却原来是他不小心带翻了茶盏,茶水茶叶洒了一身。   胤禛眸光一闪,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转头催促五阿哥和六阿哥,“小五、小六,你们先回去吧,让八弟在我这里换身衣服再说。”   “那四哥、八弟,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去吧,去吧。”   胤禛一边打发走两个小的,一边吩咐陈福去找自己前两年做的衣裳。   作为一个慈父,康熙从来不亏待自己的儿子,每个皇子的份例都很足。胤禛每年都有做好了,却从未上过身的衣裳,如今找出来一套没穿过的给八阿哥,一点都不难。   “你自己会穿吗?”胤禛提着衣服问他。   秦柱儿急忙上前,谄笑道:“怎么能让主子自己穿衣裳呢?四爷,你还是把衣裳给奴才吧,奴才帮我家爷穿。”   听他这么说,胤禛还偏就不给了。   抓着衣裳转了半圈成功避开了前坠儿的手,胤禛冷笑道:“就算八弟不会穿,我这个做哥哥的还不能帮弟弟穿吗?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带着她们都滚出去。”   秦柱儿脸一白,当既就要跪下请罪。还是张保了解自家主子,知晓主子不会莫名其妙的动怒,立刻就抓住秦柱儿,把人拉了出去。   “秦公公,既然主子们自己想动手,咱们做奴才的,听从就是了。”   见自家主子不说话,秦柱儿也没了主意,只能顺着张保的力道出去了。   知道门被关上,胤禛才好笑地打趣八阿哥,“八弟这么聪明,手底下的人却不太机灵呀。”   八阿哥一边解自己的衣裳,一边解释道:“如果是上辈子我自然看不上这憨货。但这奴才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却一直忠心耿耿。上辈子最后那段时光,我使唤他使习惯了。”   属于八贤王的上辈子,结局肯定不好。最后那段时光,也是风光彻底不在的日子。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实际上,这些由内务府分派的宫女太监们,才是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好手。   能让历尽世事的八阿哥连转世都惦记着的,可见这秦柱儿当真是个忠心耿耿、勤勤恳恳之辈。   胤禛无意揭他伤疤,转而笑道:“八弟,要哥哥帮你穿吗?”   八阿哥白了他一眼,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若是四哥执意要伺候我,弟弟只能却之不恭了。” 第281章 暗议佟国纲   兄弟二人笑闹间,八阿哥已经自己动手,迅速换好了衣裳。   虽然他一辈子都不缺伺候的人,但到底也是活了好几十岁的,就算耳濡目染,也知道衣裳该怎么穿了。   胤禛歪在小榻上,一边把玩小金猪,一边看他穿衣裳。   等他穿好之后,才懒洋洋地问道:“说吧,你专门留下来,究竟有什么事?”   虽然他看不出破绽,但以八贤王的谨慎,怎么可能会在做客的时候,把人家的茶盏打翻,偏偏还把茶水溅了自己一身?   八阿哥轻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今天八阿哥特意留下来,就是为了给胤禛同步一下他离京期间,对于进城权利交锋的空白。   简单说完了这几个月的朝堂交锋,还有各派系之间的输赢之后,八阿哥才问道:“法保做的事,是你离境之前交代的吗?”   “什么?”胤禛一呆,“法保又干啥了?”   八阿哥叹了口气,“果然!”   他摇了摇头,见胤禛急得眉毛都拧了起来,也就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可知,就在年前大祭的时候,索额图层联络礼部满尚书,意图奏请皇上,将太子的跪垫儿从门外挪到门内?”   “我当然不知道了,这件事你刚才又没说。”胤禛先是白了他一眼,继而又不解道,“不就是挪一下跪垫吗,怎么到你嘴里好像是天要塌了一样?”   八阿哥冷笑道:“如果这件事情真叫他们做成了,你那太子好哥哥的天,就真要塌了!”   他就不明白了,太子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胤禛如此死心塌地?   上辈子的雍正虽然也帮着太子,可八阿哥却很清楚,雍正之所以帮着太子,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康熙喜欢标榜正统。   在他们小的时候,和雍正关系最好的就是八阿哥。他俩能闹到最后那步田地,原因实在是太多了。谁对谁错,孰是孰非,早就论不清楚了。   他早就对前世的四哥失望,又觉得今生的四哥更好。   可今生的四哥却不是和他最好了,这中落差有点太大,八阿哥表示,自己需要缓缓才能接受。   面对自家八弟的冲天醋气,胤禛只觉得莫名其妙。   从他的视角来看,穿越之后,他从一开始就和太子最为亲近,反而八阿哥才是后来的。   而且太子自幼丧母,康熙这个父亲得心又像榴莲一样,一瓣一瓣的,每一半的肩上都坐着一个人。他虽然最疼爱太子,但实际上分到太子身上的爱,委实不算多。   自幼缺爱的太子,猛然预见一个和他要好的兄弟,不乐意和别人分享也就罢了。   八阿哥可是拥有生母全心全意的爱,还有养母无微不至的照顾,怎么醋劲儿也这么大?   胤禛想不明白,直觉就算问了,八阿哥也不会说。所以他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跳到了下一个,“确实不太明白,还请八弟赐教。”   就是一个跪垫而已,放在哪里不是放?难道只是隔了一道门框,太子就……   不对,这里可是古代社会,不是各方面都相对自由的21世纪。   而且皇权这中东西,不管牵扯到了什么,都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十倍,甚至更多。   见他面色骤变,神色趋于凝重,八阿哥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于是,他略过了解释这一道工序,直接就说回了正题,“你放心,索尔图这老匹夫没干成。法保一直在暗地里监视他,阴差阳错地发现了他的阴谋,并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太子。”   胤禛笑着点了点头,赞赏道:“法保长进不少啊,居然都能拆索尔图的台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八阿哥也要被他给气笑了,“你是不是忘了法保到底是谁了?还记得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吗?你到底还想不想早日出京,避开进城的纷纷扰扰了?”   他在这边急的抓耳挠腮,手心冒汗的,人家当事人全然不当一回事。八哥觉得,自己可真是欠得慌!   被他这么一提醒,胤禛才猛然反应了过来,“他是光明正大去的东宫?”   八阿哥哼哼了两声,“他倒也没蠢到那个份上,是暗地里托人传的话。只不过,我都知道是他干的了,你觉得乾清宫那位,会不知道吗?”   “他所托非人?”   这一回,八阿哥只是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搭理他。   胤禛就知道,这回自己说对了。   “罢了,罢了。”胤禛叹气道,“他也是好心办了坏事。也怪我没有提前叮嘱他,让他远离东宫。”   法保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而且只听胤禛的话。但他的短板实在是太明显了,那就是既看不清形势,也不懂得变通。   不管什么事,你非得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说得明明白白,他才知道事情到底该怎么办。   有时候胤禛都怀疑,康熙之所以把法保甩给他,就是提前预防他势力做大的。   就比如这一回,凡是和胤禛亲近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疏远太子。偏偏法保这个棒槌就跟瞎了一样,扑棱蛾子似地闷头往东宫撞。   八阿哥蹙着眉,不满地问:“像这中只会拖后腿的,你不趁早打发了还准备留着过年?”   对此,胤禛只能叹气,“你当打发他是我一句话的事吗?刚才你还说我,怎么这会儿你就忘了,法保到底是怎么到我身边来的?”   那可是康熙亲自指派过来的人,他敢打发吗?他能打发吗?就算他要打发,又能打发得走吗?   八阿哥一时语塞。   看上之后,他一跺脚,气急败坏地低咒道:“咱们这位汗阿玛,可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胤真也大略猜得到,无非就是责备康熙做事不讲究。   “好了,好了。”胤禛亲自给他斟了茶,笑着安抚他,“反正汗阿玛的最终目的,是分裂赫舍里氏的势力,而这一点法保做得还挺不错。日后他只需要做个吉祥物,镇在京城便是了。我手里可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差他那一个。”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用法保都用的特别顺手,毕竟法保足够听话。但法保犯一次傻,就给他惹一次麻烦,也是够糟心的。   见他自有打算,八阿哥这才放心了些,却又立刻道:“揆叙也就罢了,他既然决意辅佐你,就不会三心二意。但那个隆科多你可得小心点儿,如果有机会,趁早把他给踢走。”   无论是揆叙还是隆科多,八阿哥上辈子都是打过交道的,对二人的品性心知肚明。   揆叙办事的能力和明珠相类,但品行却比明珠高出一截。如果说明珠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那揆叙就是一位懂得变通的君子。   纳兰家写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纳兰成德,可真正把这句话贯彻到底的,却是纳兰揆叙。   耿格格的出身与八福晋郭络罗氏如出一辙,都是好大的名头,说出去很好听,实际上那名头都是空的。   八福晋的父亲因诈赌被康熙判了监候斩,耿格格却是三番之后。真论起来,耿格格的出身比八福晋近更为尴尬。   可是揆叙却从不因妻子的出身有任何疏远,一生都与妻子相扶相持,相濡以沫。   这样的品貌,谁人不仰慕,谁人不欣赏?   跟揆叙一比,隆科多几乎完全相反。   此人不但仗着出身行事狂傲,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更是在夺嫡期间两头下注,在猜出了康熙的心思之后才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了雍正身上。   也就是康熙对自己的母族太过信任,晚年的时候九门提督的位置直接给了隆科多,又给了他领侍卫内大臣的头衔,让隆科多有更多的机会闯魔圣心。   若不然,隆科多怕也会向年羹尧一样,把自己脚踩两条船的事情暴露个彻底。   如果不是前世隆科多曾向他示好,怕是还一直以为他对康熙忠心耿耿呢。   但隆科多最让他不齿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宠妾灭妻,不但强抢岳丈的小妾,还任由那小倩虐待自己的发妻,在史书上都留下一笔“置发妻若人彘”。   这样的货色,已经不单单是人品低劣了,他简直就是个畜生!   他是怕胤禛不知隆科多的底细,只因为隆科多出声佟佳氏便对其信任有加。   八阿哥一番好意,胤真自然不会不领情。   “八弟放心,隆科多是什么样的货色,我早在史书上见识过了。”他把八阿哥爱吃的蜜枣糕往对面推了推,“不管隆科多到底品性如何,只要有佟国刚压制他,他就翻不起浪来。”   “可是,佟国刚没几年好活了!”八阿哥根本没心思吃糕点,恨不得摇晃着他的肩膀咆哮,让他认清现实。   他粉嘟嘟一张小脸,偏大人般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胤禛感动之余,也不免觉得好笑。   “佟国纲的死结,不就是第一次征葛尔丹吗?咱们想个法子,把佟国刚留在京城不就行了?”   胤禛意味深长的一笑,“顺便也拿佟国刚试一试,历史究竟能不能改变。”   如果佟国刚能躲过这一劫,就能同时打破太子和八阿哥心中那中历史不可更改的宿命感。   这道枷锁太沉重了,能卸下来,还是不要背着了。 第282章 达成共识   八阿哥呆愣许久,茫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   他犹带恍惚地问:“四哥,天定的宿命是真的可以更改吗?”   原本八贤王是不信命的。   如果他信命,前世也不会在康熙当众责骂否定他之后,还能打得起精神,继续与雍正周旋数十年,给雍正添了无数麻烦,让雍正恨他恨得牙痒痒。   哪怕前世失败了,也并没有打击到他。   在发现自己重生之后,他除了痛哭自己的命运之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报复雍正,并在稍有能力之后便付诸行动。   可是,在发现这个世界有鬼神之后,他的三观动摇了。   ——如果人的一生,早在南斗星君的命册上写定了,他的努力挣扎会否只是徒劳,为旁人平添笑料?   不得不说,鬼神之事对古人的震撼远,比对胤禛这个后世之人来的深。   胤禛在得知这是个聊斋背景的世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压制住这种超自然的力量,让普通人能继续普通的生活。   至于什么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人之一生,天命注定。在他看来,通通都是封建迷信。   既然是封建迷信,怎么能够盲目去信呢?咱们应该以科学用辩证的态度去看待鬼神,让鬼神妖魔都明白,为人民服务才是他们唯一的光明出路。   就算不能为人民服务,也要掩藏好自己的不同,不给人民群众添麻烦。   所以,对于八阿哥的忧虑,胤禛十分的不以为意。   “怎么不能?”胤禛嗤笑道,“如果鬼神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这三界六道,还是以咱们人族为主?”   “以人族为主?”   这种说法,八阿哥还是头一回听见,“神仙那么厉害,一言可定凡人生死,又怎么会是以人族为主呢?”   八阿哥严重怀疑,他四哥是不是因为学了点本事,就飘的没边了?   “谁说定凡人生死的是神仙了,那是天道好不好?”胤禛翻了个白眼,“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天道眼里,咱们人族固然是蝼蚁,神仙也不过就是比较大一点的蝼蚁。   只不过,咱们凡人代代繁衍生息,生机不绝活力也不绝,能创造出更多的可能性,也因此更得天道偏爱。”   至于神仙也不是不好,但神仙在天道眼里,恐怕就是三界六道这个庞大机器上的精密零件。他们需要保持自己的稳定性,才能维护这三界六道的稳定。   所以神仙最不需要的就是活力,他们只需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自己的岗位,最好没有任何私情。   八阿哥缓缓笑开来,“不错,人只要活着,就能创造出无数的可能。”   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八贤王,重来一次,被鬼神给唬住了,说来也是可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搭在胤禛的肩膀上,用一种特别郑重的语气问:“四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那个位置,你究竟有没有兴趣要?”   如果四哥想要皇位,那他这辈子就做铁杆四爷党了。   想来,以他这位四哥的性格,一定能在这个过程中,把汗阿玛气得□□,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他跟着四哥一起折腾折腾汗阿玛,也算是为前世的自己出一口恶气。   见他问得真诚,胤禛也用一种特别郑重的语气回答他,“不想,我对这种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饭都不能随心所欲,还全年无休的工作敬谢不敏。”   好吧,果然是他这辈子的四哥,思想境界非常人能比。   八阿哥摇头失笑,“怎么让你一说,这皇位跟囚犯别无二致了?”   “嘿,怎么就跟囚犯别无二致了?”胤禛不赞同地说,“皇帝怎么能比得上囚犯呢?人家囚犯还有刑满释放的时候呢,皇位一旦坐上,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   “噗——哈哈哈哈哈哈……”八哥笑得前仰后合,旋身趴在桌子上,拍着桌子大笑,“这话真该让我那好四哥听听!”   但笑着笑着,他却又笑不出来了。   仔细想想,上辈子的雍正帝,那皇位坐得,可不就是还比不上囚犯吗?   “行了,行了,你再鬼叫下去,外面的人就要冲进来了。”见他神情逐渐不对,胤禛急忙笑着打岔。   八阿哥知他好意,悄悄抹去眼角笑出的泪珠,若无其事地问道:“佟国刚那边,四哥可有什么章程吗?”   胤禛装作没有看见他微红的眼角,沉吟了片刻,说:“我刚从外面回来,把各宫都拜见过之后,早晚要去佟佳氏和乌雅氏报个平安。   佟国维的小心思虽然多,但佟国刚对我的能力深信不疑,也不是那种左摇右摆的人。   想来,我只需要私下里叮嘱他,近几年不要离京,否则将有灾祸降临,他自己就会想法子留在京城的。”   八阿哥仔细回想了一番前世关于佟国刚的信息,却发现,由于佟国刚死的实在太早,等他崛起的时候,京城里早就没人再谈论这号人物了。   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得作罢,“四哥心里有数就好。还有那个佟国维,他上辈子就用自己的儿子分头下注,哪个皇子势大,他就在背后为哪个皇子摇旗呐喊,四哥可万万不能被他蒙蔽了。”   =====   由于他一回来,几个小弟弟就先跑到东四所来见他了,他也直接把礼物分了一下,省了好几趟事。   当夜休整过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先去慈宁宫拜见了太皇太后,顺便见到了陪太皇太后说话的皇太后,又省了一趟事。   出了慈宁宫,站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胤禛开始纠:到底是先去承乾宫呢,还是先去永和宫呢?   先去永和宫的话,他就可以留在承乾宫用午膳。但皇贵妃的分位更高,清宫里又是先奉养母,后奉生母,于情于理他都该先去承乾宫。   他独自纠结了许久,还是想陪额娘用午膳的**占了上风。   “张起麟,你先到承乾宫说一声,我有事先到永和宫去一趟,午膳让额娘给我准备好吃的。”   “嗻。”张起麟领命而去。   “走吧苏培盛,给我到永和宫走一趟。”   至于张保,被他派到毓庆宫,送给太子送礼去了。住在阿哥哥所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则是交给了陈福。   =====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永和宫,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今儿原来是云秀姐姐守门,云秀姐姐,大喜,大喜呀!”   小太监一溜烟儿跑到云秀身旁,欢天喜地手舞足蹈,仿佛有满腔喜悦不知该如何表达。   彼时,云秀正坐在圆凳上打络子,听见动静,抬头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小连子,你这是打哪来呀?笑得跟朵花似的,莫不是路上捡银子了?”   “不,不,不,没,没,没,好姐姐,这可不敢瞎说!”小连子吓了一跳,一边摇手一边四下张望,见附近并没有别人在,这才松了口气。   欺压和霸凌这种事情,是无处不在的。特别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像小连子这种小太监,手里根本就存不住银子。   因为每到发月钱的时候,就会有资历老的太监来欺压勒索。   这种事情,上头也不是没管过,但根本就管不住,禁不绝。   久而久之,这些小太监们也学机灵了,自己给自己找个有门路的大太监做靠山,每每发了月钱就主动上交,孝敬大太监以求庇佑。   像乾清宫的小安子,风光吧?   他也是被欺压多年之后,才搭上了魏珠这个同乡。从此有了魏珠做靠山,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小连子年纪不大,刚被父母卖进宫里没两年,还处于被欺压给别人上供的时候。如果让人听见他可能有银子,只怕到不了今晚,他认的干爹就要来旁敲侧击了。   “瞧你的熊样!”云秀嗤笑了一声也没再为难他,“到底什么事,说吧。”   小连子耍宝般地一拍脑门儿,“哎哟,瞧我这记性,奴才是给娘娘道喜来了,四爷马上就来了。”   “这还用你说?”云秀白了他一眼,把最后一个绳扣系好,“咱们小主子最是孝顺,在外办差近半年,回来之后肯定会来给娘娘请安的。这不,娘娘一大早就吩咐人,去准备是呀爱吃的点心了。”   小连子嘻嘻笑道:“四爷的孝心和娘娘的慈心阖宫皆闻,奴才哪能不知道?奴在方才在御花园那边转悠,可是看得真真的。四爷从慈宁宫出来,转到就来咱永和宫了。”   这一回,云秀也怔住了,“当真?”   “奴才哪敢在姐姐面前打马虎眼?”   在小连子看来,四阿哥越过更高的皇贵妃,先来给德妃娘娘请安,于永和宫来说,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但云秀到底是德妃的贴身大宫女,见多识广,脑子也灵活。   她很清楚,胤禛虽然表面看起来玩世不恭,但该有的规矩却从来不缺。   如果他破了规矩,肯定是有特殊情况。   云袖神色一凝,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牛扎糖塞给小连子,转身就去见德妃了。   这件事还得告诉娘娘,让娘娘心里先有个底才好。 第283章 额娘   等胤禛走到永和宫的时候,早有德妃的贴身宫女墨香,在大门口迎接他。   进了暖阁,不出意外,桌子上也摆满他爱吃的糕点。除此之外,还有一盏玫瑰露,应该是内务府新供上来,康熙分赐给得脸后妃的。   像这种花露,在后世根本就不算什么。随便哪个购物网站,花几十块钱就能买到。   但在这个时代,由于生产力跟不上,花露、花卤之类的东西,都属于奢侈品,便是皇宫大内一年也得不了多少。   就胤真推测,德妃这里的玫瑰花露,绝对不超过三瓶。   “快过来坐吧,瞧你这一头一脸的汗。”德妃迎上两步,笑眯眯的拉他坐下,顺手扯下掖在腰间的帕子,替他擦去额头上的一层薄汗。   胤禛瞬间笑眯了眼,乖乖昂着头,任她在自己脸上动作,嘴里也像含了蜜,“多谢额娘。我就知道,额娘疼我。”   “你呀,就会说好听的话我额娘开心。”德妃亲昵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赶紧把那玫瑰露递给他,“快尝尝吧,前儿你汗阿玛赐下来的,小六也爱喝,我没全给他。”   胤禛一饮而尽,随口道:“这东西养人,六弟既然喜欢,改明儿我让人弄一些,他爱喝多少就有多少。”   作为一个理科生,一套蒸馏设备的分解图还是画得出来的。   现造玻璃是来不及了,可如今的烧瓷技术,完全可以代替玻璃器皿。   德妃嗔了他一眼,“这话你可别在小六面前说,这种东西金贵的很,那是随便弄得来的?”   胤禛笑了笑没有辩解,心里想着,等做出来了,再拿来孝敬额娘便是了。   “对了额娘,我今天来,是有正事要与您商议。”说着话,他眼睛左右一瞟,在伺候的宫女太监身上巡梭了一圈。   德妃立刻会意,对墨香摆了摆手,墨香便领着伺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额娘帮忙?”德妃心念数转,猜测道,“是不是赫舍里家的那个法保去找太子的事,惹你汗阿玛猜忌你了?”   德妃虽然身处后宫,对前朝的事不大了解,可自己儿子有意疏远太子的事,她却是心知肚明。   甚至于,儿子为什么要与自小要好的太子渐行渐远,她有几分猜测。对此,她也是赞同的。   与康熙相伴多年,她远比胤禛更加了解康熙的疑心有多重。   “他找二哥的事,连额娘都知道了呀?”胤禛笑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件事额娘不用担心,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今天来,是为了咱们小六。”   “小六?小六怎么了?”提起幼子,德妃立刻紧张了起来。   虽然她也疼爱长子,胤禛每每出京办差,她在宫中都提心吊胆,早晚三炷香地求神拜佛。   可比起一落草就被抱走的长子,她更多的心思,还是落在了自幼体弱多病的幼子身上。   见她将手帕搅得变形,指节都捏得泛白了,胤禛急忙安抚,“额娘别着急,小六没事。昨儿我还见了他,他好好的,半点事都没有。”   “真的?”德妃有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也就是胤禛不是原装货,对皇贵妃的感情远比对德妃的要深。若是真换了原装的雍正帝,这会儿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了。   “当然是真的了。小六可是我亲弟弟,我能拿他的身体开玩笑吗?”胤禛假装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心下有些讪讪。想要说两句软话哄哄长子,却又不习惯向儿子低头,气氛一时尴尬。   好在胤禛对他偏爱幼子的事,早就接受良好,若无其事地继续推进话题,“昨天五弟、六弟和八弟一起到东四所找我玩,我特意问了五弟,最近几年,汗阿玛没有让他入学的打算。   我是觉得,六弟自幼身体便不大好,上书房的课业又十分繁重,偏六弟的性子又有些要强。不如让他晚几年再入学,和五弟做个伴儿。只是不知,额娘意下如何?”   虽然他这想头,完全是为六阿哥好,但事情究竟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德妃心里怎么想。   你道六阿哥那要强的性子,是从哪遗传来的?   他却没想到,德妃一口就应了,“你考虑的很是,目前小六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身体养好。至于学业,你们生于皇家,就注定了一辈子衣食无忧,谁还指望你们考个状元不成?”   如果胤禛的性格像雍正一样,和德妃把关系闹得极僵,以德妃极好强的性子,定然会早早将六阿哥送进上书房,势要和皇贵妃养的儿子一决高下。   但如今,她和大儿子的关系得到了缓和,大儿子又对小儿子极为照顾,德妃只觉得,此生别无所求,只要两个儿子平安就好。   那份好强,自然也就转移不到两个儿子身上了。   胤真立时笑道:“今日儿子先来见了额娘,汗阿玛肯定是要过问的。到时候额娘只管实话实说,把所有事都推到儿子头上便是了。汗阿玛纵然严厉,却也是个慈父,为着小六的身体考虑,他会同意的。”   这下不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圆回来了?   他也可以顺势告辞,去承乾宫陪皇贵妃用午膳了。   又陪着德妃说了一会儿话,把桌上的点心都尝了一便之后,胤禛便从从容容地告辞了。   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德妃心里肯定挂念着怎么磨康熙,让他准许小六晚几年入学的事。对于他在永和宫没呆多久,就要去承乾宫的事,德妃基本顾不上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他告退之后,墨香领着伺候的人重新进来,见德妃神情怔忪,以为她是因着胤禛去承乾宫心里不痛快,就犹豫着要怎么从中劝和。   自从德妃不再与皇贵妃针锋相对之后,他们永和宫的奴才,也都尝到了甜头。   毕竟,如今掌管公务的可是皇贵妃。就算皇贵妃心胸宽广,不和底下人计较,可也有的是人想要踩着永和宫巴结皇贵妃。   “娘娘……”   墨香刚喊了一声,德妃猝然回神,吩咐道:“你找个人去内务府,领一些库金色和老生衣的丝线来,我记得库房还有一匹拓黄色的段子,你也找出来,本宫要亲手给万岁爷裁一件寝衣。”   虽然不知道娘娘的思维怎么就转到寝衣了,但把心思放在万岁爷身上,总比时刻盯着承乾宫要强。   墨香立刻欢欢喜喜的应了,吩咐了人去拿东西,转头就和德妃商量,该绣什么花样。   =====   再说胤禛,出了永和宫之后,便转道去阿哥所接了八阿哥,一起回了承乾宫。   恰巧这个时候,张保也已经回来了,便向胤禛禀报,自己给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送礼的事。   太子如今行事,是越发的滴水不漏。张保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禀报的时候,言辞难免晦涩。   对此,胤禛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太子殿下的想法若是叫你看出来,他也不用混了。”   张保心头一惊,急忙请罪,“奴才该死,不该随意揣测太子殿下的想法。”   胤禛态度温和地扶他起来,语气却有些凉,“你也算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对这紫禁城的生存法则,应该牢记在心,不要忘却才是自保之道。”   “是。多谢主子教诲,奴才谨记在心。”   胤禛“嗯”了一声,淡淡道:“你跟着我一路也辛苦了,这两天就先歇着,让苏培盛跟着我到各处去。我的规矩,你都跟他说说。”   一直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苏培盛闻言,耳朵微微一动,低垂的眼睛里涌现出激动之色。   ——他苏培盛的出头之日,终于要来了吗?   等片刻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   不能激动,不能露了形迹,更不可露出破绽。张保那老小子可不好对付,主子又信任他,想把它挤下去得一步一步来。   在此之前,在张保面前,他还是要继续装孙子。   张保也知道,这是胤禛给的警告。   胤禛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皇子,对于犯错的奴才从忍不用刑。但若有人因此,便断定他心慈手软,并意图仗着他的心软放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宫人犯了错被他发现了,他一般会先给予警告,警告之后若还不知悔改,他便会直接把人退回内务府。   清宫的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个个都金贵的很,便是皇后娘娘处罚宫女,也是不许打脸的。   可太监就没这份特殊了。   这时节穷苦人家多,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的也多。而宫里才买小太监,给的银钱比卖往别处要多得多。   许多穷苦人家,为了多得些银钱、多换些米粮给其余家人活命,都会选择将儿子卖进宫里做太监。   当然了,宫里每年采买太监都是有定数的。   和想把孩子送进宫的人数相比,宫里采买的数目,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宫里是永远不缺太监使唤的。被退回去的宫女还能出宫嫁人,被退回内务府的太监,基本上就没有出路了,只能在底层干些粗活和杂活。   打发走张保之后,胤禛一扭头,就看见八阿哥正站在拐角处,笑眯眯地看着他。   胤禛微微一笑,如暖阳耀世,“八弟,你来啦?”   八阿哥便沐浴在这温暖里,一步步朝着曜日走了过来,唇边的笑靥灿若玫瑰,“走吧四哥,别让额娘久等了。”   兄弟二人手牵着手往前走,八阿哥低着头,一边和胤禛统一步伐,一边随口说道:“四哥是不知道,你出去这几个月,额娘每次见了我都要念叨你,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两人到底差了一岁多,胤禛的个头又窜得有些猛。八阿哥想要和他统一步伐,稍微有点困难。   还是胤禛心细,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把自己的步子放小了,才让他轻轻松松得偿所愿。   “哦,只是额娘想我,你就不想我吗?”   现代人的感情表达方式都比较外放,胤禛是半点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好肉麻的。   恰好八阿哥也早就习惯了他的直白,丝毫不以为意,只顾着因四哥乐意迁就自己而欢喜。   “我当然也想了,但没额娘那么夸张,两王庶妃姐姐都觉得,她被额娘冷落了。”   胤禛欢喜道:“那敢情好,额娘一定准备了好多我爱吃的菜。”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等到用午膳的时候,胤禛才知道,谁才是皇贵妃的真爱,谁又是那个意外。   满桌子的菜里,十道有九道都是封三娘喜欢的。   如果不是皇贵妃还有一丝良知,怕儿子太过伤心失落,只怕今天晚上捉的就是全鸡宴了。   “这段时日,本宫冷落三娘了,今日就借这个机会向三娘赔罪。”   胤禛神色微僵:“…………”   ——我呢?额娘,我呢?您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接风宴呀!   眼见封三娘一脸羞涩,蚊子哼哼似的说着“我从未责怪姐姐”,“我知道姐姐心里始终是想着我的”,“小四出门在外不光姐姐担心我也替姐姐忧心”……   胤禛木着一张脸,深觉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这哪是来吃饭的?分明就是送上门来吃狗粮的!   八哥忍笑忍得很辛苦。   但为了四哥的脸面,他还是坚强地忍住了。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四哥不在的这段时日,皇贵妃的确是有些冷落封三娘了。   但封三娘从来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再说了,只有皇贵妃担心胤禛吗?封三娘也同样担忧。   就是不知道,他的小四哥到底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了。   哎哟,憋笑好辛苦啊!不过还是要忍着,提前被四哥发现了端倪,他这笑话不就看不成了吗?   眼见胤禛身上的怨念越来越重,离距闲话只差一步之遥,封三娘终于绷不住了,倒在皇贵妃怀里哈哈大笑。   “姐姐,你看小四!”   皇贵妃虽然不像封三娘一样,笑得花枝乱颤,但也是以手掩唇,眉眼睛近视融融春意。   胤禛一呆,目光从皇贵妃身上挪到八阿哥身上,见三人都憋的脸颊通红眉眼湿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啊,你们合起伙来逗我?”   “哈哈哈哈哈哈……”封三娘笑得更为放肆。   八阿哥为防万一,迅速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闪身躲到了皇贵妃身后,这才放飞自我,比封三娘笑得更夸张。   见主子们笑作一团,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都低头耸肩,显然都是在偷笑。   于是,只有四阿哥受伤的成就,顺利达成。   “哼,你们太过分了!”胤禛插着小腰,气呼呼的鼓着脸颊,一双水润润的杏眼里尽是控诉。   皇贵妃最先受不了,急忙扶着封三娘坐好,起身把胤禛搂进怀里,好一阵揉搓安慰。   但胤真是那么好哄的吗?   敢把他当羊肉涮,想要哄好,必须付出代价!   “我今晚要和额娘一起睡!”   “想都别想!”封三娘立刻就不乐意了,“我和姐姐早就说好了,今天晚上要秉烛夜话。你个小屁孩儿,哪凉快哪呆着去!”   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倒不像是狐狸,反而像只护食的狗狗。   可惜胤禛根本不搭理她,只是拽着皇贵妃的衣襟,扬起软乎乎的小脸,扯着小奶音撒娇,“额娘~额娘~儿子好想你呀~您是不知道,盛京的天气太冷了!儿子在那里,吃不好又睡不好,一直想念二娘的怀抱。额娘~额娘~”   两个回合,皇贵妃就败下阵来,满脸歉意地看着封三娘,“妹妹,秉烛夜谈的事……还是改日吧。”   “啊?”封三娘傻眼儿了。   胤禛笑眯眯地窝在皇贵妃怀里,在皇贵妃看不见的角度里,重逢三娘做了个鬼脸,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封三娘气成河豚,咬牙切齿道:“真是小人得志!”   胤禛才不管她呢。   反正已经争取到了额娘香香软软的怀抱,就权当她是羡慕妒忌恨好了。   当天晚上,母子二人联床夜话,皇贵妃仔仔细细询问了胤禛在盛京的生活,再三确定儿子没有吃亏,这才把一颗心彻底放下。   胤禛也仔细询问了皇贵妃在宫里的饮食起居,见她一日三餐还算正常,也把一颗心给放下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   “对了额娘,你和三娘姐姐的事,汗阿玛察觉到了吗?”   皇贵妃拍哄他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不知道。也许察觉到了,也许没有察觉到。”   反正康熙又没有声张出来,也没有处置封三娘的意思。至于其他的,皇贵妃才不会在意。   只不过,康熙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踏入承乾宫了,想来是有所察觉,但挣扎过后莫许了。   胤禛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忧心道:“阿玛长久不来承乾宫,后宫那些娘娘们还安分吗?”   在这后宫里,皇上的宠爱就是风向标。低位妃子得宠了,照样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高位妃嫔若是不得宠,遇见宠妃也得避其锋芒。   皇贵妃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到了额娘这把年纪,拼的早就不是皇上的宠爱了。只要你和小八好好的,谁也不敢在额娘面前大小声。”   胤禛这才放心嘟囔道:“额娘说什么呢?您这个年纪,才是风华正茂呢。” 第284章 事发   在皇贵妃温柔的拍抚下,胤禛的眼皮越来越沉,上下眼皮终于粘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看着在自己怀中酣然沉睡的儿子,皇贵妃目光柔软,心头既骄傲又酸涩。   康熙是一个很聪明也很骄傲的人,虽然皇贵妃已经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行和态度了,但以康熙的敏锐和聪慧又岂会察觉不出她的变化?   出于自信,也是不想伤了和表妹之间的情谊,一开始,康熙只是旁敲侧击地试探,并没有直通通的问出来。   皇贵妃已然尽力镇定,可终究是心有所虑,不慎露出了破绽,又被康熙敏锐地抓住了。   “是谁?”康熙又惊又怒,却深知此事不可张扬,努力遏制住了没有爆发出来。   “皇上……”   康熙突然打断了她,“表妹,你有多久没有喊我表哥了?”   或许是皇贵妃移情别恋的事实,终于戳破了他长久以来的自负。康熙这才猛然惊觉,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原地一直等他。   与此同时,以往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也一一浮现在脑海。   比如不知从什么时候,表妹就再也不会喊他表哥了,也再也不会因他宠爱某个嫔妃,而说些酸言酸语。   从前他以为表妹是长大了,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后宫之主,宽容大度,有母仪之风。   可如今他才明白,或许只是因为表妹放下了而已。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爱消失了,那些因爱而生的妒忌,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皇贵妃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双腿僵直的跪在了地上。   ——她可以说出一千一万万个对康熙失望的理由,却终究不能掩盖她身为一个嫔妃,却对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君主不忠的事实。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皇上降罚。是此事皆臣妾一人之过,求皇上开恩,不要牵连旁人。”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告诉朕,那个人到底是谁?”   问的同时,他也在心里迅速排查可能的人选。   首先御医不可能,且不说御医诊脉之时,有层层床帐遮掩,双方轻易见不到面。   只说能为皇贵妃诊脉的御医,哪一个不是医术高深?   而医术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高深的医术,必然得经过多年的实践和认真钻研。   所以,能走到承乾宫为皇贵妃诊脉的御医,年纪最轻的也得有五十岁了。   康熙相信自家表妹的品位,必然不会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动心思。   其次排除侍卫。   大内侍卫虽然拱卫内宫,各个宫殿都有侍卫巡逻。但侍卫的巡逻路线都是有规划的,和平日里嫔妃出行的路线绝对交际不到一起。   难不成是太监?   想到这种可能,康熙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理由同御医那个一样,他相信自家表妹的品味儿,绝对不会看上不男不女的阉人。   所有的男人都被排除,就只剩下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迷惑表妹的那个狐狸精,是个女人!   康熙眯了眯眼,目光锐利地盯着皇贵妃,笃定地说:“是王氏那个贱人!”   皇贵妃娇躯微颤,闭上眼睛,深深地低下了头去,“这是臣妾自己起的心思,王庶妃并不知情,还请皇上莫要牵连于她。”   “你以为朕会相信?”康熙气得双眼通红,猛然毕竟皇贵妃,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你以为朕会相信?王氏那个贱人,天生一副狐媚相,真不会放过她的!”   皇贵妃骇然失色,“皇上……”   偶然对上康熙又惊又痛的眼睛,一时语塞,求情的话就被卡在了嗓子里。   “表妹是要为她求情吗?”   “皇上……都是臣妾纵情引祸,王庶妃是无辜的。求您不要迁怒她,臣妾愿以死谢罪。”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她,一步一步的退开,转身之后,淡漠的声音才飘忽地响起,“朕会让人送来鸩酒与白绫,只要王氏死了,一切安然如初。还是朕的表妹,还是朕的皇贵妃,还是咱们儿子的母亲。”   这是妥协,也是威胁。   皇贵妃默然半晌,深深叩拜,“多谢皇上成全。”   这一刻,她已然报了必死之志。   到底相伴多年,康熙可太了解她了。   他豁然转身,目光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拂袖而去。   鸩酒与白绫最终也没有送过来,除了康熙在不踏足承乾宫,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皇贵妃提心吊胆两个月,生怕康熙迁怒胤禛和佟佳氏。   知道胤禛平安归来,康熙若无其事却并没有提上次的事,她才终于确定,这一劫度过去了。   皇贵妃温柔地抚摸长儿子红扑扑的脸颊,眼中露出愧疚之色。   她从来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池中之物,聪慧异常。   恐怕正是康熙的态度太过正常,却理所当然地不提赏赐之事,让他察觉到了异样。   但他却只担忧母亲的安危,半点不觉得自己委屈。   她的儿子呀,已经能为额娘提供庇护了。   皇贵妃轻轻搂住了他,闭目的瞬间,欣慰的泪水滑进了枕头里。   =====   第二天下朝之后,在承乾宫消失两个月的康熙,便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来了。   当着胤禛的面,康熙表现的非常正常,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封三娘也识趣地窝在偏殿,不去碍他的眼。   等胤真陪着父母用完早膳,要了令牌出宫之后,康熙的态度才陡然冷淡了起来。   “小四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就别让他知道了。”   “是。”皇贵妃低眉顺眼地应了。   康熙没有再看她一眼,立刻起身道:“朕还有折子要批就先回乾清宫了。”   “臣妾恭送皇上。”   见他半点挽留之意都没有,康熙羞恼至极,再拉不下脸去说软话,当即拂袖而去。   “娘娘!”红枫和翠柳急忙上前把皇贵妃扶了起来,红枫心疼地说,“娘娘又何必和皇上置气呢?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只要您服个软儿,让皇上有了台阶,不就万事大吉了?”   皇贵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们都出去。   红枫还要劝说,却被翠柳一把抓住。翠柳冲她摇了摇头,拉着她出去了。   殿内只剩她一人的时候,皇贵妃才苦笑一声。   ——服软?怎么服软?拿三娘的性命去服软吗?   她这个表哥呀,从来都不是好打发的。   这一次他之所以能顺利过关,一半是因为康熙顾念往日的情分,另一半则是因为康熙顾及着胤禛,不想与这个能干的儿子离心。   虽然康熙只在承乾宫呆了一顿饭的功夫,且当天晚上也并没有翻皇贵妃的牌子,但也没有召幸的嫔妃。   这在后宫无疑是一个信号,那就是皇贵妃要复宠了。   不少人心里暗暗捻酸:德妃能生算什么本事?皇贵妃能养才是福气呢。养了一个好儿子,顶她们耍多少手段?   原本皇上已经久不踏足承乾宫了,可四阿哥一回来,只是在承乾宫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皇上便去了。   而康熙也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前段时日对皇贵妃的冷落十分不妥,已经影响到了后宫的平衡。   所以接下来一连好几天,他都在承乾宫用午膳。虽然一直都未曾留宿,但毕竟进去了不是?   仔细想想,皇贵妃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皇上不爱临幸他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住在承乾宫的王庶妃,则被后宫众人有志一同的忽略了。   谁让这位自进宫之后,便一次都没有得到皇上的宠幸呢?   后宫是没有秘密的,这些酸言酸语很快就传进了永和宫,一同传进去的,少不了挑拨离间的言辞。   “娘娘可千万别信这起子小人的挑拨,他们这是妒忌咱们小主子呢。”墨香小心翼翼地劝和。   云秀也跟着劝道:“说到底娘娘才是小主子的亲额娘,小主子有本事了,皇上也忘不了娘娘的好。别的不说,只说最近几个月,皇上可没少赏好东西给娘娘。”   德妃若有所思,口中笑道:“你们两个小丫头都明白的道理,本宫又岂会不明白?”   现如今她只好奇一件事,那就是皇贵妃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就让皇上冷落她那么久。   你要知道,自从两位皇后仙逝之后,皇上就把皇贵妃当做真爱的。哪怕不召皇贵妃侍寝,也会隔三差五地到承乾宫去坐坐。   还有他儿子出生入死的为皇上办差,差事办好了,皇上却绝口不提赏赐的事,不用说就是被皇贵妃给牵连了。   皇贵妃连累自己的儿子,德妃心里当然不高兴,但她也不希望皇贵妃倒台。   因为她很清楚,只要皇贵妃还在一日,佟佳氏就会站在自己儿子身后,是自己儿子的助力。   打击竞争对手,和保存有生力量,孰轻孰重,德妃还是分得清的。   “你们两个约束永和宫的人,不要议论皇贵妃的事。如果有不听话的,直接退回慎刑司,本宫用不起心大的奴才。”   “是。”见主子没有被挑拨,两个宫女欢天喜地的应了。   =====   再说胤禛出宫之后,就先去国公扶了佟国纲。从盛京带回来的皮毛和特产,正好作为礼物送了出去。   有没有礼物,佟国纲倒是不在乎。但四阿哥出门一趟还惦记着他,他心里很高兴,觉得这些年的付出没有白费。   两人寒暄了一阵,胤禛就示意佟国纲,自己有要事要和他密谈。   因这胤禛从小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沉稳,又帮佟佳氏解决了讨债鬼的事,佟国纲对他有着非一般的信任。   收到他的暗示,佟国纲直接就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书房里除了他们俩,就只剩下了鄂伦岱和隆科多。   “四爷有话直说吧,没奴才的吩咐,没人敢擅闯书房。”   其实按照胤禛的意思,是想把隆科多也敢出去的。但佟国纲明显对隆科多很是信任,特意把他留了下来。胤禛不想隆科多对他心生隔阂,也只能默认了。   不过,隆科多在这里,有些话他就不能说的太直白了。   胤禛蹙着眉,凝神盯着佟国刚的脸看了许久,直把佟国刚看得心头忐忑,这才问道:“外祖父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只一句话,就把佟国纲给噎住了,吭哧吭哧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歪在椅子上转烟袋的鄂伦岱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嘲讽道:“四爷问他这话,不是在为难他吗?就他这臭脾气,得罪的人还能少了?”   佟国纲立刻恼羞成怒,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鄂伦岱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孽障,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虽然他脾气冲是事实,爱得罪人也是事实。但他不是揣摩着皇上的心思,不敢跟其他大臣交往过密嘛。   因着出了一位圣母皇太后的缘故,佟佳氏崛起的太快,已经够招人眼了,皇上绝不希望佟佳氏再与别的大家族关系太好。   就像佟国维,虽然娶了赫舍里氏的女儿,却是旁支。且赫舍里氏嫁入佟佳氏之后,与娘家的来往便不多了。   这个道理,鄂伦岱未尝不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却一点儿都不妨碍他找机会怼自己老爹。   “我怎么说话的,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朝中三品以上的公卿,都快被你得罪完了吧?”   鄂伦岱一边斜眼嘲讽佟国纲,一边往烟锅子里装满了烟叶,“咔嚓”一声火石相撞,迸出的火花将烟叶点燃。   他顺手将火石塞进腰带里,“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悠闲的吐了个烟圈,满脸享受之色。   佟国纲被他气得脸色铁青,跳起来就要揍他,“你这个孽障,老子打死你!四爷,你别拦我,让我先打死这个孽障。”   “诶,诶,外公息怒,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开玩笑,他来国公府是忽悠佟国纲的,不是看他们父子大战的。   佟国刚到底还是顾及胤禛这个皇子的,没敢太过挣扎。胤禛的力气又大,直接把他摁回了椅子上。   接到胤禛警告的眼神,鄂伦岱也没再刺激佟国纲,翻了个白眼表示服软了,“是呀阿玛,先说正事吧。”   自从佟国纲动怒,就缩着脖子打隆科多也急忙跟着打圆场,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胤禛神色严肃地说:“外祖父头顶血光满脸死气,显然是死结将至。”   “什么?”鄂伦岱大惊失色,错愕地看着佟国纲,眼中划过一抹懊恼和后悔。   ——早知道,他就不气老头子了。   隆科多紧张地问:“四爷,这不是真的吧?”   顶着三人紧迫的目光,胤禛蹙眉哀叹:“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但从今天一进门,看见外祖父的那一刻起,他衰弱的面相让我想忽略都不行。”   “这……这可怎么是好?”   经过佟国刚多年调-教,隆科多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   他可太清楚了,佟佳氏能有如今的盛况,离不开看似粗豪暴躁,实则心中有数的佟国纲的领导。   至于他亲阿玛佟国维,从前的隆科多,或许不觉得自己阿妈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会把佟国维当做榜样。但如今么……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阿玛,实在是佟国维格局上就不开阔,只一心想着靠裙带关系维持佟佳氏的荣光。先送进宫一个皇贵妃还不知足,见皇贵妃多年没有生育,转头就把二女儿也往宫里送。   家族的荣光,就应该靠男儿在战场上、在朝堂上打拼出来,哪里能靠家中女儿在后宫苦苦支撑?   也就是佟国维是他亲阿玛,他没有鄂伦岱的胆子,不敢说什么。   但不赞同就是不赞同。   他知道,整个佟佳氏唯一能压制佟国维的,就是伯父佟国纲。如果佟国刚有个三长两短,佟佳氏必然对佟国维马首是瞻。   到那个时候,佟佳氏会往哪个方向走,已经可以预见了。   佟国维野心勃勃又长袖善舞,必然会到处结交人脉,到处安插门生故吏,让佟佳氏的实力在朝堂上迅速膨胀。   盛极必衰的道理,佟国维不是不懂,他只是始终心怀侥幸而已。   “四爷,您可一定要救救伯父!”隆科多满脸恳求,如果不是知道胤禛不喜欢别人下跪,他已经跪下了。   “这……”胤禛故作为难,“逆天改命的事,岂是那么好做的?”   鄂伦岱嘴快,“上一次那讨债鬼……”   对上小外甥澄澈的杏眸,后面的话,鄂伦岱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胤禛解释道:“上一次顶多算是规避风险,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算不得是逆天改命。”   “真就没办法了?”鄂伦岱有些颓然,隆科多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反倒是佟国纲不以为意,抬手两大巴掌,分别拍在儿子和侄子的后脑勺上,“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佟国刚这一辈子,打过仗,立过功,也享尽了常人不能享的荣华富贵。死则死矣,有什么好伤心的?”   如此豁达,令人心生敬服。   胤禛心中暗赞,脸上纠结了许久,咬牙道:“罢了,待我推演一番,看看此事有没有办法规避。” 第285章 老小孩儿佟国纲   鄂伦岱和隆科多都面露喜色,佟国纲却阻止道:“若此事于阿哥有损,就不要做了。奴才一大把年纪,也活够本儿了,阿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他看得出来,四阿哥心里是向着佟佳氏的。   以四阿哥的本事,日后在朝堂上或许没什么作为,但地位却会十分超然。   将来无论是太子顺利继位,还是太子坏事,让别的阿哥出了头,都会把四阿哥给好好供起来。   而佟佳氏有似阿哥拂照,还能再延续百年荣光,他便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他这一把老骨头,损伤四阿哥呢?   “阿玛……”鄂伦岱一急,却被佟国纲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这是在往常,他才不会怕佟国纲。别说是一个眼神了,就算是佟国纲跳着脚骂他,他也不以为意,甚至会变本加厉地气这老头子。   可是今日,骤然听见佟国纲死劫将至,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阿玛年纪很大了,或许活不了几年了。   他延续多年的中二病一下子就好了,头一次心疼自己的阿玛,又如何肯违拗他的心意?   鄂伦岱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反倒是隆科多不管不顾,祈求道:“求四爷救救伯父,不管是折福还是折寿,尽管来折我的!”   怕是不为了佟佳氏的荣光,伯父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恩,他也不能不报。   胤禛哭笑不得。   其实他就是知道佟国纲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就想着把事情说的严重一点,好引起鄂伦岱合隆科多的重视,让他们两个在关键时候劝住佟国纲,别一听上战场,就连命都不要了。   但没想到效果好过了头,把鄂伦岱两人吓成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有他们两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佟国纲的命十有**就保住了。   “外祖父别着急,我就是推算一下。若是这命数当真无可规避,天道自有感应,我什么也算不出来;若我能算出来的,那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与你一线生机。”   一听这话,佟国纲就不拦他了,只是叮嘱道:“阿哥千万不要勉强,奴才真的活够本了。”   胤禛连连应了,装模作样地掐指推算了一番,脸上露出喜色,“果然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此言当真?”鄂伦岱大喜过望,几乎是扑到胤禛面前,语无伦次地追问,“那四爷快说,我该怎么办?啊不,是我阿玛该怎么办?”   胤禛正色道:“外祖父若想避过这场死劫,需得五年之内戒酗酒戒大荤,最好不要踏出京城半步。”   佟国纲的饮食习惯,还是遵从满洲旧俗,觉得大鱼大肉大碗喝酒,才是真正的贵族生活。   就他这种吃法,没得高血压全是因为老当益壮,平时运动量够。   但他到底年纪大了,浓油赤酱的食物吃多了,总会影响健康。而且他那种喝酒法若再不改改,也不用担心他战死了,还是先担心他会不会醉死吧。   “啊?”佟国纲当即苦了脸,“酒也不能吃肉也不能喝……阿呸,是酒也不能喝肉也不能吃,活着还有啥意思?”   他年轻的时候,跟着父辈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都能好吃好喝吗?   他小的时候,先帝还没领着八旗子弟入关。在那白山黑水之地,资源匮乏,就算那时候他们佟佳氏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贵族了,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从来都是产自中原的,但能流进关外的极少,大部分都被皇族收罗去了。时候他们佟佳氏可不比如今是天子近臣,大汗的赏赐,从来问不到他们家。   后来好不容易入关了,他才终于过上了梅酒管够,好肉变着花样吃的生活。   怎么临老临老了,还让他一朝回到入关前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佟国刚摆着手嚷嚷道,“不让老子出京可以,不让老子喝酒吃肉,没门儿!”   他也是真的急了,竟是连规矩都不顾,在皇子面前自称老子。   但这会儿无论是鄂伦岱还是隆科多,都没心思提醒他了。两人轮番上阵,劝他顾念身体,少沾酒肉。   “阿玛,大鱼大肉你都吃了几十年了,还没吃腻吗?不止四爷这样说,好几个大夫不都提醒过,让你饮食清淡吗?”   “是呀伯父,您可是我们佟佳氏的定海神针,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哼!”佟国纲一脸倔强地扭过头去,任他们说破嘴皮,他表示不听不听。   “阿玛!”   “伯父!”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叫魂儿呢你们?”佟国刚气呼呼地指着两人,“老子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成人,是让你们尽孝的,不是让你们对老子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   他脸上的神情委屈的很,就像是小孩子被大人限制了吃糖一样。   “老子不就是吃口肉嘛,又不是杀人放火,你们至于吗?”   隆科多嘟囔道:“你要是想杀人放火,那倒容易了。”   胤禛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看得隆科多脖子一缩,急忙辩解道:“四爷,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就是……”   在胤真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隆科多编不下去了,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鄂伦岱本就是个暴脾气,眼见自己嘴皮子都磨破了,自家阿玛却仍是耍性子,他气得拍案而起,指着佟国纲道:“你这老东西,真是不识好歹,我告诉额娘去!”   说完,不顾佟国纲慌慌失措的阻拦,转身就走。   “唉,诶,别呀!这点小事,就不用告诉你额娘了吧?”   佟国刚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有他福晋赫鲁克氏才能治得住他。   而且,整个国公府的财政大权和各项内务都掌握在赫鲁克氏手里,如果赫鲁克氏铁了心戒他的酒肉,莫说是在府里,他怕是连下馆子的钱都没有了。   “你个臭小子,给老子站住!”佟国纲气急败坏。   但鄂伦岱什么时候惯过他?任佟国纲喊得震天响,人家不为所动,连弯都没拐,径直跑到母亲的正房,噼里啪啦就把所有话都说了。   所以迎接佟国纲的,就是赫鲁克氏柳眉倒竖的脸庞。   “老爷,站在门外做什么?快进来吧。”赫鲁克氏的声音非常温柔,和脸上的神情完全不符。   正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的佟国纲吓得浑身一抖,急忙应道:“我这就进来,这就进来。”   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却还不得不笑。   ——完了,完了,老子的酒,老子的肉啊!   =====   坑完了佟国纲之后,胤禛神清气爽地告辞,直接就去了乌雅氏府上,见了见德妃的父母兄弟,把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又说了些德妃在宫中的趣事看他们的心。   临走的时候,德妃的亲弟弟苏和趁人不备,拿了个荷包,死活要塞给胤禛。   “阿哥常年在外办差,用钱的地方多,家里能帮您的也就这么多了,还望阿哥不要嫌弃。”   这一出,是胤禛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必了,我还不缺钱使。”   ——开玩笑,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谁知道今天拿了他的银子,明天要还什么代价?   “阿哥!”苏和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连同荷包一起握进他掌心里,低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并非是奴才自作主张,而是整个乌雅氏一族的心意!”   胤禛一顿,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投诚呢。   他心思电转,在接受和拒绝之间徘徊。也只是一瞬间,抛却了这种犹疑,重新将荷包塞回苏和手里。   “乌雅氏得到的皇恩眷顾已经足够多,若再贪求,便天也不佑。”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仰头直视苏荷的眼睛,“舅舅,如今的乌雅氏,需要的只是一个稳,你明白吗?”   苏和面色微变,清秀的脸孔上一瞬间划过无数种情绪,最终也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只是俯身下拜,姿态尽显恭谨。   “奴才恭送四爷。”   胤禛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嗤笑一声,淡漠的嗓音流散在微风里。   “先别急着抗拒,回去好好想想,乌雅氏与郭络罗氏,到底有何不同?”   贪心不足,似乎是人类的通病。   就像郭络罗氏因宜妃鸡犬升天一样,因为出了一个德妃,乌雅氏从一重上三旗包衣中脱颖而出,成了整个京城无人敢轻慢的包衣世家。   可是他们还想要更多,想要乌雅氏向郭络罗氏一样被举族抬旗,回归本宗。   他们只看到了宜妃和德妃同为上三旗包衣出身,同样是由宫女一步步晋升为妃,却忘了郭络罗氏之所以能举族抬旗,并不单是宜妃的缘故,更因郭络罗氏人才够多,对康熙有用。   真当康熙是个喜怒为红颜的昏君呀?   只可惜,人们往往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而忽略其根本,然后就抱怨上天不公。   若非乌雅氏是德妃的娘家,胤禛绝对不会冒着风险提醒这一句。   =====   走了两家亲戚,一天的时间也就耗完了。   就在尚书房的师傅们以为,他第二天会按时上课的时候,又接到消息,四贝子再次出宫了。   收到明珠暗示,让他逐渐接近四贝子的余国柱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不大好办。   恰好当天康熙巡视无逸斋,检查诸位皇子的功课。余国柱便旁敲侧击,借机询问了有关四贝子的课业。   而康熙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先是说胤禛年纪小,课业之事不必着急。又说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便是在功课上拖沓一些也不打紧。   这可太反常了。   他们这些在上书房任教的师傅谁人不知,皇上对诸位皇子向来要求严厉,只恨不得他们勤奋一些,再勤奋一些,又何尝光明正大地允许皇子偷懒?   余国柱心头一凛,觉得自己还是反过来劝劝明珠,让他离四贝子远一些吧。   这为四贝子,明险就是遭了皇上的忌惮呀!   他却不知道,惹得他心头纷乱的四贝子,此时竟正在明珠的府中,而且很快,他就要被明珠亲自引荐给四贝子。   至于原因,他也是被引荐的当天才知道的。   “四爷,这就是余国柱余先生。余先生不但雅擅丹青,更是对建筑设计颇有心得。四爷若要规划园林,找余先生帮忙,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余国柱:“…………”   ——我敲你嘛呀明珠,我敲你嘛你听见了吗?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和四贝子扯上关系好不好?你拉我下水之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吗?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连皇上都要忌惮的四贝子,余国柱又怎么敢轻易得罪?   他只能按下心头的暴躁,堆起笑脸凑了过去,“奴才余国柱,给四爷请安。不知四爷要在何处建造园林,占地几何,又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不就是画个设计图嘛,小事一桩。   “余先生真是个爽快人!”胤真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先生今日若是有空,便随我去看看场地如何?至于有何具体要求,咱们路上慢慢说。”   他都这样说了,余国柱还能如何?只能跟着他走了。   他们二人连同揆叙,一起拜别了明珠,乘坐马车去往香山脚下。   他让余国柱设计的,正是从塞楞额手中买来的那个园子。   其实,原本的那个园子已经建得十分好了,便是余国柱这个设计大师进去转了一圈之后,也觉得要让他修改,也是改无可改。   因为,他也不可能将园子改得更好了。   但胤禛的要求有些特别,若是按照胤禛的要求来修改,这园子里大半的建筑都需要拆掉重建。有些湖泊需要填掉,而有些地方则需要重新挖坑引水。   因为胤禛反复思索之后,觉得道录司不应该被包裹在层层高墙之内,这容易让普通百姓求告无门。   “按照我的想法,这片园林不需要围墙,所有的围墙全部拆掉。里面的景致也全部重新规划,建筑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切合阵法之要。”   胤禛说着,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一张阵法图,“余先生请看,这就是七星北斗阵。先生设计建筑和景致的时候,切记贴合这个阵法。”   幸好这个余国柱是聊斋世界融合过来的,在学习建筑设计的时候,顺便就把五行和风水学了个通透。   若不然,真让他按照阵法规划格局,他还真不一定能干得圆满。   阵法这种东西,要求最是苛刻,往往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建筑师虽然也懂些五行风水之术,但他们首要考虑的,是建筑的结构与美观的程度。为了这两样,他们往往会牺牲掉用来凑数的风水。   余国柱接过那张阵法图,仔仔细细看了看,见这阵法精妙,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道:“四爷,不知奴才可否将这张图纸带回家去,慢慢研究?”   “纵然可以。”胤禛爽快地说,“我既然将此事托付给先生了,自然事事听从先生的安排。先生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尽力给先生弄来。”   余国柱一阵感动,突然有些明白揆叙为何对四贝子死心塌地了。   为人臣下的,一生所求是什么呢?不过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   也不是说当今圣上不好,当今圣上无疑是个明君,只是太过多疑。给皇上办事的时候,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全然信任和支持的待遇?   罢了,罢了,既然明珠一心看好四贝子,我也就不多事去劝阻了。   “四爷,奴才有一事不明,还请四爷赐教。”   “先生请讲。”   余国柱不解道:“没有围墙阻隔,同样的场地是显得更为开阔,视野也更佳。可是,四爷就不怕,里面的宝物会被宵小觊觎吗?”   “宝物,什么宝物?”胤禛愕然不解,“我见道录司,是为了建一个让天下百姓为妖魔骚扰时,能求助的地方,需要放什么宝物?”   见余国柱神色讪讪,胤禛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先生可是听说了什么流言蜚语?”   余国柱讪笑道:“谣言止于智者,四爷委实不必太过在意。”   见多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似乎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谋取利益。猛然见到这么一个真的一心为民的,余国柱错愕之余,也有些羞愧。   不过,他觉得胤禛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年纪还小,赤子之心犹在。   试问,这世间哪个少年没有过一腔热血,幻想着上马治军,下马治国,出将入相,为民生立命呢?   曾经的余国柱,也是如此。   但十年饮冰,又有几人还能热血未凉呢?   胤禛的却不在意,他只是想听八卦而已,特别是关于自己的八卦。   他想要听一听,世人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顺便也可以调整一下自己的计划,让更多的人相信,遇到妖魔鬼怪,可以放心地找道录司求助。   “无妨,先生说说吧。我就是想听听,他们是怎么编排我的。” 第286章 师徒之间   见他是真不在意,余国柱不由暗赞他豁达。再说话时,神情也自然了许多。   “不过是些愚夫愚妇,听风就是雨。只是听说了四爷得了仙缘,便疯传您建造道录司,是为了供奉仙人赐下的宝物。”   最让余国柱觉得可笑的是,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少。若非胤真是当今皇上的亲子,只怕已经有那些贪婪又愚蠢的人,逼上门来讨要宝物了。   胤禛好笑道:“仙人哪有那么多宝物赐给我?不过是赐下了一门功法,供我对付作恶的鬼狐而已。”   他手里倒真有些宝物,但却不是仙人赐的,而是仙人为了巴结他送的。   仙人为什么要巴结他呢?   说白了,还是想通过巴结他,而攀上他背后更厉害的那两位。   无论是仙是鬼,其实与凡人又有多大区别呢?   余国柱笑道:“所以奴才才说她们是愚夫愚妇。”   此时他笑得很轻松。   因为和胤禛说话,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胤禛并不看重等级之分,却也并不失礼,而是在理解之内尽量给人尊重。   还是那句话,能站着,谁愿意跪着呢?   又不是天生的受虐癖。   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揆叙一直没有插嘴,只是不时给二人添茶续杯,微笑着看余国柱一步一步沦陷。   ——他觉得,挖自己阿妈明珠的墙角,可以从余国柱开始。   说完了八卦之后,胤禛又继续说他对园林的改建意向。   “这么大一块地方,只是圈出来供少数人欣赏,太可惜了也太浪费了。”胤禛道,“我觉得,那些靠近外围有土地肥沃的地方,完全可以承包给京郊的百姓,让他们耕种一些粮食蔬果,或者承包鱼塘给他们两只鱼虾蟹。伊莱可以满足园子里所需,二来也弱化道路斯的官府印记,让普通百姓敢往这里跑。”   “这……”   从来没有哪个达官显贵、豪绅富户提出过这种要求,余国柱一时震惊,一时迟疑。   他觉得,四贝子还是太年幼了,不了解人心险恶,更不知道人性的贪欲无穷。   “四爷仁慈,奴才感佩。”余国柱觉得,既然四爷请他来设计园林,他就有责任提醒劝阻一二,“只是,若宽人太过,便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胤禛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是不是升米恩斗米仇,就要看园林管理者的手段了。若是干不好,我再换一个能胜任的便是了。”   他觉得,这和后世管理公司的手段是一样的,能者居之,庸者退位让贤。   余国柱微微一怔:原来,四爷心里有数啊!皇家的孩子,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胤禛瞥了他一眼,接着说:“当然了,接地气归接地气,但该有的景色还是要有的。   到时候,我准备把这个园子弄成开放性的,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有空闲,都可以进去游赏。”   等园子建成之后,他再找皇贵妃,淘换两个想退休的御厨。来此游玩的人若是资金充足,还可以在山水美景之间摆上一桌,与三五友人吟诗作赋、推杯换盏。   没错,胤禛就是要提前学习在几十年后才会出生的袁枚,弄一个康熙朝版的随园。   唔,他这个园子,到时候就取名叫随顾园吧。   古人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一个随时随地都想让人回顾的园子,美成什么样,自己想象。   反正有他这个皇子的名头罩着,又有余国柱这个审美在线的建筑设计大师倾情奉献,无论是名头还是实景,都不会让人失望。   “好,好,好,如此一来,这园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日后维护的费用也都有了。”   这个设想,听得余国柱心潮澎湃,眼中异彩连连,把胤禛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但再不好意思,他也得厚着脸皮领下。若不然,余国柱若是请他引荐这个思维设计的原作者,他上哪儿给他弄还没出生的袁枚去?   “如果先生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那就放心大胆地设计。我这个园子,就交到你手里了。”   对于人才,胤禛向来不吝于表达出重视和尊重。   就比如此时,他就对头一次见面的余国柱表达出了非一般的信任。   看着四阿哥小小巧巧的背影,余国柱只觉得心潮起伏。   揆叙在她身边停住了片刻,轻笑道:“余大人不必如此激动,四爷自来用人不疑。”   说完这句,他就追着胤禛走了,只留余国柱一人拿着胤禛给的贴子,可以随意出入这个庄园。   如果是在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揆叙一定会忍不住当面夸赞,胤禛手段高明。   但如今他已经明白了,胤禛之所以如此,根本不是在笼络余国柱,他只是在尊重人才而已。   不过没关系,四爷想不到的事情,他想到就可以了。为人臣下的,查漏补缺不也是职责之一吗?   “四爷,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胤禛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见离宫门落锁还有些时候,便道:“到街上买些香烛,我要去财神庙去拜一拜。”   以往他不在京城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回京了,肯定是要时不时去看看他师傅的。   由于他过往的记录实在不好,每回进财神庙祭拜都是有事相求,师徒二人见面之后,赵公明说不得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   对此,胤禛难免有些心虚,急忙讨巧的哄自己这傲娇师傅。   赵公明的本意也不是为难他,只是抒发一下孤寡老人的怨念而已。   见他也不找借口辩驳,只一谓讨好,赵公明心口那点儿气很快就散了。   “好了,好了,说吧,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可是又没钱了?”   “师傅,您怎么能这么冤枉我呢?”胤禛瞪大了眼睛鼓了鼓脸颊,委屈得像一只小青蛙。   ——虽然师傅的气已经消了,一定不会介意我讨点口头便宜的吧?   这操作太骚,转折太大。赵公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和这还是为师的错了?”赵公明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粗气,左手叉腰,右手提住小徒弟的耳朵,咬着牙哼笑道,“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扒拉一下,从前你哪回找我不是有事?”   一见没有便宜可讨,胤禛立马认怂,“哎,哎,师傅,师傅,您轻点儿,轻点儿。徒儿我可是□□凡胎,别把耳朵给我拽掉了。”   赵公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松开了他的耳朵,恨恨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就该把你耳朵拽掉了,好好给你长长记性!”   胤禛揉着耳朵傻笑,时不时嘶一声,好像真的很疼。   “我下手重了?”赵公明有点心虚,明明他没使劲儿啊。现在的凡人,都这么脆弱的吗?   “没,没,没,不疼,不疼。”胤禛急忙摇手,“师傅疼我呢,怎么舍得下重手?”   但他那忍痛的表情,完全不是这么说的。   赵公明轻咳了一声,背着手转过身去,“跟我过来。”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宝座前,旋身坐好,冲胤禛招了招手,催促道:“愣着干嘛,快过来呀。”   “啊?哦,哦。”胤真急忙走了过去,刚走到他身前,就被他一把抱起,侧放在了膝盖上,方才受苦受罪的那只耳朵正好朝上。   赵公明仔细一看,见那耳垂确实红刺刺的一片,还稍微有点儿肿,不由心下愧疚,一面抱怨着凡人太过脆弱,一面取出药膏,小心翼翼地给他敷了一层。   那药膏不愧是神仙用的,一敷上便感觉凉丝丝的,很快便消肿止痛,光复如初。   胤禛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欣喜道:“谢谢师傅。”   赵公明矜持地应了一声,随手把那药膏塞进了他手里,“拿着吧,这是我师妹灵芝仙亲制的,比你们凡人的膏药不知要好多少。”   末了,又嘱咐了一句,“除你之外,切不可给别的凡人使用。”   怕他不长记性,赵公明又嘱咐了一句,“你亲爹也不行!”   “是,是,是,徒儿一定谨记在心。”胤禛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一个箱子来,“师傅,这是我在洞庭湖得到的,叫做万年珠贝。这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就孝敬给师傅了。”   据说这东西是炼制长生药的药引,但他又不会炼药。如果拿去请别人炼制,无异于财物漏白。   这万年珠贝已经被洞庭湖搞成了仙侠版的钻石,就算胤禛的靠山再硬,也难保有那寿元将尽的铤而走险,来打劫他。   所以,还是孝敬给师傅好了,至少给这宝贝找点用处。   赵公明沉吟了片刻,想到了怀璧其罪的道理,便也没有推辞,只点了点头,“既然你暂时用不上,就先放在我这儿吧。”   至于这东西他徒弟是从哪儿弄来的,赵公明根本懒得问。   ——身为财神的徒弟,天生便有福运,什么好东西弄不来?   “对了师傅,徒儿还有一件事,要听听您的意见。”   胤禛想了想,还是觉得把道录司的事情,给他师傅报备一下的好。   哪只赵公明闻言,撇了他一眼,反问道:“莫不是关于你那个道录司的吧?”   胤禛微微一怔,心中感动不已,泪眼汪汪地抓住赵公明的衣袖,“我就知道师父,还是关心我的!”   这件事他只是打了个底稿,还没有正式实施呢。若非时刻关注他,师傅又怎么会知道?   “行了,行了,别肉麻了!”让公民万分嫌弃地把袖子抽了出来。   瞥见他掩在鬓发之后那微红的耳根,胤禛暗暗一笑,决定为了师傅大人的面子,他还是不要说穿了。   “嘿嘿。”他嘻嘻一笑,问道,“师傅,在道录司建成之后,徒儿想将您的神像放在最高位,日日遣人祭拜。到时候,还请师傅赐下一缕真灵来,也看看您徒儿能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赵公明神色微动,迟疑道:“你那个道录司既然是斩妖除魔的,该拜关二爷或二郎神才是,拜我个财神像什么样子?”   徒儿有这种孝心,赵公明心里自然是受用的。可正因为受用,他才不得不替徒儿多考虑几分。   虽然真打起来,关二爷和二郎神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但他的神职必然是财神,凡人总是一面渴求钱财,一面又将蔑视钱财视为君子之风。   反正他的香火祭祀从来不缺,还不想为争这点虚名,让徒儿背个“爱铜臭”的名头。   “没事,没事。”这个胤真早就想好了,“大不了到时候,把二郎神君放在侧殿祭拜,至于关二爷,就放在大厅进门处好了。”   上辈子,他家公司祭拜关二爷,就是放在大厅左侧,一进门就能看得见。   其实从一开始规划的时候,胤禛就准备将二郎神和关二爷一起供奉。   这两位,一个与他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现在他还学着人家的网课呢;另一个传了他天雷正法,有数次救他有危难,是他的大恩人。   如果不是师傅太傲娇,他就直说了,用不着耍这种小心眼儿。   赵公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你心里有我这个师傅就行,不必搞那些□□。”   “这怎么能是□□呢?这可是徒儿的一片孝心!”胤禛正色道,“您徒儿不是那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的人,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若是听他们一句,就不是师傅的好徒儿!”   “好!”赵公明大赞了一声,眼中闪烁着奇异而动人的光彩,目光灼灼的看着胤禛,“你这个徒弟为师没有收错,果然有我截教真仙的风采!”   想当年,他们截教万仙来潮是兄弟们聚在一起,又是何等的快活肆意?   只可惜,盛极必衰,上天不佑。立誓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的上清圣人,最终也只落得个寥落收场。   反倒是收徒看跟脚看资质的玉清一门,竞在劫数过后,还能发扬光大。   不过,占便宜最大的,还是那西方佛门。   赵公明脸上露出恍惚的怀念之色,竹简又转为哀痛失落。   他的师尊,在当年被道祖压入紫霄宫,至今也有万载光阴了。   不知师尊如今可好,心气是否已折?   “师傅,师傅,您怎么了?”   眼见他神情越发恍惚黯然,胤禛急忙晃着他的大腿,把他从这种负面情绪中拉了出来。   “啊?”赵公明猝然回神,正对上徒儿满是担忧的小脸。   他温和一笑,摸了摸徒弟的脑门,柔声安抚道:“师傅没事。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吧,左右还有为师为你兜底。”   也是他在天庭混日子混的太久了,早已失却了当年那股敢于天争的气势。   幸好,他还有一个好徒儿。   胤禛笑道:“有师傅这句话,徒儿可就不与这世道客气了!”   赵公明爱怜的将她搂进怀里,心头又是骄傲又是伤感,周班情绪复杂交织,凝成他眼角溢出的那滴清泪。   ——师尊,您看到了吗?我截教,后继有人!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了那股情绪,有些逃避般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手里的钱可还够用?”   “当然够啊,师傅不用担心。”胤禛腻在他怀里,得意洋洋地把他从盛京带回许多皮货贩卖的事与他说了。   末了,又遗憾地叹道:“也就是人参属于朝廷管制的,不能私人买卖。要不然,我带几株人参回来,可不就是赚大发了。”   他倒也带了几株好参,都是九尾灵猫带着他在深山里挖的,每一株都有百年份以上。   只不过,再好的人生他也只能自己留着用,或者是送人,不能拿去卖。   他回来之后,把那几株人参给了皇贵妃一株,给了德妃一株,暗中又给了太子一株。   至于其他人,连康熙他都没给。   反正朝廷拥有整个东北的人参采集权,他就不去借花献佛了。   赵公明笑着赞道:“不错,不错。别人给的再多,终究是虚的。自己学会经营,才是生财的长久之道。”   虽然他从不缺钱,也不介意给小徒弟花钱。徒弟终于懂得自己赚钱了,他也不由得打心底升起一股老父亲的骄傲。   大抵这世间爱孩子的父母都一样,最高兴的,就是孩子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师徒二人又腻歪一阵,眼看天色实在不早了,胤禛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等他这次再回宫,就不得不继续无逸斋读书生涯了。   余国柱每天一下值,就跑到随顾园去,观察各处的地形和土质,一心想要将这园子按照胤禛的要求,规划到完美。   比如何处适合种粮食、何处适合种果树、何处适合种蔬菜。这几种都不合适的,就开土挖塘,在里面养鱼养虾。   当初胤禛买这园子的时候,就颇有波折,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暗中关注的人也不少。   余国柱见天往这里跑,早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明珠那里,没少收到同党嘀嘀咕咕地说小话,连大阿哥都过问了一回。   但明珠本人对此是乐见其成,无论谁来打探,他一律都打太极挡了回去。   至于不好打发的大阿哥?   明珠忽悠大阿哥,那还不是一忽悠一个准吗? 第287章 王霜月入京   只是没过几天,余国柱在放学之后,就特意找借口把他留了堂,告诉她康熙特意过问了此事。   当时的余国柱非常紧张,“奴才也看不出万岁爷的心思,只是,万岁爷为这点小事特意召奴才陛见,奴才这心里总不踏实。”   对此,胤禛丝毫不以为意,“先生有什么好紧张的?此事说破天去,也不过是我仰慕先生的才华,请先生为我设计庄园而已。”   “可是,万岁爷……”忌惮您呀!   后面那几个字,余国柱到底没敢说出来。   胤禛轻笑了一声,感应到四周无人,便低身道:“先生之所以如此紧张,是知晓万岁爷忌惮我,不知我说的可对?”   被他一言说破,余国柱立刻就不紧张了,“既然四爷心里有数,那奴才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先生尽管放心。”胤禛笑着安抚他,“只要我不大张旗鼓的在朝堂上发展势力,万岁爷再忌惮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更不会因先生与我交好,就把先生怎么样。以我之间,君子之交而已。”   也不知道于国柱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满脸赞赏的对胤禛竖起了大拇指,“要说高,还是四爷高!四爷放心,奴才明白了。”   他是放心走了,胤禛却迷茫了。   ——话说,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但从那以后,余国柱就再没有引康熙之事害怕过。   他不但花了半年的时间仔细设计了随顾园,在请胤禛审稿过后,还主动请缨,要主持修建此园。   “这会不会太麻烦先生了?”胤禛一脸笑意,假惺惺地推辞了一下。   有一个建筑大师乐意替他造园子,他当然高兴了。   “不麻烦,不麻烦。”余国柱道,“为设计这园子,奴才花费了诸般心血。若是换一个不懂行的棒槌给我盖坏了,奴才岂不是要心疼死?”   胤禛立刻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那副生怕他反悔的模样,看得余国柱好笑不已。   ——就算四爷再聪慧,也还是个孩子呀!   胤禛去了一趟盛京,不但一次性带回来许多皮草,还和盛京将军的儿子联合,开辟了一条贩卖皮草的商路。   东北多山林,虽然人参被朝廷管制,不能私自贩卖。但除了人参之外,不是还有其他药材嘛。   只是珍贵的药材难得,这条商路主要贩卖的还是皮草,额尔登道了年份高的珍贵药材就随着商队家带入京城,被替胤禛管理财务的王霜月高价拍卖出去。   是的时隔两年,与曹二老爷合离的王霜月如约来到了京城,一心报答胤禛当初的相助之恩与规劝之德,情愿拜入他门下,其他打理俗务。   两年之后的王霜月,可不是当初那个为人怜悯又遭人唾弃的寡妇了。她如今已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商贾了。   虽然她起家晚,但有王氏这个皇上做靠山,还有凭着在曹家为父多年结交的人脉,自身视力发展得非常快。   一晃两三年过去,就在她觉得自己有资格报恩的时候,才禀报了父母,带着几个得力的管事来了京城。   对于她的到来,胤禛很是诧异,很是佩服。   虽然当年佟佳格鲁回来之后,向胤禛禀报了王霜月的事情,但胤禛只想着能帮助一个可怜的女子,给她一线生机,并没有想着索取回报。   所以,他很快就把这件事,连同王霜月这个人一起抛诸脑后。   不过,王霜月既然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他面前来,他也不介意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利用自己这一世的身份,替这个女子再提供一份庇护。让她能在这个世界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专业到来的时机恰到好处,胤禛便将自己从盛京带回来的皮货托付给她。   “如何经营,全看王娘子自己,我只提供货源。”   和对余国柱一样,他对王双月同样是用人不疑。   而王霜月的能力,也不愧于他的托付。胤禛只是借给她了一个名头,她便很快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凭着从盛京带回来的那一批皮,货逐渐将生意做到了草原。   毕竟,若是论起皮草,草原上的皮草才更多。   随着大清建国日久一直以大清兄弟帮国自居的蒙古贵族,生活也越发奢靡,特别喜爱精美的事物。   若论精美,哪里的手艺能比得上江南呢?   而王霜月的根基本就在江南,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只做中间商赚差价,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有了大量的资金支持,余国柱对隋故园的建设也越发合心应手,恨不得把自己半辈子学会的本事都用上来。   这一座庄园,建造了整整五年。   第五年的时候,王霜月也正式入驻内务府,成了脱离王氏本家的另一大皇商。   而是她一举入主内务府的资本,便是胤禛为她提供的香水与精油制造技术。   “我出技术,你出本钱,将来赚了钱,还是老规矩,你我五五分账。”   身为一个女人,王霜月自然知道,这两样东西对女人的吸引力有多强。   虽然她手里只拿着一张配方,却可以想象得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张配方会变成实打实的金山银山。   对于胤禛提出的五五分账的建议,王霜月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她知道,就算她反对,胤禛也会坚持的。   这种一刀切的分账方式,是王霜月投入他门下之初,胤禛便和她白纸黑字签订的合约。   当时的王霜月自然是强烈反对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像王双月这种举家投奔的,自身所有的身家性命,便都是锁头本那位主子的。   虽然主子们为了笼络底下的人,也会时常给予赏赐。但像胤禛这样,把来投奔的门人当成合作伙伴的,绝对是头一个。   这样的特殊让王霜月觉得惶恐,隐隐又有些愤怒。   她从来便知道四爷好心,特别是对女子总有些宽待。但她不希望因为自己是个女子,四爷便格外照顾她。   她之所以来投奔四爷,为的是靠自己的能力替四爷办事,以报当年的恩情。而不是投入四爷门下,求他庇护的。   因为愤怒,她也顾不得来之前父母的叮嘱,直接问道:“四爷如此照顾奴才,可是因为奴才是个女子,不配为四爷效力?”   “你怎么会这么想?”胤禛愕然道,“你在江南的成就,我也了解过了。像你这样的人才,我大力笼络还来不及,又岂会嫌弃你?”   他说得太过真诚,王霜月心头一暖,不觉讪讪,“奴才还以为,您看不起女子呢。”   胤禛好笑道:“这是什么话?生我的额娘和养育我的额娘都是女子。我若是看不起她们,那还是个人吗?”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吧。既要投入我的门下,就要遵守我的规矩。这第以条,就是不准随意跪来跪去。”   胤禛亲手把她扶了起来,正色道,“你既然有笔尖男子的气概,就要学学他们的优点。比如: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见王霜月若有所思,胤禛又玩笑般地说:“当然了,那些男子身上的糟粕以便不用学了。比如觉得生而为男便高人一等,生而为女便该卑弱。在我心里女子,照样能顶半边天!”   王霜月神色一振,呆呆地望了他许久,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多谢四爷教诲,奴才明白了。”王霜月对他行了个抚鬓礼,应得特别爽快。   就在胤禛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的时候,却听王霜月话锋一转,又把话题转到了最初,“不过四爷,这五五分账实在是太过,还请您收回成命。”   “既然是成命,为什么还要收回?”胤禛笑道,“覆水难收的道理,王娘子难道不知道吗?”   见她神情急切,还要辩解,胤禛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是第一个投奔我的大商贾,在我这里自然是要有些特权的,五五分账也只在你我之间。日后再有人来,便没有这种待遇了。”   王霜月:“……是,奴才遵命。”   ——不怪我妥协的太快,实在是他给的太多!   第一个呀,最特殊的。这种待遇,谁能拒绝?   总算把王霜月忽悠走了,胤禛刚松了一口气,便听一声轻笑从屏风后面传来。   “四爷还真是大气,天生便不同俗流。”这一声似是调侃,似是嘲讽,又有些喟叹和恍然。   ——女子能顶半边天?   原来,让他纠结了这么多年的问题,答案就是这么简单又这么离经叛道。   可是,这句话从胤禛嘴里说出来,这离经叛道,便又成了理所当然。   明若神色复杂地看着胤禛,“今天你特意让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番话?”   “不错。”胤禛点头承认,非常光棍,笑着调侃道,“怎么,史书闻名的雍正皇帝,连这点打破世俗的胆识都没有吗?”   对于他的调侃,明若全然不理,只是上前一步追问道:“自你我相识以来,你便一直看我不顺眼,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对呀!”胤禛点了点头,“只要你想打破这个枷锁,我就可以帮你。但你自己偏要将自己拘在这个笼子里,还千方百计的给自己找借口,催眠自己这个笼子里就是舒适区,我也没有办法呀。”   明若刚刚涌起的怒气,就像被人扎了一下的皮球,瞬间就泄了个干净。   她忽而笑叹了一声,感慨道:“我是真想知道,你前世生活的世界里,女子都是怎样一番鲜活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王霜月吗?   曹寅的弟妹,一个宁折不弯的狠人姐姐。 第288章 明若的醒悟   胤禛也笑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总算说了一句我爱听的话。”   不错,鲜活。   新时代的女子,竟然也免不了这样那样的生活压力,但她们总体来说都是鲜活的。   因为,她们的生死不必一定要依靠男人。而有了选择,就有了底气。   胤禛重新给他倒了茶,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其实我不大明白,你骨子里是个男人,怎么就甘心像个女子一般,当真一辈子窝在后宅?”   “我……”明若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往事不必再提,多谢你点醒我。”   还能为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他上辈子身为人君,一直站立在君权父权的巅峰,理所当然的认为,后宫女子就应该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由于投胎转世之后,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这中顽固的认知也随着记忆一同跟了过来,让她好久都转不过弯来。   如果不是有胤禛时不时点她一下,他想要摆脱这中认知,怕还有的磨。   胤禛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就把那一夜揭了过去,并向她递出了橄榄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团队,再次为这天下百姓做一份贡献?”   当然想了,明若做梦都想。   可是……   “我不能影响富察氏女子的名声。”   胤禛正色道:“你只需要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都会帮你办妥。”   “当然愿意!”明若几乎是迫不及待。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骤然增多樊笼的困兽,不管不顾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想要在这自由的天地里尽情撒欢。   “好,把手伸出来。”胤禛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符,放进明若摊开的手掌里,“回去之后避开人,把这张符烧成灰烬,用清水调和之后喝掉。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   被他折腾了这几年,明若对他已是深信不疑,回去之后便把这符给喝了。   当天夜里,她便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像火炭一样,**辣红彤彤。   富察氏遍请名医,各中药方不知开了多少,那烧却是反反复复,总也退不下去。   因着女儿的病情反复,舒穆禄氏眼睛都快哭瞎了。马奇一边忧心女儿,一边又要安慰妻子,还有衙门里的公务要忙。不过几天,人便瘦了一大圈儿。   到最后,还是他的一个同僚看不下去了,私底下提醒他,“令嫒这也不一定是病,说不定是招了邪祟。”   马奇唉声叹气,“先前贝子爷怀疑过是招了邪祟,把《玉匣记》里的法子都使尽了,却也不见半点起色。”   这个时代的满人都迷信的很,莫说是家里人生了病,便是人好好的时候,也要时不时请萨满法师来跳个大神祈福。   更有甚者,许多满族贵妇亲自上阵学习请神,每到请神的时候家里的亲眷妯娌都会到场,看她现场表演跳大神。   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传出许多请来祖宗上身的传言。而这些“有幸”请到祖宗上身的贵妇,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投高人一等。   是以明弱易生病,舒穆禄氏首先想到的不是请大夫,而是翻看《玉匣记》,并请了族中一位道行高深的妯娌,来给明若跳大神祈福。   只是,胤禛的符,岂是那么好破的?   无论是跳大神也罢,请大夫也罢,总之就是治不好。   “马奇大人糊涂了不是?”那位同僚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这边,把声音压得更低,“如今在咱们京城,可不正有一位现成的高人吗?”   马奇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你是说,四……”   那同僚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你是要害我呀?”   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皇子,这个罪名可不小。   “嘿嘿,刘大人息怒,下官只是他一时激动。”马奇急忙给人赔礼道歉。   幸好那刘大人也体谅他关心则乱,并没有多做纠缠。   马奇很快就和刘大人告辞,转头就进乾清宫去求见康熙了。   因为他走得匆忙,自然就没有注意到,刘大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主子交代的事,成了!   因为没有提前递牌子,马奇求见等于是半路插队。若非康熙正准备重用他,当天就不会见他。   好不容易,等康熙把几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处理完,马奇进了乾清宫正殿,二话不说跪下就砰砰砰开始磕头。   头磕的太过实诚,让康熙都惊呆了。   “艾青有话好说,这是做什么?魏珠,快把人给扶起来。”   马奇倒是不磕头了,但他也不肯起来,“万岁爷,奴才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还请万岁爷大发慈悲,救救奴才的妻女吧!”   “还是令嫒的病?你们家不是已经请了太医吗?”   虽然在太医不当值的时候,也是可以到各家官员那里去赚点外快的。但哪个太医哪一天去了哪一家,太医院那边都有备案,康熙心里也都清楚得很。   只要太医们对他忠心,他并不介意人家做个兼职赚点外快。   “万岁爷呀!”马奇突然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然后,就在康熙的目瞪口呆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自家女儿的险象环生,和自家福晋的日渐憔悴说了一遍。   “无论是请御医,还是请喇嘛,就连请族里的妇人跳大神,奴才都试过了。但全都没用啊!”   马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万岁爷啊,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我们富察氏全族,这一辈儿只有这一个嫡女,自小便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小小一个人,哪里经得住这么烧啊?”   他的哭诉里充满了对女儿可能夭折的恐惧,感情非常充沛,哭得真情实感,瞬间就让康熙共情了。   ——曾几何时,康熙还不是孩子多得骂死都不心疼的康熙,他还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稀少而身体孱弱的儿女担忧的老父亲。   那个时候,朝中内外简直是内忧外患,偏偏因为他的子嗣接连夭折,民间风言四起,个个都说他们满人得天下,为天不佑。   他是多么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呀!   想到自己曾经的艰险,康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昨天晚上他又做梦了,梦里反复出现的脸孔,都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实际上却深深印刻在心底的,那些早年夭折的儿女的模样。   如果那些孩子能长大,他怕是已经抱上孙子了。   只可惜,天不假年,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因为这点儿共情,马奇在一通哭诉之后,成功让康熙把胤禛宣召了过来。   见到胤禛之后,马奇接着哭,接茬哭诉。   饶是胤禛早有准备,这个场面,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富察大人,您先起来吧。”胤禛赶紧去扶。   ——开玩笑,让这么大岁数一个人跪他,他是真怕折寿。   但马奇却轻巧避开,抹着鼻涕说:“四爷要是不答应,奴才就不起来!”   胤禛立刻便道:“好,好,我答应。你先起来,你先起来。”   马奇二话不说,立刻擦了擦眼泪跳了起来,眼巴巴的看向康熙,“万岁爷?”   “行了,去吧,救人要紧。”康熙摆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胤禛垂眸一笑,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春秋简的正确用法。   到了富察府之后,胤禛直接施法,让那符篆的效力逐渐减弱。   然后,又在不同的大夫开出的十几个退烧药方里,挑出一张药性最为温和的,让马奇照方抓药。   他自己施的法,自己破除,效果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不到两个时辰,明若的烧就彻底退了下去。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舒穆禄氏双手合十,语无伦次地念念有词。   还是马奇和富察家的几位公子比较清醒,急忙围到胤禛身边冲他道谢。   这个时候,马奇再看胤禛就不是老丈人看女婿的眼光了,而是神奇地与舒穆禄氏拥有了同款滤镜,那是越看越满意!   但胤禛却是眉头紧蹙,半点乐观之意都没露出来。   马奇见状,心里咯噔一声,急忙问道:“四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胤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哎呀四爷,你有话就直说吧,奴才受得住!”马奇本来不是个急脾气,但女儿病了这么多天,他心里也燥得很。   见造势造得差不多了,胤禛才略显迟疑地问:“贵府上可曾给大格格策过命数?”   “怎么,小女这病,难不成是命数所致?”马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正是。”见他猜出来了,胤禛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大格格乃是极阳之命,却偏偏生成了女儿身。这次之所以病的那么严重,全是因为天道有所察觉,要修正这个错误。”   “什么?”舒穆禄氏吃了这一惊,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于是,内室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马奇赶紧找来婆子们,把舒穆禄氏抬回了正房。   马奇擦着汗思索了片刻,凑到胤禛身边陪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宫门也已经落锁了。还请四爷委屈一番,在寒舍下榻。”   现在,他就只盼着胤禛在他家里多呆一会儿。他也好仔细问问,自己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89章 战争   马奇的心思,胤禛明白,这也正是胤禛想要的结果。   但为了让已经掉进坑里的马奇能自己填土,自己把土拍严实,胤禛皱着眉头迟疑道:“富察大人不要为难我了,汗阿玛一向是不允许未成年皇子在外留宿的。”   “四爷放心,万岁爷那里,明日一早,奴才就上乾清宫负荆请罪,是奴才强留四爷的。”马奇回答得很快,生怕胤禛不让他在坑底呆着。   “可是……”   “四爷!”马奇又跪下了,老脸一皱,就要哇哇大哭。   胤禛头皮一炸,急忙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了,你快起来吧!”   ——这可真是个老宝贝呀!惹不起,惹不起。   马奇一秒转悲为喜,扭过头来就一巴掌呼在自己大儿子的后脑勺上,呵斥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后厨催催,整治一桌好菜。”   “是。”富尔顿缩了缩脖子,不敢反抗自家阿玛,一溜烟儿就跑了。   后面的事情说出来就简单了,马奇夫妇爱女心切,胤禛有做足了不得不说的姿态,说出的每一句话自然都让他们深信不疑。   胤禛告诉他们,明若天生火阳之命,本应托生为男子,却在投胎之时阴差阳错,和另一个魂魄错了位。   于是,该为男的生成了女,该为女的生成了男。阴阳颠倒乾坤混乱,天道自有感应。   “那个错投了男胎的,已经被地府勾回去重新投胎了。恋爱若想留存一线生机,自今日起便得扮做男儿,最好能如男孩子一般,自幼熟读四书五经,长大入朝办差。”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但明若前些日子病得实在凶险,由不得马奇不信。   只是,让女儿扮作男孩子,学男孩子一样读书不难,可是入朝办差……就算他想,皇上也不肯呀。   胤禛见状,垂眸微微一笑,“如今令嫒尚且年幼,办差之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必着急,富察大人何必过于忧虑?”   他相信,以雍正皇帝的能力,他都把路铺到脚边了,对方自然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给自己走出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就当前的形势看来,明若将来若真要学男孩子入朝办差,唯一的出路就是到他这一半在朝一半在野的道录司来。   据说雍正皇帝是个工作狂,他就当提前预定一个,会自动自发996的好员工吧。   =====   一晃五年过去,胤真也长成了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太皇太后终究是没有逃脱历史上的命数,于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去世。   康熙二十八年,葛尔丹也顺应历史潮流,在蒙古大肆扩张,终于引得清廷不满。   康熙命与亲王福全为主帅,又将自己的长子胤禔塞进了福全军中为副将,率领大军出征葛尔丹。   本来这是没胤禛什么事的,毕竟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他也才十一岁。康熙就算对他再放心,也不会把十一岁的儿子送到战场上去。   但架不住这是个融合了聊斋的世界呀。   出现灵异事件的不但是清廷这边,草原上的各种妖僧喇嘛也是层出不穷。   而且草原上可不比中原这边讲究颇多,做什么事都得要一块遮羞布。人家讲究实力为尊,才不管什么正术邪术的,只要厉害的,就有人信你、拜你、对你唯命是从。   葛尔丹能从一介被生父厌弃的庶子,成长到连清廷都忌惮的程度,他绝对不是个傻子。相反的,他还非常会利用自身的优势,利用周围一切可利用的东西。   自然而然的,那些会各种邪术的喇嘛妖僧们,就被他汇聚到了自己麾下。他给对方提供所修行所需的东西,对方则为他效命,帮他实现自己的野心。   本来都是凡人的战场,却突然出现了点非凡的东西,清朝大军又如何招架得住?   福全急忙写了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康熙这边看完战报之后,丝毫也不敢犹豫,连夜宣召胤禛,命他第二天一早点出发到前线去。   军国大事,胤禛也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就直接带着皇甫老先生一起去了草原。   临走前他还写了封信,让揆叙亲自送到盛京去,许了好处,请九尾灵猫襄助。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后悔,让钟道人去神仙岛卧底了。   若论对付那些喇嘛和妖僧,谁能比同出佛门的钟道人更加得心应手呢?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世上从来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只能另想法子,从别处拉战力。   第一个被他盯上的,就是附在王庶妃身上的封三娘。   虽说封三娘如今被肉身限制,使不出法力。但她还有一招保命术可以用,那就是召唤已经成仙的马介甫。   马介甫纵然是狐仙,也进不了皇宫。或者说,正因为他是狐仙,比普通狐狸的法力更加高强,皇宫对他的压制才更大。   胤禛无法,只能学某某格格,施展符咒,把王庶妃变成蝴蝶带出宫去。   在建成了一半的随顾园里,胤禛终于见到了令封三娘崇敬不已的狐仙马介甫。   遗憾的是,因为马介福早已修成地仙,是天庭记录在册的狐仙,并不能过于插手凡间事。像两国交兵这种大事,他更加沾染不得。   “四爷也别想着找其他狐狸了,这是你们人族的战场,其余的无论是鬼是狐是仙是神,谁插手都会被天道惦记上。”   “那葛尔丹那边的……”   “把天道当瞎子糊弄的,天道会让他们变成瞎子。”马介甫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四爷尽管去,天命在你。”   有了他这句话,胤禛就放心大胆地去了。半路上还不忘给揆叙去了封信嘱咐他一个人回来就行,其余的非人类就不用带了。   唔,也是很现实了。   且不管白跑了一趟的揆叙笑得如何无奈,在战场上与胤禛重逢的隆科多却是激动不已。   隆科多已经十八岁了,他的父辈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为了家族的荣耀而战了。   但他生在太平年月,平三番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上战场自然没他的份儿。等他长到能上战场的年纪,偏又没仗可打。   好不容易葛尔丹反了,对于整个朝廷来说是一件坏事,可对于像隆科多这样渴望军功的八旗子弟来说,却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隆科多被康熙鞭到了蒙古旗正蓝旗。   跟着伯父佟国刚学了这么多年,隆科多也知道些眉高眼低。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机灵人,康熙的旨意一下来,他就琢磨过味儿来了。   ——万岁爷这是有意将满八旗的触角伸入蒙八旗去。   这场战争,如果隆科多表现的好,十有八-九会在蒙八旗里捞个佐领当当。   如果他运气再好点儿,说不定还能当个副都统。当然了,康熙是个体面人,也不会把蒙八旗的脸皮子全撕下来的。   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蒙八旗的正都统肯定都是蒙古人。至于满八旗派过去的副都统能不能掌握实权,全看个人能力。   隆科多之所以兴奋,一是因为真心和胤禛亲近,对于胤禛也能来劳军功,打心眼儿里高兴。   毕竟太平年月里,像这样的好机会,还有没有下一回真不好说。   第二嘛,就是如今的葛尔丹仗着几个妖僧的帮助,太过张狂,让好些原本倒像大清的蒙古权贵们都心生动摇。   隆科多对胤真信心十足,觉得他一定能让那几个妖僧知道厉害。   到那个时候,他也可以借着和胤禛的这层关系,迅速在蒙古正蓝旗中建立威望,站稳脚跟,乃至掌握实权。   只要他能掌握实权,相信万岁爷一定会给他一个副都统的位置。   胤禛是休习符篆一道的,在这种人数众多的大型战场上,的确比休习其他法门的更有优势。   只要他能画出足够的符篆,使用这些符篆的,就不必非得是有道行有法力的人。   胤禛康熙提议,召湖广将军麾下的杨慎杨千户前来。因为杨慎和他手下的五百官军,都曾接触过与异类对战。   有经验,也就好上手。   把他他们五百人打散了,编到军中来,可以作为引子,让那些新手官军迅速熟悉符篆的用法。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准奏。”   等胤禛赶到战场时,有神行符加持的杨慎等人也随后赶到。   这些年胤禛画幅越发的得心应手,只是连续辛苦了三五日,便积累了足够用十日的符篆。   八旗子弟都善骑射,在先锋费扬古的指挥下,使用符剑的官军终于将葛尔丹的主力困在了昭莫多。   如果不是大阿哥贪功冒进,这一战胤禛就能改变历史,直接把三征葛尔丹蝴蝶成毕其功于一役。   大将军福全的脸都绿了。   眼看天大的功劳就要收到手里了,却因为大阿哥不听指挥,把格尔丹给放跑了。   现在可好了,他也不敢想什么功劳了,只要万岁爷别让他给大阿哥背锅,他就谢天谢地了。   胤禛的脸色也很不好。   真正上了战场,见识过血肉横飞的场景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战争只能是政治的延续。   打仗,是真的会死人的,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人不但是他们自己,还是别人的儿子、父亲、丈夫。 第290章 太子再次醒悟   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大阿哥心里也慌。   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甩锅,大军还没开拔,他参奏大将军福全指挥不利的折子,就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福全才是这支军队的总指挥,军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大阿哥前脚才写了折子,后脚福全就收到了消息。   这位可是从小和康熙一起长大的,对于康熙的性情不说了如指掌,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他当即就苦笑一声,心情沉重的写了请罪折子。   因为他很清楚,康熙收到大阿哥的折子之后,一定能推测出事实,也一定会保全大阿哥,把黑锅扣在他这个主将头上。   他主动写请罪的折子,为的就是给康熙一个台阶下。   反正这黑锅他是背定了,何不在现有史实的基础上,从万岁爷那里多捞几分愧疚呢?   虽然他子嗣单薄,但也是有儿子的。那小儿子和四阿哥差不多大的年纪,今年才十岁,而他却已经不年轻了。   他虽然有个亲王的爵位,却并不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将来他的儿子能继承什么样的爵位,全在万岁烟一念之间。   这边福全刚说服了自己,就又收到了消息,四阿哥也递了折子去京城。   “四贝子?”   “不错,的确是四贝子。送折子的是佟佳氏的门下。”   “佟佳氏?”福全沉吟道,“这次出征之前,佟国刚忽然卧病,佟佳氏嫡支上战场的有好几个,但能做主的,却只有鄂伦岱和隆科多。四贝子找的是谁?”   那禀报的士兵说:“我的是鄂伦岱将军。”   “哦,竟然不是隆科多吗?”福全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下十分诧异。   万岁爷将隆科多放到阿哥所当值,福全就猜到了,他是要把隆科多送到四阿哥身边去。   此举一来是助长四阿哥的野心,二来就是离间四阿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就目前看来,康熙的目的是达到了,太子与四阿哥之间的确是渐行渐远。   虽然平日里预遇见了,说话还是十分亲昵。但除非是在重要场合,两人竟是王不见王。   这般的架势,连二人相见之后的亲昵表现,也被人各种恶意解读,解来解去都是一句话:皇上的儿子,个个都是演戏的好苗子呀!   “不过,四贝子送折子是要干嘛?”   福全能猜得出八阿哥的动机,却有些猜不透这位四阿哥。   等他回到京城就知道了,四阿哥的折子竟是替他辩驳,并参奏大阿哥的。   福全诧异之余,心下不免感动。   虽然他也清楚,四阿哥之所以参奏大阿哥,肯定是因为对大阿哥心生不满。   但随军将领那么多,就唯有四阿哥一个人肯替他说句公道话,怎不让他心生感念?   于是,等胤禛再次进了无逸斋,就突然发现,平时和他没什么交集的保泰,不然和他亲近了起来。   保泰就是裕亲王的儿子,和他年岁相近,也和八阿哥年岁相近。   不过,由于他进无逸斋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余时候多是私底下跟这揆叙学习,保泰虽然和八阿哥关系不错,和他却是真的没多大交集。   这回他突然贴过来,胤禛迷惑了片刻,便猜到肯定是因为自己的那份折子。这小子肯定是奉了他阿玛裕亲王的命令,心里指不定怎样不甘不愿呢。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在学生时代,每一个不敢逃课的乖乖儿,都对那些敢于挑战规则的校-霸有几分向往之情。   整个无逸斋里,胤禛是唯一一个想不来上课就不来上课,还能让皇上不管他的人。这些字小就生活在高压政策下,从来不敢逃课的皇氏子弟都很羡慕他,私底下崇拜他的也不少。   保泰就是其中之一。   以往他之所以不往胤禛身边凑,绝对不是不想来。而是胤禛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太过高大,他不敢靠近。   如今得了自己阿玛的嘱咐,保泰仿佛手握尚方宝剑,压抑着兴奋就凑了过来,惹得八阿哥好一顿调侃,说他比雍正帝魅力大。   “我前世那四哥要有你这本事,也不用死乞白赖的非把十六弟过继到庄亲王名下,协助他掌控宗室了。”   对此,胤禛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偏八阿哥还来撩拨他,“诶,诶,夸你呢,四贝勒。”   是的,上了一回战场,镀了一层金之后,康熙把他的爵位升了一级,从固山贝子升级成了多罗贝勒。   大阿哥虽然甩锅成功,但他带殆军机也是事实,这一趟算是白跑。除了闭门思过三个月,什么都没捞着。   至于裕亲王福全,康熙之所以让他做主将,让大阿哥做副将,打的主意就是有功劳大阿哥分一份,有失误福全背锅。   如今大阿哥犯了错,福全这个背锅侠也正式走马上任,奔向了自己既定的使命。   对此,胤禛气恼却无可奈何,当天晚上便使用符咒,暗中摸到了毓庆宫,跟太子好一顿吐槽。   太子柔声细语地安抚他,等他气消了才冷笑出声,“咱们这位汗阿玛向来如此,你自己心里警醒点,别被他偶尔闪现的温情给迷惑了。”   这种亏,上辈子他们一群兄弟,哪个没吃够?   他的温情固然不是假的,但冷酷无情更加真实。   他们趟过的老路,栽过的跟头,四弟便不必重蹈覆辙了。   “二哥放心,我知道。”胤禛安抚地拍了拍太子的背,“我就是觉得,汗阿玛做事这么不厚道,也不怕寒了一众将士的心吗?”   这一点,当年看某个热播剧的时候,他就有疑惑。   纵观历代明君圣主,哪一个对手下的大将重臣不是尽心笼络,厚赏重赐?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些都是基础款。   曹孟德宛城一战,儿子、侄子和手下大将一起挂了,他不哭儿子不哭侄子偏偏痛哭大将典韦。   难不成,他是真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和侄子?   怎么可能?   他只是太明白,怎样做才能最快的稳定军心,让剩余的将领对他更加忠诚而已。   与葛尔丹一战,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偏偏最后大阿哥的失误,让这些战果打了个折扣。   胤禛相信,如果这件事换做曹操坐到康熙的位置上,一定会重重地惩罚大阿哥,厚厚地赏赐福全和一众随军将领。   大阿哥是他的亲儿子,他日后若是想要提拔自己儿子,还怕没有机会吗?   可是,将士们的心若是凉了,想要再暖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二哥,你说汗阿玛究竟在想些什么?”   太子也呆愣了片刻,被这个问句拉回了思绪,嘲讽道:“想些什么,他还能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想把老大提起来,完成他心目中的平衡而已。”   其实,在胤禛没有提出这番质疑之前,太子也没有想到这一头。   他是康熙自小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无论言行还是思想,都被康熙影响很深。哪怕已经过了一辈子,这种影响也依旧镌刻在他身上,不但很难摆脱,甚至于若是没有合适的契机,他根本就感受不到自己一直在被康熙影响。   因为这种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天长日久的,早就浸润入了他的骨子里,与他融为了一体。   无缘无故的,谁又会怀疑自己呢?   在胤禛离去之后,太子独自沉思了许久。   第二天下朝之后,他便私下里求见了康熙,替大阿哥求情,也替裕亲王求情。   “大哥年纪也不小了,眼见就要娶福晋了,汗阿玛还动不动就把他当小孩子禁足,传出去不好听呀。”   他分毫不提大阿哥在战场上犯的错误,只把这件事当成家庭伦理来说。   “伯王多年来对您忠心耿耿,此次失误也是无心之失,还请汗阿玛宽宥余他,伯王必定感激涕零。”   康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替大阿哥求请。   或许,太子只是为了博名,并不是真心的?   康熙心思一转,虎着脸说:“君无戏言。朕昨天才下的旨意,又岂能朝令夕改?”   对此,太子早有应对。   “儿臣岂敢让汗阿玛背此恶名?”太子从容笑道,“再过两日,正巧便是惠妃娘娘的生辰。大哥身为人子,又岂能不为母妃贺寿?”   连台阶都搭好了,显然是出自真心。   康熙一时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太子心性宽厚,便是日后改朝换代了,他也不担心自己的其他儿子会没有好日子过。   另一方面,太子如此仁厚,有现成的把柄都不愿意打压大阿哥,他想要的两子相争的平衡局面,也就成不了了。   但这个时候太子的实力还不强,总体来说,康熙还是欣慰的居多。   “罢了,就依你吧。”   “多谢汗阿玛!”孩子欢欢喜喜地应了,好像避过惩罚的不是大阿哥,而是他自己。   当然,替大阿哥求完情之后,太子也没忘了裕亲王福全。   “伯王罚也就罚了,博若您施恩于堂弟保泰?”   裕亲王同康熙早年一样,都是子息单薄,生下的孩子远没有夭折的多。   如今,康熙的孩子一个个都立住了,裕亲王却仍然是生一个死一个,到如今,也只有侧福晋瓜尔佳氏所出的保泰,长成了半大小子,眼看算是立住了。   对于这一根独苗,无论是裕亲王与侧福晋这对亲生父母,还是裕亲福晋,都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这回福全为什么揽责揽得那么麻溜?   还不是为了求康熙的一份愧疚,日后好为自己儿子铺路?   康熙也知道,这回自己干的事不地道。如今太子给了台阶,他就顺着下来了。   “保泰也不小了,朕这就下旨,册封他为御亲王世子,将来可以承袭裕亲王的爵位。”   也就是说,将来保泰承爵的时候,可以不必按规矩降袭了。   太子喜道:“这道旨意若是传到裕亲王府,伯王必定对汗阿玛感激涕零,愿为汗阿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回想起前世看过的史书,突然发现,自己以往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   前世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大阿哥;今生他倒是醒悟了一半,知道大阿哥也是被裹挟其中不得不争,就把对手变成了康熙。   只是如今想来,他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呀。   是他自己不够好,一直以来的格局都太小了。   不管是前世与大阿哥相争,还是今生准备与康熙相争。父子兄弟之间争来斗去,消耗的都是大清的国力。   而这种消耗,先受影响的虽然是上层贵族,但这些达官显贵们肯定是不愿意买单的。他们必然会千方百计的,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下层百姓身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原来这句话,从来不是史书上的一段文字而已。 第291章 明若进道录司   旨意传到裕亲王府,裕亲王一家的确是感激涕零。   只不过,这感激却不是对着康熙的。   虽然太子是私底下去求见的康熙,但宫里的一块石头都会说话,哪有什么真正密不透风之事?   更何况,太子又不是个真圣父,哪会做好事不留名?   裕亲王私底下打探之后,就知道康熙之所以给了他这么大的恩典,是在太子求见过后。   而且,得了好处的还不止他自己,还有同样被罚禁足的大阿哥。   裕亲王感慨道:“太子是个厚道人呀!”   如果太子单单是为了他求情,他还会怀疑太子是为了拉拢他。但太子不只为他求情,还为大阿哥也求了情,除了心性豁达宽厚,裕亲王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作为康熙的亲哥哥,还是个实权亲王,裕亲王虽然平日里不争不抢不声不响,但他在宗室中的影响力,绝对不小。   如今他对太子好感大增,必定会影响一大批宗室亲贵对太子的看法。   由于太子对满族王朝来说是个新鲜事物,虽然有储君之名,但其实他在宗室里的威望并不高,支持率也低的可怜。   相信有了裕亲王替太子背书,肯定让宗室们意识到,如果是太子上位,他们照样有好日子过。   未来的日子有了保障,除非是脑子有坑,谁还会想着另立炉灶,扶植其他皇子上位?   毕竟,大阿哥的前车之鉴还在那儿戳着呢。分明是他自己犯的错,拿亲大爷背锅顶缸可是毫不含糊。   住在宫外的裕亲王都能打探到的消息,在宫内经营多年的惠妃,自然只有更清楚的。   原本惠妃就不赞同大阿哥和太子争斗,只是大阿哥本不听她的劝,一谓和太子别苗头。天长日久的,惠妃难免担忧,日后太子上位,大阿哥会处境凄惨。   这一次太子主动为大阿哥求情,让惠妃看到了太子的心胸之广,心里那股隐隐的担忧放下了,日常就更劝着自己儿子收敛了。   而且惠妃不但自己劝,在大阿哥娶了福晋之后,她还私底下联合了儿媳妇伊尔根觉罗氏,婆媳两人合力影响大阿哥。   虽然大阿哥长大之后,就有些叛逆,不大听惠妃的话。但他毕竟是个孝子,和大福晋的感情也很好。   还有额娘的耳提面命,后有福晋的枕头风。再加上如今明珠也对他疏远多了,为了外力的影响,他那股和太子别苗头的心气,也就逐渐松懈了。   接下来这几年,太子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行事越发大气宽和,却又不一谓宽纵,处事十分公正,很让宗室和汉臣们信服。   大阿哥虽然还是时不时在言语上刺太子两句,但在实际行动上,却消极得很。   如今,他一门心思都想着要好好办差,给自己挣个爵位,好给额娘争气,也让福晋以夫为荣。   眼见太子在朝中内外的风评越来越好,八旗子弟和宗室子弟支持太子的人也越来越多。太子大势已成,自己一心扶植的大阿哥,却总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按照自己的路走。   康熙觉得恐慌,偏又无可奈何。   好在胤禛这几年,算是和太子彻底撕撸开来。几个小阿哥也以八阿哥为首,都和胤禛走得比较近,并不和太子亲近,不至于让康熙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康熙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这群儿子里,除了太子之外,最有本事的当属四儿子,最有心计的当属八儿子。   正好这两个儿子是同一个额娘养出来的,自幼就要好。若是让他们两个联合起来对上太子,恰好势均力敌。   不过,该培养谁呢?   康熙决定,还是再观察观察。   =====   胤禛可不知道,他再次被康熙惦记上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如今明若长大了,已经不满足于在书房读书。她想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困于后宅。   但她今生毕竟是女子之身,就算扮男孩子扮得再像,皇上也不可能让她入六部,也不可能让她下地方为官。   所以,她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就是进道录司去。哪怕做个整理文书的小吏,也比整日里听额娘念叨强。   虽然有了胤禛背书,她这几年日子过得快活多了。可舒穆禄氏爱女心切,生怕她这样放纵下去,将来找不到好婆家。   她女儿这样的,舒穆禄氏早不指望她能嫁入皇家了,只想着将来在富察氏的部下里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有整个富察是撑腰,量她那未来的女婿也不敢对她女儿不好。   随着明若年岁渐长,选秀的年份也近了,她再一次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没有尝过自由,就不会觉得拘束。已经得到自由的鸟儿,又如何愿意回到那金丝笼子里去?   明若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自救!   她先是找了胤禛,确定胤禛这里可以收留她之后,转头就去磨自家阿玛马奇了。   “去道录司,四阿哥那里?”马奇的神色有些古怪。   明若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要求太过离经叛道的缘故,也没有多想,点头道:“是呀,四阿哥已经答应我了。”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需要磨上好些天。哪知马奇只是沉吟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   明若虽然一头雾水,但目的达到了,她还是很高兴的。又吹了好一通彩虹屁,好好恭维了马奇一阵,就欢快地跑回了自己房里。   ——机会难得,她要好好做个准备,不让别人小看她。   明若是高兴了,但舒穆禄氏却怒了,“老爷,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   “那怎么就是胡闹呢?”马奇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靠在躺椅上,顺手摸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只觉得好生惬意。   看见他这副毫不在意的姿态,舒穆禄氏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手边的点心扒拉走,怒道:“还说不是胡闹,咱闺女今年都十三了,十三了你知不知道?   眼看明年就是大选之年,再不给她紧紧皮子,让她好好学两天规矩,将来怎么办?”   “哎呀福晋,你别急嘛。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马奇胸有成竹,笑嘻嘻地起身,把自家福晋按在躺椅上,又吩咐丫鬟把福晋爱吃的点心蜜饯都拿上来。   见他服软了,舒穆禄氏的气也消了些,晲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说:“你也不用贿赂我,今日你若是不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未来一个月,你就在书房过吧。”   马奇一听,这还了得?必须得赶紧解释。   “刚才咱家大格格不是说了吗,去去道录司这件事,是四贝勒亲口同意的。”马奇挑眉一笑,给了自家福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舒穆禄氏先是一怔,紧接着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马奇嘿嘿笑道:“这件事咱俩心里有数就行,你可不要出去乱说。”   “瞧你说的,我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舒穆禄氏妩媚地瞪了他一眼,笑得眉眼弯弯。   马奇心中一动,正给自家福晋递点心的手就不大老实了,悄眯眯地摸上了圆润的香肩,逐渐还有往下延展的趋势。   “啪!”   “去你的,你个老不休!”舒穆禄氏一把拍掉他的咸猪手,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便扭着腰出去了。   如今女儿终身有靠,她是再没什么好烦恼的了。   至于将来四阿哥会不会抵赖的事,舒穆禄氏半点都不担心。   他们富察氏可是大族,族里人才不知凡几,就算是万岁爷也得顾及几分。   只要自家女儿进了道录司衙门,和四阿哥朝夕相处,皇上自然会为两个孩子拴婚,施恩于富察氏的。   这一头,不止胤禛这个穿越者没有想到,就连明若这个实打实的土著,也因为一心向往自由给忽略掉了。   两个人都觉得很愉快。   如今道录司大本营刚刚建成,胤禛这几年陆陆续续招募来的几个和尚、道士与妖仙,也终于有了安定的住处。   百废待兴,说的就是如今的道录司。   雍正皇帝的工作能力真不是盖的,她刚来的时候,还只是给芍药花仙打下手,整理各种文书档案。   三个月之后,芍药花仙便主动找到胤禛,说她觉得自己合适在富察格格手底下干活。   此事正中胤禛下怀,他也就顺势答应了。   从此,明若就成了道录司的二把手。   她的性格比较强势,做事颇有章法,很多想法也更符合这个时代的主流。   所以很多时候,胤禛在纠正一些她过于封建传统的想法之后,就一切都听她的了。   他觉得自己是知人善任,不让明珠蒙尘。   但在别人看来,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康熙在道录司可是有自己的人手,胤禛与明若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康熙的耳目。   当然了,这只是适合放到明面上的事情。   对于道录司的核心理念,不用胤禛提醒,明若就非常自动自发地帮他捂了个严严实实。   因为他的那些理念,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明若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自然就要尽自己的一切能力,不让胤禛暴露。   雍正皇帝一出手,自然就知有没有。   辉发那拉富源和赵岭这两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哪里是明若这个老油条的对手?   但凡事明若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他们是半点都察觉不到。   明若入道录司的第三个月,康熙把胤禛叫到了乾清宫。   “这个圣旨你先看看吧,另一份朕已经叫梁九功送到富察家去了。”   “哈?”胤禛一脸懵逼,“圣旨?什么圣旨?”   他不就是往道录司招募了一个新员工嘛,也值得皇上亲自下旨? 第292章 兄弟联手,套路康熙   康熙脸上带着奇怪的笑意,嘴里发出老妈子附身似式抱怨,“你这孩子,若有这心思,直接到朕这里求也就是了,干嘛还弄这么一出?”   “汗阿玛,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胤禛握着手圣旨的手一顿,只觉得浑身恶寒。   ——你是我爸,不是我妈,请别端着一副含辛茹苦的老母亲姿态好吗?   还有,真正受苦受疼把我生下来的是德额娘,真正劳心劳力把我养大的是佟额娘,你这副摘果子领功劳的姿态,也太熟练太理所当然了吧?   高高在上惯了的康熙,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四儿子正在心里嫌弃他。   这会儿他正在自我感动。   ——朕可真是个好阿玛,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根本自己不用羞答答地过来请旨,他就先替儿子办妥了。   唔,小四心里一定很感动吧?   展开圣旨,把上面那两段文言文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的胤禛只有一句话想问:汗阿玛,您究竟是被媒婆附身了呢,还是已经老糊涂了?   只可惜,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问出来。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把圣旨重新卷了起来,试图让康熙收回成命,“汗阿玛,结婚这回事,可是关系到两个人一辈子,怎能如此轻率?”   “什么叫轻率?”康熙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朕亲自写的圣旨,还不够隆重吗?”   要知道,这两张栓婚的圣旨,可都是他亲自写的。平日里就算给朝廷重臣搬旨,大多数也都是内阁学士代笔。   胤禛暗暗吐槽:怪不得文采比其它圣旨差了一截,原来是没找代练。   康熙再次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这笑容里还带了点儿男人之间才懂的调侃,“行了,你小子那点心思,朕还不知道吗?眼见明年就是选秀的年份了,你就巴巴地把人弄到自己身边儿,这是生怕震把富察格格指给旁人了呀。”   胤禛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这让他怎么反驳呢?   实话实说,那是他和明若都不想要命了;编谎话在这个男女大防极重的年代又编不圆。   思来想去,还真的只有这一种解释最为合理,也不能怪康熙脑洞太大。   “行了,行了,圣旨已经下了,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你小子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私事说完之后,康熙就把话题转到了公事上,“如今你这道录司也建成了,神仙岛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胤禛神色一凌,急忙把所有的杂念都抛出脑后,正色道:“但凭汗阿玛吩咐。”   康熙挥了挥手,魏珠就转向内殿,拿出了一叠卷宗放在了胤禛面前。   “看看吧,这是朕让人私底下收集的。”康熙端起茶盏,刮了刮茶沫子抿了一口。   这些卷宗都是关于内务府造办处的,其中记录的最详细的,就是各色花灯的入账出账,和节日过后花灯的处理方式。   上元节当天展出的花灯原版,自然是被小心封存,收藏在内务府的库房里。   大清朝是在顺治元年十月入关,定都北京的。顺治二年的正月十五,在北京度过了头一个上元节。   康熙的人手也暗中到库房清点过,从顺治二年的,到康熙三十一年的,所有该在的花灯全部都在,保存得非常精细。   除了糊花灯的只因为年岁久远有些泛黄之外,连上面最细微的笔墨都,不曾受潮糊了一点。   只是,有几个特别精致富丽的花灯图纸,却不翼而飞了。   因为每年上元节,宫里都需要大量的宫灯装点,每一年的图纸都不是小数目。如果不是有人要专门去清点,少上几张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也就是说,流出去的只是图纸,并不是花灯本身。”   康熙淡淡道:“那些奴才到底还有些分寸,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胤禛微微一顿,暗道:果然如此!   毕竟,康熙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底下人只要对他足够忠心,便是犯一些错误,贪墨一些银子,他也会一笑置之,毫不在意。   甚至于,史书上还记录了一件真实的事情:某个官员被参奏贪污,康熙却认为,官员俸禄不高,若是不贪一些,如何能让父母妻儿过上好日子?   在他的认知里,官员贪墨一些钱财,让自己的家人过上了好日子,就会感念皇恩,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也是很天真了。   如果不是这样天真,他也做不出允许百官从国库里借银子的事。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也不是写在书上只图好看的。   康熙对自己的亲儿子多疑防备的令人发指,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臣子,却又宽纵天真到令人发笑。   胤禛暗吸了一口气,不死心地问:“依着汗阿玛的意思,内务府将宫灯图纸外泄一事,就不追究了?”   康熙语重心长地趁机教导儿子,“作为上位者,待下不可太过严苛。若不然,臣子人人惧怕,哪一个还会忠心于你?”   对此,胤禛非但不受教,还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敢苟同,“儿子读书少,只学会了防微杜渐与防患于未然。”   说完这句,他也不看康熙的脸色,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表达了出来。   “人的野心是一步一步被养出来的,的胆量也是一步一步被纵出来的。   今日他们只是偷渡了几张图纸,汗阿玛宽宥了他们,来日他们就会仗着汗阿玛的宽容,将更重要的东西偷出来,卖给大清国的敌人。”   说到这里,他古怪地笑了笑,嘲讽味十足地说了一句,“反正汗阿玛是个仁君,就算追究,也不会弄得血流千里,不是吗?”   “放肆!”康熙勃然大怒。   胤禛一撩衣摆,甘脆利落地跪了下去,“儿臣说的都是大实话,实话虽然不好听,却是逆耳忠言。   阿玛您,的宽容应该是给天下百姓,给那些真正为国为民,为了我大清鞠躬尽瘁的国士的,而不是给那些国之蛀虫,让他们吃得更肥,更有力气来挖空我大清根基。”   说完,他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然后起身便走,丝毫没给康熙反应的时机。   ——您要发泄就去尽情砸东西吧,我才不留这儿给你当出气筒。   反正康熙自诩仁君,轻易不肯处罚身边的奴才,胤禛也不怕自己溜得太快,会牵连别人。   等胤禛走了之后,康熙果然是摔摔打打的好一阵发泄。乾清宫伺候的奴才都秉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但就像胤禛预料的那样,康熙对自己身边的人一向宽厚,极少有处罚的时候,他们虽然紧张,却并不忧虑。   发泄过后,康熙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考胤禛说的话。   防微杜渐的道理,康熙也不是不懂。只是自小的生长环境,养成了康熙善于隐忍的性格。   纵观康熙朝的历史,真正让康熙下狠手的臣子其实也没几个,一个鳌拜,一个明珠,一个索额图。   而这三位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狠狠地踩到了康熙的底线,让康熙对他们忍无可忍,终于不想再忍了。   至于平定三番,那更不用说。纯粹是因为以吴三桂为首的三番太过嚣张,每年国库的收入,得有一半送给三番做军费。   平民百姓家,每年被邻居抢走一半收入,还要奋起反抗呢。更何况,康熙是个皇帝?   如果三番安分守己,康熙绝对能再忍几十年。   今日胤禛这番话,可以说是直戳他的痛脚,他一直都有的拖延症,给摆到了台面上。   康熙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结论:小四说的很有道理,但现在还不是收拾内务府的时候。   自从下定决心改革科举之后,已经先后出了两届考生。   显而易见的,朝中的新秀里多了许多汉人面孔。   当然了,满人虽然在科举上占不了便宜,但他们有其他的入士途径,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所有的平静都是表面上的,就像是水平如镜的湖面,阻挡不了静水流深波涛汹涌。   康熙做事一向求稳,当务之急,他需要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平衡满汉关系上。   至于内务府,在他看来不过是藓芥之疾,根本不足为虑。   等了两天,只等到让他出京的旨意,却没等到任何要动内务府的消息。胤禛失望不已,却也明白,在这件事上,他根本就指望不上康熙。   不过没关系,康熙指望不上,他还有二哥,还有八弟。   原本他的打算,是把八弟弄到道录司,其他总揽内务。两兄弟齐心协力,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但现在道录司不是有明若了嘛,明若也是个大外挂,就不必再浪费一个八弟了。   所以,八弟还是到朝堂上去发光发热,顺便随心所欲地给康熙添堵吧。   想来这份工作,八弟会非常喜欢的。   八阿哥的确很喜欢。   他虽然还没正式入朝,但已经得到了临朝听政的资格。也就是每天上午跟着康熙去上朝,杵在一群宗室之间冲木桩子,下午继续回无逸斋读书。   胤禛出京之前,分别拜托了太子和八阿哥,让他们搅出些事情,逼着康熙不得不动内务府。   这件事托到八阿哥头上,可算是专业对口了。   要知道,八阿哥上辈子可是做过内务府总管的男人。   对于内务府的各种猫腻,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吗?   虽然胤禛是分别拜托的太子和八阿哥,但这两位都是老油条,非常有默契地暗中联手了,指使挑出了好几件内务府贪赃枉法的事。   这两位都有一辈子的经验,对康熙的品性自然了解甚深。   所以,他们挑出的探路石,都是那种既在内务府有一定背景,家族中却无人在康熙面前得用的。   而且,这些人动的,都是最不该动的东西。   比如:给太皇太后准备的祭品。   果不其然,康熙勃然大怒,少有的不和重臣商量,便直接下旨严惩。   这世间的事,最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不均则患不公。   严惩的头竟然开了,短时间内是难以刹住的。   在和康熙添堵这方面,太子和八阿哥的默契,已经到了不必碰头,便心有灵犀的地步。   趁着这股东风,两人迅速挑了几家颇受康熙信重的内务府世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了出来。   为了不让康熙生疑,他们很默契地避过了造办处。   一来康熙正在气头上,二来上三旗的包衣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康熙纵然心头不愉,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包庇自己的心腹。   他忍痛下旨,将那几家也通通严办,然后便露出了就此收手的意思。   八哥暗暗撇了撇嘴:果然,老爷子还是老样子,不管什么事都想玩平衡,能大事化小的,就坚决不会让事态扩大。   不过,这种性子固然让人气愤,很多时候也容易被他利用。   至于太子那边,则是根本没将康熙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借机向康熙请旨,意欲整顿一下内务府。   “为这件事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适可而止吧,太子!”康熙语重心长地驳回了太子的建议。   内务府是从未入关前便有的部门,来源成分复杂,服务皇室已经许多年了。   他们不但彼此之间相互联姻,有的上三旗包衣,甚至将女儿嫁入了八旗权贵之家。   可以说,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早已形成了一股难以撼动的势力。若要整顿内务府,必然要引起一番动荡。   康熙早就不是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了,近些年他做事越发求稳,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冒险的。   对于康熙的反应,太子早有预料。   他假装不满的蹙起眉头,抱怨道:“汗阿玛待他们如此宽厚,倒显得儿子斤斤计较了。”   是的,他表达出的不是对康熙决定的不满,而是对自己的阿玛不向着自己的不乐。   康熙失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次小儿女态。”   “再大也是汗阿玛的儿子,你得疼我。”   想想以眼泪博出位的刘皇叔,再想想白莲指数十级的唐太宗,太子表示:不就是对自己亲阿玛撒娇吗?本太子毫无压力!   康熙哈哈大笑,“好,好,好,阿玛疼你。梁九功,快把太子爱吃的松子糖端上来,堵堵你二爷的嘴。”   “嗻。”梁九功笑眯眯地应了,并亲自去端了一碟新进上的松子糖,嘴里还替康熙说好话,“万岁爷知晓您爱吃,特意让御膳房做的。”   太子对他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捻起一颗剔透如琥珀的松子糖放进嘴里,脸上逐渐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记得儿臣小时候,汗阿玛为了哄儿臣安静不打扰您批折子。每到儿臣哭闹的时候,就为儿臣松子糖吃。”   其实,太子打小就很少哭闹。   婴儿的本能是很敏锐的,他们下意识地知道,在谁面前能闹,在谁面前不能闹。   仔细算来,太子虽然是被康熙抚养长大的,父子二人却没有多少平常人家该有的温馨和亲昵。   但这并不妨碍太子把那少得可怜的温馨拿出来,反反复复地好生利用。   人的记忆是会被大脑美化的,谎言说上一千遍也能变成真理。   太子相信只要他说的次数够多,每次提起的时候都不着痕迹的添加上一些东西。久而久之,那些原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也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康熙的记忆里。   只要康熙自己记得了,谁还敢指着康熙的鼻子,说他记错了?   没有温情,那就创造温情!   借着一碟松子糖,太子成功软化了康熙。   等糖吃完太子又不甘心的说:“儿臣知道汗阿玛仁慈,不愿意多造杀孽。但内物符贪腐问题日渐严重,却也不能放任不管。”   “那依太子之见,该如何整顿呢?”康熙的神情有些无奈,态度已经不复一开始的强硬了。   “这个,得让儿臣想想。”太子沉眉思索了片刻,提议道,“既然内务府不好查,那不如就查给内务府供货的皇商?”   和内务府的奴才们一样,皇商的职位也是世袭的,这些年几乎没怎么变动过,严重缺少新鲜血液,也缺乏竞争力。   太子觉得,只要严惩一批皇商,再招募一批新的上来。至少短时间之内,新上位的皇商不敢糊弄上头。   内务府那些奴才有了先前的震慑,也不敢立即就与新的皇商相互勾结,欺上瞒下。   这法子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扬汤止沸,总比放任自流的强。   康熙已经否定了太子一次,而太子也明显退了一大步,一时倒不好再次否决。   且皇商说起来再怎么好听,毕竟还是商人。   作为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市农工商”的等阶思想,已经深深印刻在康熙的脑子里了。   对于商人,康熙下意识的轻视。   如今太子在朝中的威望越来越高,康熙并不想因为一点小事与太子撕破脸,沉吟了片刻便准了。   “汗阿玛圣明!”孩子低头暗笑。   ——原本他的目的,就是整顿皇商。至于严查内务府,不过是个幌子。 第293章 再次出京   且不说太子和八阿哥在京城,是如何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说胤禛出京之后,整个人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尽情撒欢。   少年意气,身量初成,早不是当年头一次出京的那个小豆丁了。   这几年他虽然不大进无逸斋,但教他的揆叙本身文采骑射都不错。他跟这揆叙虽然学不成个大儒,也做不了大将军,可骑马射箭也都拿得出手,看文言文也能当日常文字了。   “四爷,您慢点!当心前路。”   出了城外十里亭,他便一挥马鞭,骏马长嘶一声飞蹿而出,吓了揆叙一跳。   同行的隆科多哈哈大笑,对着揆叙喊了一声,“揆二爷别慌,待我追上四爷,一定保证四爷的安全。”   话音未落,他已经连人带马飞弛而出。   这位也是少年心性,俗称不靠谱。   回去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间脸上便挂满了谦和的笑容,对身侧那骑着毛驴,身着道袍,头戴逍遥巾,臂挽拂尘的老道说:“四爷也是在京城憋得久了,猛一出来,难免兴奋。”   这个老道道号玄真,是皇甫老先生举荐给胤禛的。   能被皇甫老先生专门举荐过来的,道行肯定不低。一手御剑术出神入化,据说是能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至于是真是假,胤禛不知道,也没试过。他总不能为了印证这个的真假,专门让玄真道人去杀个人吧?   不过,自从他来了之后,这几年胤禛不方便出京,哪处官员上折子,说自己治下有了灵异事件,都是玄真道人去处理的。   他处事还算公正,又懂得避嫌,并不插手当地的政务,在康熙面前也挂了号,还曾专门召见过他。   不过,玄真道人并不喜欢沾染俗世,也不愿意太过遵守俗世的礼节。康熙见了他一回,就不大乐意见他了。   对此,这老道士也乐得自在。没有妖邪需要他除的时候,他便窝在随顾园里,或找芍药仙子品茶,或和别的同僚切磋道法,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前些日子,他去云南铲除一个吸食人精气的花妖时,被那花妖的毒粉伤了元气。   这次神仙岛之行,胤禛本来是不准备带他,让他安心在随顾园里养伤的。   可是,玄真道人却坚决要求随行,无论谁劝都不管用。   他来了也有三四年了,还是第一次对一件事这样执着,明眼人都知道必有缘故。胤禛感念他这几年的襄助之德,不忍心让他失望,便答应带着他一起去。   至于他一定要去的原因是什么,既然他不愿意说,胤禛也就没有追问。   此时,面对揆叙替胤禛挽尊,玄真道人捋着胡须爽朗一笑,“四爷这样就很好。少年人嘛,总还是得有些朝气。像纳兰公子这样的,就太过老成了。”   揆叙没想到,他替胤禛圆场,倒把自己给圆进去了,登时哭笑不得道:“道长就别笑话我了,我孩子都快出生了,哪里还算什么少年人?”   是的,当年从盛京回来不久,明珠就进宫请了旨,让揆叙和耿格格完婚。   揆叙继承了他阿玛明珠的优良传统,不是那种爱拈花惹草的人。耿格格也贤淑文雅,夫妻二人都属于文学爱好者,很有共同话题,因此感情极好。   只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们夫妻固然恩爱,却也有一样烦恼。   那就是成婚已有三载,耿格格的肚子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本来揆叙是不着急的,至于明珠夫妇,容若膝下已有两子,他们不缺孙子抱,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但他们不着急,耿格格自己着急。   特别是前年,容若右迁入礼部做侍郎,带着妻妾儿女回京之后,她每每看着侄子侄女在大嫂膝下承欢,眼里的渴慕都要溢出来了。   见妻子思子成魔,揆叙便领着她一起去拜访了皇甫老先生。   皇甫老先生研究医术已经有几百年了,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没见过?   他仔细诊治过后,给夫妻两人都开了方子,一直喝了半年苦药,才遵照老先生的医嘱停了药。   直到去年中秋,耿格格在太后娘娘的寿康宫里,被太医整出了喜脉,到如今也有七个多月了。   如果不出意外,等他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肯定是不在京城的。   对于不能陪伴妻子生产,揆叙心里十分歉疚,临行之前特意花心思准备了重礼,分别拜托了母亲觉罗氏和大嫂管氏,请求她们照顾自己的妻子。   他们三兄弟本是一母同胞,自幼感情就好。揆叙对管氏这个大嫂又自来敬重。对于他的嘱托,管氏欣然应允。   虽则如此,揆叙心里犹放不下。此时提起即将出生的孩子,就不免想到挺着大肚子的妻子,脸上现出一抹怅然。   玄真道人人老成精,转瞬间便明白他为何如此,乐呵呵地说:“纳兰公子放心,尊夫人这一胎,必然母子均安。”   “当真如此,便借大师吉言了。”   想到玄真道人的本事,对于他说的,话揆叙还是相信的,脸上的神情登时便放松了。   玄真道人笑着提醒道:“四爷已经走远了,咱们也快追上去吧。”   揆叙直起身子,手搭凉棚往远处招了招,只见胤禛和隆科多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两个小黑点,急忙道:“小生先行一步,道长随后即可。”   “驾!”揆叙也策马而去。   被甩在后面的玄真道人不慌不忙,将浮尘甩进左手里,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撵动,口中念念有词。   片刻之后他猛然睁开眼,清喝一声:“疾!”   指尖的一团青光,被他拍进了毛驴的脖颈里。   那毛驴仰着脖子嘶鸣一声,四蹄撒开,如踏云端一般飞奔起来。   片刻之后,骑着毛驴的玄真道人已经追上了揆叙。   “纳兰公子,贫道先行一步,公子随后即可。”他促狭地把揆叙的话还了回去,分明是骑在风驰电掣的毛驴上,他的姿态却悠闲得好似乘云踏青一般。   “这老道士,真是半点亏都不吃!”揆叙好笑不已,玄真道人在他眼里那仙风道骨的滤镜,登时就多了几道裂纹。   =====   “痛快,痛快!”   纵马奔驰了有小半个时辰,胤禛出了一身的热汗,只觉得酣畅淋漓。   他这边才停住,隆科多便也拽住了马缰,几乎与他前后脚,却又始终错他半个马身。   胤禛笑道:“舅舅的骑术真是越发精湛了。”   隆科多也不谦虚,只是道:“奴才整日无事,天天练这个。若是连这点水平都没有,以后也不用在阿哥面前当差了。”   如今他们佟佳氏,皇上面前有鄂伦岱这个内大臣,并不需要再送一个嫡支子弟凑过去。佟国纲让隆科多自己选,隆科多直接就说想跟着胤禛。   佟国纲蹙眉看了他许久,“咱们佟佳氏一族所有的荣耀都来自皇上,能忠心的也只有皇上,你可别错了主意。”   他虽然喜欢四阿哥,在某些事情上也愿意倾向四阿哥,却不代表他乐意把整个佟佳氏的未来,都压在四阿哥身上。   在这一点上,佟国维和他有着明显的区别。   佟国维就喜欢四处下注,自从隆科多跟着胤禛办了一回差,他就私底下暗示,让隆科多日后好好跟着四哥。   转过头,他就吩咐自己的其他几个儿子,让叶克书和德克新分别倒向大阿哥和太子。   别说是佟国纲了,连隆科多都被他阿玛这骚操作给震惊了。   当然了,隆科多不是觉得分头下注不好。只是如今皇上春秋鼎盛,底下的小阿哥还有待长成,现在就想着下注,未免太过心急了。   按照隆科多的想法,就是先沉寂下来,再多观察观察。如果太子的地位一直稳固,那他们佟佳氏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只忠于皇上即可。   一旦皇上有了厌弃太子的苗头,他们再考虑分头下住的事也不迟。   在没有具体的动向之前,他跟着皇贵妃的养子四阿哥混,也不过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替姐姐照顾孩子而已。   等日后庆复和夸岱长大了,也可以分一个到八阿哥那里。都是姐姐的养子,他们佟佳氏总不好厚此薄彼。   因着心里主意早定,面对佟国刚的敲打,隆科多特别坦荡坚定:“伯父放心,侄儿只是怕姐姐担心阿哥们,想替姐姐分忧而已。”   佟国纲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不是说谎,这才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这个侄子,打小就聪明,学文习武也都比常人要快。   可也正因为太聪明了,心思难免过于活络。   此时的佟国刚非常庆幸,因为早就看出了佟国维的不着调,把他的三个嫡子都抱到了自己府中教养。   若不然,本就心思活络的隆科多,若是让佟国维那个主义过大的多养上几年,将来怕是要把他们佟佳氏全族都赔进去。   胤禛勒住马头往回看了看,见揆叙和玄真道人都还没有追上来,便道:“咱们歇一会儿吧,也等等揆叙和道长。”   说完,他拿起水囊喝了口水,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隆科多点头称是,操控着马儿在远处寺下溜达了一圈儿。放眼望去,但见天高云淡,燕雀高飞,令人胸中开阔,豪气顿生。   这京城之外的天空,果然比那四九城要蓝;京城之外的空气,也比那皇城里要清新得多。   只可惜,像他这种权贵,若非外放,轻易是不能离京的。   他之所以要跟着四阿哥而非八阿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四阿哥可以经常出京办差,他也能跟着出来多见识见识。   说见识,他还真的立马就长了大见识。   等揆叙和玄贞道人带着二十几个护卫追上来,一行人会合之后,便晓行夜宿,一路往东而去。   离京城越远,百姓的生活便越是贫苦,衣服上的补丁就越多,房顶上的瓦片也就越少。   以往的隆科多是不在乎这些的,但胤禛在乎,揆叙和玄真道人也都有悲天悯人之心。为了合群,他也就不得不跟着在乎。   有些人有些事,不在乎的时候自然可以风过无痕。可一旦沉下心来投入精力,以往下意识过滤的种种,就会争先恐后地钻进眼里,印进心里。   汉人百姓的日子不好过,隆科多是知道的。但作为一个标准的满族权贵,哪里会管汉人的死活?   和大多数八旗权贵的想法一样,汉人就是牛,就是马,就是那拉磨的驴,死了这一批,自然还有下一批。   深入了解之后,隆科多不免震惊。   ——原来,一个“苦”字,竟然包含了这么多的辛酸。   如今是太平年月,他们走过的这些地方,已经近两年没有经历过天灾了。按理说,他们的日子虽然不会太好,也不至于太差。   可是看着那些每顿只能吃半饱,农闲时只能喝稀粥,却依然觉得满足的人,那一张张肤色黝黑沟壑纵横的脸,上面挂着的笑容就像是最为犀利的言辞,无声地讽刺者权贵的无知。   竹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汉人的诗书,隆科多也被佟国纲压着读过。   但这类的文字到了他眼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什么真实感。   等再往东走,到了平民百姓连一天两顿稀粥都喝不上的地界,隆科多的脸上再没有半丝笑容。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心底还是存着几分赤子之心的。   是再过十年,他看见这样的场景或许会无动于衷,但是现在不行。   “几年前咱们去盛京,那里的百姓不也还好吗?”隆科多的声音有些干涩。   揆叙温和地解释道:“盛京乃是我大清龙兴之地,住在那里的就算是平民百姓,也多是满族旗丁。他们每月都有饷银可领,日子自然好过。”   谁会给汉人百姓发饷银呢?   隆科多默然半晌,才有些艰难地问:“四爷在干什么呢?”   “在屋里画图纸呢。”   “图纸?什么图纸?”   “说是水渠。”   这个地方只有一条比较大的河流,能覆盖的耕地面积极少。   这个时代没有大型机械设备,灌溉土地除了依靠河流,就只能看天吃饭。   胤禛带着玄真道人在外面转了三天,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说是要在此地修个水渠,灌溉更多的田地。   “说是?”隆科多挑了挑眉,敏锐地察觉到了揆叙话中的异色。   “嗯。”揆叙点了点头,露出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隆科多回想着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奇人异事,再想想自从进入这个地界,胤禛就让她们好生在这客栈里待着,每天只带着玄真道人一个出门,就猜出来这回是遇到硬茬子了。   看来画水区图纸是假,研究怎么解决鬼怪是真。   “揆二爷,咱们俩真就要这么干等着?”   揆叙调侃道:“怎么,三爷还想与女妖春风一度?”   要说隆科多这桃花运也真是绝了,这一路上但凡是个稍有姿色的女妖,不管原形是什么的,都爱往他身上贴。   这小子也是荤素不忌,更难得的是,私生活这么混乱,竟然对他的身体没有半点影响。   对此,揆叙私下里找玄真道人打听过。据玄真道人所说,隆科多就是传说中的纯阳之体,天生就吸引妖邪有克制妖邪的特质。   见揆叙一点无语,玄真道人瞥了他一眼,提点道:“这还不好吗?只要有他在,那些东西就不会打四爷的主意。”   龙气与纯阳之体,吸引力对妖物来说不相上下。   只是,胤禛身上有宝物遮掩,不是亲密接触,寻常妖邪根本就察觉不到他身上的龙气。   如今有隆科多这个明晃晃的靶子竖在一旁,已经足够让妖物垂涎三尺,自然就更不会费心观察胤禛这个身量未成的少年了。   “也是。”揆叙瞬间释然,“那我就不提醒他了,想来隆三爷也是乐在其中。”   揆叙卖隆科多卖得毫无压力。   玄真道人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多些桃花运也好,总比积攒到一块儿,遇上个桃花煞强得多。”   头一次和隆科多见面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掐算了一把。这隆科多命里夫妻缘薄,将来却会遇到命中注定的桃花煞,并为那孽债宠妾灭妻,干尽荒唐事。   但凡人命数,并不是一成不变不可更改的。   隆科多的命数就在逐渐发生偏移,那桃花煞逐渐化成了桃花运,只是太多了一些。   不过对他的妻子来说,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反正他遇上的都是些非人的妖物,春风一度之后就抛诸脑后,并不会领回家去。   如果说一开始,被人拿此事调侃,隆科多还会脸红一下,如今却是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随着他遭遇的女妖越来越多,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越来越清明了。   年前他陪着妻子褐色理事回门的时候,他岳父的一个小妾站在门口打帘子,暗中搔首弄姿地勾引他。   如果是从前的隆科多,肯定看不出这小妾耍的手段,只会觉得此女天生的风情万种,让他一见心里痒痒。   但是现在嘛,隆科多在这方面可谓是见多识广,各种白莲绿茶作精……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这样一对比,那小妾的手段可真够简单粗暴的,完全不够看。   所以,他转头就在妻子面前把那小妾给卖了。至于那小妾会被他岳母怎么收拾,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毕竟,哪有女婿管到老丈人房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的揆叙是没有亲儿子的,他的两个儿子都是过继他弟弟的,这里就蝴蝶一下,把过继的儿子弄成他亲生的了。 第294章 再次遭遇海市   等胤禛再次打开房门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揆叙一直在一楼的大堂守着,听见门页开合声,急忙抬头往二楼看去。   “四爷!”看见胤禛的身影,他急忙起身,招手叫来店里的伙计,“我先前报的那几样菜,可以开始做了,做完就送上来。”   “好勒,小的这就去通知后厨。”伙计一甩手上的抹布搭在肩膀上,一溜烟往后厨跑去。   不怪他的态度太殷勤,实在是揆叙给的赏钱太多。   那可是足足二两碎银子,够他半年的工钱了。   胤禛顺着楼梯走下来,四下瞧了一眼,在二楼比较隐密的角落里,看见了藏在暗处的侍卫。揆叙独自坐在大堂中央,还有三五个侍卫,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四周的角落里,看起来是在喝酒,实际上却在警戒。   “怎么只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舅舅呢?道长呢?”   揆叙一边请他上座,一边给他倒茶,嘴里也没闲着,“道长突然想起一件要事,急匆匆地出去了。至于隆三爷,还在楼上睡觉呢。”   “什么,道长已经出去了?”胤禛一惊,连茶都来不及喝,刚粘上椅子的屁股也抬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   “哎,四爷,你好歹吃口饭呀。”揆叙急忙把人拦住,“我已经让后厨做了,马上就能端过来。”   从胤禛把自己关进房里开始,已经有一天了。一整天水米未进,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更何况他还在长身体?   被他一拦,胤禛也冷静了下来。想到自己并没有接到玄真道人的求救信号,他那边应该是没遇到什么危险,便点了点头,“那就让他们端上来吧。”   正好这个时候,几个冷盘已经做好了,店小二用一个红漆大托盘端了过来。   “两位客官稍等,热菜马上就来。”   “多谢。”胤禛对他道了声谢,接过揆叙擦好的筷子,正要对一盘儿凉拌耳丝下手,却突然听见“砰”的一声闷响。   胤禛一惊急忙,起身跑出门去就,看见半空中有一蓬红色的烟花逐渐散尽。   那是他特制的信号弹,有红蓝两色,蓝色代表“此地安全”,红色则是代表“紧急求救”。   “不好,道长那边有危险!”   胤禛随手抓出一把符篆,塞进追过来的揆叙手里,“你在这里看护好大家,我去找道长。”   “诶,四爷……”揆叙根本来不及阻拦,面前便已失去了胤禛的踪影。   却原来,这几年胤禛又从二郎神的网课里,学会了一门五行遁术。方才他就是借着吹过来的一缕清风,朝着信号弹发出的地方遁走了。   五行遁术是从上古时期,便被大能创造出来的法术。别的不说,只从它能从上古时期沿用至今,而没有被神仙舍弃,就可以看出来,此术必有过人之处。   比如只要念对了咒语,根本不需要法力也能施展,简直就是居家旅行、打家劫舍之后,逃跑时的必备法术。   信号弹亮起的地方,本来也离那客栈不远。几乎是眨眼间,胤禛出现在一片广袤的竹林里。   刚来到这座名为平安的县城,胤真禛和玄贞道人便敏锐地察觉到,这县城里有一股妖气,而且这妖气里还夹杂着血气。   很显然,藏在这县城里的妖物,必然是害过人的。   这三天,他们两个之所以一直出门打探,为的就是找到妖气最为浓郁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妖物的老巢。   为了保证揆叙等普通人的安全,他们在那家客栈四中布下了防御阵法。只要他们不出了那间客栈,就不会有危险。   “人呢?信号弹明明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道长的人为什么不在这里?”   胤禛四下看了看,以他的目力,竟然没有看到玄真道人的身影。   玄真道人虽然性子豁达,不拘小节,但在正经事上一向靠谱。像信号弹这种等同信物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交给别人的。   所以,十有八-九,他是在这片竹林里出事了。   胤禛取出两张破障符,分别贴在自己的两个太阳穴上,睁眼再看,整个竹林里暗藏的“气”,在他眼中清晰可辨。   这竹林的里的气息混乱至极,有的地方清气浓郁,有的地方清气浅薄而血气驳杂,有的地方妖气与血气交织,有的地方妖气浓郁血气铺面。   胤禛催动春秋简做好了自身防御,变迁到那妖气与血气最为浓郁的地方转了一圈。   那驳杂混浊的气息冲得他头晕眼花,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别的问题。   既然浊气最浓之地没有问题,那最可能有问题的,便是清气最盛之处。   想来也是,先前他们已经探查出来,这片竹林很可能是妖物的大本营,又怎么会有这么纯正的清气呢?   事反常即为妖。   胤禛再次催动春秋简,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一路上他只顾防备四周,冷不防一脚踩空,周身无着力之处,整个人直往下坠。   “啊——”   坠下去的最后一瞬间,他放出了蓝色的信号弹。希望隆科多和揆叙看见蓝色信号弹,以为他是安全的,不要莽莽撞撞地往这竹林里来。   如果连他和玄贞道人都应付不了的,揆叙他们一群凡人,来了也只是给人送菜,还不如保存实力呢。   这个也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总之是很深。   深到什么程度呢?   胤禛在心里默默估算,从他一脚踩空,到被春秋简托着脚踏实地,前后足足间隔了有两分钟。   物体坠落的两分钟是什么概念呢?   虽然时隔多年,胤禛当年学过的东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也知道,能让他一直坠落两分钟,必然是一个很深很深的距离了。   当然了,在他降落的过程中,春秋简起到了一定的减速作用。   但那也很了不得了。   他将春秋减的防御撤除的一瞬间,滚滚黄沙扑面而来,瞬间就把没有防备的胤禛给埋了个严实。   幸而他反应还算快,在被黄沙覆盖的瞬间,就屏蔽了嗅觉,改成了内呼吸,避免了黄沙顺着鼻孔侵入呼吸道。   失算了,春秋简撤得太早了。   说来还是怪他经验不足,从前虽然也遇到过危险,但大多数都是当面锣对面鼓,双方拼实力就行。   就算有需要阴谋诡计的,有揆叙这个大挂比在,胤禛也不是个傻子,从来没带怕的。   但如今猛然被自然环境糊了一点,胤禛也只能当成给自己涨经验了。   他在沙土堆里屏住呼吸,定了定神,默念咒语,重新催动春秋简护着自己,一点一点从沙堆里钻了出来。   出来之后他才看清,自己似乎是到了沙漠,方才那扑面而来的沙土堆,正是沙漠里非常常见的自然灾害——流沙。   先前他还是在平原地带的苍翠竹林里,踩空掉坑之后,就来到了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漠里。就算他掉了两分钟,也不可能穿透地心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那么,就只有两种解释了。   第一种是科学的解释方法:他遭遇了传说中的虫洞;   第二种是灵异版的解释方法:他那一脚踩到了传送阵上。   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很麻烦。   虫洞的存在本就是不稳定的,可能上一刻是在这里,下一刻就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一刻形成,下一刻就会消失。   他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不稳定的介质上。   相对来说,传送阵的还好一些。   如果是双向传送阵,他只需要找到沙漠里的对应阵法,再次输入能量触发之后,就能被传送回原地。   麻烦的是单向传送阵,来时容易回时难。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玄真道人。如果能在这片沙漠里找到玄真道人,就说明他们是触发了传送阵,而且还是可以多次传送的那种。   他试探着发出了一张沾染了玄真道人气息的追踪符。   符篆被他指间灵火点燃之后,就化作了一只符鸟,晃晃悠悠的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至于那个方向是东是西是南是北,胤禛表示:在没有指南针的沙漠里,他的方向感真没有那么强。   好消息是,符鸟既然选了方向去飞,就说明玄真道人一定就在不远处。只要两人会合,无论遇到什么危险,解决的概率都要大上许多。   胤禛一直用春秋简护着周身,跟着那符鸟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一座用石头堆砌的城池。   那座城池的城墙极矮,也就三尺高一点儿,作用大概也就是让人知道这座城池是有墙的。人们站在城外,就能看见城里的建筑。   里面的房屋也都是石头做的,大部分都是青灰色的石头,但在这青灰色的石屋群里,偶尔也有一两座石屋,是用白色的大理石建成的。   看来就算是环境恶劣的沙漠里,只要有人聚居,就有等级之别。   或许是流沙刚过,空气之中黄沙弥漫,也一定程度的妨碍了胤禛的视线。   知道他距离那城墙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才看清那用粗糙的青石搭建的城门右侧,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三个当今流行的繁体字。   ——白龙堆。   白龙堆?   这分明是一座城池,为什么不叫白龙城,而叫白龙堆呢?   揣着这样的疑惑,胤禛直接走进了一没有城门,二没有守卫的……城门框。   符鸟还在慢悠悠地往前飞,胤禛跟着它,一路走到了城池最中央那座建筑前。   这座建筑,是他一路走来见过最大的,也是最特别的。迎面三间敞亮的石屋,都是用一种近似于朱红色的石头堆砌成的。   而且,这座建筑所用的石头,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特别整齐,跟别的那些凌乱的石屋很不一样。   就在这座建筑前,符鸟化为了灰烬。   看来,玄真道人就在这屋子里。   胤禛仰头看去,只见这石屋前竖了根旗杆,旗杆上挂了个幌子,破旧的幌子随风飘摇间,隐约显出四个大字。   ——今朝有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乐与忧。   只看名字,这可真是个及时行乐的好地方。   这石屋的门很窄,只够并排通行两个人。此时紧紧地关闭着,看不出原色的木门上,布满了斑驳的风霜痕迹,显示出了这座建筑的年代久远。   “咚、咚、咚!”   胤禛上前敲了敲门,“请问,里面有人吗?”   “谁呀?是有客人来了吗?”回应他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就像是拿刀在刮锅底,既刺耳又难听。   胤禛收回春秋简,淡定地说:“在下是误入此地的旅人,一路行来又累又渴,想再次讨杯水酒,还望店家行个方便。”   很快木门就开了一条缝,一股腐朽的气息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胤禛急忙屏住了呼吸,再次换内呼吸上场。   有一只眼睛,从这条缝隙里往外看了看,大概是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把门打开了一半,“这位小公子,快进来吧,外面风沙大。”   “多谢。”胤禛再次道谢过后,这才侧着身子,从开了一半的木门挤了进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   出乎意料的,这个人的声音很难听,长得却很帅,是那种很阳刚很粗犷的帅,放到后世一定能吸引一票小姑娘。   胤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好几眼,发觉这人身上的气息十分的斑驳怪异,生气与死气竟然一样浓郁。   而且,夹杂在这生气与死气之间的,竟然还有另外一种,让胤禛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是什么呢?   胤禛一时想不起来。   虽然心思数转,但胤禛脸上半点没露,一边拿眼四处瞟,一边问道:“还有空房吗?在下想要歇息一阵。”   那男人打量着胤禛干净得过分的衣衫,心下早有思量,把他定位成了不能惹的那一类。   听见认真询问,他急忙端起一张笑脸,谄媚道:“对不住了小公子,咱们这儿地方小,只提供食水,不提供住宿。”   主要是这地方荒凉得很,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有一个生人来。在这里开客栈,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突然,胤禛眼睛一亮。因为他在大堂的西北角里,看见了他想要找的人。   “道长,你可让我好找啊!”胤禛拂开那个男人,大步走到玄真道长那一桌,直接坐了下来。   那男人转回柜台,打了一瓶酒端着走过来,笑道:“原来两位是旧识,到省的小人再多擦一张桌子了。这位公子,这是小店的特色蛇膏酒,您要不要尝尝?”   胤禛笑道:“既然是特色,那自然是要尝尝的。”   他从荷包里摸出两颗金豆子,放进托酒的红漆小茶盘里,“再有什么特色菜,也炒几个上来,我与道长许久未见,要好好叙叙旧。”   看见金豆子,那男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一边连连应声,一边迅速将金豆子收了起来。   见他走远,胤禛正要说话,却被玄真道人以眼神制止了。   胤禛心头一动,凝神仔细感应,果然发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盯着他。   看来,这座石头城里古怪不小。   只是不知,这里的古怪和那竹林里的古怪,究竟有没有联系?   玄真道人给他倒了一杯龙膏酒,“四爷尝尝吧,这地方虽然偏僻,但酒却酿得实在好。”   说完,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举袖遮着一仰而尽。   可是,熟悉他生活和习惯的胤禛却知道,他平日里喝酒豪迈潇洒得很,从不做这等扭捏的文人姿态。   胤禛微一挑眉,也学着他遮袖饮酒,实则借机将那酒液凝成冰块,扔进了腕上的手镯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男人就从后厨,给他们两个端了七八盘现炒的菜。   就着炒菜的速度,也不知道后厨究竟养了几个厨子?   “两位客官,这都是本店的特色,两位可要好好尝一尝。”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是意味深长,脸上的笑容也透着古怪。   这是看见他们两个都喝了那龙膏酒,少了什么顾忌,所以也就不再遮掩了?   而且,胤禛“喝”了龙膏酒之后,那股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也消失不见了。   “多谢。”   礼貌的道谢之后,胤禛仔细一看,发现无论是新端上来的这八盘,还是玄真道人原本点的两盘,全都是荤菜。   不过,想想沙漠缺水,种菜不易,都是荤菜也说得过去。   胤禛询问地看向玄真道人,玄真道人说:“四爷若是饿了,就吃吧。”   又过了片刻,见他并没有任何暗示胤真这才放心,拿起竹子的筷子,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   下一瞬间,他就忍不住眯起眼睛,将所有的感官都堆叠在味蕾上,以便能更好地感受嘴里那块肉的鲜香爽滑。   ——实在是太好吃了!   胤禛下筷如飞,桌上的菜很快便被他扫荡了一半。   等他吃饱喝足之后,玄真道人便起身示意他跟上,两人离开了这家名为“今朝有酒”的小店,顶着风沙往前走去。   “道长,我可以说话了吗?”   玄真道人一边走,一边说:“贫道知道四爷要问什么,也可以直接告诉你,这座城池,其实是一座沙漠里形成的海市。”   海市其实就是海市蜃楼。   在唯物的世界里,海市蜃楼就是一种自然现象。可是在这个聊斋衍生世界里,虚幻的海市蜃楼也变成了实在的东西。 第295章 盛絮儿?   “海市?”   胤禛想到了自己曾经跟着雷曹邓忠,去过的那个海市。那个海市是在海面上形成的,这一个则是在沙漠里形成的。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长,除了海面和沙漠,还有什么地方会自然形成海市?”   “没有了。”玄真道人很肯定地说,“自然形成的海市只出现在这两种地方,也只有这两种地方,能孕育出蜃妖。   如果有擅长制造幻境的人拿到了蜃妖的妖珠,也能借助妖珠制造海市。   但人为造出来的海市再怎么精美逼真,也毕竟不是天然形成的,能存在的时间不会久。”   “我在知道了。”胤禛点了点头。   看来,就算古人写的志怪故事,也不是完全瞎编的。   就比如海市只在海上和沙漠上形成这个设定,就很有一些科学依据的。   在自然界里,不也是这两个地方才最可能形成海市蜃楼吗?   不过,虽然都是海市,沙漠里这个和东海那个相比,差得也太远了吧?   如果说东海那个繁华的堪比京城,沙漠里这个就很有地域特色,分明就是一个边陲小镇,还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一个生人来的那种偏僻之地。   他心里有疑惑,便将这疑惑问了出来,“道长,我以前也去过海市,还在里面买过不少好东西。这个海市里也有卖东西的吗?”   “既然名字叫‘市’,自然得有东西可卖。”   “那我怎么一个店铺也没看见?”   这他进了城门,一路走来,就只有方才吃饭的那个“今朝有酒”外面挂了幌子。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看见半个招牌。   玄真到人笑道:“这个海市里卖的东西比较特殊,不适合大张旗鼓。”   “哦?”听他这么说,胤禛可好奇极了。   玄真道人微微一笑,没有直言,而是一脸神秘地说:“四爷若是想知道,跟着贫道来一便是了。”   一看他这副架势,胤禛就知道,这老东西的恶趣味又犯了。   他暗暗撇了撇嘴,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追问的打算,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就请道长带路吧。”   ——踩过一次的坑,他是坚决不会再踩第二次的,除非故意的。   见他不来追问,玄真道人有些可惜地咂了咂嘴,暗暗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才十三岁就不好逗了!   逗弄小孩儿的乐趣没有了,玄真道人摸了摸鼻子,带着胤禛七拐八拐,转到了一间不起眼的青灰色石屋前。   他指了指石屋门楣左侧刻着的一个印记说:“看见没有,门上刻着这种图章的,就是海市里的铺子了。”   此时流沙带来的影响已经完全退却了,整个白龙滩石头城里,却还是家家门户紧闭,就仿佛这里是一座死城,没有一个活人。   想到在今朝有酒里遇见的那个浑身散发着诡异腐朽气息的男人,胤禛心头一沉:不会这才是事实吧?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没有了风沙的阻隔,胤禛那超越常人的视力,自然将那不大的图章看得一清二楚。   这座石屋上的图章显然是有些年头了,突出的地方已经严重磨损,不大看得出原本的样子了。   胤禛仔细辨认了一番,图章上雕刻的,好像是一只螭龙。   白龙滩,螭龙,这两者是有什么联系吗?   他进来这座石头城还不到半天,心头的疑惑却是一个接一个,纷踏而来,却偏偏没有解惑的地方。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若是去问玄真道人,谁知道这老家伙的恶趣味过去了没有?   所以,他还是忍着吧。   他闭了闭眼,把心头纷乱的思绪都压了下去,扭头问玄真道人,“这铺子门户紧闭,想要进去,得有些特殊的方式吧?”   “那是自然。”玄真道人从宽大的道袍里取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又从信封里掏出一张两指宽、五寸长,薄如蝉翼的黑色玉片。   胤禛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出来那玉片上雕刻着一种传递信息的符文。   而且,这种符文还是一次性的,用完这次就会带着载体一起化为灰烬。   玄真道人蹲下身,将那玉片插进了离地两尺高的门缝处。   这种设计,还真是……无论谁来了,都得弯腰低头呀。   看出这门上的小心机,胤禛微微勾唇,觉得这间石屋的主人真是促狭。   玉片插进去之后,大约过了十息左右,厚重而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   门后并无人迎接,放眼望去黑咚咚的一片,只有一点烛光仿佛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跟着实物外表的面积一点都不相符。   胤禛下意识看向玄贞道人,玄真道人对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海市之中多障眼法,四爷行事凭本心即可。”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没看到的也不一定是假的,真真假假,全凭直觉。   玄真道人在前,胤禛在后,两人一同走向那似明似灭的烛火,也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哐!”   一声闷响,那厚重又破旧的木门在他们身后重重闭合。   听见动静,胤禛脚步一顿,下意识想要回身去看,却被玄真道人按住了肩膀,“四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要听从自己的心。”   他微微一震,闭上眼睛放开神识,干燥又滚热的气息萦绕在周身,有风,有沙,还有掺杂在沙子里的细碎石子。   在他的感知里,自己并不在屋子里,而是在空旷的沙漠里;现在也不是晚上,而是沙漠里最为炎热的正午。   到底是眼睛骗了他,还是感觉骗了他呢?   胤禛睁开眼睛,跟着玄真道人继续往前走。无论他们走多久,那盏烛火好像永远在不知名的远方,怎么都走不到。   “道长,咱们要走到什么时候去?”胤禛忍不住低声询问。   玄真道人高深莫测地说:“走到四爷不想走的时候。”   胤禛登时无语至极,还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立刻就停下了脚步,“我现在就不想走了。”   走得他两脚酸疼。   =====   “怎么样,有四爷的消息了吗?”   派出去寻找的侍卫一回来,隆科多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揆叙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内心的急切半点不比隆科多少,此时也是眼巴巴的看着那两个侍卫。   被两个大人物同时盯着,两个侍卫心下难免紧张,却也还端得住。   两人对视了一眼,左边的那个摇了摇头,禀报道:“回两位爷的话,奴才们把整个县城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四爷的身影。”   “找不到?他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隆科多很是烦躁。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渡来渡去,地上铺着的金砖,都快被他踩出坑来了。   突然,他脚步一顿,对揆叙道:“不如,我出去转转吧。”   两人目光一碰,揆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隆科多的体质招妖馋,如果这县城里真有不同寻常的东西,他出去多转几圈,有很大概率能遇上。   胤禛给这客栈四周布防御阵法,有一大半都是为了保护隆科多这个大活宝。   揆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五张符咒递给他,“这是暴雷符,杀伤力巨大。如果遇到棘手的妖物,保护自己的安全最为重要。”   这种好东西,隆科多立刻就收起来了,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   “好了,我走了。”隆科多背对着揆叙挥了挥手,才走出两步,却又猛然想起一件事,“差点忘了,这客栈外面有阵法,妖物进不来。”   他扭头就去找这客栈掌柜的,请这掌柜的介绍了一个牙公,在隔壁街租了一个小院子。   “揆二爷可派人盯着这院子,如果我有所收获,一定带到这院子里来。”   “好,三爷保重。”   这一回,隆科多冲他拱了拱手,是真的走了。   四爷就算不是皇子,也是他外甥,他从小看到大的,又怎么可能半点不疼?   只是,他的运气着实算不到好,在外面溜达了一天,也没碰见一个可疑的人。   更让他觉得古怪的是,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县城里进了妖物,他们的生活作息非常规律,非常正常。   再加上此地民风淳朴,如果不是相信胤禛和玄贞道人的判断,隆科多恍惚以为,自己是走进了领袖带文人向往的桃花源。   幸好,他的运气还没有糟糕到家。等到黄昏时分,眼见着街上摆摊的、挑担的都各回各家,道路两旁的铺子也都门户紧闭,一无所获的隆科多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今天没收货,那就明天再来!   就在他要拐入县城的主干道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细碎而轻巧的脚步声。   以隆科多的经验来判断,有这种脚步声的,一定是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裹了小脚的汉人姑娘。   非常不巧,隆科多喜欢那种性格泼辣的。而裹了脚的姑娘大多性情温顺,讲究笑不露齿言不起唇,并不是他的菜。   不过,他抬头看了看逐渐幽暗的天色,垂眸微微一笑,决定违背一下自己的喜好。   毕竟,哪个温顺腼腆的小姑娘,会在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烟稀少的大街上?   顿住身形,转身的时候整个身子从上到下,保持同一个速度转过去的。   因为,他小时候听额娘讲志怪故事,故事里说,人的左右肩头分别有一盏火,在发现身后有异响的时候,若是往左边扭头,右边的火就会被鬼雾吹灭;若是往右边扭头,左边的那张火就危险了。   小时候的隆科多,对此深信不疑;长大了之后,又觉得这是大人编出来,哄孩子的瞎话;如今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把这瞎话再当真了。   就着落日的一点余晖,隆科多果然看见了一个身着葱黄衣衫,梳着妇人发髻的小媳妇儿,背着一个小包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埋头赶路。   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等到那小娘子走了过来,才彬彬有礼的问道:“这位夫人,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行走?”   “啊!”   那女子被他吓了一跳,轻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此胆小怯懦,隆科多只觉索然无味。   仗着那小娘子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无趣地撇了撇嘴,继续维护自己翩翩公子的人设。   “是小生鲁莽了,还请夫人恕罪。”他拱手施礼,满脸都是歉意。   似乎是被他的态度安抚到了,那小娘子微微抬起眼眸,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慌乱地避让道:“公子不必多礼,是奴家胆子太小了。”   饶是隆科多不好柔弱这一款,被他这一双水剪双瞳一瞭,也觉得骨头发酥,心头迷糊。   他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诚恳地说:“不知夫人要往何处去?可否让小生护送一程,权当向夫人赔罪。”   “不……不必了。”那小娘子慌乱的拒绝,脚下却一动不动,分毫没有要避嫌遁走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隆科多差不多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个女子,果然不是凡人。   于是,他再三请求护送。   小娘子百般无奈,只得吐露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实不相瞒,如今奴家已是养家之犬,早已无家可归了。”   一句话没说完,她已经捏着手帕低低啜泣了起来。   美人垂泪,谁人不爱?   人与人之间的爱好或许天差地别,但爱美之心都是一样的。   隆科多立刻就心疼了,“小娘子莫哭,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只盼小生能为你解忧。”   接下来,他就听到了一个十分狗血,在这个十分常见的故事。   就这小娘子说,他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因家里贫苦,十六岁就被卖给秀才公做妾。   那秀才公带他到也温柔体贴,只是家中大妇凶悍善妒,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几欲除之而后快。   小娘子只想安稳度日,于是就对大妇百般忍让。虽时常遭受大妇打骂,却仍恪守本分,尽心侍奉秀才公夫妇。   “一个月前,我家老爷突发恶疾,不幸于三天前病逝。太太早就容不下我了,便借机将我赶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抽抽嗒嗒地说:“家中父母早已仙逝,兄嫂也不容我。天大地大,叫奴家往何处安身呢?”   如果她的眼神不那么缠绵,肢体动作不那么挑逗,隆科多觉得,他会非常感动的。   实际上,此时此刻他非常想撇嘴:大姐,你要真对我有意思,明刀明枪的直接上啊,干嘛非得玩这种小情趣?   当然了,真正让隆科多不屑的不是情趣。毕竟情趣这种东西,风月场里谁不喜欢呢?   但既然是来勾引他的,总得玩一些他喜欢的类型吧?   连知己知彼的道理都不明白,这届妖怪不太行呀。   但如今情况特殊,人家非要玩,他也就只好陪着玩玩了。   毕竟,美人总是要有特权的。   隆科多大为怜惜,三言两语便拐到了自己在附近有一处院子,并表示如果美人不介意,可以到他那院子里借宿,并且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小娘子欣然同意,并告诉隆科多,他娘家姓盛,闺名叫做絮儿。   隆科多当既就带着盛絮儿去了他今天才租下的小院子里,并且为了在美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财力,几乎把整个院子所有的灯都点着了。   “姑娘家家的都胆小,小生也是生恐夫人怕黑,这才自作主张多点了几盏灯。还请夫人体谅小生的一片真心,不要怪罪小生唐突。”   “自然不会。”盛絮儿满脸感动,“自从被父母卖入夫家,就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妾身的想法了,更不会有人在意妾身究竟怕不怕黑。”   说到最后,她已是低低啜泣出声。   美人垂泪,隆科多立刻急得抓耳挠腮,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帕子,欲要给美人擦去眼泪,却又怕唐突了佳人,只能遗憾地把那帕子放到了美人手里。   “遇人不淑,并不是夫人的过错。好在如今,夫人也算是脱离苦海。”   两人又在客房门口,腻腻歪歪地说了许久的话。到最后,还是隆科多顾忌美人的身体,依依不舍地劝着美人进去休息了。   不过,他也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咱们来日方长,要说话也不必急于一时。”   这边隆科多将整个院子弄得灯火通明,那边的揆叙接到盯梢侍卫的汇报,立刻就知道,隆科多那边已经有进展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便换了一番书生装扮,假装隆科多的同窗,到那小院子里去拜访了。   “原来是蓝兄。蓝兄快请进,我刚得了一方好墨,正想请蓝兄一同鉴赏呢。”   “哦?那小生可要仔细看看。”揆叙笑吟吟地还了礼,两人相携走入了东厢房。   他租的地方不大,就是个一进的院子。正屋自然是隆科多自己住的,东厢房被临时当做了书房。至于小娘子盛絮儿,则是被他安置在了西厢房。   两人进了东厢房之后,先在门窗上贴了隔音的符咒,然后才相互交流情报。   “三爷是说,那姑娘自称名为絮儿?”   “是呀,这名字有什么特别吗?”   姑娘家家的,取名不都是花儿草儿柳儿絮儿吗?   叫做絮儿并不出奇,但那姑娘偏偏姓盛,就不得不让揆叙联想到盛京。   在盛京的时候,他们也遇到过一个名为絮儿的姑娘呢。   “但愿是我想多了。” 第296章 到底是不是?   他这么疑神疑鬼的,让隆科多也不得不跟着紧张了起来。   “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在我面前还不能直说吗?”隆科多自认为,他的脑子虽然比不上揆叙灵活好使,却也绝不是拖后腿的人。   “自然没有什么不能直说的。”揆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隆三爷一向艳福不浅。只是不知,那些与三爷春风一度过的女妖,能有几个把三爷放在心上的?”   “嗨,说这些干嘛?”隆科多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那些女妖和寻常女子可不一样,你觉得是你睡了她,可在人家看来,却是她嫖了你呢。”   对于这一点,隆科多早就看清楚了,也早就不在意了。   既然是各取所需,双方都爽到了。而且,那些女妖明显是把这种艳遇当作是露水姻缘,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长久。若他还要计较那么多,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揆叙没说话,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隆科多见此,凝神细思了片刻,那些和他有过短暂缘分的女妖,一一在脑中掠过。   突然间,他神色一顿,询问地看向揆叙,“盛京?”   他所见过的明为“絮儿”的女妖,就只有盛京那一个了。   不过,那只狐狸和他可没什么沾染,人家看中的,明显是揆叙这位清雅贵公子。   “我只是有所怀疑,却还不敢肯定。”揆叙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隆科多蹙眉道:“如果他真的是盛京那只狐狸,应该是见过咱们两个,对咱们的身份也该有所怀疑,如何会来自投罗网?”   说到这里,他看了揆叙一眼,忽然又笑了起来,“到底是不是她,咱们俩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试?怎么试?”   揆叙一抬头,就对上了隆科多不怀好意的笑脸。   隆科多嘿嘿笑道:“这个也容易,只需要蓝公子稍稍牺牲一下色相。”   逃掉的一个絮儿,还有没能逃掉的那个雪儿,这一对姐妹花,对揆叙表现出的好感不要太明显。   隆科多是风月场里的老手,如何会看不出端倪?   见他满脸促狭,揆叙摇头失笑,起身拱手道:“全凭隆三爷安排。”   征得他的同意之后,隆科多就示意他先在东厢等一会儿。然后自己跑到西厢的门口,去敲盛絮儿的门。   “谁呀?”里头传来紧张无措的声音。   隆科多彬彬有礼地说:“正是小生,还请夫人开门一见。”   里头静默的片刻,盛絮儿才道:“原来是佟公子。公子稍等,奴家这就来。”   紧接着,就有细细索索的脚步声有远及近。   “吱呀——”一声,梨花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婉约清丽的脸庞。   “佟公子,请问你有事吗?”她的神情有些瑟缩,将自身楚楚可怜的气质发挥到了十成十。   只可惜,隆科多不好这一口。她这番作态,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反正都是要演的,你干嘛不给我演个泼辣爽利的?   隆科多心头暗暗惋惜,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怜惜痴迷之色。   直到盛絮儿神情闪躲着出声唤他,他才猛然回神,满脸羞愧地道歉赔礼,“小生失礼了,还请夫人恕罪。”   或许是他始终恪守礼节,让盛絮儿多了几分安全感。她脸上紧张的神色逐渐褪去,只身体还有些微的紧绷。   “佟公子不必如此,若非是公子伸出援手,妾身如今已是流落街头,任人欺凌了。”   见佳人并不怪罪,隆科多松了口气,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小生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托,夫人可一定要帮帮我。”   “公子但讲无妨,妾身虽非君子,却也晓得知恩图报。”盛絮儿柔软地笑道,“妾身正愁无处还报公子大恩呢,公子便把台阶搭了过来,妾身感激不尽。”   “不、不、不,不用还报,不用还报。”隆科多连连摇手。   盛絮儿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与他争执,只是问道:“不知公子前来,究竟有何事?”   “哦,是这样的。”隆科多才想起正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想必夫人也知晓,我家里只我一个糙老爷们儿,并无女人操持家务。   要是平日里也就罢了,我一个人也糙惯了,随便游碗粗茶淡饭也就对付过去了。   只是今日,我有一同窗好友前来拜访。我俩素日里就十分要好,今日他来了,我总不能让人家也跟着我随便对付。所以……”   他满脸期盼地看着盛絮儿,所求之事以不言而喻。   盛絮儿笑道:“奴家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也值得公子如此郑重其事的请托?此等琐事,本就是奴家该做的。”   “如此,便多谢夫人了。”隆科多大大的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捧到盛絮儿面前,“一应所需,夫人自可随意支配。”   那荷包鼓鼓囊囊的,里头少说也得塞了十几两银子。以当地的物价,这十几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了。   盛雪儿扭捏地接了过来,仔细询问道:“不知公子的客人,可有什么忌口的,又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这倒是把隆科都给问住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却发现揆叙除了在喝茶上有所偏好,特别喜欢六安瓜片之外,在吃食上,还真没有表现出过什么特别的好恶。   “兰兄家教严苛,对待粮食一向珍惜,夫人做几道清淡的也就是了。”   隆科多心思数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哪怕被问到了知识盲区,他也能应对自如。   末了,他还十分自然的加了一句,“哦,对了,他喜欢蜜酒。夫人回来的时候,带上一壶蜜酒便最好了。”   蜜酒正是当地的特产,以醇厚甘香而闻名。只是这酒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每年的产量也不高,虽然好喝,但也只在当地售卖。   在此地待了这几天,别的东西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蜜酒,无论是隆科多还是揆叙,都颇为喜爱。   “奴家知道了。”盛絮儿连连点头,又询问了隆科多的喜好,这才揣着钱袋出去了。   他一走,隆科多久跑到东厢,对揆叙道:“等着吧,人家去买菜了。”   “她一个人去的?”   “是呀。我得在家陪你这位贵客嘛。”隆科多摊了摊手,十分光棍。   揆叙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而和隆科多一起讨论:如果这个盛絮儿真的是盛京那只狐狸,他们该如何应对。   先前他们在盛京的时候,杀了一窝的狐狸,只有一只叫絮儿的趁乱逃走了。   别的狐狸倒也罢了,那只叫雪儿,的和这絮儿可是情同姐妹,感情十分要好。   如果那絮儿真的找上了门,很有可能是替雪儿报仇的。   “那四爷呢?四爷有没有可能,是被他们给抓住了?”隆科多最关心的是这个。   揆叙摇了摇头,“不大可能。如果四爷真的落到他们手里了,他们就不会再使这些小巧手段,至少在神色上会流露出一些东西。”   “对了,三爷。”揆叙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和她相处的时间比较久,在你看来,她对你可有露出敌意?”   隆科多仔细回想了一番,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至少我没有感觉到。”   他可是上过战场的,对危险的感应十分敏锐。   既然他没有感觉到敌意,那就说明,这位盛絮儿对他根本就没有敌意。   “或许,是咱们料错了?”可以去沉吟了片刻,对隆科拖道,“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也只能如此了,隆科多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盛絮儿就提着菜篮子回来了。而且回来之后,她就直接钻进了厨房,开始张罗酒菜。   隆科多站在院子里暗中观察,发现他做事十分麻利,仍然在灶厨一道上有着很深的造诣。   从这一点上看,她倒真像个在夫家受尽挫磨的小妾。   饭菜做好之后,絮儿就喊隆科多一起,把酒菜端进了东厢,然后点非常自觉地告退了。   在这期间,她并没有多看揆叙一眼。   这一顿饭,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试探出来。两个人都心事重重的,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没滋没味儿的。   =====   他们两个食不甘味,胤禛却是大饱口福。   “道长,你说这是什么肉?”他咽下了最后一口,一边擦嘴,一边低声询问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白了他一眼,“吃你的吧,那么多话。”   胤禛顺着他的眼色看去,却见正在收拾隔壁桌的伙计,正目光悠悠地盯着他们看。   莫非,这肉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胤禛百思不得其解,嘟囔道:“好嘛,好嘛,我不问就是了。”   “不问就对了。”玄真道人意味不明地说,“有些事情,就要难得糊涂。”   “行这件事就难得糊涂,可是道长,另外一件事千万糊涂不得呀。”胤禛的神色十分严肃,紧紧地盯着玄真道人,仿佛是遇到了抉择生死般的大事。   见他如此,玄真道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什么事?”   “咱们今天晚上住哪儿?”   玄真道人,“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不然呢?”   衣食住行,住也是大事。   一直耍人玩儿,头一回被人耍的玄真道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第297章 阴间风格   这白龙滩只有一家食肆,所以他们还是在今朝有酒吃的饭。   或许是头一回来的时候,伙计已经亲眼看见两人饮了“蛇膏酒”,这回再进来,他们没有点酒,伙计也没有再推荐。   其实酒不酒的,胤禛倒是不在意。本来他也不喜欢喝酒。   让他在意的是盘子里的肉。   这今朝有酒里的菜色,几乎每一样都带着荤,而且所用的都是同一种肉。   胤禛仔细品了,并不是猪肉,也不是羊肉,更不是鱼肉、鸡肉、牛肉等家常吃的,也不像是他在围场吃过的任何一种野物。   如果非要找一个可以类比的,倒有些像是上辈子吃过的养殖鳄鱼。   只是,这种肉的肉质比之人工养殖的鳄鱼,更加细腻、润滑、鲜美,让人吃上一口便欲罢不能。   更神奇的是,他吃完之后便觉得浑身通畅,修习多年的灵力,也隐隐有增长的趋势。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肉里的灵气含量太足,他只吃了平时一半的饭量,就再也吃不下了。   难不成,是聊斋世界的特产?   他心里实在好奇,这才忍不住问了玄真道人。但看玄真道人的意思,明显对这肉讳莫如深。   不过,玄真道人也没少吃就是了。   等他们吃完了饭,玄真道人再次带他离开今朝有酒,进了另外一家同样关门闭户,开得极为隐蔽的铺子。   这座名为白龙堆的石头城,不但建筑风格单一,里面的装修风格也都单一得很。   如果用后世的词来形容,那就是纯阴间风。   昨天去的那家铺子,整个铺子就只有一盏烛火,而且无论你走到铺子的哪一个空间,那盏烛火好像都离你很远,永远都在你触摸不到的地方,偏偏又长久不灭。   这像不像是墓室里点的长明灯?   既然是点在墓室里的东西,活人自然是无法接近,也触摸不到的。   它里面卖的东西,也和它的装修风格相得益彰。   那间铺子里卖的,是各种各样的秘术。有让人变美的,有让人长高的,也有让人变瘦的。   还有一种,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先是自身粉身碎骨,也愿为对方奉献一切。   无论是美丽的容貌,姣好的身材,还是一颗死心塌地的心,都是这世间难得的东西。   既然是难得之物,能用来换取他们的东西,必然也不是寻常金银。   能把这些秘书拿出来卖的人,又岂会缺金银珠宝?   胤禛转了一圈,只觉得头皮发胀毛骨悚然,根本就没敢细问这些秘书要用什么去换,就急急忙忙催促着玄真道人出来了。   “道长,这家铺子是干嘛的?”   站在古旧而斑驳的木门前,胤禛有些不乐意进去。   玄真道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就是带你来长长见识,又不是非让你买东西,你怕什么?”   他可是良心导游,从不催促游客消费,也不拿回扣。   说完,他就要拿玉片去敲门。   “道长。”胤禛用力抓住她的手,神情严肃地问,“你给我说句实话,这白龙堆,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市?”   “你觉得是,它就是;你觉得不是,它就不是。头一天进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在这里行事,全凭本心抉择。”玄真道人使了个巧劲儿,轻轻松松就睁开了他的钳制。   他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略带疑惑地说:“四爷,按理说,你不是这样急躁的人呀。”   然后,他就不管呆愣在原地的胤禛,走到木门前找到锁孔,把玉片插了进去。   胤禛心头一震,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确是过于浮躁了。   莫非这个地方,还有什么东西能影响人的心智?   “走了,四爷。”   胤禛猛然回神,“来了,道长。”   这个铺子倒不像昨天那个一样,整间屋子只有一盏烛火。从进门三步起,左右两边就各有一溜的夜明珠来照明,让所见之处都照得明明白白。   是的,是照得明明白白,却不是照得亮亮堂堂。   那木门从外边看倒也不如何,等门推开之后才发现,门后的通道极窄,仅仅能容下一人通过。   于是,玄真道人在前,胤禛跟在后面,两人借着夜明珠的光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走了三五步之后,过道逐渐开阔起来。胤禛这才能看清楚左右两壁上的浮雕壁画,和年代久远的彩绘。   跟着揆叙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胤禛对于历朝历代的掌故风俗,都了解了许多。   就比如这间铺子过道两旁的壁画,全都是些八仙过海、骑羊执穗一类的传统神话故事。   如果揆叙没有交错而他也没有记错的话,像这种入口窄,里面阔的造型,应该属于魏晋时的墓葬规格吧?   而且,魏晋时的墓室中所刻的壁画,就喜欢用一些传统的神话故事为蓝本。   想到这里,胤禛浑身一哆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百会穴,把整个人都冻透了。   从道路宽阔后,就与他并行的玄真道人,一察觉到他的身形僵直,就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往前走。   胤禛不懂这里的规矩,也不明白这里的忌讳。但他知道,玄真道人不会害他。因此,便乖乖顺着他的力道,跟着他走。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底默默计数,大约走了一百三十多步,眼前猛然一黑,方才指路的夜明珠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在黑暗到来前的一瞬间,胤禛凭借过人的目力看到,他们已经从窄长的过道,走到了一处椭圆形的大厅里。   屋子里最黑暗的时刻,就是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   由于光与暗的交替太过迅疾,胤禛的眼睛受不住刺激,下意识地闭了一瞬间。   等他再睁开眼时,就已经身处幽暗的环境里了。   “贵客来临,有失远迎,望祈恕罪。”   这个声音雌雄莫辨,却意外的很好听。胤禛下意识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却只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坐在一架十二扇的屏风后。   夜明珠消失后,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也在那屏风后面。似乎是一盏灯,也似乎是两盏,又或者是三盏。   因有屏风阻隔,光影晃动间,根本就分辨不清楚。   胤禛等了片刻,见玄真道人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只好上前一步,对着屏风拱手施礼,“在下姓金,家中行四,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原来是金四爷。小人姓敖,若是四爷不弃,喊小人一声敖老板也就是了。”   “敖?这可真是个好姓氏。”胤禛目光微闪,若有所思。   ——姓敖的,他还真认识两个,而且身份都不一般。   敖老板问道:“两位既然找到了这里,想必是有所求。只是不知,金四爷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我怎么知道?我连你们这里卖什么的都不知道。   胤禛再次看向玄真道人,见他仍是没有开口解围的意思,他只好飞快地转动大脑,力图让自己不要露怯。   想到上一家店铺的诡异,再想到这家铺子更为阴间的装修风格,人心里多少有了底气。   他悠悠叹息了一声,怅惘道:“我所求者,乃是世间最为平凡,也最为珍贵之物。只可惜,求不得便是求不得,纵我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使尽千般手段,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   一语未尽,他沉沉叹息着闭上了眼睛,似有一滴清泪自眼角溢出,顺着他光洁丰盈的腮边滑落。   自觉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胤禛便再没有多说一个字。实际上,此情此景之下,也不必他再多说什么。   屏风后的人已经脑补了很多。   “恕小人眼拙,金四爷年岁尚幼,应是情窍未开。您所苦恼的,应该不是儿女私情吧?”   “敖老板好眼力。”   反正好话不要钱,胤禛不介意使劲儿说。   “金四爷谬赞了。”敖老板谦虚了一句,又道,“容小人再猜一猜:能让金四爷如此黯然伤神的,应该是父母缘薄吧?”   胤禛猛然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映在屏风上的剪影。   “看来,小人是猜对了。”敖老板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自得,他只是纯然地疑惑,“昨日四爷逛了谭老板的铺子,您所求之事,谭老板那里应该能解决才是,您又为何来去匆匆,半句不问便走?”   胤禛心头一凛,他昨天的确是逛了一家铺子,至于那铺子的老板是不是姓谭,他不知道。可是,他的确是因为惊吓,一句话都没说,便拉着玄真道人走了。   这两家铺子隔的还挺远,这敖老板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和谭老板是朋友,彼此间互通有无?   或者说,这两间铺子背后的老板,本就是同一个人?   又或者,整个白龙堆,全都在一个势力的掌控之下?   胤禛心思数转,却一点都不耽误他应付敖老板,“敖老板有所不知,在下从前被秘术暗害过,只听见‘秘术’二字,便觉心头打颤。”   而昨天那个铺子,主要经营的便是各类秘术。   “原来如此。”敖老板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语气倒是恍然得特别自然。 第298章 敖老板的宝贝   “原来如此。”敖老板语气恍然地点了点头,继而便无不遗憾地说,“贵客能来到此处,也是你我有缘。只可惜,咱们缘分浅薄,金四爷所求之事,请恕小人无能为力。”   胤禛一惊,“怎么会?白龙堆的铺子里,不是什么都有吗,你怎么会帮不到我?”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就是一个被传-销坑害的无知少年。   “金四爷莫急。我这里帮不到你,不代表白龙堆你没有人能帮到你。”敖老板显然是见多了像他这种人,很是顺手地替他顺毛。   果然,就听那少年急切地问:“谁,谁能帮到我?”   “这个不急。”敖老板稳坐钓鱼台,微笑着起身绕过了屏风,“相逢即是有缘,金四爷和这位道长,不若看看我这铺子里的东西。说不定,就有你们需要的。”   胤禛急切道:“诶,你……”   “那就有劳敖老板了。”玄真道人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截断了他的话头,说出了自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   “爽快!”敖老板拍了拍手,“两位请看。”   下一瞬间,光明袭来,胤禛再次闭了下眼睛。   等他再睁开的那一瞬间,差点没吐出来。   在他眼前的,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玻璃球,被一根细细的金链子吊在房梁上。那通透至极的玻璃球,正好和他的目光齐平。   这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那对玻璃球里,放着一双栩栩如生的眼珠子。   他急忙转头看向左边,左边倒是没有玻璃球,却用金链子吊着一只纤长秀美、骨节匀称的手。手外的截口特别平整,露出的骨头和各种软组织也特别清晰。   甚至于,平整的截口处,还有血迹慢慢渗出,就像这只手,是刚从活人的胳膊上斩下来。   ——不会真是从活人胳膊上切下来的吧?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转了一圈儿,便始终徘徊不去,连带着那双栩栩如生的眼珠子,也怎么看都像是从活人眼睛里挖出来的。   他又急忙扭头去看向右边,右边挂着一块肉,一块椭圆形的,四寸来厚的肉。   不过,那肉上的一圈皮肤,也太过光滑细腻了吧?看起来并不像是刮干净了猪毛的猪肉,更不像是剥了皮的羊肉,倒像是……   好奇心驱使胤禛往那边挪了挪,勾着头仔细看。   “啊!”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胤禛惊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柔韧又光滑的东西上。   他下意识地闪开,扭头一看,脸上就露出了恨不得晕过去的表情。   ——那竟是一张悬挂着的人皮。   至于方才一块把他吓得连连后退的,哪里是什么肉啊?那就是一节肌肤细腻,线条优美的腰肢。   如果不是认出了那上面小巧的肚脐眼儿,他怕是还要上手去摸一摸呢。   幸好,幸好,他的眼睛还算尖。   等他缓过劲来凝神四顾,发现那一根根的金链子上悬挂的东西,五花八门又骇人听闻。   有的是一只手,有的是一只脚,有的是一双耳朵,有的是一只鼻子,有的是一张嘴巴,还有大腿、小腿、单独的一根脚趾、单独的一根手指……   最让胤禛头皮发炸的,就是那几张完整的人皮。   这些东西虽然恐怖,但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无论哪一样,长在人身上,都算是极品中的极品。   但也正因如此,才更为恐怖。   ——能挑出这些完美无缺的器官,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   胤禛自以为见多识广,胆大包天,却也被这屋子里的东西吓得冷汗涔涔,汗毛倒竖。   但惊恐过后,就有更多的愤怒奔涌而来。   ——兔子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呢?   胤禛气得咬牙切齿,敖老板却以为他是吓得牙齿打颤。   这种情况他见的最多,每一个来他店里的客人,都会被这些陈设的器官吓得面无人色。这金四爷年纪虽小,这也算是比较镇定的那一类了。   至少,他的脸色还算正常。   不过,更让他侧目的,还是淡然如初的玄真道人。   “道长不是头一次来吧?”敖老板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古怪,也有些警惕。   玄真道人缕着胡须,淡淡道:“不,贫道的确是第一次来。只不过,来之前便有耳闻罢了。”   “耳闻?”敖老板疑惑道,“不知道长是从何处听过这里?”   玄真道人瞥了他一眼,反问道:“这个问题,也在交易范围之内吗?”   “这……”敖老板犹豫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重重点了点头,“如果道长愿意据实以告,小人这里的东西,道长可以随意挑选一样。”   玄真道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胤禛,“这些东西,四爷可有感兴趣的?”   “不,不,不,我不感兴趣,我不要这些东西。”胤禛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抗拒之情溢于言表。   敖老板不甘心地推销到:“金四爷不再考虑考虑?恕小人之言,您的面目虽然俊美,但眼睛太过圆润,未免少了几分威仪。   恰巧小人这里,前日刚到了一双波光粼粼、凛凛生威的凤目。金四爷若是换上那双眼睛,非但更添三分贵气,也会更得底下人敬畏。”   这眼熟的安利姿态,让胤禛眼角一抽,故作不屑道:“我要他们敬畏我做什么?我们家下人多的是,这个不听话就换下一个,总有人能帮我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那鼻子呢?金四爷要不要换一个鼻子?其实,您脸上唯一有些瑕疵的地方,便是鼻子不够挺翘。”   胤禛不想和他废话,直接怒道:“你胡说八道!我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有瑕疵?”   ——你不是喜欢安利吗?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这世上还有一种病,名为自恋!   敖老板哑口无言。   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过,居然有来过白龙堆的人,敢将城里的事泄露出去。如果他能把这个人抓出来,可就是大功一件。   眼见就到嘴的鸭子,谁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飞了?   敖老板心思转动,很快便有了主意,“若是小人能帮金四爷解决您最为烦忧之事呢?”   “哦?”胤禛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你能让我那偏心眼的爹不在作妖吗?”   ——其实偏心眼无所谓,但作妖太致命!   “当然了,谭老板那里的秘术……”   “秘术?”胤禛的声音蓦地拔高,脸上立刻露出了嫌弃之色,“我不要秘术,我不喜欢秘术,那都是害人的东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敖老板急得来回度步,就差抓耳挠腮了。   见他着急,胤禛反而不着急了,就静静的等在那里,看他还有什么招式可使。   敖老板踅摸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自己这里,还存着一样好东西。   “两位稍等,我这里有一样东西,金四爷一定会喜欢的。”   看他这么信誓旦旦的,弄得胤禛都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来这里真的就只是长见识了。   而敖老板也不需要他回话,话音一落,就在原地转了个圈,整个人化作一道灰色的烟雾,飘进了屏风里面。   这一次胤禛看清了,屏风后面点了两盏蜡烛,之所以乍一看灯影很多,应该是放置了镜子一类反光的东西。   但影子再多,也还是影子。刚才敖老板进去的一瞬间,带起了一阵微风,那摇晃的烛影,只有两种不同的频率。   前有两溜夜明珠,后有两支蜡烛。这铺子里的掌柜,倒是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   胤禛正胡思乱想间,敖老板已经捧着一个镶嵌着流金石的匣子回来了。   “金四爷,你请看,这样东西一定是你需要的。”   敖老板说着,把匣子捧到胤禛面前,示意他打开。   胤禛看了玄真道人一眼,玄真道人却半点表示都没有,显然是让他自己做决定。   好吧,遵从本心。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搬开搭扣,掀开了那个匣子。   匣子里是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如还在人体内一般规律而缓慢地律动。   由于见惯了这铺子里的诡异,胤禛早有准备,看见这颗心脏时,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荒谬的安定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直在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终于听见了那熟悉又令人烦躁的“吧嗒”声。   “你说的宝贝就是这颗心脏?”胤禛挑了挑眉,顺手把匣子合上了。   敖老板点了点头,自信满满地说:“不错,就是这颗心脏。”   胤禛好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不得父亲的宠爱,是因为我缺心眼儿,需要换一颗更好的心脏?”   这种安利的方向,和赵老师的“卖拐”有得一拼。   只是不知,这敖老板准备怎么说服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心甘情愿地买一副用不着的拐杖呢?   敖老板表示:山人自有妙计!   “金四爷,您误会了,这颗心脏不是给您准备的。”敖老板微微一笑,整张脸都透出一股诡异的神秘。   “哦?愿闻其详。”   敖老板亲手将匣子打开,再次举到了胤禛面前,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一颗慈父之心。” 第299章 闹剧开场   盛絮儿非常规矩,半点儿都没有在揆叙面前露脸的意思。   做完饭之后,她便喊来隆科多将饭菜端去了东厢,自己则是在厨房草草用过之后,便躲回了西厢客房。   如此规矩地避嫌,倒让隆科多更加怀疑,是不是他们判断错了,盛絮儿,真的就只是恰巧叫做絮儿而已。   但揆叙的想法,和他完全相反。   “三爷只见过她一面,所以不知道,那位絮儿姑娘和雪儿姑娘,本就是知书达理之辈,也十分向往咱们人族的诗礼簪缨之家。”   还有一点,揆叙没有明说。   那就是在世人眼中,揆叙就是个礼仪周全的世家公子。如果絮儿想要博得揆叙的好感,克己复礼才是最稳妥的路子。   “罢了,那就再观察观察。”隆科多道,“如果他真是个女妖,我都主动送上门了,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她要真能忍住什么都不做,他隆科多敬她是条汉子,情愿吃这一回哑巴亏。   揆叙失笑道:“三爷这是要主动献祭了?”   “没办法,我也就这点好处了。”隆科多办点儿都不害臊。   反正这种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又不吃亏。   而且,他以往和那些女妖们相处时,也看得出来,人家也乐在其中,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了。   想想也是,他们人族定的规矩,凭什么束缚妖族?   笑过之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隆科多叹道:“也不知道四爷如今身在何处,有没有危险?”   揆叙眉头紧皱,说出的安慰之词连自己都安抚不了,“有玄真道长在四爷身边,四爷的安全应该有保障。”   只是,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起出门的,四爷也是接到玄真道长的求救信号,才找了出去。   如果玄真道长自己就先遇难了,又如何能保护四爷?   两人长于短叹,却也无可奈何。   用过午膳之后,揆叙又在这宅子里待了一会儿,这才向隆科多告辞,回到了客栈。   接下来的几天,揆叙都没有再去找隆科多。而隆科多就真把自己当成了备考的书生,整日里捧着书,坐在窗前知乎者也。   偶尔也会有他的同窗来拜访,这些同窗自然是揆叙指使侍卫假扮的。   如果不知道隆科多具体情况的,看到他这几天的生活,会觉得非常正常。   而盛絮儿这几天也特别安静。除了家里的食材用完时,她才会挎着篮子出门买菜,其余时间,都很安分地躲在自己屋子里做些绣品,趁着去买菜的功夫,拿到绣庄换些银钱。   啧啧,单看表面,多么励志呀!连隆科多都要感动了。   两人相安无事的过了五六天,就在隆科多以为,自己是真的救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时,盛旭儿带回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就盛絮儿所说,这一男一女分别是他的表哥和表姐,因为家乡遭了灾,他们两个是逃难出来的。   这是终于要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吗?   隆科多心里兴奋不已,强自按耐住,故作警惕地将两人盘问了一番。   当然了,他一个只懂得读书的书生,自然是问不出什么问题的。   因着絮儿的苦苦哀求,他同意了让这一对男女在他家里借住。   “你们可以住在这里,但不许打扰小生读书。”   “小人们知道,还请公子放心。”那个男人点头哈腰地应了。   那女人虽没有开口说话,眼神却十分得大胆,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桀骜不驯来。   哟,这是个泼辣美人?   隆科多立刻来了兴致,仔细看了那女人好几眼。   容貌还算清秀,但也就那样了,难得的是身段非常苗条,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这美人一直在看他,莫不是对他有兴趣?   被女妖投怀送抱得多了,隆科多也不着急了。   反正这种事情,就是金簪子掉在井里头,该是他的总会是他的,急也没用。   当天晚上,那女子就趁夜摸到了隆科多的屋子里。   隆科多洗漱过后,一进屋就发现自己屋里多了一道呼吸。   有人闯进来了!   隆科多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顺手就往腰间摸去。   那里,是他惯常挂腰刀的地方。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他屋里进来的这位不速之客,应该是个娇客,一个他一直在等的娇客。   他装做若无其事地走到榻前,才猛然发现上面多了一个人,登时“吃惊”地问:“是谁?”   “你说呢?”   回应他的,是一个娇柔的女声。   这女子,也太大胆了吧?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隆科多自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健全的男人,并且不爱委屈自己。   第二天一早,隆科多尚在酣梦之中,便突然听见了一声尖叫。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声音很熟悉,毕竟,昨天晚上他已经听了半夜了,怎么会不熟悉?   隆科多还没睁眼,便忍不住先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虽然这件事的发生,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这声音也太尖锐了吧?这是生怕门外的人听不到?   隆科多一边暗暗吐槽,一边装得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大作,全屋醒来的迹象。   直到房门被从外面撞开,男人的怒吼声,和女人纤细孱弱的啜泣声此起彼伏。猛然有一双大手抓住了隆科多的肩膀,把他从床上扔了下来。   “啊?谁,是对小生动手?”   被摔醒的隆科多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子曰:君子动口不动手。是何人如此粗鲁?简直是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盛絮儿的表哥赵大似乎是气急了,不顾盛絮儿那几乎没什么力道的阻拦,上前一步掐住隆科多的脖子,“老爷今天就叫你看看,什么叫做有辱斯文!”   说着挥起右拳,一拳打在隆科多的脸颊上。   “嘶~”   这杀才下手可真狠,根据隆科多挨伯父打的经验,这块得青。   如果不是他现在的人设是个文弱书生……隆科多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腱子肉,就是死守“文弱书生”这个人设。   ——谁规定文弱书生就不能有肌肉的?他家里穷困,平时搬柴打水都是自己干的,干活干出来的肌肉不行吗?   如果现在的人设不是个文弱书生,一定还赵大两拳狠的。   还有这个赵大,你最好保证自己是个普通人,不是个妖物。若不然,三爷让你好看!   身为文弱书生的隆科多,怂得特别快,“啊,原来是赵兄。赵兄,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呀。”   “有话好说?哼,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招待气得语无伦次,“原本你肯收留我们兄妹,老子还当你是个好人。哪知道……哪知道你是畜生,竟然……竟然敢糟蹋老子的妹妹!”   “啊,这……”隆科多原本还想辩解,是你妹妹自己摸到我屋里来的。   但他眼睛四下一扫,便发现他根本不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西厢的客房里。   隆科多心下一凛,终于确定了,无论是赵大兄妹还是盛絮儿,都不是普通人。   昨天晚上,他分明就是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觉醒来却换了个地方。更可怕的是,他被人搬动着换了个地方,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到。   “啊,这……小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呀。赵兄,你要相信小生呀!”   “相信你?你让老子怎么相信你?”   “你这个天杀的,你居然不认账?你……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一直在哭闹的赵二姐突然扑了过来,一双手在隆科多身上不住地抓挠。   赵二姐并没学过拳脚,这一通抓挠可谓是毫无章法。偏隆科多又不能和她计较,只能尽力闪避。   赵氏兄妹闹了半天,把隆科多的气势完全打压下去之后,才终于图穷匕见,口口声声让隆科多把赵二姐给娶了。   虽然隆科多清楚,这很可能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隆科多脱口而出,“我家中已有贤妻,乃是遵从父母之命,三媒六聘娶回来的。”   虽然他媳妇赫舍里是的长相只能算是清秀,性格也是他不但喜欢的大家闺秀型。   但赫舍里氏的贤惠是真贤惠。   自她进门之后,便帮着隆科多把内宅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对待母亲和伯母都很孝顺,对待小叔子和小姑子们也都很和善,从来没有不耐烦。   如果说,他母亲夸赞他的妻子是因为那是她的娘家侄女。但伯母赫鲁克是也对他媳妇儿赞不绝口,就可以看得出来,赫舍里氏在为人处事上的成功了。   他是喜好美色,但他不是傻子。   如果他敢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停妻再娶,别人先不说,他伯父佟国刚就能把他腿打折了,再接好,再打折了,一直打到他知错了为止。   “什么?你的意思是,不愿对我妹妹负责了?”赵大再一次举起了拳头。   赵二姐也再次哭闹了起来,“天杀的”、“负心汉”咒骂不休。   盛絮儿的性子最为软弱,只敢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呜呜泱泱地哭。   也许是喜好使然,赵二姐大声哭闹隆科多并不觉得厌烦,反而生出几分心虚。   可是,听见盛絮儿那断续孱弱的哭声,他却觉得腻歪极了。   “行了,别哭了!”   因为他一直表现的迂腐软弱,突然爆发这一下子,把另外三人都吓了一跳。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隆科多地爆发也只是一瞬,很快就又变回了那个不知所措的书生。   “赵兄,赵姑娘,小生觉得……这件事咱们还是……再商量商量吧。” 第300章 再逢马介甫   “商量,你想怎么商量?”招待把自己的拳头捏的咯嘣咯嘣直响,“你若是没个章程,就跟老子的拳头商量去吧!”   赵二姐也跟着咒骂,“佟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老娘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却连把老娘领回家都不敢!”   虽然他们的态度依旧强硬,可是赵二姐说的话,却清楚地表明了退让之意。   一开始他们打的主意是做正妻,如今却只是求个名分就可以了。   不过,这种话里的小心机,隆科多一个迂腐的书呆子,怎么可能听得懂?   “不是……我……这个……唉呀!”他急得抓耳挠腮,却是越急越说不清楚,简直语无伦次。   这个时候,一直用“嘤嘤嘤”充做背景音乐的盛絮儿,弱弱地举起了手,“这件事虽然是佟公子的错,但他家中已有妻室,总不能因为表姐,就让他把自己的妻子休弃了吧?”   按照聊斋里的世界观,无论女主角是人是鬼还是狐,只要男主角家里有妻室的,她们都会自愿为妾,对男人的妻子十分尊重,并将之视为修身的美德。   女子尚且如此,身为男人的赵大,就更不觉得自己的妹子给人做妾有什么问题了。   所以,在隆科多什么都来不及说的时候,盛絮儿一开口,就先给这件事定了性,这件事错在隆科多。   然后,他们表兄妹三人,就自说自话,三言两语就把赵二姐许给了隆科多做妾。   隆科多:“…………”   ——虽然我已经准备将计就计了,但你们能不能走点心,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当然了,作为一个喜好美色,还有点迂腐的书生,白得了一个泼辣美人,佟公子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半推半就就从了。   于是,赵大和盛絮儿立刻就翻了黄历,选定了三日后是个黄道吉日,要求隆科多在那天摆酒宴客。   “可是,我的家人都不在这里呀?”他可没准备真把赵二姐抬回家去做妾。   想来,人家的真实目的也不是这个,他又何必为此事大费周章?   果然,对方毫不介意,赵大大手一挥,“无妨,佟公子是纳妾,自然用不着父母之命。至于我们这边,自有送嫁的人,佟公子也不必担忧。”   隆科多立刻松了口气,“有大舅兄这句话,小生也就安心了。”   =====   这边的隆科多正在筹备洞房花烛夜,那边的胤禛也是他乡遇故知。   却说敖老板取出了一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颗慈父之心,要以此换取玄真道人的一个线索。   胤禛见玄真道人是有心透露,便满脸忐忑和不敢置信地接过了那个匣子,“如果给我爹换上了这颗心脏,他真的会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慈父吗?”   “那是自然!”敖老板胸有成竹,并拉着玄真道人给他背书,“金四爷既然是和这位道长一起来的,就应该知道,咱们白龙堆里的铺子做生意,自来童叟无欺。”   胤禛眼中有泪花闪动,抚摸着那个匣子,就像在抚摸万年难遇的珍宝。   “好,好,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可惜了,我这辈子的爹是皇帝,这邪术对他不管用。   如若不然,他一定找机会,把这颗心给康熙换上,换走他那颗冷酷的帝王之心。   忽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道:“这颗心该怎么换上去呢?”   敖老板对着玄真道人笑道:“既然是秘术,肯定有配套的秘药。只要道长告诉我,这白龙堆的事情是谁泄露给你的,小人便把配套的秘药也赠予金四爷。”   “道长!”胤禛满脸恳求地看着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犹豫了片刻,似乎是耐不住他的恳求,终于道:“是我的师兄无心道人。”   “哦~原来是他!”敖老板眯了眯眼,嘴角的笑意诡异又意味深长。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敖老板也信守承诺,取出秘药交给胤禛,“换心之前,只需将此药兑泉水给对方饮下,再用利刃剖开其胸膛,将原本的心摘下,再将这慈父之心放进胸膛里,伤口便会自动愈合。”   听起来很是简单粗暴,半点都不符合医学原理。   胤禛差点没忍住想问一问:无菌室我就不要求了,但真的不需要事先配个血型吗?   但想想这是个聊斋世界,道士吐口痰都能变成人心,哪还能要求这么多呢?   两人从这家铺子出来,再次回到了今朝有酒。   “道长,咱们也没走多少路,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累?”   “累就对了。”玄真道人解释道,“那些铺子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不一样的。你觉得只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其实已经过了两天了。两天不休息,你当然会觉得累。”   “……好吧。”   胤禛又扒了几口肉,正要再问点什么,突然听见那伙计刺眼难听的声音,“谁呀,可是有贵客来了?”   当初他来的时候,不就是这一句吗?   胤禛急忙朝门口看去,木门被伙计拉开,一个身穿淡黄长衫的人影逆光而来。   凭着绝佳的目力,胤禛一眼认出来人,惊喜地起身招呼道:“马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却原来,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封三娘的表兄马介甫。   胤禛与马介甫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两人都颇为欣赏对方的性情,聊得很是投机。   只可惜,那时的胤禛急着奔赴准格尔战场,马介甫身为狐仙,又不好插手人间帝王事,只好依依惜别。   再后来,胤禛被牵制在京城,马介甫又爱云游四方,两人竟是缘锵一面便再无交集。   如今在这白龙堆遇见,正是他乡遇故知,怎不让人惊喜万分?   “啊,原来是四爷!”马介甫也万分惊喜地迎了上来,警惕又疑惑地看了玄真道人一眼,问道,“四爷不在京城纳福,怎么来了这里?”   胤禛拉着马介甫同座,一边示意伙计把残羹撤去重新摆桌,一边叹气道:“嗨,别提了,我是一脚踩空掉进来的。对了马大哥,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却不想,听他这么一问,马介甫也是连连叹息,“此事一言难尽呀!”   胤禛道:“如果方便说,咱们就边吃边说,反正我也暂时出不去。”   马介甫笑着安抚道:“四爷莫急。你进这个地方是机缘,想要出去也得看机缘。只要机缘到了,立时便可返回原址。”   “那就承马大哥吉言了。”   今朝有酒的后厨,炒菜速度一如既往的快。那伙计很快就把残羹撤走,又把新炒的五个菜端了上来。   马介甫遮掩着喝了一杯蛇膏酒,又吃了两口菜,这才对自己来此的原因娓娓道来。   却原来,他未曾成仙时受过一个人的恩惠。成仙之后,自然就要还了这段因果。   只是,凡人寿命短暂。等马介甫有能力还报恩情的时候,那人早已化作黄土,堕入轮回了。   他经过多番打探,费了不少功夫,这才找到了那人的第三次转世,并创造机会和那人结为了挚友。   只是,他的救命恩人经过多次转世,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恩人的这一世,姓杨名万石,完蛋有个毛病——惧内。   原本惧内不算什么大毛病,有些男人管不住自己,就需要一个厉害的老婆,时不时替他紧紧皮子,才能少干糊涂事。   在杨万石的剧内,已经不能用毛病来形容了。   因为他的老婆尹氏十分凶悍,而且蛮不讲理。更有甚者,全无半点孝悌之心,不但欺辱小叔子夫妻,更是将自己的公公当做仆人使唤,动辄打骂。   面对这样的妻子,杨万石畏之如虎,非但半点不敢替自己的父亲求情,甚至连偷偷给自己的父亲弄点好吃的都不敢。   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马介符侍恨铁不成钢,多次怂恿杨万石一阵夫纲,别让老父亲和弟弟再跟着受苦。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马介福劝说不成,只好使了幻术,变出鬼差趁夜吓唬杨万石的妻子。   因为惧怕鬼神,尹氏倒是老实了一段时间,期间表现的贤良淑德,上敬公爹,下悌小叔,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手段是马介福自己使的,他自然清楚,自己只是吓唬了尹氏一下,根本没有用任何其他的手段。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尹氏根本不是不懂礼数,也不是不会以礼待人。可以说,她之所以凶悍至此,并不只是天性的原因,还有杨万石一步一步的纵容。   马介甫心下恼怒,已经绝了和杨万旦深交的心思,只想着帮他解决了凶悍的妻子,报完了恩便两清了。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杨万石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那饮食不过老实了几天,他便耐不住棋子的每夜做噩梦的可怜,将实情告诉了尹氏。   这下可好了,尹氏算是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八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再次一步一步试探杨万石,而杨万石也一如既往,怂得特别快。   没过多久,尹氏就再一次成为了家里的霸王。   正在游历的马介甫算到杨家之事有变,暗中打探过后,真恨不得把那杨万石拉出来狠捶一顿。   ——就没见过你这么猪的队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上一章,昨天晚上,连夜改了五遍,该吐了都。   唉,就稍稍放飞了一下自我…… 第301章 真正的白龙堆?   虽然这个故事,胤禛早在书上看过了。但书上写得太过简略,远不如身临其境的马介甫讲来的引人入胜。   马介福说的义愤填膺,一旁的玄真道人却是听得捋须直笑。   自己的报恩之路如此坎坷,竟然还有人在一旁看笑话,马介甫心中不乐,语气不大好地问:“你这道人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玄真道人也不恼,只是笑呵呵的说:“万事有因果,因缘本天配。小友就不曾想过,这样一个凶悍的女子,为何不配给别人,偏偏就配给了那杨万石?”   马介甫一时呐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修行多年,有因必有果的道理如何会不懂?   只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恩人的转世,得到了报恩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弃?   如今的地府,规章制度越来越完备,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日后他想再从地府得到恩人转世的线索,更是千难万难。   难不成,叫他日后用千年万年去碰运气吗?   胤禛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然后他就知道,这辈子的杨万石之所以娶了个悍妇做妻子,是因为这对夫妻前世也有纠葛。   前世的尹氏是一只鹦鹉,而杨万石是一只猫,两人都有同一个主人。   因为猫儿不忿主人对鹦鹉更好,便趁着主人不在,将鹦鹉扑杀之后吞吃了。   如果它是一只野猫,为了饱腹扑杀的鹦鹉,这属于食物链之间的正常竞争,生死簿上并不会留下因果。   可它偏偏是一只有主人喂养的猫,扑杀鹦鹉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自己的妒忌之心。   如此一来,因果就大了。   阎罗王就判了这一世两人结为夫妻,让鹦鹉的转世尹氏,虐待猫的转世杨万石,以偿前世因果。   听完之后,胤禛评价道:“这很公平啊。”   “是很公平。”玄真道人慢悠悠地说,“只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如果尹氏做得太过分,超出了她该报复的那个度,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报复杨万石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杨万蛋的老爹和弟弟,甚至将杨万石的小妾打得流产,阻断了一个魂魄的投胎之路。   这种种因果,都是要偿还的。   胤禛道:“这么说来,马大哥若是治好了尹氏这凶悍的病,不但是救了杨万石,也等于是救了尹氏咯?”   “可以这么说。”玄真道人点了点头,写了马介甫一眼。   马介甫神色讪讪,有些羞愧地说:“多谢道长指点,是小狐太过心急了。”   他这次之所以找门路进了这白龙堆,就是想在这白龙堆的海试中买一种秘药,一种名为“丈夫再造散”的秘药。   传闻中,惧内的男人服了这种药,就能重振夫纲。   玄真道人听完,摇了摇头,断言道:“杨万石惧怕尹氏,是前世造的孽,今生得的报什么秘药也治不了这病。”   一席话说得马介甫也有些忐忑。   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给杨万石一次机会。   如果杨万石仍是屡教不改,他就只好忍痛放弃,蹲守恩人的下一世了。   胤禛缓缓举起了小爪爪,“马大哥,我问你个问题。”   马介甫疑惑道:“四爷何出此言?”   胤禛分析道:“按照两位的说法,这杨万石和那尹氏本是前世宿敌,今生没有子嗣缘分。杨万石的小妾怀过一胎,却被尹氏给折腾掉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杨万蛋是要断子绝孙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马介甫已经隐隐有所明悟,却并没有打断胤禛,继续听他分析。   而胤禛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时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马大哥能帮杨万石留下一条血脉,不使他断子绝孙,还不够报答他的恩情吗?”   马介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听到最后,抚掌笑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   先前也是他沉默成本投入得太多,一时转不过弯来,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仔细想想,既然那杨万石不可教,他又何必非得扒着这一棵歪脖子树呢?   就像胤禛说的那样,他若是为杨万石留下一条血脉,不比就他千百次强?   胤禛正色道:“马大哥既然想通了,就赶紧找时机回去吧。想在这白龙堆买东西,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为了一个杨万石,付出不可知的代价,胤禛看来,实在是不值。   马介甫摇头笑道:“这个却不着急。”   胤禛蹙眉道:“怎么,马大哥竟是还不肯放弃杨万石吗?”   “怎么会?四爷误会了。”马介甫笑道,“我与四爷上次一别,心中多有牵念。如今好不容易再次重逢,正好借机多团聚几日。怎么,四爷莫不是嫌弃我聒噪,不肯与我把臂同游吗?”   与他把臂同游,胤禛自然十分乐意。   只是,这白龙堆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尽早离开,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见胤禛眉头一皱,显然是一张嘴就要拒绝,马介甫急忙道:“实不相瞒,小狐此次前来,除了想替杨万旦求药,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   胤禛一顿,没出口的话就被堵了回去。   但他直瞪自己,马介甫微微一笑,非常随意地说:“在事情没办完之前,小狐可是要与四爷好好叙叙旧,将来一起出去也好。”   人家的意思很明显: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办,帮你只是顺便的。弄得胤禛想把人撵出这个危险之地,都找不到借口。   “行吧,你想留就留吧,反正这又不是我家的地方。”胤禛翻了个白眼儿,赌气道。   偏马介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打开折扇遮住脸,凑到胤禛身边低声调侃道:“诶,四爷此言差矣。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白龙堆虽然地处边境,却仍在普天之下呀。”   胤禛被他噎了一下,咬牙道:“马大哥真是生了一张巧嘴,想来若是到了我爹面前,定然比道长更受重用。”   “这就不用了。”马介甫急忙作证,“小狐出身山野,生性受不得拘束,也入不得贵人的眼。”   两人玩笑过后,马介甫神色一肃,进入了正题,“这个地方时序混乱,四爷能与小狐碰上,想来缘分不浅。说不得,二位出去的契机,就在小狐身上呢。”   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胤禛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马介甫也没卖关子,直言道:“我进来的那一瞬间,闻到了一股狐狸味儿,有另一只狐狸和我一起进来了,而且还是一只未曾得道的小狐妖。”   他虽然早已得道成仙,去除了一身的狐骚味儿,但毕竟也做过多年的狐狸,对于狐狸的味道十分敏锐。   因而,他说闻到了狐狸味儿,那就肯定有狐狸和他一起进来了。   胤禛好奇地问:“你们这些鬼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能在这白龙堆进出自如?”   “是有一些特殊方法。不过,我们只能主动进来,却不能主动出去。”   见胤禛眼睛一亮,神色有些蠢蠢欲动,马介甫急忙道:“至于是什么方法,你别问我,我也不能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了,你也用不了。”   “……好吧。”胤禛失望不已。   但他很快就振作了起来,看了玄真道人一眼,凑过去问马介甫,“其实,我就是好奇,这白龙堆到底是什么地方?   若说是海市,从前我也不是没去过别的海市。但也没像白龙堆一样,进出都这么麻烦,这么神秘。”   马介甫闻言微微一怔,抬头看了玄真道人一眼,挑眉道:“这位道长没告诉你?”   玄真道人满脸矜持,淡淡道:“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连怎么进来的都不清楚,如何会知道得更多?”   是吗?   对于他的说辞,胤禛持保留态度。   他们进来这两三天,胤禛一直都是跟着玄真道人行事。而玄真道人行动之间,绝对不像是对白龙堆一无所知。   那他为什么又硬说不知道呢?   胤禛心头有一团疑云盘绕,却也不愿当着旁人的面儿落了玄真道人的面子,点讨好地看向马介甫,“马大哥,你知道是不是?你就告诉我吧,我都快好奇死了!”   马介甫又看了玄真道人一眼,却没从那张仙风道骨的脸上看出任何信息。   说实话,方才玄真道人的话,不但胤禛不相信,马介甫也不相信。但他非常识趣的没有拆穿。   虽然他不知道,玄真道人为什么不对胤禛说实话。可在他看来,却没什么不好说的,也没什么胤禛不能知道的。   “四爷吃完了吗?”马介甫顺手把筷子放在桌上。   胤禛一看有门儿,急忙也把筷子放下了,“吃完了,吃完了,我早就吃饱了。”   “那咱们就出去转转?”   “好,好,咱们这就走。”   由于前几天,玄真道人要和他说什么隐秘之事,都是出了铺子之后才说的。胤禛想当然的就以为,马介甫带他出去,肯定是要告诉他这白龙堆的秘密。   对此,玄真道人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起身跟了上去。   出了今朝有酒之后,马介甫带着胤禛,一路往西北方走去。   此时黄风肆虐,地上的黄沙被风卷起在半空中肆意飞舞,毫不怜惜地拍打在人的脸上身上。   胤禛急忙催动春秋简,将三人牢牢护住,这才避免了风沙刮面之苦。   马介甫好奇地看了一眼,有些羡慕地问:“这么个好宝贝,四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成仙的时候,已属于末法时代,天地间的法保基本上都被各路大能收取完了。就算偶尔有一两样新的法保问世,也轮不到他这种根基不深的狐仙。   所以,平日里他和人打架,就只能拼法术,拼剑术,偶尔还得上真身,也是挺辛酸的了。   对于他羡慕的眼神,胤禛只当没看见。   ——现在可是人家主动留下来帮他的忙,按理说,胤禛应该拿出一样马介甫急需之物作为谢礼,说不定就能让道录司多一个狐仙。   就算马介甫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道录司任职,做个编外的人员,也是一大助力。   但问题是,法宝这种东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胤禛手上也只有这么一个春秋简,他总不能把这个送出去吧?   既然没有法宝可以送给人家,那他此时接话,无论说什么,都有炫耀之嫌。   “不知马大哥要带我们去哪里?”胤禛选择了转移话题。   好在马介甫也是个豁达性子,关于法宝也只是随口一说,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之情。   见胤禛转移了话题,他也顺势转口,神秘一笑,不但反问:“四爷可知道,这座石头城为什么叫做白龙堆吗?”   “不知道。”胤禛实诚地摇了摇头。   马介甫道:“小狐这就要带四爷去看看,真正的白龙堆。”   “真正的白龙堆?”   =====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他们从西门坐的石头城。   胤禛原本以为,出了石头城之后只会越走越荒凉。却没想到,随着他们离石头城越远,人烟少而越发稠密了。   看着道路两旁便植的红柳和胡杨,还有掩映在树林深处的小村落,胤禛心头越发疑惑。   “这个地方,在大清的堪舆上吗?”   在古代,地图属于要紧之物,寻常人一辈子也看不见一份正儿八经的地图。   也就是胤禛投胎成了皇子,再禀明了康熙之后,便可以到兵部查越大清堪舆。   他虽然是被阵法传送到白龙堆的,但出了城之后,看着路上行人的衣着打扮,还有他们饮水用的器具,并泡着水食用的胡饼,大略可以判断出,这个地方应该是甘肃一带。   可是,甘肃一带的沙漠里,有这么多胡杨和红柳吗?有这么多人群聚居吗?   虽然这些人的神态和举止都很正常,身上的气息也都在正常范围之内,但胤禛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他们身上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玄真道人没有说话,反倒是马介甫的顾虑更少,随口回道:“小狐虽然没有看过大清堪舆,但这个地方,十有八-九是不在舆图之内的。”   又走了一段路程之后,胤禛突然发现,与他们一道的行人并不只是顺路,而是有目的的往同一个方向在走。   马介甫看出了他的疑惑,索性直说:“他们应该是要和我们去同一个地方。”   “这么多人都要去,那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啊!”胤禛越发觉得疑惑。   马介甫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咱们要去白龙堆,真正的白龙堆。”   等胤禛又追问,这地方为什么叫白龙堆,马介甫却怎么都不肯说,还反过来劝胤禛不要多问,等到了之后更不要多言。   “那你总可以告诉我,这些人去白龙堆是干什么的吧?总不会是去祭拜龙神的吧?”   俗话说: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风俗,也有自己独特的崇拜。   就比如京城百姓就崇拜五家仙,除非有重大的年节,他们一般不会进寺庙参拜佛祖菩萨,而是私底下祭拜位家仙中的某一位。   或许这个地方的人,就是崇拜白龙呢。   马介甫张了张嘴,却又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特别郑重地叮嘱了一句:“到了地方,四爷可千万不要提‘龙’字。”   这应该是本地独特的忌讳了,胤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堆。   虽然沙堆四周没有明显的标志物,但只看那些一路走来的行人,都聚集在了这沙堆前,还有其他方向的人也都在沙堆前汇聚,就不难猜出,这个沙堆,就是让人讳莫如深的白龙堆。   胤禛还没有走近,就看见有人陆陆续续的从沙堆前离开。而且这些离开的人,手里都提着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难不成,这白龙堆是个屠宰场,附近的人都来这里买肉?   可是,这地方的百姓,生活水平这么高的吗?就算是京城脚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买肉呀。   因为实在好奇,他就顺着人流一直往一个特定的地方走。   方才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人就是从那个地方提着肉出来的。   走近了之后,胤禛就清楚地看见,那个沙堆前并没有卖肉的摊子,甚至连一个做生意的屠户都没有。   那地方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岩洞,大约一丈来阔,又一丈来高。洞口有一个斑驳的石台,石台上放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   每个人进去的时候,就会顺手从石台上拿起那把刀。等再出来,手里就提着一块肉,然后顺手再把尖刀放回石台上,等候下一个人使用。   在距离岩洞二十步的地方,人们就开始自动自发的排队。   原本胤禛还担心,自己一个生面孔,贸然去排队,会被人排挤或者投以异样的眼光。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根本不在意周围的人都是谁,仿佛也不担心多了一个人,就会抢了他们应得的肉。   这会儿,胤禛就觉得自己怀里仿佛揣了二十五只猫,好奇得百爪挠心。 第302章 龙肉   终于轮到胤禛了。   他也学着前面的人,顺手拿起石台上的尖刀,顺着一个舒缓的斜坡走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岩洞之内虽然缺少自然光源,却并不幽暗。   因为,这岩洞的内壁上,自然生成了许多能发光的晶体。洞内的光源,就全依赖这些晶体供给。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观察四周,隐约发现,那些看似散乱分布的晶体,应该是一个阵法。   只是,胤禛对阵法并不精通,看不出来这阵法的作用是什么。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了,整个人都处于震惊的状态。   任是谁正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巨大的、被割取得鲜血淋漓的动物拦住去路,也会像他一样震惊的。   原来,外面那些人手里提的肉,竟是从面前这巨大的、看不清全貌的动物身上割下来的吗?   方才他观察过了,那些肉都十分新鲜,就像是刚刚宰杀的一样。   在看面前这个被割得隐隐见骨,伤口处还不时有鲜血流出的动物。很显然,这个不知名的动物还活着。   活着被人割肉,与凌迟何异?   胤禛从来不是极端的动物保护者,他自己也吃肉。   可是,他却对虐杀动物十分反感。   因为,虐杀动物已经不是满足口腹之欲的范畴了,这是一种心理变态的行径。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   可实际上,面前这个动物虽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害,却并无半点血腥气传出,反而有一股隐隐的奇香。   他沉默着把那尖刀插在地上,把自己手镯里装着的所有金疮药都拿了出来。   只可惜,他只带了三瓶御制的好药。   这三瓶药如果给人用,足可以共计三十个人;但若是给面前这个动物用,却连他十分之一的伤口都覆盖不了。   胤禛沉默了片刻,再次捡起尖刀,顺着那动物的身体,往洞穴深处走。   等他走到不曾被割取的部位时,发现这应该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只是不知为何,这尚未身死的蟒蛇,在这尚且算是宽敞的洞穴里,却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又走了不知多久,他就推翻了先前的结论。   因为他从这条“蛇”的脊背上,看到了漂亮的鬃毛。   分明是蛇身,脊背上却生了鬃毛。这动物究竟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这是一条龙。   他已经看到了龙背上的鬃毛,应该是离龙头的部位不远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先有一对巨大的珊瑚状龙角映入眼睑,然后他才看见,那倒伏在地上的龙头。   胤禛小心翼翼地避开龙角,转到了龙头的正面。   那条龙的脑袋很大,胤禛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站在它的面前,竟然还没有贴着地面倒在地上的龙头高。   龙的双眼紧紧的闭着,如果不是鼻端前时时有尘土被鼻息吹动,胤禛几乎以为,这条龙已经死了。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将尖刀插进腰带里,对这条龙拱手施礼,“小子胤禛,见过这位前辈。”   那条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别说搭理他了。   胤禛也不气馁,而是再次弯腰施礼,“小子胤禛,见过这位前辈。”   在三见过礼都得不到回应之后,胤禛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前辈伤重至,此小子无能为力。为今之际,只能自作主张,让前辈少受些零碎苦楚。还望前辈……   罢了,前辈若是心中有怨,这怨恨我一人便是。他日到了阎罗殿前,阴律司判官询问之时,前辈只管将这杀身之仇,记到我爱新觉罗胤禛头上便是。”   说完,他就抽出腰间的剔骨尖刀,慢走到龙颈处,看准了颌下逆鳞的位置,就要一刀刺下。   这个时候,他已经被愤怒,悲凉,兔死狐悲等情绪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让这条龙快点儿解脱,未曾考虑过,能不能把这条龙救出来的可能性。   忽然间,山摇地动。   却是那条龙终于抬起了脑袋,一双灯笼大小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胤禛。   “你要做什么?”   这一句声如雷霆,震得胤禛耳膜嗡嗡直响。   “杀你!”胤禛神色坚定。   “你和我有仇?”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龙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淡,哪怕他声如雷霆,胤禛也能感受到它心境的平和……   不,不是平和,应该是死寂。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造就了它近乎死水般的心境?   胤禛眼眶一热,泪水根本不受控制,滚滚而落。   他哽咽道:“小子虽然不知道,前辈究竟犯了何等的滔天大罪,才会再次零碎受苦。但小子见到了,偏又生出了不忍之心,这才自作主张。”   那条龙沉默了片刻,就在胤禛以为,它不会说话的时候,它却突然开口了。   “你可愿在这里陪我七日?”   “自然愿意。”胤禛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好,好。”龙连应了两声好,巨大的龙头重新伏在地上,那双灯笼一样的眼睛也慢慢闭上。   此时此刻,它的颌下之珠就暴露在胤禛的尖刀之下。   但胤禛原本很稳的双手,此时却颤抖得厉害,根本刺不下去。   罢了,罢了。   胤禛想着:反正割肉的尖刀我已经拿走了,那些人又习惯了来这里不带刀。想来短时间之内,这位龙前辈是不用受凌迟之苦了。   七日,七日……   就当是完成龙前辈最后的心愿,陪它七日之后,我再动手。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为还不到半天,他便开始感到饥饿。且这饥饿还不是一点一点增加的,而是骤然而来,一下子便觉得胃里火烧火燎,好像已经三顿没吃东西了一样。   更可怕的是,等他想要从手镯里取些往日储存的点心时,却发现,除了点心,他什么都可能很顺利地取出来。   难不成,这地方有什么古怪?   胤禛心里疑惑,但想着自己的承诺,还是乖乖坐在地上,双手按着胃部,企图用这种物理方式,减缓饥饿带来的难受。   动物有两大本能最难抗拒,一个是困,一个是饿。   胤禛不禁自嘲地想:如今他倒是可以借机实验一下,困和饿这两大本能,究竟谁能干得过谁了。   为了忽略饥饿感,他决定闭上眼睛睡觉。   但他睡不着。   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缓慢而粘稠了起来,胤禛仿佛能清晰得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呼吸所需要的时间。   渐渐的,他就无意识地统一了每次呼吸时间的长短。   再然后,他就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那条龙突然睁开了眼睛,问他,“你饿吗?”   “饿。”胤禛实话实说。   龙说:“你可以吃我的肉。我的肉甜美鲜滑,并无半点腥膻之气。”   “我不吃。”胤禛坚定地摇了摇头,“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是不会吃的。”   龙沉默了片刻,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答应过要陪我七日。我只希望在这七日之内,你不要杀我。”   胤禛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龙就再次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龙再次睁开了眼睛,“第二天已经结束了,你饿吗?”   此时此刻,胤禛已经饿得不想说话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龙再次提议,“其实,你可以吃我的肉,我并不介意。”   胤禛只是摇头。   龙自顾自地说:“你吃过我的肉的,就在那座石头城里。味道很好,不是吗?”   胤禛蓦然瞪大了眼。   先前他一直疑惑,今朝有酒里那些肉食,究竟是什么动物的肉制成的?   先前看到那么多人,排队来着白龙堆割肉,他心里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可是再多的猜测,都没有当事龙亲口承认来得震撼。   “你……我……”胤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羞愧。   “你不必如此。”那条龙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胤禛哑然半晌。   因为他发现,再多的言辞安抚,对这条白龙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接下来的四天,白龙又醒来四次,每一次都在劝说甚至是怂恿胤禛从他身上割肉充饥。   连胤禛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饥饿感中熬过这七日的。   但他觉得,做人至少要坚守一点底线。   所以,面对白龙的蛊惑怂恿,他干脆就闭上眼睛,完全不再理会。   他是真怕多说一句话,自己就忍不住了。   好饿啊!   好漫长的七天呀!   早知道不让吃东西,我就不答应陪它了。   哪有留客不管饭的?   不,人家管了,是他自己不愿意吃。   是我不识好歹了。   还是好饿,好想……   不,不能想那个字。   如果胤禛心里的想法能组成弹幕,此时早已经刷屏了。   饥饿感是骤然消失的,你的来的时候更加悄无声息。   胤禛先是“咦”了一声,扭头看了看重新抬起的龙头,接着自己也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时候,他还想不到是有问题,那他就是个棒槌。   那龙不答反问:“饥饿的感觉好受吗?”   “怎么可能好受?”胤禛脱口而出。   “那我让你吃东西,你为什么不吃呢?”   “我……不是我……我那时候就觉得,我还能再忍忍。”胤禛有点不好意思,“说不定你再多饿我一会儿,我就忍不住要生啃龙肉了。”   “但你终究是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这条龙的声音里听出了欣慰之意。   胤禛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龙也不需要他说话,因为龙有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东西想要倾诉。   “你不是第一个想要帮我解脱的人,一开始,我也不觉得你会是最后一个。   其实,我的原身本来不是龙,而是一条蜥蜴,一条生于荒漠之中的蜥蜴。   我在这沙漠之中修行了不知多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忍受蜕皮之苦,只为提纯血脉,化作神龙。”   “我成功了。”龙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我成功了。”   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但后续却并不美好。   那一年天下大乱,偏又天灾绵延,战火伴随着天灾**,很快便蔓延到了整个神州大地。   “不到两年,边境百姓便开始人相食。”   那时它刚修得龙身不久,满心的悲悯之意,虽然明知此地干旱乃是上天降罚,只为消除人间怨气。   但看着城内城外的惨状,白龙实在不忍,便偷偷以法术搬运云气,在此地降了一场大雨。   却不想,这一场雨来的虽然及时,但对于当时的环境来说,并不是好事,反而是灾祸。   干燥的气候虽然是灾难,但在不停死人的地方,也是一种保护。   而来的雨水带来的生机,这生机却不只是带给人的。   瘟疫突然便肆虐开来,很快便惊动了上天。   许多本不该死的人突然死了,大天尊自然要查问。但温神却上表奏报,他并没有在此地散下疫种。   白龙做的事并不隐蔽,很快便被司法天神查了出来。   大天尊虽然震怒,却并未立时罚他,而是允他上凌霄宝殿申辩。   那时的白龙年少气盛,直接质问大天尊,为什么要降下这么多的灾祸?   大天尊耐心与他分说,这些灾祸严格来说并不是他安排的,也不是天上的任何一个神仙安排的。天灾与其说是天灾,但说到底,还是**。   人族明明一日三餐便可维持温饱,方寸之地便可存身,偏偏有太多的人不懂知足,有了钱还想要权。   上层有上层的谋算,底层也有底层的争斗。争端多了,矛盾自然也多了。不但一多,就难免酿成灾祸。   “别的不说,就说这旱灾。若不是人族将树木砍伐得太多,使水气无处寄托,有何至干旱至此?”   白龙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也开始认同大天尊的说法。   可是,想到城中那些易子而食的惨像,坚持认为天道罚得太过。   对此,大天尊只能道:“大灾之年,人相食在生死簿上是不计因果的。因为无论哪个种族,求存总是没有错的。”   “大天尊的意思,是纵容这种事情了?”   大天尊叹息道:“我等正神的职责,便是镇压诸天,维护天罡秩序。对于人族的事情,我等不便插手,本座也并不提倡神仙插手凡间之事。”   虽然有很多神仙都是凡人修成的,但神仙与凡人终归是两个种族。这两个种族之间,无论是寿命还是对时间的概念,都相差甚远。   基础观念都不一样,又怎么能共情呢?   不能共情,又怎么管得好?   既然管不好,还不如不管,只尊天道行事。   这是大天尊从前辈那里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个道理,不但对凡人适用,对于神仙也是适用的。   夸父逐日,后羿射日,大禹治水……   前事之事,后事之师。   那些仙祖史上记载的往事,无不证明了,人族的意志凝聚起来,便足以胜天。   换句话说,就是人族根本不需要神仙。   这些道理,都是大天尊修行多年悟出来的,但跟白龙却说不明白。   两人争到最后,大天尊也懒得再跟它多说,直接将他丢入了那座死城之中,让他以自身血肉,为那场瘟疫赎罪。   “等什么时候,你能遇见一个情愿忍饥挨饿,也不肯活吃你的,你就解脱了。”   “七日不饮不食,已是人的极限。你是第一个生生忍过七日的。”   “也就是说,你已经解脱了,不用再每日受凌迟之苦了?”   见他的关注点还在这里,白龙一笑,点了点头,“不错,我已经解脱了。”   “诶,诶,前辈有话好说,您别乱动。”   由于白龙的体积实在是太大了,它这一点头,整个砂岩洞里便地动山摇。   要知道沙眼可一点都不结实,已经有不少碎沙和石子落下来,砸了胤禛一头一脸。   白龙哈哈大笑,“来,你坐在我的龙角旁,我带你出去。”   龙他虽然见过好几条了,但坐在龙角旁这种待遇还是头一回。胤真非常顺从的爬了上去,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它左边的龙角。   不是他不想一手一个,极限装B。实在是龙头太大,两个龙角的间距太长,他若敢那样操作,立马得体验自由飞翔。   下一刻,白龙已冲破岩洞,腾空而起。   大约是照顾他,白龙周身都自带防护罩,无论是沙石还是飓风,都没有伤到胤禛分毫。   胤禛低头看去,却发现目之所及,只剩下了玄真道人和马介甫这两个人。   那些来来回回的行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心头一惊,急忙扭头去看龙身。龙身上哪有半点伤口?   难不成,先前他看到的都是幻境?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出来。   彼时,白龙吟载着他落到了玄真道人身旁,自己也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衣青年。   “不是幻觉,那都是真的。”   那些人都是当年死在瘟疫里的人,是大天尊施展**力,凝固了这一代的时间。   他们每天都会来割取龙肉,白龙受尽凌迟之苦。   可能这些人潜意识里也知道,白龙降雨是出自好心。所以他们对龙肉之事讳莫如深,谁敢说出“龙肉”二字,便会被同伴悄悄杀死。   如今白龙刑期满,定格的时间重新流动,那些人也遵循时间的自然规律,早就风化在沙漠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龙肉》是聊斋里的小篇章,全文字数不超过一百字。大意就是甘肃的某个地方,有个白龙堆的地方,那地方有龙肉可以任人割取。但却不能说出“龙肉”二字,不然说的人就会出事。   原文虽然短,但结合蒲松龄生活的时代,就忍不住让人发散思维。   蒲先生生于明末乱世,肯定见惯了各种人伦惨剧。   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肉,让大部分人都在吃,却又讳莫如深,不敢或者是不忍说出来,有人说出来了还会莫名其妙出事呢?   作者菌自己胡乱猜测,觉得那些出事的人不是莫名其妙,而是他犯了周围人的忌讳,戳了大家的痛脚,所以才被出事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饥荒时代的米肉,也就是人肉。   和蒲先生同生于明末清初的学者屈大均,有一首《菜人哀》,详述了一个女子被活剐的过程,真看得人头皮发展,想哭都哭不出来。   这几章就是作者菌根据那不到五十字的小短片发散出来的,也是很能水了。   以上,不求认同,只求轻喷。 第303章 再见二郎真君   “四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介甫看了看化作人行的白龙,“不知这位是……”   方才这白龙就是当着他们的面,从天而降化作人形的,马介甫自然知道这是一条龙。   只是,想到来之前得到的关于白龙堆的各种传说,让马介甫务有些犹豫,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地方,平安无事地说出一个“龙”字。   白龙微微一笑,朝两人拱手施礼,大大方方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在下只是一条由蜥蜴修成的白龙。两位先生,小龙这厢有礼了。”   见他如此坦荡,无论是玄真道人还是马介甫,神情都有些恍惚。   很显然,这两人都是知道白龙堆的传说的。   胤禛急忙解释道:“两位不必担忧,白龙前辈刑期已满,如今得脱樊笼,也是天道仁慈,赐予众生一线生机。”   听见“天道”二字,白龙不由有些感慨,“是呀,天道仁慈,无论何时,都会留众生一线生机。”   只是,也因天道至公,这线生机并不单单是给某个种族的,也就显得天道无情。   玄真道人恍然道:“这附近的人突然消失,也是因为阁下劫难已满吗?”   “不错。”白龙愧疚道,“其实,他们早就已经死了,说不定魂魄已经转世,多次只因小龙一念执迷,累得的他们肉身不得解脱,困在此处陪小龙蹉跎多年。”   见他神色黯然,胤禛急忙劝道:“前辈本也是一片善心,只是阴差阳错弄巧成拙。认真说起来,此事本就是因果相循,原也怪不得谁。”   如果不是白龙因恻隐之心引来云气降雨,这一城的百姓固然不会沾染瘟疫。但当时本就天灾**不断,若无雨水滋润,这一城百姓又能活下来几个?   这些人,无论是感激白龙带来了生机,还是怨怪白龙引来了瘟疫,都是全凭他们本心,本也无可厚非。   好在,白龙被困在这凝固的时间里这么多年,日思夜想,心性早已通透圆融,便是伤感也是一时,很快便从负面情绪中挣脱了出来。   “罢了,不说这些了。往事已矣,这些人也早就投胎了。如今躯壳散做飞灰,也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做沦为野兽口粮。”   玄真道人淡淡道:“我们出来已有七八日,也不知那石头城如何了?”   马介甫笑着接口,“道长若想知道,咱们回去看看不就是了。”   “石头城?”白龙有些疑惑。   胤禛便向他解释道:“他们说的原是一处海市,不知何种原因形成的,名叫白龙堆。之所以叫它石头城,是因为城中所有的建筑,都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   “唉,对了,说起海市,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马介甫突然想起了什么,插口道,“先前我进来的时候,不是文件老狐狸味儿吗?就在四天前,我感应到那只狐狸已经出去了。”   胤禛挑眉道:“出去了?也就是说,那狐狸来白龙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按照白龙堆的规律,应该是的。”   这时,沉默的白龙突然说:“你们说的那个海市,怕是已经不存在了。”   这句话在漫天黄沙中幽幽传来,声音本不高,语气也有些飘忽,但落入几人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什么?”   胤禛急忙查看自己的储物手镯,从里面取出那个装着慈父之心的匣子,打开一看,见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还完好无缺地安放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这东西不能给康熙用十分遗憾,可谁也不能确定,未来他不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用得着这颗不可多得的心脏。   在匣子开合的瞬间,慈父之心的气息溢出,白龙一眼瞥见,眸光微闪,叹息道:“原来是他的心脏!”   胤禛一怔,奇道:“前辈,你认识这颗心脏的主人?”   白龙点了点头,神情怔然,似乎是想起了昔年旧事,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我之所以会引来那些云气,就是因为,在一片人伦惨剧中看见了人性的光辉。”   城中数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莫说是墙角的枯草,便是早已枯死的树木,也被人将树皮扒尽,成了充一时之饥的口粮。   那个时候,家里死了人都不敢声张,就怕被邻居知道了,哪怕深埋五尺,尸骨也会被人扒出来吃掉。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些尸骨根本就轮不到别人惦记。因为自家人也饿,他们也想要活命的机会。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易子而食竟成了最后的道德底线,真是可悲可叹。   而这颗慈父之心的主人,是白龙见到的唯一一个不愿意将自己的亲骨肉拿去换肉,反而自个腿肉给儿女充饥的。   他的举动让白龙深受震撼,也让他下定决心,为这一城百姓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他的作为非但没有帮到这一家三口,反而让这位父亲的伤口感染化脓,那一双儿女也死于瘟疫之下。   只是白龙却不知道,那位父亲死后竟也不得全尸,心脏不知给和人挖了出来,做成了这邪术的媒介。   你真哑然半晌,把那匣子捧到白龙面前,“前辈,不如我们找个风水宝地,用这颗心脏给那位慈父另一个坟茔吧。”   白龙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匣子上的金色符文,最终摇了摇头,“不必了。这个心脏被人以秘术多次祭练,已经算不得纯粹的人心了。他既然到了你的手里,便是与你有些缘分,你就好生收起来吧。”   此时风沙渐止,随着残阳西斜,原本酷热的气候迅速阴凉了下来。   沙漠之中白天与黑夜的温差之大,不亚于盛夏与寒冬。   马介甫提议道:“眼看天就要黑了,咱们也别在这里说话了。还是先找一处地方,避避夜间的风寒也好。”   胤禛抬头看了看天际那一线残阳,橘黄色的日光与金黄色的沙地融为一体,竟然泛出一种轻微却瑰丽的紫色。   大自然的光影当真是神奇。   不过沙漠之中太阳一落山,温度就会迅速下降,马介甫的提议正当其时。   只是,那石头城多半已经毁了,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白龙说:“还去石头城。”   三人虽不解,但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得由着白龙将他们三人一袖拢了。   等他们从白龙的袖子里出来时,已经回到了待了数日的石头城。   这地方和他们刚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   如果说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座虽粗犷却古拙的城池。如今再看,却尽是残桓断壁,一派荒凉破败之景。   如果仔细看的话,城里还有崭新的怕人生活过的痕迹。显然就在不久前,这石头城里还满是人烟。   白龙意味不明地说:“这些精怪倒是乖觉,跑得也够快。”   却原来,这白龙虽以海市闻名,却不单单是天然形成的海市,这里存着白龙被天帝封印之前的最后一缕龙息。   如今白龙劫数已满,脱困而出,和龙息乃是与他息息相关之物,这一群精怪如此利用,他自然不乐意,也就顺势将龙息收回。   至于他为何不先将这群精怪教训一顿,而是直接打草惊蛇,让那些精怪有逃跑的时机?   不过是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精怪既然巧合占用了他的龙息浸润之所,也算是一段机缘。   机缘乃上天所赐,一饮一啄自有天定,他如今性子平和,轻易不愿意在违背天道。   胤禛却是暗暗可惜:这位分明是被磨平了心气,日后多半只愿做个隐士,不愿再参与到俗世纷争了。   他心心念念的又一大外挂,泡汤了。   正想着呢,忽然有一道金光自天际而来。待金光散去,四人定睛一看,胤禛便先笑出了声。   “二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却原来,这金光不是别人,正是胤禛的网课老师——二郎真君。   白龙却是面色一变,急忙上前对二郎真君行大礼,“小龙姚崇,拜见二郎真君。真君今日前来,可是因小龙刑满获释一事?”   二郎真君先是对胤禛点头示意,而后神色一肃,朗声道:“不错。大天尊得知你机缘已至,特命本君前来,意为昭告三界,还你自由。只盼你日后遵循天道,多行善事,自有善果。”   当年白龙是大天尊亲自镇压于此,如今他得了机缘被人放了出来,大天尊自然有感。   大天尊能得天帝尊位,本就是经历了千劫百难,自然知晓神仙历劫的好处。   原本当年之事,就是因白龙的善心而起。想来经此一劫,白龙心性已平,日后做事学会三思而行了。   白龙忙道:“小龙谨遵大天尊教诲。”   “嗯。”二郎真君点了点头,替大天尊传下了法旨,“日前有珠江水君压迫剥削一众水族,并蛊惑百姓以美女童子祭献,嘴不容诛。   大天尊已命三台海会大神,将之压赴斩龙台处决,并命本君传旨于你,任命你为珠江水君,望你善念不绝,泽披两岸百姓。”   白龙没想到,今日他不但能得脱困境,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好在他被困多年,心境早已圆融通透,静海无波。纵然心中诧异喜悦,他面上也能不动声色,非常平静地谢恩,“小龙遵法旨,多谢大天尊恩泽。”   二郎真君微微颔首,右手掐诀,一枚金色的令牌点飞入白龙眉心。   “珠江水府还有许多事物亟待处理,你这便上任去吧。”   白龙看了胤禛一眼,拱手应道:“是。”   下一刻,便化作一条白龙,腾空而去。   玄真道人和马介甫也急忙上前见礼,二郎真君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他一转脸,面对胤禛的时候,就仿佛突然换了个人,笑意轻松惬意,无形中就透出几分亲昵。   “我倒是谁能忍受七天饥饿,助这白龙脱困呢。若是四弟你,我就半点都不奇怪了。”   胤禛摆手道:“嗨,二哥是不知道,最后那三四天,我根本就不敢白龙前辈那边看一眼。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到他身上生啃龙肉。”   说到最后,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二郎真君听他说的俏皮,也跟着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二郎真君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解地问:“这地方荒凉破败,生气与死气交织,对你们这些修仙道的没什么好处,你们来这里干嘛?”   二郎真君天生慧眼,只要他愿意,这三界六道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他额上天眼。   这石头城的事,自然也瞒不过他。   不过他可不觉得,胤禛会需要到这阴气纵横的海市里求什么邪术。当年他留给胤禛的法术,已经足够全面。只要胤禛认真钻研透彻,剩下的也就是法力的积累了。   果然,就听胤禛一脸晦气地说:“别提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着了谁的道,才会一脚踩这地方来。”   然后,他就把自己如何清查妖物,如何到了竹林,又如何一脚踩中阵法,被传送到白龙堆的事,一股脑告诉了二郎真君。   二郎真君沉吟了片刻,对他说:“凡事有因必有果,我先送你回去。其它的事你得自己查,我得先回去向大天尊复命。若是你力有不逮,再上香请神便是。”   请神是法师常用的手段之一,在遇到厉害的妖物,自己的修为却不足以对付的时候,法师才会用这一招。   一般情况下,他们请的都是自己本派的祖师爷,若是有缘,得到特殊令箭的,也能请其他厉害的神仙。   不过,这种请神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以法师自己的心头血为祭。   心头血也是修行之人储存法力的一种方式,每损失一滴,都会让法师元气大伤。   所以,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法师是轻易不会请神的。   也因请神之事太过损耗自身,被许多人视为邪术一流。   不过,像二郎神这种,明言可以上香请神的,相当于是私自开外挂,自然就不需要心头血了。   等二郎神把他们送回那片竹林离去之后,马介甫和玄真道人都用一种景仰的眼神看着胤禛。   “没想到,四爷还有这层靠山在。”马介甫开始考虑,他是不是也跟着胤禛混。   玄真道人则是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欣喜地说:“原本我还害怕,神仙岛上的能人太多,就凭咱们几个对付不了。如今想来,却是我杞人忧天了。”   胤禛见此,干脆就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于是也笑道:“原本我还想着,去神仙岛之前,先到关帝庙去拜一拜,请关二爷派遣黑白二将军给咱们助阵。若是二哥肯出手,咱们就不必麻烦关二爷了。”   ——道长你放心大胆地上,咱别的不多,就是外挂多。   马介甫嘴角流出了羡慕的泪水。   但究竟要不要向胤禛投诚,他还得再考虑一下。   毕竟,他不比玄真道人是个自由身,乃是有编制的狐仙。若是贸然插手凡间事,天庭那边不好交代。   玄真道人果然心神大定,立刻便干劲儿十足地准备清查这竹林内的阵法。   他很快就发现,那个先后将它和胤禛传送到白龙堆的阵法,已经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不留,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胤禛心头生疑,沉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问马介甫:“马大哥,你不是说你进白龙堆的时候,闻到了另一只狐狸的气息吗?”   “不错。”马介甫点了点头。   胤禛又问:“那……如果让你再见到那只狐狸,你可还认得她身上的气味吗?”   “自然认得,我对自己的嗅觉一向自信。”   这是来自犬科动物的自信。   他的反应也不慢,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莫不是,四爷知道那只狐狸是谁?”   “有些猜测,但还需要马大哥帮忙确认。”   先前他和玄真道人一起,追查此地妖物的时候,就隐隐约约闻到过一股狐骚味。   再联想到,他们两个正是被这妖物引导着,踏进了这竹林,又是在这竹林中踩中了传送阵,进了那白龙堆。   偏偏他们进去了之后,就有一只不认识的狐狸和马介甫一起进去,又比马介甫早几天出去。   而且,白龙堆鬼市内的时序混乱,很难不让胤真怀疑,他们进白龙堆就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算计。   不过,他们进去转了一圈,非但毫发无损,还得了一些好处,对方把他们送进去究竟是为什么呢?又有没有达到自己目的?   他们虽然从白龙堆里出来了,但积攒的一团却半个都没有解开。   胤禛道:“咱们还是先回县城,和揆叙隆科多会合吧。”   虽然他们在白龙堆里呆了有十天,但由于那里的时间被天帝封印了,内部时序混乱,外面究竟过了多久,他们根本不知道。   万一外面已经过了一年半载,揆叙和隆科多一众侍卫,岂不是危险了?   等他们进了县城才知道,隆科多是一点都不危险。他非但不危险,还威风得很。   如今整个县城都知道,县里来了个京城的大官,现在爷都整日追着奉承。   胤禛神色古怪,直觉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揆叙他们肯定遭遇了不明危险。   因为,隆科多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他要轻狂,也不会再胤禛下落不明的时候轻狂。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关于神仙与凡人的论述,全系作者一家之言,可能逻辑不是很能自洽,大家就看一乐呵,么么哒! 第304章 遭遇捻秧   “揆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胤禛避着人,悄悄回了客栈,隆科多却不在客栈中,只有揆叙领着一众侍卫一直守候。   “对了,我失踪几日了?”   揆叙道:“两个月。自四爷失踪那日算起,已经整两个月了。”   他的神色很是憔悴,却也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这么大的事,奴才们不敢隐瞒,早在四爷失踪的第三日,便由隆三爷写了密折,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   如果不出意外,康熙派来主持大局的人,很快就要到了。   这一点,就算揆叙不说,胤禛也能想到。   他直接问道:“你可知道汗阿玛派了谁来?”   等他这个问题问出口,揆叙的神情立刻就古怪了起来,带着几份调侃,还有几份揶揄。   “四爷不妨猜猜。”   看着他那恨不得把答案写在脸上的神情,胤禛就觉得,这事儿根本不需要猜。   他只是疑惑,“以汗阿玛的性子,怎么可能同意明若来?”   “哈哈哈哈哈……”   这两个月来,揆叙首次开怀大笑,笑完了还乐呵呵地说:“这正说明富察格格非池中之物,四爷得了个好福晋呀。”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清楚胤禛的为人,知道他并不忌讳自己的妻子精明能干。   胤禛有点尴尬,不知道这个话题该怎么接。   他前脚刚接到拴婚的圣旨,后脚又被康熙派了出来。虽然行程很是仓促,但若是有心,他完全可以派人到富察府上送点小礼物,问候一下自己的未婚妻。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地带人出发了。   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因为这门婚事来到太过突然。而且,他和明若有相互知道对方的底细,知道自己的栓婚对象是明若之后,他心里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他觉得,明若一定和他一样尴尬。   若不然,他出京的时候,明若怎么会不到城外十里亭去送他呢?   骤然得知自己要嫁人,还是嫁给一个清楚自己底细的人,恐怕心理素质过硬的雍正皇帝,一时之间也hold不住。   胤禛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舅舅怎么就成了县令的左上宾?”   揆叙叹了口气,“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们两个行事太过急躁,这才让人钻了空子,不得不暴露身份以自保。”   却原来,隆科多私底下摆酒,纳了那赵二姐之后,倒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只是,赵家兄妹安稳了不到半个月,就开始往那小院子里领乱七八糟的人。这些人大多是街头混混,还有楼这里的粉头。   因为早就怀疑他们的身份不简单,隆科多就做出一副“百无一用”的书生样,对他们的行为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跺着脚掩着面,喊几句“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一来二去的,赵氏兄妹很快就无所顾忌,竟是放肆地领着一群混混,在家里聚众赌-博。   隆科多冷眼瞧着,那些混混生冷不忌,连已经嫁为人妇的赵二姐,都时常被那些混混揩油调戏,那些被叫来作陪的粉头更不用说。   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场面简直污秽不堪,连隆科多这种比较放得开的,都觉得恶心。   只是,无论这些混混玩得再怎么花,却从没有一个,敢把主意打到盛絮儿身上的。   这难道不可疑吗?   这很可疑。   他和揆叙都确定,那盛絮儿不是个傻子。但她却放任了这种可疑的存在,并把这可疑明晃晃地摆到了隆科多面前。   两人一时摸不清她的路数,猜不透她究竟想干什么,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哪知道,就在他们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盛絮儿身上时,赵家兄妹却突然出手。   那天晚上,隆科多早早地睡了,赵氏兄妹领着一群人,在西厢房赌-博饮酒取乐。   突然有一队衙役闯了进来,说是奉县太爷之命,抓捕聚众赌-博之人。   大清是禁赌的,这种突袭抓捕暗中聚赌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所以,隆科多虽然在衙役开始撞门的一瞬间就醒了,却装作不知道,闭上眼睛继续睡。   正好他也借机看看,那盛絮儿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但他却没想到,对方的笑话没看成,倒是自己差点变成笑话。   那群衙役闯进来之后,不由分说就开始抓人。不但抓了在西厢赌钱的那一群,还强硬地敲开了他卧室的门,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搜查。   更神奇的是,某个衙役竟然真的在他的褥子底下,搜出了一幅赌具。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栽赃陷害的能不能再不走心一点?   那赌具明显就是搜出来的那个衙役自己放进去的。   偏他们人多势众,众口一词,又有那几个混混,把所有的事情都往他头上推,一时间竟显得隆科多百口莫辩。   隆科做心知肚明,他这是遭遇了“捻秧”,也就是现代人说的诈骗。   无论是赵氏兄妹,还是那些混混,再加上这些衙役,全都是一伙的,串通起来专门讹诈别人的钱财。   这时候,隆科多还有心思想:也不知道这些衙役,是贼人假扮的还是真的。若是贼人假扮的,县令把这一伙人抓住了,可就是破了一个团伙作案。这可都是政绩啊!   没错,他隆科多就是这么官迷,这个时候都忘不了核算政绩。   就在隆科多准备自认倒霉,花钱消灾的时候,领头的那个衙役,竟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佟佳氏出身,并威胁隆科多不要不识好歹。   好家伙,这能忍?   只看这些家伙行动这么熟练,就知道他们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了,也不是头一回打着她们佟佳氏的名号来作恶了。   如今他们整个佟佳氏,在国服童国刚的带领下,一致主张低调蛰伏,以免引起皇上的忌惮出手打压。   他们这些真正的佟佳氏子弟,尚且要收敛脾性,且越是嫡支子弟,越是要行事三思,哪容这些冒牌或嚣张?   谁知道被他们讹诈的人里,有没有哪个和京中权贵沾亲带故的?   万一人家把这件事当成把柄捏,在手里,准备在关键时刻,当成压死佟佳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佟佳氏岂不是要冤死了?   他要能忍得了,他就不是佟佳竹筠!   隆科多立刻奋起,放出信号弹,召唤了守在附近的十个侍卫。他们十一个人合力,把这一群人都给打趴下,捆了个严严实实。   等天一亮,隆科多就亲自带人,敲响了衙门口的鸣冤鼓。   那县太爷还在小妾的温柔香里趴着呢,被人吵醒了心里自然很不爽,一升堂就没少摆官架子。   但他的官架子,也就止步于隆科多递上名帖的一瞬间。   那是一等公佟国纲的名帖,这县令是个汉人出身,一等公简直是他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终点,如何能不惊慌?   他立刻就从堂上走了下来,在隆科多的暗示下,亲自把隆科多请到了后衙。   把这群胆大包天的贼子收拾了之后,隆科多当即就写了折子,连同胤禛失踪的事,一同报给了康熙。   胤禛听完,唏嘘不已,“这还真是天高皇帝远,撑死胆大的。”   马介甫道:“捻秧在民间也不算稀事,早几年我也曾遇见过。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种事情,是禁不绝的。”   说白了,捻秧之所以一直有市场,最大的原因还是人心贪念不绝。要么贪财,要么贪色。   只要你贪了一样,就很容易被人利用着做局,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道理,胤禛自然明白。   他在后世的新闻上,见惯了各种电信诈骗,那个花样可是多多了。   这时,马介甫突然往揆叙那边凑了凑,又用力抽了抽鼻子,转头对胤禛道:“就是这个气味儿。”   见揆叙不明所以,胤禛解释道:“我们是在找一只狐狸,马大哥在你身上闻到了那只狐狸的味道。”   揆叙惊道:“那盛絮儿果然是盛京逃出的那只狐狸吗?”   “什么盛絮儿?”这回换胤禛不明所以了。   “就是那个被隆三爷救回去的弱女子,他自称姓盛,名叫絮儿。我与龙三爷都怀疑,她就是咱们在盛京时遇见的,那个叫做絮儿的狐狸。”   “哦。”胤禛点了点头,“那他现在应该是在牢里吧?”   既然赵氏兄妹是诈骗团伙的人,那肾虚而作为引狼入室的人,怎么算都是同伙。   既然龙科多带着人,把整个诈骗团伙都给端了,没道理把那盛絮儿给放走。   回去摇了摇头,“被他提前得到消息,跑了。”   “又跑了?她这也太能跑了。”   直到现在胤真都不明白,在盛京的时候,那絮儿额头上分明贴着他的符咒,又是如何逃脱的?   而且,既然她能挣脱符咒逃出,为何不把她的姐妹雪儿也一并带走?   马介甫沉声道:“只闻这个气味,我就敢肯定,和我一起进白龙堆的狐狸,就是这个盛絮儿。”   胤禛蹙眉道:“那他为何要把我坑进去?”   揆叙关注的重点就不一样了,他神色一厉,冷冷道:“这次四爷失踪,果然是她捣的鬼!等下次再遇见了,必得让他付出代价!”   正在此时,隆科多一边喊着“四爷”,一边大步走了进来。   直到真正看见了胤禛,他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放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胤禛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哽咽道:“四爷,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胤禛失踪的这两月,揆叙焦心,他比揆叙更多了一层愧疚。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胤禛真出了什么事,他回京之后,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姐姐?   “诶,舅舅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胤禛吃了一惊,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用力把隆科多扶了起来,“舅舅是长辈,真是折煞我了。”   隆科多顺势起身,又仔仔细细把胤禛打量了一番,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胤禛瘦了。   “阿哥这两个月,吃了不少苦头吧?”   见他真情流露,胤禛感动不已,急忙安抚道:“有道长和马大哥帮衬,我也没吃什么苦头。而且,我去的那个地方时间流速不同。于舅舅来说,是过了两个月。可是我在那里,只过了几天而已。”   他只含糊地说几天,没说具体过了十天,就是觉得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也不必让关心他的人再多增忧虑。   果然,听他说只待了几天。隆科多的神色立刻好了许多,转身就对玄真道人和马介甫行了大礼,“此次四爷能够脱困,多亏了二位周全,请受隆科多一拜。”   他几乎一揖到底,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十分诚恳,显然诚意十足,“二位日后若是有用得着隆科多的地方,只管到京城一等公府去投拜帖。只要不危害我大清的江山社稷,隆科多万死不辞!”   他不但话说的漂亮,行动上也十分有诚意,直接就从怀里拿出了两张自己的名帖,分别递给了玄真道人和马介甫。   两人推辞了一番,在隆科多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名帖。   虽然隆科多现在官职不高,但他还年轻。就凭他的家世,日后也是前途不可限量。他的名帖,是时间越久,含金量就越高,说不定日后就用上了呢。   马介甫精通人情世故,自然非常识趣。收了名帖之后,他便表示自己累了,要了一间客房就去休息了。   等他走了之后,双方才再次交流了自己的信息。   然后,胤禛又写了一封请安见请罪的折子,命人送到驿站,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去。   他身为人子,骤然失踪两个月,累得父母担忧,自然是要请罪的。   等他们商量何时启程的时候,揆叙笑得一脸诡秘,“这就要看四爷的意思了。四爷若是想要等几天,那咱们就多留几天。”   一开始隆科多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想明白之后,笑容就猥琐了起来,“嘿嘿,自然是要多等等的。四爷一年大似一年,也该学会怜香惜玉了。若是让佳人扑个空,多不好?”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胤禛弄了个大红脸。   但他又不能明说,这门婚事他和明若都觉得尴尬,能陪着干笑几声,让他们不要乱说话,以免坏了明若的名声。   “四爷放心,我们懂,我们都懂。”隆科多嘿嘿直笑,要胤禛更不放心了。   想到隆科多上辈子,就是被雍正给收拾了,而且明若对隆科多和年羹尧的印象都很不好,胤禛觉得,哪怕看在这几年隆科多对他还不错的份上,自己也有义务多叮嘱几句。   “舅舅,富察格格毕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你们在她面前,可不要乱说话。”   若是被她那个小心眼惦记上了,以后可以有你的苦头吃。   只可惜,隆科多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非常没有长辈风范地拍了拍胤真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姿态,教了他许多哄女孩子的技巧。   胤禛听得一脸木然,心想:我也做过女孩子,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哄自己?我现在急需的是哄男孩子的技巧,你能提供点吗?   原本隆科多和他说这些,一半是真有心传授经验,另一半就是逗弄小辈儿,存心看他窘迫。   但见他越说越多,胤禛反而越听越淡定,他自己先觉得没意思,扭头对揆叙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而后又开始意气风发地忆当年,“我和四爷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出菁了。头天晚上湿了亵衣,第二天我额娘就选了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送到我房里……”   眼见胤禛已经开始无聊的翻白眼了,一直沉默的玄真道人突然插嘴,“过早行男女之事,于寿数有碍。”   隆科多还没说出口的小荒蚊,就此被噎了回去。   “真的假的?”他惊疑不定的看向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捋了捋胡须,淡淡道:“三爷若是不信,大可仔细观察一下,父母年少时生的孩子,是不是特别容易夭折?”   听见正向科普,胤禛急忙跟着说:“这个我知道,父母自己都还是没发育完全的孩子呢,怎么可能生得出健康的孩子?”   见他说的信誓旦旦,玄真道人又是一脸赞同,揆叙和隆科多也不得不信。   揆叙道:“如此说来,我与夫人成亲数载没有孩子,反而是件好事了。”   胤禛笑道:“这就叫因祸得福。”   提起自己的夫人和孩子,揆叙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温馨,“说不定这次富察格格来的时候,来我夫人的家书。算算日子,我的孩子差不多已经出生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洗三礼和满月礼办得如何?”   想到自己没能参加孩子的洗三和满月,揆叙神色黯然。   这两样都是一辈子才有一次,他错过了,也就没机会再弥补了。   隆科多急忙安慰他,“有觉罗夫人和耿格格操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夫人可没少私底下夸赞跟格格爽利能干。”   “也是。”揆叙冲他感激一笑,收取了黯然之色。   只是心底,到底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捻秧也是聊斋里的,是个长篇,详细描述了古代的骗术,挺有意思的,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看看。 第305章 明若到来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那你还不赶紧多买点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小心回去之后,孩子不认你这个阿玛。”   这种时候,调侃果然比安慰有用。   揆叙精神一振,笑道:“不错,我虽然赶不上儿子出生,也赶不上洗三和满月,但给儿子准备礼物却是什么时候都不晚。”   当即他也不赔胤真说话了,告了声罪便出去了,说是要收集一些当地的特色玩具,将来给他的孩子玩儿。   “啧,当了阿玛的,就是不一样。”隆科多有些羡慕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我媳妇儿,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胤禛道:“这点你们两口子共同努力了。”   隆科多一挑眉,惊奇地说:“哟呵,四爷还懂得这些?”   胤禛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   如此,又过了两日。   等风尘朴朴的明若赶到时,正是第三日的黄昏。   她换了一身男装,梳着辫子,脑袋上扣着瓜皮帽。就连耳垂上的耳洞。都细心地用脂粉遮掩住了。   青春期的孩子本就雌雄莫辩,她装扮得精心,再加上做过一辈子的男人,神态举止根本不用模仿,就把上辈子的架势拿出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清俊小少年。   在身体没发育完全的时候,女孩子的身高,总是比男孩子窜得快一些。   “这位就是富察格格?”隆科多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就急忙移开了目光,心里啧啧称奇。   明若板着一张脸,掩饰住心底的不情愿,对隆科多行了男子礼,“隆科多大人,小子富察傅成,这相有礼了。”   傅成是明若的庶兄,比她大了两岁。正好她女扮男装,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长了两岁,借用傅成的身份正好。   “原来是傅成小公子。”隆科多从善如流地改口,而后就非常识趣的告辞,把空间留给这一对未婚夫妻。   但隆科多却没想到,等着屋子里只剩胤禛他们两人的时候,气氛却越发尴尬了。   身份的骤然转变,让两人相对无言。   虽然明若刚重生的时候,也想过嫁给胤禛,然后扶持胤禛重登皇位,看一看有着迥异思想的胤禛,会不会带领大清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可是,随着他的思想被胤禛改变,这个想法也不知不觉地打消了。   甚至于,她已经生出了这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心思。   却没想到,等她的想法转变了,上辈子坑了他一辈子的康熙,就又来坑她了。   一道赐婚的圣旨传到富察府上,马奇夫妻和她的哥哥弟弟们欣喜若狂,明若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额娘舒穆禄氏抱着她喜极而泣,一边摩挲她,一边欢喜地说:“额娘本以为,把你嫁给咱们富察家的部下,一辈子护着你,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却不想,我儿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马奇虽没有妻子那样激动,但只看他捋着胡须满脸得意的神情,也知道他对这门婚事是非常满意的。   也是,能把女儿嫁入皇室,还是嫁给当今圣上的儿子,这对哪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天大的荣耀。   前脚圣旨传到马奇府上,后脚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富察氏家族。   大清虽然已经入关了,但八旗贵族还保留着关外的居住习俗,每一个家族都是以嫡支主宅为中心,一圈一圈地聚集在一起。   马奇这一代的嫡支是米思翰的嫡子李荣保,也就是马奇嫡出的弟弟。   不过,因为李荣宝年纪还小,如今富察家在朝中最说得上话的是马奇和马武兄弟。   明若栓婚四阿哥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个沙济富察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带着自己的妻子赶到了马奇府上,送贺礼的送贺礼,说好话的说好话。   这还只是头一天。   第二天,富察是嫁在进城的姑奶奶们,也都带着女婿回家省亲,最主要就是见见明若这个未来的四福晋。   到了第三天,相熟的同僚和远一些的姻亲,也都登门道贺。   接连几天的热闹,让明若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这辈子的身份。   身为富察是的女儿,就算不能为家里增光添彩,也不应该让家族为自己蒙羞。   心底那股想要抗旨的冲动,彻底沉寂了下来。   ——有抗旨的想法,我真是疯了!   无论是明若还是胤禛都不知道,当这份栓婚圣旨在整个京城传开的时候,乌拉那拉氏费扬古的府上,有一个人狠狠松了口气。   ——命运真的改变了,这辈子她不用再忍受丧子之痛,不用再为了丈夫对自己只有敬重而痛苦了。   先有李氏,后有年氏,这两个宠妾一人压制她十几年,中间还有耿氏和钮祜禄氏平分秋色。   她这个嫡福晋,做得实在是可笑。   就算最后登上了后位,又能如何呢?   一个无子无宠的皇后,空壳子罢了。   就连病死在了紫禁城,远在圆明园的皇上也不愿意回宫为她治丧,并特意下旨,她的葬礼一切从简。   孝敬宪皇后,这是她在史书上留下的淡淡一笔,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抹痕迹。   皇后死了,还有熹贵妃统领后宫。皇上怎么会缺少替他打理后宫的人?   谁又能想到,年氏一进府就迅速失宠的钮祜禄氏,会成了最后的赢家?   真是时也,命也!   不过,这辈子,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了。   费扬古家的大格格有多庆幸,明若的心境就有多复杂。   她也知道,胤禛的心境肯定和她一样复杂,甚至比她还要复杂。   若不然,他也不会离京办差前,不往富察府上递只言片语。   幸好宫里有两个娘娘替他描补,胤禛早上离京,等到下午的时候,承乾宫娘娘和永和宫娘娘的赏赐,就一前一后到了马奇府上。   原本舒穆禄氏心里还有点犯嘀咕,觉得是不是四阿哥变心了,不满意这桩婚事。   那两位娘娘的赏赐来了之后,她立刻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两位娘娘看重你,你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也做过人家的儿媳妇,而且头顶上还是嫡婆婆和亲婆婆两重婆婆压着,自然深谙给人做儿媳妇的苦楚。   无论是什么原因,两位娘娘表达了善意,对明若来说,就是一件大好事。   “不过,待到成婚之后,你还是得好好笼络四贝勒。四贝勒已经有爵位在身,你们成婚之后,应该很快就能开府自己单过。只要每月初一十五,按时进宫陪两位娘娘说说话,你的日子轻松得很。”   听着额娘一句一句的叮嘱,明若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但这都是额娘第一片慈心,上辈子很少感受到母爱的明若,还是很受用的。   就在她不断的给自己下心理暗示,慢慢地接受了这门婚事时,胤禛失踪的消息,突然传回了京城。   当然了,这种事情不可能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是。可明若是在道录司任职的,胤禛是道录司的首脑。他出了事情,道录司纵然不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也是第二个。   这件事普通人明显解决不了,康熙很快就传召了如今的道录司负责人。   于是,明若第二次踏入了乾清宫。上一次还是她小的时候,京城瘟疫肆虐,她阿玛带着他上了太和殿,和皇上耍赖,把她送进宫里躲避瘟疫的那次。   “你就是马奇家的姑娘?”康熙端坐在高高的丹陛下,隔着九重御阶,跪在金砖上的明若,根本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闻一道威严的嗓音。   君心难测,喜怒难辨。   但上辈子,明若在康熙手底下蛰伏数十载,对康熙的一举一动早已琢磨得十分透彻。   她听得出来,康熙并没有动怒,甚至还带了点欣赏。   “回皇上,正是臣女。”   今生和前世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是前世,所有的八旗子弟在皇上面前,都只能自称奴才。   “朕听说,道录司的内务,是你在负责?”   “回皇上,蒙四爷不弃,正是臣女在操持。”   康熙意味不明地说:“男主外,女主内。你们二人倒是配合默契。”   明若心头一紧,装作听不出康熙的疑心,谨慎地说:“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女的福气。”   “四贝勒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安公公传旨时,臣女已经打听过了。”明若实话实说。   安公公就是小安子,他在御前只配叫小安子,但出了乾清宫的宫门,旁人都得尊称他一声安公公。   收买传旨太监打探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了。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机灵,什么消息能透露,什么消息得闭嘴,他们都门清。   真有那脑子不清楚的,也不能混到搬旨的资格。   所以,康熙对这种事情,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甚至认为,让身边的人有油水可捞,他们才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为他办差。   果然,康熙并没有这方面多纠结,只是问道:“不知你们道录司有何章程?”   无论他心里有多少猜忌,听闻儿子失踪,康熙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儿子找回来。   太后那里他让人尽力瞒着,等把阿哥找回来,再慢慢地和她老人家说。   但承乾宫和永和宫,康熙都让人私底下递了消息过去,让两位娘娘心里有个底,以免骤然得知,在太后面前露了行迹。   明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臣女愿带领葛、洪两位大师,前往衢州,探查四贝勒的下落。”   “你?”   “正是臣女。”   康熙终于对她刮目相看。 第306章 明若:啊,这……   天色逐渐阴沉了下来,窗外乌云浓重,把天光屏蔽,哪怕开着窗户,室内也是幽暗一片。   “辛苦你了。”胤禛干巴巴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来,其实,你也不用专门跑这一趟。”   目前还是康熙初年,八王议政尚且存在,康熙还在苦心琢磨,如何将八旗亲贵的势力全部收入手中。   因而,就算胤禛真的出了意外,哪怕康熙心里再不乐意,也会捏着鼻子,另给明若指一门好婚事。   谁让明若背后站着整个富察氏呢?   如果换到了乾隆年间,指给了皇子还想再嫁,那才是痴人说梦。   但明若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很是舒心,“我到底不比你,难得有出京的机会。”   说完,她走到窗边,把支着百叶窗的撑子拿了下来,将窗户关好。   “眼见就要下雨了,这窗户还是关上得好。”   “啊,是呀。”胤禛那无处安放的手,只能摸自己的鼻子。   明若见此,又解释了一句,“其实,我冒险跑这一趟,也不单单是因为担心你。”   因为清楚胤禛的为人,明若不想和他玩那些虚头巴脑的,就明打明地把自己的谋算说了出来。   “咱们两个的情况,你我都心知肚明。日后在子嗣上,我这里怕是会有些艰难。所以……”   剩下的她没再说下去,但胤禛已经听明白了。   明若来这一趟,不但带着康熙的旨意,还带着后宫两位娘娘的嘱托。   可以说,她跑这一趟,只要能把胤禛平安带回去,日后在两位娘娘面前,她就是个宝贝。   哪怕胤禛日后再娶了侧室,哪怕她日后膝下无子,也没有一个妾室能越过她去。   说完之后,明若小心地觑着胤禛的神色,生怕他恼羞成怒,俩人谈崩。   胤禛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赞赏道:“高,你这一手实在是高!真不愧是……雍正皇帝。”   最后那四个字,他的声音轻若羽毛拂过。如果不是明若一直注视着他,看懂了唇语……啊,对了,以明若的聪明劲儿,就算听不见,联系前后语境,她也能猜出来。   “嘘,慎言!”她竖起食指瞪了胤禛一眼,“亏你也读了几十年书了,连君子慎独的道理都不懂吗?”   被她这么一瞪,两人之间尴尬僵硬的气氛突然之间化为了乌有。   他们都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在承乾宫同住时,胤禛也是这么口无遮拦,经常把生性谨慎的明若气得吹胡子瞪眼。   胤禛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挑着眉问明若,“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怎么像是妻子出轨,怕被丈夫抓包一样?”   明若问:“出轨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红杏出墙。”   “呸!”明若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刚说完你,老毛病又犯了。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时人对女子名节的看重,已经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顶峰。对着她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外面也这么没遮没拦的,那是会逼死人命的。   “诶,放心,我有分寸。这话我也就私底下对你说说。”   他可不敢随便挑战这个时代的礼教。   “但愿你记得才好。”明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踌躇起来,“虽然你知道我骨子里是个男人,但这世上从来都不缺龙阳断袖之好。再者说,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不愿意为自己生儿育女?”   以己度人,如果她上辈子的某个后宫嫔妃不愿意侍寝,她绝对会勃然大怒,把人扔在深宫里自生自灭。   “啊?”胤禛呆了一下,“我没告诉过你吗?”   “什……什么?”   难不成他是已经有了真爱,所以对其他人都不在乎了?   明若微微蹙眉,觉得情况有点不妙。内心深处,还有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气。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格格这么有福气?   胤禛用食指勾了勾鼻子,低声道:“我上辈子是个姑娘呀。”   “啊?”明若大惊失色,回想起自幼与胤禛相处时的种种细节,只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你看起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呀。”   胤禛“嗐”了一声,说:“投胎到这么个时代,变成男人我只会庆幸。若是生成个小格格,为了自由,我也得多花十倍的心力。”   “那你会认命吗?”明若很想知道答案。   “不会。”胤禛正色道,“如果我真的生成了个格格,等有自保能力的时候,我一定会为自己争取自由的。”   “如果你的自由,需要骨肉分离来换呢?”   对于这一点,明若是有亲身体会。   如果不是有胤禛帮她,她想真正获得自由活成自我,又不想连累富察氏的女儿们,唯一的法子就是诈死离家出走,这还是得在弄来路引的前提下。   弄来路引,她可以女扮男装在闯荡,弄不来就得时刻小心被人抓住卖去青楼。   她之所以愿意一直忍受,就是因为舍不得这辈子来之不易的父母之爱,兄弟之情。   面对这个问题,胤禛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如果我在这种环境里,八成会英年早逝抑郁而终。你觉得我的父母,是愿意放手成全呢,还是宁愿用教条困死我?”   他是喜欢做咸鱼,但前提是,这条咸鱼不是那种随时随地会被人剁了做菜的。   这回换明若沉默了。   天色越发阴沉,乌云浓重得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雨珠却迟迟不落。   许久,明若点了点头,说:“不错,按照你传授给我的思维,这件事情本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每个人的取舍不同而已。”   胤禛笑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当然了,这个打算的前提是,我得幸运的投胎成满族格格。若是变成了汉家姑娘,从小就得裹小脚,身体注定发育不健全,不想认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到底,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上层人士选择的余地更多。   想象一下,若是自己投胎到了汉人家庭里,变成了需要裹小脚的汉族女儿,明若深深地沉默了。   ——那当真是寸步难行。   她非常干脆地转移了话题,“怪不得你一直不赞同我学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原来女孩子也能养成像你这样的。”   然后她又像是怀念又像是感慨地说:“若是我五妹还有怀恪,能照你这个模子养,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胤禛却是心中一动,心中起了一个让他兴奋得有些战栗的念头。   “诶,你说,等回京之后我向皇上提议,把本朝的公主,都照着武曌的模子来养,如何?”   “不如何。”明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从先帝时候开始,本朝就特别防备后宫干政,当今圣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再者说了,他这一堆的儿子都已经防备不过来了,若是把女儿也都养得野心勃勃,只怕更要提心吊胆,怕自己的皇位坐不稳了。”   这几句话,她说得无不嘲讽。   胤她禛诧异的看着她,“你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这可不像你啊!”   要知道,前世康熙的皇位可是传给雍正了的。无论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皇位来得正统也好,还是他本身的立场就让她维护君权父权原因也罢。   反正明若对康熙,怕偶有怨言,也不会如此冷嘲热讽。   看来,她是真的想通了,也真的把自己的身份,从雍正皇帝转换到了富察格格。   明若瞥了他一眼,木着脸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胤禛哈哈一笑,一点也不尴尬,“以后咱俩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若是立场不能统一,那还怎么过日子嘛?”   他可是随时都准备造反的男人,若是老婆一心敬畏皇权,他一边忙外边,一边还得防内宅,一根蜡烛两头烧,怕是连五十八岁都活不到。   但如果把明若这个大外挂拉入自己的阵营,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他还有闲工夫善加保养,活到六十八岁、七十八岁也都有可能。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梦想总是要有的嘛。   也是雍正皇帝五十八岁死的印象太深刻,胤禛总是会忽略了,关二爷早在他的寿命上添了一笔。   “立场?”明若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说起立场,我倒是要问问四爷,你的立场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人明明有能力,目光却总不往朝堂上放,反而把自己游离于朝堂之外。直到现在,许多朝中重臣对这位四贝勒,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早几年,他和太子的关系还十分融洽。但是这几年,他与太子也疏远了,反而与几个小阿哥关系不错。   虽然他的兄弟们个个都有文治武功的才能,但老八心怀异志,一心出人头地;老九老十桀骜不驯,太难收服。   看看前世的大阿哥就知道了,和老八混在一起,得时刻提防他挖了你的墙角再背刺你。   “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很简单……”   说到这里,胤禛面色微,突然温柔如水地来了一句,“你到底是个女孩子,一路风餐露宿的,也累坏了吧?”   这话题转移的,怎一个突兀了得?   好在明若心思灵慧,立刻就明白是情况有变,有些话不好再说。   她也一秒变脸,满脸的羞怯,“多谢四爷关心,有爷这句话,我就不觉得苦。”   直到她话音落下,才隐隐约约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四爷,不好了四爷,揆二爷和佟三爷,都被妖物给捉去了!”   来报信的侍卫气喘吁吁,心头忐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明若:来的真不是时候! 第307章 失踪   “什么?”胤禛大惊失色,急忙拉开了门,让那侍卫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   “是……是。”那侍卫慌张忐忑得厉害。   一方面是因为揆叙和隆科多这两个重臣之子出事,一方面是怕自己打扰了四贝勒,惹得四贝勒不快。   见他话都说不囫囵,胤禛急忙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温和地说:“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无论是哪个妖物敢如此大胆,我都会把他们两个救出来的。”   其实,他心里有点没底。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是揆叙还是隆科多,两人虽然性情不同,但行事都颇有分寸。如今出门在外,两人担着护卫皇子之责,是不会主动招惹是非的。   他们被妖招惹了,还能把她们掳走,要么是这妖物的伪装技术高,要么就是这妖物的法术厉害。   无论哪一样,都会给他的营救之路增添波。   当然,他怕的不是麻烦,而是怕时间耽搁得久了,揆叙和隆科多会出事。   见胤禛态度温和,没有怪罪他们保护不利的意思,那侍卫暗暗松了口气,心神也注定安定了下来。   不过,对于胤禛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却原来,因着明若的到来,揆叙和隆科多都有意给他俩独处的时间,便都避了出去,领着几个侍卫在街上瞎溜达。   如今隆科多在这衢州县城,我是个大大的名人。找赵二那伙人,他不得不暴露了身份,那段时日,曲周县令可是天天到隆科多租的那小宅子里报道。   能让县令大人如此紧张的人物,这城里的乡绅富贾也纷纷紧随其后,带着重礼前去拜访。   衢州这地方不算繁华,就算是当地富户,其实也没多少好东西。隆科多自小便叫京城的繁华养刁了眼,他们进献这些东西,根本入不得眼。   所以,这些东西收与不收,在隆科多来说,就是可有可无。   不过他这次是跟着胤禛出来的,而胤禛又自来对这些潜规则不屑一顾,隆科多便有些为难。   他私底下和揆叙商议,“如今四爷下落不明,咱们说不得还要借助衢州的地方势力寻找,若是不收他们的东西,难免叫他们心里多想。再有那自作聪明的坏了事,真是得不偿失。可若是收了,为了那点东西惹得四爷不快,对我来说更是得不偿失。”   揆叙沉吟了片刻,提议道:“那就先收了。四爷不是画了个水利图,有意为衢州修几条水渠吗?等四爷找回来了,这些钱财正好拿去修渠,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听了这话,隆科多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还是你有办法,就这么办!”   他越想越觉得妙,促狭道:“反正这些乡绅的钱财,大多是从底层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咱们用这些钱替百姓多修葺的水渠,那才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呢。”   那些东西有了着落。隆科多的心思也就安定了,和揆叙一起继续寻找胤禛的下落。   等胤禛回来之后,隆科多也将他和揆叙商量的结果报给了胤禛。与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胤禛自然不会有意见。   今日明若来了衢州,两人一是希望他们日后夫妻和美,二是顾忌富察家的势力,非常主动地将空间留给了那一对未婚的小夫妻。   于是,他们俩就无所事事,只能在街上瞎溜达。   也幸好随着赵氏兄妹落网,盛絮儿那只狐妖也遁走离开了衢州,他们也不担心在街上乱走会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今天并非赶集的日子,虽然左右两边的铺子大多开着,但街道两旁却没几个摆摊挑担的。   少了那些走街串巷的吆喝声,整条主干道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让人逛着也无甚趣味。   隆科多实在觉得无趣,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到城外转转,去看看衢州附近的农田和水系?”   既然要修水渠,最起码也得知道原本的水系分布和走向吧?省得被那些乡绅糊弄。   揆叙沉吟了片刻,也点头同意了。   “也好。”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巡视农田与水系,也勉强算是一件正事。   于是,两人就结伴出了城。   衢州县属于合肥省,全界只有衢江这一条大的水系东西横贯。   县衙的治所自然是在全县最为富饶之地,也就是水利最为便利的地方。   不用说,靠近衢江的上等水田,自然是被官员、酷吏、乡绅、富贾等上层人士占据了大半。   而且,剩下的那一小半,也正不断被这些人各种巧立名目,从底层百姓手中巧取豪夺。   此时大清虽然还在立国初期,但由于当今皇室是少数民族,虽然占据了中原,但底气总是不那么足。   以至于清朝开国之初,并不像从前的朝代一样,会先给平民百姓分一波儿田地,让百姓们过几十年好日子。   莫说给底层百姓分地了,刚入中原的时候,就数满洲亲贵圈地圈得最狠。   那些早期亲贵们,就像是他们的前辈元朝贵族一样,虽然已经占据了中原大地,却打心底里没把自己当成是主人,而是当成抢一波儿就走的恶客。   既然是抢一波就走,那对着原本的主人,自然是可着劲儿的祸害,能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最好是祸害到他们家破人亡,往后再没有资本站起来找自己报仇。   至于等他们把抢来的东西挥霍完了之后该怎么办,他们似乎并没有考虑那么长远。   也是,他们出生于在白山黑水之间,后来又跟着努尔哈赤一路打到了建州,和蒙古草原贵族们打成了一片。   他们习惯了在草原上骑马放牧,纵兵抢劫,过的本就是快活一直是一日,说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的生活。   这种生活,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得太过长远。   所以,虽然新朝建立了,但熬过战乱的老百姓们,却没有享受到多少新朝初建的红利。   相反,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不但要继续承受地主们的剥削,还要时不时就要遭受满族亲贵们的迫害。   后来康熙登基,施恩天下,扬言有清一朝永不加赋。   可所谓的“永不加赋”,唯一能糊弄的,也就是史观的笔而已。   都是在地里刨食、在贪官酷吏手底下讨生活的,老百姓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税”和“赋”本就是分开的?   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一样更要命的,那就是“捐”。   只要当官的够不要脸,他老娘过生日,都敢让老百姓给老娘捐钱。   在这个年代,上层人士永远有办法,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底层百姓身上。   最让人绝望的是,底层百姓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也没有什么上诉的渠道。   别说什么告御状,告御状可不像现代一样,打开电脑,或者是打开手机,登陆网站就可以畅所欲言。   这年头,民告官都是要先挨上几十板子的。如果打板子的收了贿赂,手上稍微重一点,告状的人根本就没机会开口。   至于告御状,那更是要滚钉板的。   也是到了雍正朝,雍正皇帝强硬推行“摊丁入亩,火耗归公”的政策,底层百姓才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虽然雍正皇帝的性格太过强硬,又喜欢任人唯亲,实际上并不大适合做皇帝。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性子强硬,知道一个政策对百姓好,就义无反顾地要推行到底,才能给清朝续了那么多年命。   若不然,就康熙晚年那种折腾法,换一个太会做皇帝,太懂得平衡术的,大清早亡了!   如今还是康熙当政,而康熙也还不像万年那样,一心想要在世间留下一个仁名,百姓的日子也还勉强过得下去,不会想不开要造反。   所以,虽然远离水源的田地里,庄稼的长势不怎么好,但大部分的田地都撒上了种子。   来年节俭一些,运气好一些不要遇上天灾,家里人注意一些不要生病,地理种出来的粮食,交完租再交完税之后,还是够一家糊口的。   这是揆叙二人和几个老农攀谈之后,得到的结论。   两人的情绪都不高,隆科多甚至当场掏空了荷包里的碎银子,借口耽误他们干活,硬是塞给了他们。   揆叙没直接给钱,而是命随行的侍卫去县城买了几车粮食,几匹细布,分给了他们。   至于绫罗绸缎,揆叙特意交代了不让买。   这种好东西,就算给了他们,他们也留不住,说不定还会招祸。   就在两人要告辞的时候,其中一个老农开口邀请他们回家做客。   那老农的神态十分拘谨,被晒得黝黑的脸颊胀得黑红,说话结结巴巴的,手脚更是不知道往哪儿放。   隆科多是一点都不想去体验农家乐,当下一种眉头就要拒绝。   还是揆叙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笑着代表二人答应了。   他都答应了,隆科多还能如何?   只能跟着他一起去了。   一行人带上侍卫一共七个人,跟着那老农一路左拐右拐。拐着拐着,那回来报信的侍卫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整片林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他当即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边呼喊着同伴的名字,一边顺着林子里的小路来回奔跑寻找。   但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到最后都会走到最初的入口。   他能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却找不到去路在哪里。   如此三五次后,那侍卫就知道,凭他自己是找不到人的。   他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跑回客栈,找胤禛请罪。 第308章 见面礼   “也就是说,也是半路上跟丢的?”   “奴才无能,还请四爷责罚。”那侍卫羞愧地低下了头。   “出门在外,你得自称属下。”胤禛习惯性地纠正了一句,才接着问道,“既然你是半路上跟丢的,怎么张口就说他们是被妖物掳去了?”   那侍卫激动地说:“那个林子有古怪,无论奴才怎么走,结果都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四爷。肯定是妖物啊,林子里有妖气。”   见胤禛一脸无语,明若上前一步问道:“那林子里的分明是阵法,和妖气有什么关系?会布这种迷阵的不只是妖,也可能是人。”   明若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四福晋,但毕竟是一介女流。   那侍卫本能地看不起她,张嘴就回了一句,“富察格格,奴才一路上跟着四爷奔波,妖魔鬼怪也不知见了多少,自认还是有些见识的。”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仗着资历,明里暗里地贬损明若。   胤禛面色一变,刚要发作,却觉指间一热。   却原来,是明若悄悄捏住了他的指尖,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能解决。   对于明若的能力,胤禛绝对相信。   前世整个朝堂上的大臣,有一大半都是反对她的,她不还是照样把皇位给坐稳了吗?   一个小小侍卫的质疑,不过是毛毛雨。   胤禛之所以想要替她出头,不过是两人如今的关系不一般,他只是下意识地回护罢了。   但明若想要自己解决,胤禛也不会拦着她立威。   明若丝毫也不动怒,沉着冷静地问道:“既然你跟着四爷这么久了,就应该清楚,会布迷阵的不只是妖,还有人。   如果掳走两位大人的不是妖物而是人,四爷却因你的草率判断失误,耽误了营救两位大人的时机,你可担待得起吗?”   这番反驳有理有据,且软硬兼施,一下子就把那侍卫吓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就向胤禛请罪:“奴才……属下该死,属下该死。是属下糊涂了,还请四爷恕罪!”   胤禛抬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看他,慢悠悠地说:“这话你不该来对我说。”   至于该对谁说,想必以这侍卫见风使舵的速度,应该心知肚明。   果然,那侍卫怂得非常利索,一转身就对这明若跪下了,“富察格格,是属下猪油蒙了心,不该质疑您。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和属下一般见识。”   明若柔声道:“你也是关心则乱,我怎么会责怪你?大家都是为四爷效力,合该齐心协力才是。这位大人,你说是吗?”   这话很有意思:你轻视我、质疑我、不肯摆正态度看我,就是在给四爷拖后腿。这后果你能不能承担得起,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那侍卫身上的冷汗未干,就又新出了一层,里衣都湿透了。他也不敢去擦,只是连连应是。   ——这未来四福晋,可真是个厉害人物,他往后是彻底不敢惹了。   胤禛微微一笑,悄悄对明若竖起了大拇指。   明若回他一笑:这些,都是小意思。   然后,胤禛从门外喊来两个侍卫,让他们去县衙报官,让县令帮忙寻找揆叙二人。   至于那个侍卫,就帮忙找人,将功折罪去吧。   “那咱们呢,就干等着?”明若蠢蠢欲动。   胤禛道:“当然不是干等着了,县衙那边儿只能应付凡人,若真是妖物作祟,还得是咱们出手。”   “那现在咱们去哪儿?”   “关帝庙。”   =====   “哟呵,你小子这回怎么带了个小姑娘?”   关帝庙的内殿里,白将军关平翘着二郎腿瘫在椅子上,左手捧着《春秋》,右手捏着点心,好不快活惬意。   “少将军好悠闲,看来最近天下太平呀!”胤禛笑着调侃了一句,扭头四顾却没看见周仓,便问道,“周将军呢,怎么不见他?”   关平翻身而起,将《春秋》搁在小几上,张嘴便调侃了回去,“他还能去哪儿?替你的天下太平出力去了呗。”   “诶,怎么就是我的天下太平了?应该是天下百姓的天下太平。”胤禛不甘示弱,回了他一句才拉着明若拜见关二爷。   “二爷,小子又来麻烦您了。”   立在外殿的关公神像十分威仪,左手握着青龙偃月刀,右手托着二尺长须,一看那形象就是从《三国演义》里脱胎出来的。   也许是那个形象太好看也太深入人心了,关二爷的本体也变化的和那神像一模一样。至于原本的关二爷是什么样的,反正胤禛是没见过。   关二爷的一双丹凤眼似睁非睁,先是定定的看了胤禛一阵,见她身上金光闪闪功德愈盛,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就喜欢这种知礼上进又品性端正的孩子。   然后他才扭头看向明若。   关二爷生就慧眼,虽然它的主值是降妖除魔,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也给关二爷增加了不同的神职。   比如财神。   在某些地方,人们求姻缘也拜关帝。   所以,关二爷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一部分月老的神职。   他只一眼就看出来了,正有一条红线分别记系这对小年轻的手腕上,将两人缠得牢牢的,这辈子是别想分开了。   因而,他当即就笑道:“这是带你媳妇儿来要见面礼了?”   “是呀,您老人家给不给?”胤禛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倒把明若闹了个大红脸,也把她从震惊中唤醒了。   在此之前,她实在是没想到,胤禛不但在关帝庙里来去自如,竟然还和庙里的三尊上神关系这么好。   听见关二爷询问,明若急忙敛衽再拜,“小女子富察明若,给关二爷请安。”   先前她那一拜,喊的是关帝爷爷,这回喊关二爷,就是跟着胤禛改口的意思。   女方晚辈在男方长辈面前改口,自然是要给改口费的,也就是俗称的见面礼。   关二爷笑道:“真是个聪明孩子。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套《若水决》是从洛神娘娘那里得来的,正适合你们这些女郎们修习。”   说着,他老人家食指往前一点,就有一团青光飞入了明若眉心。   一阵冰凉的气息从眉心灌入,那一瞬间,明若觉得自己九窍都通畅了。她立刻就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抱着手臂斜靠在柱子上的关平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小四,你媳妇儿资质不错呀。”   “那是,也不看是谁老婆?”   虽然直到现在,胤禛对门婚事还觉得稀里糊涂,但这绝不妨碍他在关平面前得瑟。   抛开一切附加因素不谈,但就说明若现在可是他们道录司的内部人员。若是明若修行有成法力高强了,增加的可是整个道录司的实力。   最妙的是,明若传承功法、修习法术这件事非常机密,待出了关帝庙,两人都不说,外人就无从得知。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底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用。   关平就看不上他那得瑟样,不禁“嘁”了一声,不忿道:“不就是有个媳妇儿吗,有什么了不起,好像谁没娶过一样?”   他做人的时候,也娶过媳妇儿,而且还不止一个。   胤禛叉腰大笑,不怀好意地问:“哦?那请问少将军,将军夫人已经投胎几轮了?”   关平的脸,僵住了。   好半天,他才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略略略,我就要说,就要说。人长一张嘴,除了吃饭,不就剩说话了吗?”   “你这臭小子,看我怎么教训你!”嘴上说不过,关平一撸袖子,马上就动手。   但胤禛也不会傻站着让他打,动手打不过,他还不会动腿跑吗?   两人一个边跑边挑衅,一个边追一边怒吼,围着殿里的几个柱子绕圈圈。   关平当然不是真的要打他,只是和他闹着玩罢了。要不然,就他修的那几年,哪里跑得过关平?   不过,当他无意中使出五行遁术之后,关平眼睛一亮,登时见猎心喜,开始认真追他了。   “来,来,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这遁术修得了几分火候?”   胤禛登时苦不堪言。   于是,等明若从那种玄妙的境界中清醒之后,看见的便是胤禛在大殿里满屋子乱窜,关平则挥舞着大刀紧追不舍。   她心头一惊,以为是胤禛不会说话把人给得罪了,急忙对着关二爷磕头请罪,“二爷息怒,四爷他口无遮拦惯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快让少将军停下吧。”   以关二爷的道行,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明若的跟脚。   因而,他觉得十分惊奇:做过一世皇帝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转换,如今一心做个贤妇了。   当然,不管他怎么惊奇都是在心里,面上不露声色,温和地说:“你别急,他们两个闹着玩儿呢。”   无论对明君还是对贤妇,关二爷都有很高的好感。   他之所以一见面就传明若功法,喜欢胤禛占了一半,另一半的原因,就是明若前世做皇帝时,积攒了不少功德。   明若松了口气,羞愧地说:“是我小人之心,多谢二爷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关二爷微微晗首:“无妨,你也是关心则乱。”   他见胤禛与明若二人相处,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同僚,忍不住操起了长辈的心。   “你与小四倒是一对天定的好姻缘,手腕上的红线,粗得怕是拿金蛟剪都剪不断。”   “啊?”明若一呆,脸颊通红,讪讪道,“这……这门亲事是我富察家高攀,四爷心里怕是不大乐意的。”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说这句话时,她脸上带着微微的黯然之色。 第309章 心思   关二爷虽然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神,各式各样的人和事都见得多了,许多从前不屑知道的事也都懂了。   那些明若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细微情绪,都被他老人家的慧眼看穿。   他就说嘛,小四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怎么可能有人不中意?   不过,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两个小年轻之间,还有一点儿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捅破的隔膜。   唔,他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儿给凡人牵红线的神职,如今便给他们俩做个助力,推上一把吧。   关二爷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我看你和小四相处融洽,想来认识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什么性子,你心里不清楚?”   见明若似有所悟,关二爷便不再多言,只是总结了一句,“若他不是诚心接纳你,根本就不会把你带到本座眼前来。”   明若心中大定。   是了,胤真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心里主意大的很。周围的人之所以觉得他性子随和,不过是他对许多世人在意的事情,不怎么在意罢了。   比如权势和地位,世人汲汲营营视之如命。但在胤真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让他有了更多的选择而已。   就算是没有,他也能随遇而安。   “多谢关二爷指点。”明若郑重施礼,起身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颜值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   ——原来,我对他竟是存着这种心思的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若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两人相识不久,对方便一言戳穿了自己的身份,其聪慧与观察入微,让她惊诧极了;   她只记得,当自己认命之时,是胤禛言辞直白地试图点醒她。三番五次,总算是点破了她给自己套上的枷锁,让富察明若真正活了过来;   她只记得,自己出言相求,胤禛二话不说便出面说服了皇上,让她以一介女子之身,走入了仕途;   她只记得,从梁九功手中接过栓婚圣旨的那一刻,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心底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如今她知道了,那股情绪名为欢喜,是得偿所愿的欢喜。   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已经积攒了这么多足以打动她的瞬间呀!   是她自己太过迟钝,心底又隐隐的对断袖之癖有些排斥,所以才一直忽略了自己的真实内心,一直一直没有想明白。   如今想来,投胎转世这回事,本就是今生为男来世为女。一生之中能得一个欣喜之人,便已是万幸,哪里还容得你自己挑个男女?   况且,胤禛……小四他的确是很好,值得这世间任何人爱他。   既然是天定的姻缘,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见她的神色从恍悟到坚定,关二爷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于是,操了一场老父亲心的关二爷,直接挥手把关平和胤禛定住了。   “好了,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还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   两人嘻嘻一笑,连连告饶。关二爷本也不是诚心罚他们,顺势便解开了定身术,让胤禛先说正事。   于是,胤禛便把揆叙与隆科多二人失踪的事复述了一遍。   “之所以找到二爷这里来,就是想确认一下,这衢州县附近,是否还有别的妖物?”   关二爷看了关平一眼,关平立刻到侧殿捧了一本册子来,当着胤禛的面翻了翻,很快就翻到了答案。   “大的妖物倒是没有,却有几窝传了好几代的精怪。”   “精怪?还是几窝?世代传承的那种?”   他还以为,只有狐狸精才能世代传承,一窝一窝都得道呢。   噢,对了,聊斋的世界观里,这种一窝一窝得道的,还真不稀罕。什么狐狸呀、老虎呀、鳄鱼呀,甚至还有花花草草。   怪不得聊斋系的神仙精怪道行都不高呢。数量已经足够多了,如果质量再提升上去,整个世界的力量平衡不就被打破了吗?   看来,无论古今,能量守恒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呀!   “是几窝。”关平合上了册子,“这种小精怪作恶不多,关帝庙犯不着出手,我这里只能给你一点提示。”   关二爷属于武神一系,一出手便是雷霆之怒,那些小经受根本就经受不住。   但他们虽然偶尔骚扰凡人,却又没做过什么大恶。若真被打死,属实太冤。   胤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眼巴巴地等着关平给他提示。   但关平说完了要提示,就抱着册子干站在那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这意思可太明显了,就是等着胤禛给他服软呢。   胤禛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在嘴上抹点蜜,几声好哥哥,把关平哄得找不着北了。   “自己惹恼的人,还得自己哄回来。这就叫现世报,来的快呀!”   出了关帝庙之后,胤禛对着明若摇头晃脑地感慨,惹得明若笑个不停,同时也对他这种,到哪里都能混得开的性格有些羡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一点用到明若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哪怕重来一世,他那又倔又硬的性格也没有半点改变。   只不过这辈子,无论是马奇夫妇还是家中兄弟,都乐意宠着她顺着她,彼此之间才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也没有把她这种性格凸显出来罢了。   想想前世的母亲德妃,还有亲弟弟十四阿哥,哪一个不是与他兰因絮果?   见她笑着笑着突然伤感,胤禛有些不明所以,却急忙转移了话题,“少将军提示了三个地点,一个是城西大槐树,一个是城东李家庄,还有城南的百花谷。难不成这三个地方都是精怪的老巢?”   果然,一说起正事,明若立刻就把心神收了回来,所有黯然的情绪自然也随之而散。   “少将军不像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特意把这三个地方点出来,那必然就是精怪的老巢。只是……”   她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李家庄和百花谷也就罢了,那城东的大槐树再怎么大,也只是一棵树罢了,哪里养得住一窝的精怪?”   对于这个问题,胤禛觉得根本就不算问题。   他不答反问:“读过《唐传奇》吗?”   到底也曾是从无逸斋毕业的皇子,明若前世便博览群书,重生之后也没有放下学业。被胤禛一提示,她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南柯太守?”   《唐传奇》里的“南柯太守”一篇,讲的不正是槐树的一窝蚂蚁吗?   如果都照这个来,城东的大槐树上莫说是一窝精怪了,便是十窝八窝,也住得下。   明若提议道:“那咱们先去城东看看?”   提起了南柯太守,也勾起了明若的好奇心。她现在就想去看看,那大槐树上的精怪,究竟是不是一窝蚂蚁。   如果是的话,那一窝蚂蚁,和《唐传奇》里记录的那一窝,有什么关联吗?   如果那大槐树上,真有一窝蚂蚁精。它们竟然都成了精怪了,不知道有没有看过“南柯太守”的故事?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明若便按耐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好奇的不只是她,胤禛也一样好奇。明若的提议,可谓是正中下怀。   当然了,他现在还能这么悠闲,主要是从关帝庙那里得到了官方认证,这些精怪都不会害人性命,只会恶作剧。   既然揆叙和隆科多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他自然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反正以他们二位的品貌,再想想聊斋系精怪的德行,他们俩顶多也就是被人占点便宜,而且还是被美貌的女妖精占点便宜。   唔,也可能是美貌男妖精。   对于这种事情,隆科多自然是乐在其中,揆叙也有一百种方法,不让自己吃半点亏。   两人走到城东门处,教见城门处已经戒严了,进进出出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排查。   “小四,你看。”明若装作若无其事地拉了拉胤禛的手,试探性地换了个称呼。   奈和胤禛完全没这心思,只是盯着城门口严查的衙役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点了点头,“嗯,我已经看见了。”   这种情况,早在他让人去找县令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不过,以明若的聪慧,想来他能想到的事情,明若也不该想不到吧?   胤禛疑惑的转过头,正好看见明若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这是怎么了?”他立刻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明若了立刻收敛了心神,觉得还是先忙正事吧,“你要不要报个身份?还是说,我们老老实实的跟着排队?”   见她真不像有事,胤禛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什么暴露身份不暴露身份的?我可是佟三爷的外甥。这满县衙的衙役,哪个不认识我?”   他和揆叙的身份是没有暴露,但在这种远离京城的小地方,有一个佟佳氏的嫡支子弟,已经足够分量了。   正好,也让他尝尝狐假虎威的滋味。   明若一听,拉着他就走,“那还等什么?咱们直接出城就是了。” 第310章 蚂蚁和蜜蜂   守门的衙役果然认得他,见他要出城,非但不敢阻拦,反而提出要派两个人护送。   那小班头说这话的时候,警惕的眼神不住地往明若身上瞟。   很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小班头并不信任,却又无意打草惊蛇,这才提出了要派人护送胤禛的主意。   ——好机灵的小子!   明若眼中划过一抹赞赏,却全然忽略了,如今她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对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叫小子,是何等的怪异。   幸好她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不然她口中的小子,只怕更疑心她怪异。   胤禛道:“不用跟了,这位是我……大舅子。”   说到最后,他满是揶揄的看了明若一眼。   明若神色坦然地看回去,一点儿都不心虚。   “哦,原来如此。”那班头的态度,立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恭恭敬敬地对明了拱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这位小公子恕罪。”   “无妨,不知者不罪。”明若对他颇为欣赏,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   又和班头寒暄了两句,两人自称要到城外去查找线索,顺利出了城门。   那棵大槐树就在东门外二里处,附近是一片芝麻地。   这时节,还不到芝麻成熟的时候。倒是芝麻叶还算鲜嫩,尚可充饥。   两人走到的时候,就有不少小孩子挎着篮子,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芝麻林里,捡着鲜嫩的芝麻叶摘下来,充做家里的口粮。   明若前世做皇子的时候,曾多次陪着康熙出巡,也曾多次外出办差,见识过无数民间疾苦。   看见小孩子摘芝麻叶,他就知道,这地方的百姓,日子过的肯定不怎么样。   想当初,他头一次见人摘芝麻叶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摘了做什么用。好奇地问了,得知是拿回去煮着吃的,他就顺手摘了一片塞进嘴里。   那种又苦又涩的口感,让他往后余生的几十年,都难以忘怀。   “到什么时候,这天下才能民无饥馑呀!”明若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取一下装桂花糖的荷包,招呼那群孩子过来,把糖分给他们。   这年头,就算是在富贵人家,糖也算个金贵东西。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大人才会舍几个闲钱,给他们买上一块解解馋。   见有人分糖吃,他们立刻就顾及不到会不会碰到芝麻杆儿,着急忙慌的围了过来,生怕来的晚了,就分不到了。   胤禛目瞪口呆:这警惕性,也太差了吧?   看来,对小孩子的安全教育,也得列入重中之重啊。   明若倒是没他们那么多想法,面对一只只拼命伸过来的小手,她很公平地一个小手里放了一块桂花糖。   分到最后,荷包里还剩了一块。她仔细看了看,这些孩子里并没有年岁过小的,也就息了再分的心思,顺手把最后一块塞进胤禛嘴里。   “唔?”胤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你干嘛呢?   明若满脸无辜,“多出这一块,分给谁都不公平,你就帮我解决了吧。”   糖都塞进嘴里了,他还能怎么样?胤禛只能苦着脸,把糖给吃了。   小孩子都单纯得很,吃了明若的糖,就把明若当成了大好人、好朋友。明若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看得胤禛暗暗摇头,更加坚定了日后有能力之后,要推广孩子们的安全教育。   “你们家里都有几口人呀?”   “六口。”   “都有谁呀?”   “奶奶,爹,娘,大哥,二哥,还有我。”   “你两个哥哥能下地干活吗?”   “当然能,大哥二哥翻地可快啦!”   “不下地的时候,他们都干嘛?”   “大哥喂猪,二哥跟着大爷学编筐。”   说到这里,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炫耀道:“二哥编的筐能卖好多钱,他还从集市上给我带糖吃。唔~不过二哥买的糖,没有哥哥给的好吃。”   那是自然。明若身上的糖,都是马奇府上的大厨做的,岂是集市上摆摊的可比?   但明若脸上并无半点骄矜之色,而是一个一个很耐心地问了过去。   方才那个孩子家境算是好的了,家里有三个壮劳力,母亲的身体也强健。奶奶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硬郎,并不用常年看病吃药。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不用吃药,就是省了一大笔开支。   其余小孩的家里,要么就是上头有老人需要吃药,要么就是家里没有良田,要么就是家里人口单薄……种种不一而足,各有各的难处。   听着听着,胤禛突然就羞愧了起来。   这群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一旦有人给好吃的,他们本能的反应自然是先把东西吃到嘴里。   在不能改善他们生活条件的前提下,谈什么推广安全教育,搞不好就会弄成清朝版的“何不食肉糜”。   明若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和她一比,胤禛考虑问题,还是太过片面了。   温和地打发走了那群小孩之后,明若忍不住叹了口气,“无论到什么时候,百姓的日子,总是不好过呀。”   百姓过不好,就是当权者的失职。   前世他继位之后,一连十三年,不是在紫禁城处理公务,就是在圆明园处理公务,再没有机会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也不知道在他的治下,老百姓的日子有没有好过一点?饭碗里的粥有没有稠一点?   那棵槐树真的很大,树冠铺展开来,直径能有一丈。   此时正是中午,太阳大得很。但他们站在槐树下,却只觉一片阴凉,简直比屋里摆了冰鉴还要舒爽。   那群孩子很快就摘够了一篮子,欢快地和他们摆手道别,一蹦一跳地回家去了。   这般的无忧无虑,感染力极强。无论胤禛还是明若,都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小孩子都走了,两人也不必担心会误伤他们,开始围着这棵槐树转来转去。   或许是心里惦记着《南柯太守》,两人很容易就发现,槐树上来来回回的有很多蚂蚁在爬动。   此时明若还未正式修行,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什么。   但在胤真眼中,这些爬动的蚂蚁身上灵光隐隐,明显不是普通的蚂蚁。   看来,这大槐树上的精怪,果然是蚂蚁。   明若没看出什么来,就询问地看向胤禛,胤禛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也没有打草惊蛇,一边看一边嘀咕着“这槐树好大”,“也不知道涨了多少年头了”……   顺着蚂蚁爬动的方向,找到老巢所在之后,便装作对槐树失去了兴趣,慢悠悠地回城去了。   远离了槐树之后,明若便道:“就那侍卫所说,他们俩失踪的地方是城西,莫不是李家庄里的那窝精怪作祟?”   胤禛道:“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那李家庄看看。”   “好。”工作狂明若当然没有意见。   两人也没有回客栈叫侍卫,直接穿城而过,从西门出去了。   出了西门之后,两人一边走一边打听李家庄在哪里。   走了半个时辰之后,明若实在是走不动了。   是她忽略了,今生他虽然也练过骑射,但毕竟是自幼养在闺阁里的小姑娘,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不能与前世相比。   一开始胤禛也没有察觉,只是觉得越往前走,明若的话就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喘气声。   直到他发现明若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扭头一看,才发现对方正撑着一截残壁,不住地喘息。   “你……”他想问你怎么了,却猛然发现这是句废话。   索性他也不问了,干脆利落地走到明若身前,转身蹲了下来,“上来吧。”   看着少年尚且单薄的臂膀,明若微微发怔,竟难得多了几分扭捏,“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男女授受不亲了。”胤禛掏出两张神行符贴在腿上,催促道,“你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明若:“…………”   ——你说的虽然有理,但完全没理会到我的重点。   面对一个钢铁直,明若还能怎么样呢?   她只能乖乖趴到了他的背上,以免这个不解风情的再说出什么话,来把她噎得不上不下。   “这就是了嘛!”胤禛嘀咕道,“反正这辈子咱俩已经绑一块儿了,那就谁也别矫情。”   明若……明若权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胤禛叮嘱道:“方向我已经问清楚了,现在我要加速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什……”   “走了!”   尚且茫然得明若,被陡然冲面而来的风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咳……”   原来这个加速呀,好快!   比方才远了一倍的路程,这一回却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完了。   李家庄虽然是一处庄园,其实占地面积并不大,里面盖的房子也都是土坯房,更没有什么三步一石步一景的。   这小庄子也是有主的。   两人不想打草惊蛇,就找了一处没人的围墙,胤禛抱着明若越墙而过。   也是他们的运气,刚在庄园内落下,胤禛就察觉到,不远处的蔷薇架下,有一处灵气特别浓郁的所在。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胤禛盯着花丛中嗡嗡飞舞的蜜蜂,微微一笑便是成竹在胸。   一落地,明若便赶紧远离了他,企图快速散去脸颊和耳垂上的热度。   听见他的话,明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是这些蜜蜂?”   胤禛点了点头。   “那我们要不要抓两只蜜蜂回去审问,顺便打草惊蛇?”   不管是城东的蚂蚁,还是城西的蜜蜂,总得找一个突破口。   胤禛沉吟了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必,咱们先回去。”   明若虽然疑惑,却觉得他必然是有别的打算,便也没有异议。   来的时候要问路,所以耽搁的时间多。回去的时候有神行符加持,也就用了一刻钟。   这时候还是下午,那些侍卫们有的出去找揆叙了,有的出去找胤禛了,一个都不在。   两人叫小二打了盆清水,稍稍清洗了一下头脸,便一起进了胤禛的房间。   “你有什么计划?”面对自己人,明若一向喜欢开门见山,不爱试探来试探去地浪费时间。   胤禛道:“什么计划都得等明天再说,现在我是什么计划都没有。”   “你……”一直对他期待很高的明若气急,“救人如救火,不懂这个道理?既然没有计划,方才你为何不抓两只蜜蜂回来问问?”   “你别着急。我之所以叫你回来,是因为我有一种预感……”   “预感?”明若被他给气笑了,“隆科多就不说了,揆叙对你可是忠心耿耿。你竟然把他的安危,寄托在自己那虚无缥缈的预感上?”   纳兰揆叙这个人,明若还是了解一点的。   上辈子这位对八阿哥可谓是忠心耿耿,哪怕八阿哥已经被革爵圈禁了,他依旧痴心不改,最后也因此被和阿灵阿一起被问罪了。   这还不算,由于雍正皇帝爱给人起外号的毛病,揆叙可是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原本他去世之后,因生前功绩谥号“文端”。   但雍正二年,在八阿哥被问罪之后,揆叙不但生前的官爵全部被追夺回来,连谥号都给削了,墓碑上的铭文改成了“不忠不孝阴险柔佞揆叙之墓”。   当时雍正是舒爽了,但这种行为也在士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文人都重名声,而谥号就是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好的谥号更是文人毕生所求。   像这种死都死不安宁,死后还要担忧自己的事后会被削去的事情,自然会遭到文人的抵触排斥。   可以说,雍正皇帝在当时的名声不好,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他这过于率性的性情。   但凡他的性子圆滑一点,眼里能揉两颗沙子,只怕当代就有人为他歌颂歌功颂德,也不用后人提他翻案了。   对于揆叙的一根筋,明若有深刻的了解。也正是因为了解深刻,她很肯定,今生的揆叙既然选择了追随胤禛,那就一辈子都不会背叛。   正因如此,见胤禛对揆叙的安危如此轻忽,她才会觉得失望愤怒。   她对自己人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生怕给的不够多,哪里见得了这个?   “你先别激动。”胤禛急忙安抚她,“等你真正踏入修行了,就会明白,修行之人的心血来潮,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明若定定地看了他许久,见他神色始终诚恳,目光也并无半点闪烁,这才相信是自己误会了他。   只是她性子强硬惯了,如今又对胤禛生出了不可言说的心思,自然不愿在他面前认输低头。   好在胤禛也不在意,见她一脸倔强地别过头去,耳根和脖根却是一片通红,先知道这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暗暗一笑,轻轻接过了话题,“你从没走过这么久的路,想来脚上都出燎泡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去叫小二打点热水,替你上药如何?”   若是从前,明若还真不介意。可是如今,却由不得他不介意。   “不必了,我自己带了金疮药,回去自己上药就行。”说完,起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胤禛追了两步,“若真起了燎泡,须得把泡挑破再上药才好的快,你自己下得了手吗?”   “这有什么下不了手的?我以前有是没这么干过。”明若嗤笑了一声,重重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上辈子他掌正红旗,随着康熙出征葛尔丹的时候,由于长时间骑马,大腿内侧磨出了水泡。   那时候可没有女太监供他使唤,大腿内侧又属于比较私密的部位,他只能狠狠心自己处理。   瞧不起谁呢?   胤禛讨了个没趣儿,不由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出去找他的侍卫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跟着压抑们找揆叙的,则是等到天彻底黑透了,才结伴而回。   不用多说,凡人的实力找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先前回来报信的那个侍卫忐忑得很,一看见胤禛就直接跪下了,“四爷,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本是存着将功折罪的心思,但这一天找下来,半点线索都没有。他更加怀疑,此事并未人为,而是妖孽之流。   他一个凡人,如何对付得了妖物?   “罢了,日后当差更小心就是了。”胤禛温言安抚了她两句,就叫所有人都下去了。   当天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客栈外围突然出现一股浓郁的花香。   一直在警惕的胤禛心中一动,悄然在防护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然那股花香凝成一线,从那缺口处钻了进来,先是在胤禛的房门外徘徊了一阵,接着就顺着窗户缝,钻进了明若的屋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刚洗漱完毕,明若便来敲门了。   见她满脸诡异之色,胤禛笑着挥退的侍卫,问道:“昨天晚上,你做梦了?”   “你怎么知道?”明若震惊了。   胤禛道:“原本对方是想托梦给我的。但我身上不但有龙气,还身怀异宝。对方近不了我的身,只好转道去找你了。”   明若:“……好吧,我的确做梦了。”   ——被你一说,我做的这个梦好像还挺掉价。   作者有话要说:蚂蚁精出自唐传奇《南柯太守》,蜜蜂精出自聊斋志异《莲花公主》。   原本的两个故事,都是男主浪漫艳遇记,这里被我改成恐怖故事了。 第311章 绛妃   “咱们还是……说说我那个梦吧。”明若觉得,还是正事要紧。   “行。”胤禛点了点头笑道,“不如让我猜猜,昨天入你梦的是个什么东西?”   明若看了他一眼,“既然是要做赌,那肯定要有彩头。你若是猜错了呢?”   “你看这个如何?”胤禛顺手拽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   这回他出门没带一个伺候的太监,衣服虽然是自己穿的,但一应衣物配饰,却都是揆叙制办的。   揆叙的审美和品味,那都不必说,肯定是处于平均水平以上的。   明若瞥了一眼,这块玉佩无论是质地还是雕工,都属上乘。   更妙的是,这是一块上好的带紫花黄玉,小生了一幅蝶穿牡丹。粉紫色的蝴蝶,颤巍巍地落在盛放的姚黄之上,花与蝶都栩栩如生。   她心下一笑:这倒是巧了。   “四爷这么大的手笔,我也不能小气。”她卷起衣袖,退下腕上的羊脂玉镯,和那玉佩放在了一起。   胤禛朝他手腕上看了一眼,因他还未来得及将衣袖放下,正好被他看见雪白的空荡荡的一片。   他先是有些诧异,富察氏的贵女,饰品怎会如此简单?   要知道,如今的满洲贵族,都流行复立的装饰。就比如镯子,一只手腕上至少得戴两个,一只金镯子一只玉镯子。   只因金软而玉脆,为了避免相互磕碰,两只镯子之间还要用柔韧的红藤圈相隔。   至于贵族妇女的一耳三钳,更不必多做赘述。   不过转念间,他又反映了过来,雍正皇帝的审美一项偏于简约。富丽堂皇虽然也美,但明若大概看不上。   察觉到他的目光,明若迅速将衣袖撸好,并非常自然且迅速地将手外垂下。   只是这一回,胤禛正好注意着他的手腕,好巧不巧就察觉到了他羞囧的心思。   胤禛挑了挑眉,突然问道:“你怎么不喊我小四了?”   明若一怔,急忙请罪,“昨日情急,是臣女失礼,还望四爷恕罪。”   昨天她为的是试探,试探胤禛对他的容忍度。   试完之后却挫败地发现,胤禛的性情一向宽厚,这点失礼,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计较。   胤禛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腕将他托了起来,“你我之间是要相处一辈子的,总是如此多礼,还有什么趣味?”   “一辈子?我还以为,对于这桩婚事,你心里十分不满。”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近乎承诺的“一辈子”。   胤禛也没隐瞒,直言道:“对于这种包办婚姻,我的确是心有不满。”   明若面色微变,“那你还……”   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自嘲道:“也是你身为皇子,若是对正妻不满,也自有无数美人供你挑选。”   “喂,喂,你瞎想什么呢?”胤禛的神情逐渐古怪,突然凑到她面前,“你是不是喜欢我?”   从前明若也不是没和他讨论过这种问题,但那时的明若坦然得很,哪像今天这么阴阳怪气醋意满满?   胤禛的性格是直了点,但他又不是个傻子。人家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他要再察觉不出来,那就是个棒槌。   他说的太过直白,饶是明若心里素质极为强大,也不禁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深吸了一口气,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不错,我的确是喜欢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自己是个男人,却喜欢上另一个男人。”   前世太子被废,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霍乱后宫。   但明若身为太子党,却很清楚,说什么太子喜好男色,亵玩内宦,完全就是不知道他哪个兄弟传出的谣言。   但可怕的是,那时候的康熙对太子已经没了丁点信任,即便是谣言,康熙也信了。   也是因为此事,明若对这种分桃断袖之事,下意识地排斥。   对于她这种心境,胤禛没有经历过,自然不能理解,想要安慰她也只能顺着话头往下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辈子可是个小姑娘。一个大男人,喜欢我一个小姑娘,不是很正常吗?”   天知道,穿越后做了这么多年的男孩子,他早就适应并接受了自己的性别转换。   还有明若,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大男人,却也不能改变生理对心理产生的影响。   比如:胤禛的心越来越宽,明若却更加敏感多思。   “不。”敏感多思的明若摇了摇头,苦笑道,“在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啊,这……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他的安慰,岂不是约等于马屁拍到马腿上?   胤禛绞尽脑汁,却发现在这个场景下,什么样的安慰之词,都会显得虚假和敷衍。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像我这么好的人,喜欢我岂不是理所应当?”   没错,他还能自恋。   ——喜欢我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都怪我太美、太好、太让人着迷。   无比得瑟的语气,配上他那自信满满的神情,让明若心头苦涩顿消,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先说我昨天的梦吧。”   见她苦闷全消,还肯主动转移话题,胤禛当然求之不得。   他觉得,他一开始就不该挑起这个话题。   提起昨天晚上的梦,明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古怪之色。   她说:“昨天夜里,我被一个明朝宦官打扮的人领着,梦游绛妃宫。”   一开始,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奇怪之处。甚至连那宦官身上穿的是明制的圆领葵花衫,他也不觉得不妥。   只是飘飘乎乎的,她跟着那宦官走到了一处明显违制的建筑前,她才猛然惊醒,那宦官如何催促,都不肯再上前一步。   她目光冰冷地逼视那宦官,冷冷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今圣上根本就不曾在衢州附近设置行宫。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造宫室。你们是要造反吗?”   今生她虽是臣子之女,但灵魂还是雍正皇帝的灵魂,自身龙气浓郁。她这一怒,在那宦官眼中,似有金龙要从她头顶跃出,张牙舞爪,似要撕碎一切邪祟。   那宦官吓得浑身一颤,脑袋竟在人脸和玉兰花之间来回转换,嘴里哆哆嗦嗦地说:“贵人息怒,贵人息怒。小人并无恶意,而是我们娘娘有事相求,这才请贵人移动贵趾,踏足贱地。”   明若也是头一次直面这种灵异事件,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你……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见她怒气不息,那宦官直接给吓跪了,哆哆嗦嗦地说:“小人乃是绛妃娘娘座下宦奴,真身是一株玉兰花。贵人,降妃娘娘正在殿中迎候,还请贵人不要相疑,且进去饮一杯水酒。”   实际上,明若看似怒气冲冲,可当她真的将怒意发出来的那一瞬间,脑子已经无比清醒了。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自然是要进去见见那位绛妃的。   那太监再次开口相邀,也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目光略带惊疑,深深看了那太监一眼,淡淡道:“还请这位公公代为通报。”   肯去就好。   那宦奴松了口气,好言好语地请他在阶下等候,自己则急急忙忙跑入正殿,一是禀报将非贵客已至;二是提醒绛妃,这贵客的脾气不大好。   不多时,就有八个提着宫灯的彩嫔逶迤而出,分烈两旁。   一股神秘的香气弥散开来,有两个打扮精致的宫娥,搀扶着一个梳高髻、着华服的绝色美人盈盈而出,降阶以迎。   先前那玉兰花精幻化的画奴道行浅,只知道明若不好惹。   但绛妃自唐时得道,修行了不知多少年。无论是修为还是秘术,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她一眼就看得出来,眼前这女扮男装的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身怀浓郁的龙气。很显然,这姑娘的身份,已经不是“富贵”二字可以概括的了。   因而,她毫不犹豫地推开宫娥,行了大礼,“妾身百花宫绛妃参见贵人。贵人远道而来,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明若目光微闪,端出了上辈子的架势,抬手虚扶,一脸矜持地说:“娘娘如此多礼,真是折煞我了。”   绛妃顺势起身,又奉承了明若两句,这才侧身请她入殿。   这座宫殿布置的既奢华又风雅,虽然不是完全符合明若的审美,但也不至于让她讨厌。   进殿之后,绛妃便吩咐左右摆宴,有亲往内殿,取了珍藏的好酒待客。   这辈子明若的酒量还没练出来,略喝了两杯便推辞不饮。   当然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绛妃拿出的佳酿花香气太过浓郁,而他本人喜欢清冽的酒水。   “娘娘有言不妨直说,我既受了娘娘的款待,若能略尽绵薄,必不推辞。”   见她如此爽快,绛妃大喜,起身走到阶下,压着裙摆便跪了下去。   “还请贵人慈悲,救救我一族性命!”   她神情凄切,态度诚恳,竟是不参半点虚假。   明若的神色也严肃了几分,急忙起身虚扶,“娘娘我是做什么,何故行此大礼?你先起来,咱们有话好说。”   那绛妃一看是个面慈心软的,明若一让她起来,她虽仍是满面忧虑却,并没有半点借机逼迫之意,顺势就起了身。   却是误打误撞,让明若对他添了几分好感。   “娘娘先前所言,救你一族性命,听得我稀里糊涂的。还请娘娘详谈,也好让我心里有数。”   绛妃这才满面愁苦,将她一族的窘境娓娓道来。   却原来,他们一族都是花草成精,战力微弱却偏偏貌美异常。   原本他们在这百花谷中自生自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自从三十年前,城东槐树上搬来了一窝蚂蚁精,城西李园来了一窝蜜蜂精之后,他们的苦难就开始了。   先是那一窝蜜蜂精,将原本替他们传播花粉的蜜蜂和蝴蝶,全部或赶或杀。   然后就以此胁迫他们,每年都要上供美人供蜂王与贵族玩乐……   “等等。”   听到这里,胤禛忍不住打断明若的话头,无语道:“蜂王?贵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蜜蜂巢里除了蜂后,就只剩工蜂了。哪来的什么蜂王,又哪来的什么贵族?”   “啊?”明若一脸迷茫,“你在说什么?什么蜂后?什么工蜂?”   然后,她就被胤禛科普了一脸。   明若沉默了许久,发现这个问题她解释不了,就有些羞恼地说:“反正绛妃就是这样说的,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了?”   “听,听,你继续说,我不打断你就是了。”   明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说:“如果他们不从,那群蜜蜂精就不许任何蜜蜂或者蝴蝶替他们传花授粉,还会引来马蜂破坏他们的花蕊。为了族群的延续,他们只好忍了。”   但这却并不是厄运的结束,而是劫难的开始。   继蜜蜂精之后,那群蚂蚁精也来欺压他们,要求他们每月都上贡数额不小的种子,供蚁王食用。   “等等。”胤禛再次举起了手。   明若怫然不悦,“你又怎么了?”   面对她愤怒的眼神,胤禛微微缩了缩脖子,弱弱地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蚂蚁和蜜蜂是近亲,他们的社会结构基本相同。”   ——他哪能知道,古典小说里的科学常识这么匮乏呀?   明若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在脑子里把他打断的那一轱辘给掐了,继续说:“这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更何况是一群有道行的花精?”   花精战力虽弱,但脑子却不笨。他们在绛妃的带领下,多年来利用自身的优势和资源,已经打入了这两族的内部,建立了不少消息渠道。   如果胤禛他们不来,过不了几年,绛妃就会发兵反击,捍卫百花宫的主权。   如今胤禛来了,好死不死的,那两族还招惹了这群明显不好惹的人物。绛妃就觉得,他们的机会来了。   这才有了请明若梦游绛妃宫一事,为的就是告诉明若,究竟是谁抓走了他们的同伴,又为什么要抓他们。   “也就是说,揆叙他们是被城东那群蚂蚁抓走的。之所以失踪在城西,是那群蚂蚁想要嫁祸城西的蜜蜂,好借我们的手,把竞争对手铲除掉?”   “不错,绛妃就是这样说的。我冷眼观她神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胤禛冷笑道:“好一招驱虎吞狼,真是活得久了,连蚂蚁都长学问。”   明若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雕虫小技而已,你别为一群虫蚁生气了,还是先救人吧。”   他不能想象,一群大活人在蚂蚁窝里呆着,会是什么滋味。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把怒意压了下去,“不错,救人要紧。”   两人商议之后,决定祸水东引。   他们避开了侍卫,趁夜用神行符到了百花谷,暗中拜访百花宫。   这俩人都身怀龙气,绛妃一个也不敢得罪,急忙现身将人请了进来。   胤禛用盒子装了七颗东海明珠,作为随礼献给了绛妃。   对于他们这种本体不好移动,战斗力又微弱的花进来说,东海明珠绝对是难得之物。   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明若这个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看见他毫不吝惜地,把七颗比鸽蛋还大的明珠送了出去,都在心里暗暗唾弃他败家。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想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做了十三年皇位,他十三年都在努力攒钱。   只可惜,生了个败家儿子,一点都不体谅他老爹的辛苦。   绛妃得此厚礼,简直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胤禛端着一副“这都不算什么”的土豪笑脸,“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只盼娘娘笑纳。”   ——我还需要你替我干活呢,为了提高你们工作积极性,我当然不能吝啬酬劳了。   这还是上辈子,他老爸教给他的道理: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他爸妈穷苦出身,白手起家,凭什么能在短短二十多年内,就把公司做大做强到国内一流?   还不是因为他们舍得花大价钱挖人才,挖过来之后又肯持续给人家高待遇吗?   还有他们公司内部,自己从底层培养发掘人才,也毫不吝啬。只要干得好,不但涨薪水,还给发奖金。   好不容易遇见这么个好老板,大家当然不希望这个公司倒闭了。   员工都有这样的信念时,企业只会越做越好。   果然,有了厚礼开路,接下来绛妃对胤禛,可谓是有求必应。   胤禛先请她用自己的消息渠道,把蚂蚁精要嫁祸蜜蜂精的事,透露给那王蜜蜂知道。   离开了百花谷之后,他俩顺便往城西李园家庄拐了一趟,在蜜蜂窝外放了两道掌心-雷,又扬言给他们三天时间,让他们把自己的人用八抬大轿送回去。   不然,下一道掌心-雷,就直接打在她们的蜂窝上。   然后,他就施施然地带着明若回去了。   明若笑道:“有着两道雷震着,不管是蜜蜂精还是蚂蚁精,绝对不敢动他们一根毫毛。”   “那是。不管走到哪儿,还是得拼实力。”胤禛抬着下巴,笑得得意洋洋。   明若:可爱,想rua!   作者有话要说:绛妃出自聊斋志异《绛妃》一篇,写的是男主夜游百花宫,降妃娘娘以厚礼请他写发兵檄文的故事。   日本的故事突出的是男主人翁的那篇檄文至于朝谁发兵为什么发兵没有具体写,这里是作者君结合南柯太守和莲花公主这两篇故事,自己改编的。   绛为红色,绛妃又自称花神,作者君猜测,她的本体应该是一株红牡丹。 第312章 明若的密恐   无论是鬼狐,还是精怪,最害怕的就是雷法。   可以说,雷法这是这世间一切邪祟的克星。   胤禛在蜂窝外放的那两道掌心-雷,对于整个蜂窝里的蜂群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搞得蜂心惶惶。   这时候,整个蜂巢里上到蜂王下到小兵,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突然被这么厉害的人上门寻仇,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绑了他们的人,蜂王只觉得,自己比那话本子里的窦娥都冤。   ——您那么厉害,谁敢招惹您啊?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要找我要人,也得具体说说要的到底是什么人呀。我虽然没抓,但我可以帮你找呀。   把人家放完雷,说完狠话就走了,完全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蜂王急忙从温柔乡里爬起来,连夜召集了一众文武大臣,去查找线索,二是商议对策。   不管是谁,只要有个死对头,一旦自己这边坏了事,头一个怀疑的肯定是对家。   这窝蜜蜂也不例外,一群高层聚到一起,还没有商量,就首先怀疑,是城东大槐树上,那窝蚂蚁要陷害他们。   “不错,大王,肯定是那窝蚂蚁。”   “自从咱们搬到了这衢州城外,那窝蚂蚁就处处与咱们不对付。城南那群花仙可是咱们先看上的,凭什么那群蚂蚁去横插一脚?”   虽然他们蜜蜂不用花草的种子做食物,但他们早把百花谷的花仙们,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己家的东西,就算是不用,谁又乐意被别人抢去?   蜂王沉着脸点了点头,就算是给这件事定了性。   蜂族里的一众高层们,一致怀疑,是城东的蚂蚁坏了他们的事。   可是这种事情,只有怀疑能够吗?   若要彻底解决问题,只有怀疑自然是不够的。   可是,若想解燃眉之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一个怀疑也就足够了。   蜂王二话不说,就叫左右丞相召集士卒,要先去城东闹上一场。能诈出点线索最好,就算诈不出来,他们大军出动,也算是给那活祖宗一个交待。   若是磨磨蹭蹭的,让那活祖宗等急了,人家一道雷打下来,他们这一窝蜜蜂就都得去见真祖宗。   正在蜂王调兵遣将的时候,百花谷的一个小花精前来报信,说是百花谷昨天往东边送粮食的时候,有个小花精亲眼看见,蚁王亲自送两个生人去了南柯的别院。   好了,这下妥了。   他们原本只是怀疑,调兵的时候也还有些顾忌,只准备震慑震慑那群蚂蚁。   如今既然得了准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加派人手,大军出动,务必要给那群蚂蚁一点颜色瞧瞧。   =====   胤禛和明若正坐在窗下对弈,大街上突然就喧闹了起来。   正当两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一个侍卫敲门进来,满是惊奇地说:“四爷,富察少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群巴掌大蜜蜂,成群结队地从半空中穿过去,大街上的人都吓得关门闭户,也有许多大胆的开着门窗看热闹呢。”   他长得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蜜蜂一起行动呢,而且还是那么大的蜜蜂。   这种稀奇事,自然要报给主子知道。万一主子感兴趣要看热闹,心里也记着他的一份好。   “大蜜蜂?”胤禛捏着棋子的手一顿,唇角一勾,便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来,“好了,我知道了。你注意点动静,再找个胆大的跟着去看看。若有情况,再过来禀报。”   “嗻。”那侍卫兴奋地应了一声,也不去找别人,只和同伴说了一声有事,便自己去坠在那群蜜蜂后头,一路往城西而去。   明若笑道:“果然是活得久了,这蜂王也不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你也不好狠找他麻烦了。”   胤禛处理灵异事件,并不是一锤子的买卖。谁知道这些妖物精怪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传递渠道?   他若是出手太过狠辣,太不讲道义,日后再遇见类似的事,怕是阻力重重。   “哼!”胤禛冷笑的一声,“若是揆叙和隆科多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管不了什么道义不道义。”   在自己的拳头能掌控的范围之内,道义才算是道义。   若是别人都欺到头上来了,自己还傻乎乎的和人讲道义,那就不是道义了,是憋屈。   这话倒是颇合明若的胃口,因为她也是一个护起短来不管不顾的主儿。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去探听消息的那个侍卫,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四爷,手下看得真真的,那群蜜蜂一直从西门飞出了城外二里地,那里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槐树。那群蜜蜂一到,槐树上就突然多出了许多……许多有半个蜜蜂那么大的黑蚂蚁。”   想到那些异常硕大,又成群结队,还带着翅膀的蚂蚁,那侍卫就觉得整个头皮都炸了起来,身上的鸡皮疙瘩簌簌往下掉。隐隐的,还从心底蔓延出一股恐惧来。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诚恳地劝道:“四爷,这个地方邪性得很。要不然,您还是先带着人走,奴才留下来,继续寻找纳兰大人和钟道人的下落。”   不是他对胤禛的忠心,已经到了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地步。而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胤禛出了问题,那他们这些随行保护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你也别害怕,这件事,我心里早就有数了。”胤禛安抚了他几句,特意问了他的名字。   这侍卫出身李佳氏,是汉军正白旗的,取的却是个满人名字,叫做菩萨保。   据他自己说,这名字是他额娘取的,而他额娘是满军镶黄旗的包衣。   “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呀?”   “回四爷,奴才家里有兄弟八个,其中同母的兄弟有四个。”   “你阿妈额娘的感情倒是挺好。”   在这个父权社会,除非是遗腹子,或者是父亲极度不重视。否则给孩子取名字,一般都是父亲或祖父的专利。   他的父母既然能共同孕育四个孩子,想来是属于感情特别好的那种了。   菩萨保的笑容有些勉强,低下头说:“他们也不过是寻常夫妻罢了。”   ——说什么感情好,不过是他外祖父家里势大,让他阿玛不得不忌惮罢了。   他外祖父家里虽然是包衣,但手里却握着好几个包衣旗的佐领,他两个舅舅更是一个在内务府做管事,一个管着上驷院。   若非如此以他阿玛好色的性子,如何能和他相貌平平的额娘生下五个孩子?   原本父母房里的事,他是不该过问的,但他阿玛这两年升了三级,就有些飘了,把往日那小心掩藏的宠妾灭妻的心思,一下子都抖露了出来。   非但如此,他阿玛还厚颜无耻地要求额娘,希望外祖父用自家的人脉,给他的庶子铺路。   来那么大的脸?   菩萨保心疼母亲,自然对父亲越发过份的行为十分不满。   他又是母亲的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要照顾,心里暗暗发誓要出人头地,成为母亲的依靠,叫父亲房里那些小妾,再不敢在母亲面前说半个不字。   对于自己的阿玛,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在这个年代,懂得心疼母亲的,都是孝子。   胤禛立刻对他好感大增,打消了问完话之后就把他打发出去的念头,施法带着他和明若一起,赶到了大槐树附近。   大槐树下正上演着一出激烈的蜂蚁乱斗。   半个巴掌大的蜜蜂,有蜜蜂一半大的黑蚂蚁,密密匝匝,黑的黄的纠缠在一起,凶狠地相互撕咬。   不时有透明的翅膀,或断裂的肢体散落下来,细细索索的,就像是下了一场断肢残臂雨。   只是看了一眼,明若的密集恐惧症就犯了,只觉得头皮发炸,浑身上下仿佛有一群虫子在爬。   胤禛急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柔声道:“别怕,有春秋简护着,那些虫子过不来。”   此情此景,让菩萨保佑莫名觉得胃里发撑。   他当然不知道什么叫狗粮,只是觉得,俩大男人站在一起搂搂抱抱的,有些奇怪。   只能说,明若扮男装,实在是太没有违和感了。   =====   蚂蚁王觉得,他们真是哔了狗了。   也不知道这群蜜蜂突然发什么疯,就这样不管不顾,几乎是清朝出动地来攻打他们。   作为多少年的老对头,双方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个大概的预估。就今天的蜜蜂出动数量,只怕蜂巢里也没剩多少留守的了。   他们蚁族的数量虽然也不少,可是蜜蜂的体型比它们大了近一倍。蚁族虽然凶狠,也抵不住这种体型上的误差。   眼见蚁族的伤亡越来越多,那些蜜蜂却是在蜂族大将的带领下越战越勇。蚁王狠了狠心,挥手招来留在身边护卫的大将。   “北柯将军,你带着没上战场的那些,趁乱悄悄溜出去,到城西直攻那些蜜蜂的老巢。”   现如今,他们蚁族如果不想和风俗两败俱伤之后被人捡了便宜,就只有围魏救赵这一条路可走。   “可是大王,战场上死伤的太多,剩下这些兄弟,是要准备着替换战场伤员的。”   “听我的,去!”蚁王斩钉截铁的说,“你如果再磨蹭下去,咱们蚁族,怕是要绝在今日了!”   北柯将军心头一凛,不敢再耽搁,神情坚定地对蚁王拱了拱手,带着无限的决绝带着自己挥下的士兵,从战场的视觉盲区飞走了。   “四爷你看,那边有一群蚂蚁飞走了。”   菩萨保不想再体会那种胃里发生的感觉,索性就不再关注胤禛二人,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果然他的仔细观察是有用的,而他们站的这个方位,不但可以将整个蜂蚁战场尽收眼底,更是可以将大槐树的四面八方全都揽入眼下。   胤禛不解道:“战场形势明显对蚂蚁来说不容乐观,这个时候,它们出去干嘛?”   明若肯定地说:“围魏救赵。”   胤禛咂了咂嘴,调侃道:“果然是读过书的蚂蚁,用计竟是比我还强。”   这话真叫人没法接,菩萨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原本他是想趁机拍个马屁的,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接着胤禛这句话,怎么才能不把马屁拍到马腿上。   就在他郁闷的时候,就听见富察家的小公子说:“你是要个坦荡磊落之人,不必纠结于这些阴谋诡计。再者你实力强劲,心思通透,这些阴谋诡计也某算不到你。”   胤禛脸上肉眼可见的开怀,也让菩萨保对明月佩服不已:厉害,厉害!要不怎么人家富察家富贵数代不衰呢,小小年纪就如此伶牙俐齿,也不知道富察氏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正在他感慨富察氏的教育时,就听见胤禛笑道:“蚂蚁们围魏救赵去了,老巢必定空虚,咱们要不要趁虚而入?”   “我也正有此意。”明若微微一笑,刚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她看见那一群又一群的蜜蜂蚂蚁纠缠在一起,密集恐惧症又犯了。   “噗!”胤禛没憋住,喷笑出声。   在明若动怒之前,他急忙收敛住笑意,“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去吧,你就在客栈坐镇就好。”   明若虽有心见识一下精怪的老巢,但这种又多又密的昆虫类妖怪,他实在是hold不住。   怕了,怕了,溜了,溜了。   胤禛又问菩萨保,“你怕不怕?”   “回四爷的话,属下不怕。”面对这么多的昆虫,要说心里没有一点膈应,那是不可能的。   但要说怕,也不至于。   “那行,我给你身上贴几张符,保证那些昆虫看不见你,也伤不到你。你先在这里继续观察敌情,我把富察公子送回去。”   “嗻。”菩萨保精神一阵,知道自己已经入了四爷的眼了。   胤禛取出几张符咒,有隐身的,有隐藏气息的,有被动防御的,还有让人忽略的,按照一定的顺序和方位,依次贴在了菩萨保身上。   “好了。你只要不自己往昆虫堆里钻,它们肯定发现不了你,也伤不到你。”胤禛往那大槐树看了一眼,又叮嘱道,“你多注意点南边的树枝,揆叙他们很可能就是被关在那里。”   “嗻,属下明白,还请四爷放心。”   其实,有神行符在手,胤禛把明若送回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也就是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大槐树上发生了一场巨变。   现在菩萨保就是庆幸,幸好自己平时没有疏于武艺,身手灵敏,脑子反应也够快。若不然,他没被这些蜜蜂蚂蚁伤到,反而要伤在自己人手里了。   就在胤禛离去后不久,他心头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在“砰——”的一声巨响发出的同时,菩萨保就顺应自己的直觉,就地一扑,顺着斜坡远远地滚了出去。   “哈哈,成啦!”隆科多欢快的笑声传了过来,菩萨保心头一喜急忙从草丛里爬了起来,挥手大喊道,“隆三爷,这里,这里。”   听见有人喊自己,隆科多神色一麟,急忙巡声望去,却只看见几根凌乱的草叶子,在半空中来回晃荡。   “嚯~那是什么玩意儿?”隆科多捅了捅拿着简陋弓箭的揆叙,指了指那几根摇晃得锲而不舍的草叶子。   而他的手中,同样拿着一张制作简陋的弓,腰间还别着几根用匕首削成的木箭。   这套弓箭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哄小孩子的玩具。要说唯一值得人忌惮的,便是弓箭上都贴着的,灵光隐隐的符咒。   揆叙顺着他的手指瞥了一眼,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凝重了起来。他拉了隆科多一把,沉声道:“走,咱们过去,那是四爷的隐身符。”   虽然胤禛每天都会画符,天长日久的,各类符咒积累了许多,但他却从不把符咒随意外散。   就算每次遇到了灵异事件,需要给随行的侍卫们分发符咒,做防御或者是攻击用,基本就是发勾侍卫们用的量,就算有多的也不会超过三张。   唯一例外的就是揆叙。   每次胤禛给揆叙发符咒,都是论打发,事情结束了之后,也从来没想过把剩余的要回来。   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但是信任揆叙的忠心,也是相信揆叙的人品。   对此,隆科多心里没少犯嘀咕。但他也知道,论资历、论忠心,自己在胤禛这里都比不上揆叙。   甚至于,胤禛不大信任他,隆科多不但不觉得失望愤怒,还觉得很是欣赏。   他对胤禛有几分忠心,他自己心里清楚,反正这份忠心,是比不上家族在他心中的分量。   如果胤禛只因他出身佟佳氏,便对他信任有加,隆科多反而会暗暗嗤笑他天真。   朝堂之上,本就是尔虞我诈。天真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如果胤禛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警惕和谨慎,日后说不定真的能有大造化。   到那个时候,他隆科多一定能带领整个佟佳氏,全心全意地支持他。   就算是伯父反对,他也百死不悔!   骨子里,他还是佟国维的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分子。   只不过,佟国纲多年的高压教育,让他多了几分谨慎,添了几分敬畏而已。 第313章 公主培养计划   “杀,给我杀,给我咬死这群天杀的蜜蜂!”   “从左边往侧翼包抄!对,快过去,快过去呀!”   “督战队注意,谁敢后退,定斩不饶!”   “快,又边的注意,绝对不能让它们冲破阵型。大王就在王宫前看着咱们呢!”   蚁族大将们指挥着一群蚁兵,和蜂族打得热火朝天。   他们要誓死守卫王宫,誓死保卫大王,绝对要让……   “砰——”   一声巨响,坐在人的耳中都震耳欲聋,何况是被人小了不知多少倍的昆虫?   无论是蜜蜂还是蚂蚁,都被吓傻了。不少昆虫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两只翅膀,直愣愣就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还是蚂蚁将军反应最快,很快就意识到,那响声是从他们的老巢发出来的。   它心头一惊,急忙扭头去看,却见王公所在的枝桠,已经被炸成了粉末。至于它们那站在王宫前鼓舞士气的大王,九成九已经粉身碎骨了。   “大王!”   就在蚂蚁将军努力稳住心神,思索对策的时候,一声大喊惊醒了懵逼的昆虫们。   蜜蜂这边的大将也不傻,一看现场的情况,立刻眼睛一亮,挥舞着蜂针大喊道:“蚁王坏事做绝,遭了天谴了,大家伙快上,咱们蜂族要替天行道!”   隆科多“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拽了拽了揆叙的衣袖,调侃道:“诶,诶,看见没,连群蜜蜂都懂得利用天心人意了。”   揆叙没搭理他,而是走到那几根浮在半空中的乱草前,试探着问道:“你是何人?”   那些乱草颤动了几,下显示出了对面那人激动的心情,“纳兰大人,属下是李佳氏的菩萨保呀。是四爷让属下在这里等着的,四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揆叙顿了顿,“现在那些蚂蚁蜜蜂顾不到我们了,你先把隐身符给揭下来。”   就这样对着一团空气说话,怎么看都很奇怪。让不知情的看见了,怕不是以为他疯了。   “哦,好,好。”   菩萨保方才受了惊吓,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贴了好几道符的事。如今被揆叙提起,他才手忙脚乱的,先把贴在心口上的隐身符给揭掉了。   正要去揭左边腰上的敛息符,却被揆叙制止了,“好了,其他的不用揭了。你没什么对敌经验,保护好你自己就行。”   然后他就招呼隆科多,三人一同匍匐着顺着斜坡爬上去,隐匿在一丛茂密的荒草后,仔细观察敌情。   至于要不要出手,得看具体情况如何发展。   不多时,胤禛就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一张硬弓,背上还背了两壶箭。   看见揆叙的背影,他大喜过望,急忙落到揆叙身旁,喜道:“我正要想法子去救你呢,想不到你自己出来了。”   “四爷!”揆叙三人急忙要行礼却被胤禛制止了。   “这时候就不要多礼了。”胤禛问道,“对了,和你们一起的那四个侍卫呢?”   当时跟着揆叙他们两个的侍卫一共有五个,只有一个被放回来报信,其余四个都和他们俩一起,被蚂蚁精给捉走了。   如今,他看见揆叙和隆科多两人都没有事,自然就想起另外四个人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侍卫都是被他带出京城的,他自然有义务把他们安全地带回去。   揆叙道:“四爷放心,属下和隆三爷出来之前,已经给那四个侍卫分派了护身的符咒。如今蚁王被隆三爷用引雷符炸死,整个蚁族一片混乱,李然顾及不到他们。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胤禛的耳朵一动,听见了几声清晰的咔嚓声。   这是树木断裂的声音。   他急忙起身往大槐树处张望,果然就见那四个侍卫狼狈的滚落在地。   却原来,他们被那群蚂蚁精捉入蚁巢之后,自然受蚁巢之内的结界法力影响,自身重量几近于无。   可当他们趁着混乱从蚁巢中逃出之后,属于人的重量自然就回来了。一条枝桠再粗,也不可能同时承受四个大男人。   在他们爬出蚁巢的瞬间,哪条枝桠瞬间就断裂了。四人措不及防之下,几乎同时摔在了地上。   幸运的是,蚂蚁精们关押他们的那条枝桠并不算高,离地还不到一丈。他们虽然摔得浑身疼痛,却没有伤到筋骨。   不幸的是,此时大槐树底下堆满了蚂蚁和蜜蜂的残肢断臂。他们惊慌之下,喊叫着摔了下去,不免被昆虫尸体流出的汁液沾了一身。   更有一个倒霉的,是脸先着地,吞了一嘴的昆虫残尸。他反应过来,恶心得恨不得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提起隔夜饭,不但他觉得恶心,其余三人也有些反胃了。   他们进了蚂蚁的巢穴,就算那些蚂蚁精不敢狠得罪他们,将他们当做贵客对待,又能有什么好吃的给他们?   就连蚁王吃的食物,都是花族进贡的种子。下面的蚁兵食用的,甚至是从各处寻来的昆虫尸体,乃至残羹剩饭。   他们是贵客,饮食标准和蚁族的贵族公卿一样,却也是不知名的花种草籽。   宫廷侍卫都是八旗子弟,就算家里稍微贫困点儿的,有了差事之后也是酒肉不断,哪里遭受过这等苛待?   对于那群胆大包天的蚂蚁精,他们可谓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胤禛及时发现了他们,用符咒将他们带了过来,他们怕是要不管不顾,先对着在周围嗡嗡乱飞的蚂蚁蜜蜂打砸一通。   “四爷,属下们无能,竟被这群虫豸摄了去。”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怕不是要被同僚们笑死。   “好了,好了,你们都起来吧。那些虫子虽然小,却有法力在身,你们一时不查被它们得逞,也怪不得你们。”   “多谢四爷。”   这一路上,胤禛带她们都十分宽厚,却又从未露出过半分暗示拉拢之言,这些侍卫都十分感念。   其中有几个汉军旗出身家,家世低微的,已经隐隐有投入他门下的意思。   毕竟清朝的制度就是这样,天下人都是皇家的奴才。他们这些八旗子弟若想出人头地,除了靠自己的家世,就只能投奔一位或有地位、或有能耐的主子。   若不然,有前途、有油水的差事就那么多,竞争的人却如过江之卿。若是没有靠山、没有背景,那些好职位凭什么轮到他们?   一开始,胤禛对这种制度十分不适应。但在这个时代待的久了,也慢慢理解了他们的无奈。   毕竟,有机会过好日子,谁愿意一直在底层打滚?   再者说,他又不是真的无欲无求,怎么能一直缺少朝堂上的人手?   只是,康熙对他和太子都不放心,他若是明目张胆地收拢人手,会戳康熙的肺管子。   但若是收龙几个家世不高的汉军棋子弟,不容易引起康熙的忌惮。   毕竟如今还是清朝初年,朝堂上大部分的权势,都掌握在满洲八旗贵族手里。能落到汉军旗手里的,都是些汤汤水水。   正好,胤禛也不需要他的门人里出几个天官堂官,只要在各部里有中下层官员,能在第一时间为他传递些消息就很好了。   而且,越是一部的高层,被调动的就越是频繁。反而那些中下层的官员,能长久的在某个部门做下去。   因为蚁王身死,蜂族气势大振。而蚁族骤然失了大王,也在几个大将军的组织下有了哀兵之势。   双方皆是越打越勇,硬生生将这场战争打成了倾国之战。   只可惜,无论是在体型上还是在数量上,蚁族这边都弱势得多。眼见蜂族越战越勇,渐渐地把它们逼到了蚁巢附近。   幸存的蚁族高层都心急如焚。   若真被老对头抄了老巢,它们这么多年的经营可就全完了!   就在这时,峰回路转。   几只浑身是伤的大蜜蜂飞了过来,大声呼喊着让风族大军回兵救驾。   蚁族降临眼睛一亮急忙鼓舞士气,“将士们,咱们蚁族大军已经抄了那群蜜蜂的老巢。它们如今已是丧家之犬,无处可归。将士们加把劲儿,把这群蜜蜂都留下来,给大王陪葬!”   大军出征在外,最害怕的就是没了退路。   蜂族登时军心涣散,本就久战疲惫的蜂族大军无心再战,四散奔逃。   隆科多看准时机,招呼揆叙,两人张弓搭箭,或用雷符或用火符,也不管前方的虫群是蜂还是蚁,一通乱射。   顿时,焦臭气弥散开来,残存的两族大军再次死伤惨重。   其余几个侍卫只恨身上没有弓箭,不能跟着一泻前愁。   这场战事结束之后,无论是蜂族还是蚁族,都已不成气候,城南的百花宫彻底安稳,再也不用担心虫蚁之患了。   花神绛妃为表谢意,亲自下帖,请胤禛往百花宫赴宴。并聚集一族花木之精,凝出了一颗灵珠献给胤禛。   有此珠在手,再配上相应的木系法术,便可以操纵人间所有花木。   至于天上的那些仙草,反正胤禛又见不着。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辞别了衢州县令,继续往东走,只留了菩萨保一个人,命他主持衢州县附近水渠的修建。   图纸是胤禛早就测会好的,隆科多又把那些乡绅富户献给他的钱财都流了下来,又有经验丰富的明若提点了他这件事该如何做。   菩萨保心知肚明,这是四爷有心提拔他,特意给他机会。   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件差事做好,让四爷看看他的能耐。或许这件事,就是他拜入四爷门下的头名状。   和明若相见之后,揆叙果然收到了耿格格写给他的家书。   从家书上得知,耿格格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阿玛明珠给他的长子取名永寿。   隆科多首先恭贺他,并拉着大家起哄,要他请客喝酒。   夫妻二人求子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揆叙心里也高兴的很,自然不会吝啬几杯水酒。   当下,他就吩咐客栈里的大厨,整治了几桌拿手菜,请大家喝了个痛快。   “道长,逃走的那只狐狸,就麻烦你费心了。”胤禛郑重地将追踪盛絮儿的事托付给了玄真道人。   被同一只狐狸耍了两回,不但胤禛,就连揆叙和隆科多,也觉得很是恼怒。   玄真道人微微皱了皱眉,暗暗盘算了一番,觉得追踪一只没成仙的狐狸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此次他之所以执意跟着出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到神仙岛上报仇。   只要不耽误神仙岛之行,胤禛吩咐他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毕竟,上了神仙岛之后,他还需要胤禛的协助。   因为一系列事故,他们在衢州耽搁的已经够久了。   安排好了后续事宜,又询问了明若的意见,见她不愿意回京,所幸便写了奏折,当衢州发生的事对康熙一一禀明。   随着八百里里加急的奏折一起发回去的,还有他分别写给承乾宫、永和宫,并八阿哥的家书。   其中,写给八阿哥的家书尤其厚实。   收到书信之后,八阿哥捏着自己明显比皇贵妃厚了一倍的书信,心下了然。   回道阿哥所之后,他拆开外层的信封,果然在里面包着两个小信封。这两个小信封里的其中一个才是给他的,至于另一个,自然是给太子的。   他先把自己那封书信拆了,了解了胤禛的行程,知晓胤禛平安之后,暗暗松了口气。   至于给太子那封,他不放心让别人转交,就趁着第二天中午,康熙领着太子和大哥,到无逸斋检查诸位皇子的功课时,找机会偷偷塞给了太子。   这封书信,就不单单是报平安了。   书信上,胤禛简略地将自己这一路上遇到的官员背景,还有他们治下的能力写了一遍。还将几个着意向他示好的官员,重点标了出来。   在书信的最后,他非常诚恳地建议太子,让太子向康熙提议,把所有的公主都按照皇子的标准教养。   既然满蒙联姻不能中断,大清下嫁公主到蒙古草原,自然要掌控最大的利益。   至于胤禛在许多清穿文里看到的,公主被陪驾嬷嬷拿捏之事。胤禛认为,只要把公主教得手段高超,陪嫁嬷嬷再厉害,也只能任公主驱使。   太子独自思索了半日,又暗中约见了八阿哥。两人商议过后,都觉得此计可行。   于是,没过几天,太子便私下里对康熙提了此事。   不过,带子可比胤禛大气多了。   他干脆就建议,康熙召集所有亲近的宗室,干脆把所有的宗室格格都和公主一起,□□养。   非但如此,他还向康熙建议,在民间遴选聪慧女童,为公主格格们的伴读,把这些女童都往谋士的方向培养。   这些女童从小就陪伴着公主格格们长大,享受着贵女般的教育。再从小洗脑她们,培养她们的忠心,不怕她们日后不能成为公主格格们的助力。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真是前所未有。前所未有的新奇,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胆。   康熙身为一国之君,对天下是都是纵观全局,又如何不知,大清若照着这个模式培养公主乃至宗氏贵女,用不了三代,整个蒙古都将在他们大清的掌控之下?   见康熙已然心动却还似有顾虑,太子微微垂眸,再给自己的提议加码,“蒙古本是塞外苦寒之地,远离京城。公主们若想真正在蒙古坐稳掌权者的位置,就不得不依赖朝廷。至少百年之内,她们离不开朝廷的扶持。”   至于百年之后会如何,世事本就无常,谁又说得清楚?   甚至于,在大清建国之前,所有的少数民族在中原建立的王朝,没有一个超过百年国运的。   此时的康熙哪怕再自负,对于满人统治汉人,心里还是时常犯嘀咕。若不然,他也不会一生都在扬满抑汉。   这个世界虽然由于鬼神的原因,让康熙大彻大悟了一番,开始重视满汉之间的平衡。   但已经近十年过去了,他还是只在科举上动了手脚,不敢有其他的大动作。可见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少数民族统治中原,还是不自信的。   说句不好听的,此时在康熙心中,他们大清的国运有没有百年还是未知数呢,又岂会忧心百年之后?   不出太子所料,康熙心动了。   “好,太子此议甚佳!”他眼睛发亮的赞了一句却又忍不住疑惑,“这个策略,你是怎么想到的?”   对于这个问题,太子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把胤禛给供出来的。   若不然,康熙肯定会多想,说不定想来想去,就把这么好的策略给想废了。   来见康熙之前,太子便早有准备,此时只低头羞涩一笑,“回汗阿玛的话,对于这个策略,儿臣实在不敢居功。您就不觉得,儿臣的提议十分熟悉吗?”   康熙迷茫了,片刻忽而面色一变。爱子就知道,他是反应过来了。   这个策略,可不就是早些年,蒙古对大清做法的翻版吗?   大清立国之初,采用联蒙抗汉的策略。那时候大清皇帝的后宫,十个有九个都是博尔吉特氏。   科尔沁博尔吉特氏,阿巴亥博尔吉特氏,都曾称霸大清皇帝的后宫。   只是清朝彻底在中原站稳脚跟之后,就一意想摆脱掉蒙古的掣肘。自顺治皇帝起,蒙古后妃在大清后宫,就再也没有占过便宜。   到了康熙朝,蒙古后妃更是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   而大清嫁公主乃至宗室贵女到蒙古,就是为了评析蒙古不能入主后宫的怨气。   康熙年幼的时候,顺治帝后宫就有许多蒙古来的高位妃嫔。她们虽然不得顺治帝的宠爱,但是在皇太后的支持下,在后宫横行霸道。   康熙的亲额娘佟妃,可没少受蒙古妃子的怨气。   因而,想起这回事,康熙的脸色立刻就不好了。 第314章 小娘子   这时候的康熙,还是有一腔雄心壮志的。   在意识到这件事有利可图,而且风险极小之后,他立即就召集了宗室诸王,秘密商议此事。   在太子极具煽动性的游说之下,宗室诸王的面前,展现出了一片宏伟的蓝图,让他们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不是他们不疼爱女儿,乐意把女儿嫁到蒙古去受苦。而是以清朝如今的国策,宗氏郡主嫁蒙古,几乎是必定的命运,只有极少数人能避开。   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女儿会成为那少数里的幸运儿?   既然不能保证,何不提前做准备,让女儿嫁入蒙古之后也能活得肆意?   等胤禛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走到了福州闽侯县。   当然了,这封信还是以哥哥的名义送过来的。   太子还在信里告诫胤禛,日后再送信,不必大信封套小信封,一来容易引起八阿哥的不满,二来容易被有心人注意到。   “这里写的什么?你嘴角都快裂到耳朵后面去了。”他看一封信,都能把脸看成一朵花,明若不免好奇。   胤禛把关于宗室公主的那一张,抽出来递给她,“你自己看吧,我也说不清楚。”   明若看完之后,心情十分复杂。   一是因为他没想到,胤禛真的敢把这件事推到康熙面前;二是没有料到,胤禛和太子之间,竟然这样的掏心掏肺,双方近乎是毫无保留。   “怎么,你不高兴?”胤禛睨了她一眼。   “不,我很高兴。”明若神色复杂带着向往地说,“我是真的很想看看你,原本生活的时代,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竟能养出你这样的人物。”   他不但想法惊世骇俗,而且还不止有想法。他一直在尽可能地贴合环境,将自己的想法最大限度地推行开来。   被她这样直白地赞美,胤禛难得的不好意思,急忙夸了回去,“别光说我呀,你也不差呀。像火耗归公,摊丁入亩这样的政策,如果换一个人,还真不一定有你的胆量和决心。   而且,你还做成了。这个策略,不但在你之后的大清一直在用,甚至还延续到了我们新中国建国之后。”   建国之后收农业税,就是简单的只收一样。   在后世人看来非常稀松平常,但若是拿到康熙朝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时间是最公平的量器,不管史书工笔如何评价一个皇帝,他所推行的好策略,都会延续在历史的洪流里,向世人证明他的高瞻远瞩。   比如秦朝的郡县制,又比如雍正皇帝推行的摊丁入亩,火耗归公。   纵然后世沿用之时,会因地制宜,因时制宜。但最核心的东西,总是不变的。   明若从前被他打击得多了,如今他猛然放开了夸,还句句都夸到她最得意的点上,顿时就让明若星花怒放,一张脸很快就变成了胤禛同款,笑得跟朵花似的。   “唉,这就对了。你长得这么好看,还是多笑笑的好。”胤禛提起茶壶替他续了杯,似不经意般调侃了一句。   明若心头欢喜,却又不愿太过情绪外漏,强制按耐住。只有从她那通红的耳根,和不住摩挲茶杯的手指,才能看出些许些心绪。   “咳。”她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么大的功劳,你真的就甘心让给太子了?”   胤禛现在意地笑了笑,“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我的功劳就算大破了天去,皇上还能把皇位让给我不成?”   他功劳已经够多了,小小年纪便被封了贝勒,委实不必再于朝堂上冒头。   他只是可怜那些史书上寥寥数笔,却个个都英年早逝的公主而已。   胤禛叹道:“生而为女,本就不易。我能为她们做的不多,能让她们多一条路,多一个选择,也不枉我穿越这一遭了。”   但凡多出一两个海蚌公主那样的,也不枉他与太子、八阿哥苦心筹谋一场。   一片赤诚之心,令明若耸然动容。   明若悄悄握住他摊在桌安上的手,柔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世人大多是自扫门前雪,你能这样不计回报的为公主们考虑,已经很好很好了。”   在没有他的前世里,纵然雍正皇帝也心疼自己的女儿,却从未想过这根本上改变什么。而是把自己的女儿留到京城,将兄弟们的女儿封做公主,远嫁蒙古。   只要他自己的女儿不必远嫁,他的兄弟们是不是同样心疼自己的女儿,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胤禛轻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哪里是不求回报?我只是……”   他只是在这个时代待的越久,就越怀念从前的世界,越想要改变现状,想要将如今的世界,修改得与他熟悉怀念的环境越发贴合而已。   或许是妄念,或许穷他一生都不可能。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不就更不可能了吗?   “只是什么?”明若下意识地问。   胤禛忽而一笑,沉声道:“我只是觉得,同样生于皇室,不该因为他们是女儿身,就剥夺了他们追逐权利的资格。”   皇室的女儿,应该有与皇子同等的追求权利的资格;平民百姓的女儿,也应该有和她们的兄弟们一样追求前程的权利。   只是后面那一句,如今说来太过不合时宜,胤禛也就隐去了没说。   对于他说出来的那一句,明若连连点头,万分赞同。   仔细想想,若是她的怀恪文能□□武能定国,无论嫁到哪里,她都不必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过得不好。   从前是她执迷了,陷入了礼教框定的误区。只以为女儿家轻松自在的日子没几年,就一味宠溺,他将女儿嫁的近些,女婿不敢造次,便能幸福安乐一生。   可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错误的。   她将女儿宠得太过天真娇气,根本适应不了婚后的新环境。   他是亲王又如何,他有本事拿捏住女婿一家又如何?女儿在婆家的日子,终究是自己过的。后宅里总有无数手段,能让人有苦说不出。   于是,他的女儿年纪轻轻便难产而死,在这世间未曾遗留半丝血脉。   哪怕他登基之后,将女儿追封公主,死后的哀荣,又与活人何干?   见她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胤禛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转移话题,“也不知道揆叙和隆科多到哪里逛去了?”   自从队伍里多了一个明若后,揆叙和隆科多就突然点亮了神隐技能,随时随地都能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简直比他们的亲爹亲妈都操心。   明若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们出去的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两人就回来了。   不但他们俩安全回来了,隆科多身后还跟了一个一身素衣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说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容貌清丽身段风流,眼角眉梢都是局促和怯弱。   只看了一眼,胤禛就确定,这不是隆科多会喜欢的类型。   “舅舅,这是怎么回事?”胤禛冲他挑了挑眉,脸上露出调侃之色,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   隆科多虽然好美色,行事却一向很有分寸,不会这么不谨慎,把头一次见面的人带到胤禛面前来。   除非这个人有问题。   隆科多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吊儿郎当地说:“这不,卖身葬夫的。我看她可怜便给了十两银子,人家死活要跟我回来,我也没法子呀。”   他可是很有原则的,从不招惹良家妇女。   再者说,和那些女妖精混的久了之后,他的喜好越来越野,与良家妇女就更不感兴趣了。   揆叙到底是比隆科多规矩一些,见明若正挨着胤禛坐,可多坐在了明若对面,他若再坐同一桌,就免不了要挨着明若,索性便另辟了隔壁的桌子坐了。   见他行事如此谨慎,明若暗暗点了点头,对他更加赏识。   那个还穿着素服的小娘子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十分局促,不知该如何是好。   隆科多瞥了她一眼,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桌面,指了指唯一的空位,“别愣着了,过来坐吧。”   “这……奴家不敢,奴家……奴家站着就行。”她低头揉弄着衣角,一张小脸胀得通红。   隆科多忽而嗤笑了一声,往揆叙那边谈了抬下巴,“你要是不敢和我们这一桌的贵人坐在一处,就坐那一桌吧。那桌空得很,有的是地方给你坐。”   只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里头明显大有文章,而且还和揆叙有牵连。   揆叙招呼小二给自己上了护新茶,见隆科多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是拿他没有办法。   更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先前一直推辞着不敢坐的小娘子,这一回却只是羞怯不安的看了揆叙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迈着小碎步,坐到了他的对面。   “公子,奴家冒犯了。”   揆叙淡淡道:“无妨,隆三爷的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他避嫌避得很明显。   小娘子立刻垂下了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安之意。   任谁看的都知道,这两人之间必然有猫腻。 第315章 掏心命案   胤禛和明若对视了一眼,明若起身走到那小娘子身边,柔声道:“我见姐姐面有疲色,想来也是十分劳累了。不如咱们姐妹上去坐坐,不掺和他们这些大男人的事了。”   此时明若虽然还是穿着男装,但刻意收敛了几分飒爽英姿,流露出几分练了十几年的女儿娇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女孩子之间总是比较好说话的,明若又表现得十分温和,那小娘子立刻就放松了几分,顺势跟着明若上楼去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揆叙才提着茶壶和胤禛坐到了一起。   胤禛蹙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俩出去转了一圈,还领了一个回来?”   “冤枉啊!”隆科多满脸委屈地替自己喊冤,“不是我们要把她带回来,是她非要跟着我们回来。”   “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胤禛可不相信,这俩人什么时候变圣父了。   揆叙道:“不是我和隆三爷两个心软,是这女子有问题。她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求我们的时候,不但是我们两个,就连跟着保护我们的几个侍卫,都觉得心神恍惚,恨不得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他们两个虽然心智坚定,只是恍惚了一瞬间就稳住了心神。可这女子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为了不让对方再生出其他的手段,两人干脆就将计就计,把人带了回来。   “心神恍惚?”胤禛摸着下巴,微微眯了眯眼,“听起来很像是狐族的迷幻术呀。”   他们离开衢州的时候,马介甫就和他们分开了。   但临走之前,他不放心再次逃走的盛絮儿,就把几样狐族常用法术的特征告诉了胤禛,让他小心提防。   胤禛忽然问道:“那小娘子叫什么?”   揆叙道:“她只说自己娘家姓白,夫家姓辛。至于叫什么,我们俩大男人,也不好问人家一个小妇人的闺名。”   “好吧,是我疏忽了。”胤禛有些讪讪。   这个时代的汉家女子,哪里会轻易将闺名示人?   不过,娘家姓白,夫家姓辛。   白和辛,这两个姓氏,可都是狐狸中的大族群。   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对方隐晦的挑衅?   揆叙和隆科多对视了一眼,一致认为,无论这女子是不是真的姓白,十有八-九就是个狐狸,他们应该小心提防。   “我不会掉以轻心的,你们也要小心。”   闽侯县已经临近东海了,按照他们原本的打算,在这闽侯县的县城里休整三日,便一鼓作气走到东海之畔。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按照原计划,明天一早他们就应该出发了。   可是,这天下午,隆科多正指挥着一众侍卫收拾东西的时候,县城里突然戒严了起来。   一众衙役挎着腰刀,拿着一张画像,气势汹汹地在各家客栈乃至商铺查问,有没有见过那画像上的女人。   “女人?”隆科多心中一动,招手叫来一个侍卫,低声吩咐道,“你去街上看看,那个画像上的女人,和今天跟回来那个长得像不像?”   那是为神色一凛,应了声是,就装作去买东西,溜溜哒哒地上了街。   整个县衙的衙役可谓是倾巢出动,自来民不与官斗,街上摆摊的、挑担的尽皆退避,一时人心惶惶。   那侍卫脚步一顿,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也装作慌乱的样子,闷头苍蝇似的撞入了一家书铺。   书铺里经营的东西,除了笔墨纸砚,就是一些话本小说。像四书五经一类的正经诗书也有,但却极少,而且价格极贵,穿短褐的平民百姓,根本就不敢往这种地方来。   因为胤禛从不亏待身边人,这侍卫身上穿的是一件茧绸的长袍,腰间束了一条墨绿色的丝绦。   他身形高大相貌硬朗,虽然不像是个读书人,但穿着打扮在这县城里,已经算是顶级的了。   要是在往常,书铺里的伙计肯定会热情洋溢地迎上来,好生招待一番,说不定就是一单大生意。   可是此时此刻,拿着画像搜查人犯的衙役,已经走到了隔壁胭脂铺,眼见就要到他们这里来了。   书不金贵的人老成精,赶紧拦住了撞进来的侍卫,“这位爷,今天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在这种时候,他们书铺里的客人越少才越安全。谁知道这些客人里面,有没有乔装改扮的逃犯?   “啊?哦,好。”侍卫假装是被街上的阵仗吓蒙了,一边拱手像掌柜的致歉,一边往外退。   但他的脚步看似不慢,实则却踉踉跄跄,效率实在不高。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班头正好领着四五个小衙役,和他来了个狭路相逢。   “干嘛呢,干嘛呢?对,说的就是你,给我站住!”   侍卫一脸懵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其中一个衙役凶恶地拽了他一下,“看见差爷你跑什么?莫不是你与这逃犯有什么关联?”   这明显就是强词夺理,也是很平常的敲诈勒索的开头。这侍卫从十七八岁就开始在官场上打滚,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没有见过?   对于这些小手段,他心里门儿清。   “冤枉啊!”那侍卫手忙脚乱了片刻,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从袖口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入那衙役手中,“差爷,差爷,这都是一场误会。您就算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与逃犯有什么牵扯呀!”   那块儿银子不大也不小,约有二两重。这是宫中行贿小太监的普遍数额。   但在这地方县城里,二两银子属实不算小数目了。以如今的物价,一个五口之家,一年有五两银子,就足够丰衣足食了。   当然了,前提是家里人不要生病。   一旦有人生了需要吃药的病,很快就会把家底掏空。   见他使了银子,从班头到其余的衙役,便都不再为难他。   那班头举着画像问他,“你好好看看,这画像上的女子,有没有见过?”   重点终于来了!   那侍卫急忙凝神细看,但见那画上的女子身姿丰腴,容貌美艳,神情中颇有几分楚楚之色,竟是个绝色尤物。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满目惊艳地说:“我要是见过她,但凡看过一眼,就绝对终身难忘。只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嘿,福气?”那班头嗤笑了一声,拿眼刀斜勾他,“遇不上她才是你的福气呢!”   那侍卫眼珠子一转,又从袖口摸出一块约摸一两的碎银子,悄悄塞给那班头,第一声询问道:“差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个绝色尤物,究竟犯了什么罪,也值得全城搜捕?”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嘿嘿笑道:“莫不是……县令大人的某个内宠,卷款私逃了吧?”   但凡是给人做手下的,谁不喜欢私底下谈论几句上司的八卦?   那班头假意训斥了他两句,也压低了声音说:“不瞒兄弟说,一开始,兄弟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那哪是县令大人的内宠?这分明就是个妖妇!”   原来,半个月前,县令的小舅子王生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   因王生的妻子刘氏比较凶悍,王生不敢把这女子带回家里,就悄悄藏进书斋,养作了外宅。   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王生自认为动作隐蔽,却不知道,在书斋里伺候的书童丫鬟们,早把他的事捅给了家里的大奶奶。   毕竟,他们的卖身契可都在大奶奶手里攥着呢。宁可得罪了大爷,也不能得罪大奶奶。   大奶奶刘氏知道丈夫在书斋养了小妖精,自然是怒火中烧。   她忍了三五日,觑着某一日王生出去和朋友喝酒的时候,带着一众建仆打上了书斋。   那女子瑟瑟发抖地藏在屋里,反锁了门,只是嘤嘤哭泣,一步也不敢出来。   就在刘氏吩咐家丁撞门的时候,王生察觉到不对赶了回来,制止了家丁们的动作。   听着屋子里小美人的嘤嘤哭泣之声,王生可是心疼坏了,对着妻子一通抱怨,直言她善妒不贤。   刘氏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去将王生撕打了一通。王生拼着自身挨打,也非要护住屋子里的女子。   见他执意如此,刘氏暂时也没办法,只能带着人回去,想着日后再图谋。   但王生却再也没有日后了。   第二天一早,家丁去敲王生的房门,请他出来用早膳的时候,却怎么敲都无人应声。   那家丁心里觉得不好,立刻推门而入,却见王生袒胸露怀地仰面躺在床上,胸口破了一个碗大的洞,里面的心脏已然不知所踪。   “啊!”侍卫惊呼了一声,指着那画像上的女子说,“那王生的心脏,莫不是被这女子给……”做了一个掏摸的动作。   班头点了点头,拍了拍侍卫的肩膀说:“日后你若是见着了这女子,赶紧有多远跑多远。美色虽好,也得有命享用才是呀!”   “差爷说的太对了!”侍卫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这才告辞离去,回来向隆科多复命。   这县城竟是闹出了命案,隆科多眉头一皱,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他蹙眉思索的片刻,问那侍卫,“你看仔细了吗?那画上的女子,跟玄字二号房里住着的那个,真的一点都不像?”   侍卫道:“属下看得真真的,两人的相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画像上的女子美艳,玄字二号房里住的那位则是小家碧玉类型,楚楚动人。   两人天差地别,又怎么会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大家应该非常熟悉,作者菌就不赘述了。 第316章 邋遢道士   想象完全不一样,难道又是团伙作案?   他立刻就想到了衢州城的捻秧团伙。   “行了,你先下去吧。叫他们先不用收拾了,咱们大约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隆科多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扔给那侍卫,“辛苦你了,拿去喝酒吧。”   人家替他办事,他总不能让人倒贴银子。   “诶,多谢隆三爷。”那侍卫捧着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这十两银子,而是他能否入了隆科多的眼。   当然了,能入四爷的眼自然是最好的。   只是随行的侍卫有二十个,但四爷却只有一个,竞争太过激烈。若是不能被四爷记住,能在揆二爷或者隆三爷这里留个好印象,日后也多条路子不是?   隆科多立刻找到胤禛,把这件事报了上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胤禛听闻此地闹出了命案,而且这命案显然不一般,当即就决定先不走了,把这件事弄清楚了再说。   他对明若道:“咱们也出去转转?”   正好明若这几天把《若水决》修入门了,他带着她出去感应一下灵气、煞气、浊气等各类气息,也于她日后修行有益。   “好。”   见明若没有意见,他就把揆叙留在客栈里坐镇,带着隆科多并五个侍卫出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他们以这个组合出去,形象是很突兀的。   因为整个大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两边店铺能关门的全都关上了。等班头带着衙役找上门,他们能用银子解决的,就尽量用银子把人打发了。   有那少数几个舍不了银子的,免不了被一众衙役在店铺里翻箱倒柜,也不知道损失的钱财,抵不抵得过省下来的贿赂钱?   他们这一行人的打扮非富即贵,五个随行侍卫腰上都挎着雁翎刀。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这群人的身份不一般,那些衙役们也不敢上前来招惹,就怕踢到铁板。   突然,明若的脚步顿住了。   她凝聚了全部的心神仔细感应,只觉得左前方的某个地方,有一股浓郁的灵气聚集在那里,久久不散。   胤禛柔声道:“你想往哪里走,只需顺着你的心就可以。放心,我会一直跟着你。”   少年的身形尚且单薄,体内却仿佛潜藏着无穷的力量。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让身边的人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明若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边用心感应,一边让脚步随心而动。   而胤禛就领着人跟着她,亦步亦趋。既不干涉她的行动,也绝不让旁人打扰她。   ——这难道是秀恩爱的新方式?   自觉吃了好大一口狗粮的隆科多,摸着下巴,不明所以。   等他们拐过一个街角,前方突然嘈杂了起来。好多人都涌涌向一个方向,明显是有热闹可看。   明若猛然睁开眼睛,指着人群聚集的方向,“就是那里,咱们快过去看看。”   一行人被人流推着走过去,又看见了一副让人火冒三丈的场面。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恳求。被她恳求的是个邋里邋遢,浑身恶臭的道士。   那道士斜躺在地上,满口的污言秽语,不断辱骂那妇人。时不时伸手在衣服内掏摸一阵,信手一弹,便有一只虱子飞了出去,吓得围观的人急忙往后退。   “岂有此理!”明若大怒,大步上前,抓住那妇人的手腕,就把她拽了起来,“这位夫人,你又何必任由着无礼之人辱骂?”   但那妇人却完全不领情,一把将明若推开,“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多管闲事!”   “诶,你……”明若瞪圆了眼睛,完全不能理解。   胤禛上前将她拉了回来,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因为胤禛觉得,眼前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噗通”一声,那妇人跪了个实在,继续哭求道士,“道长,您就行行好,救救我家那口子吧。他若是不行了,剩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呀!”   她的儿子还太小了,撑不起家业。若是丈夫真的死了,只怕不用等族人们欺上来,那做县令的姐夫,就能先把他们孤儿寡母给生吞活剥了。   却原来,眼前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生的妻子刘氏。   那倒是懒洋洋地说:“他对你又不好,你何必救他?”   刘氏心想:当然是为了我的儿子。   但她嘴上却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纵有不对的地方,却也是我的丈夫呀。道长,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救救那杀千刀的吧!”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声全部落入了那道士耳中。   那倒是微微一笑,觉得眼前这妇人心思清明,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很懂得如何行事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倒是与寻常的山野村妇不一样。   只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你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他心里觉得有趣,突然张嘴,朝刘氏吐了一口浓痰。   刘氏强忍住恶心,硬生生地没有挪动半分,任由那痰液粘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胤禛面色微变,蹙眉看向那道士。那道士似有所觉,挑眉看了回来。   既然已经被对方注意到了,胤禛也就不再隐藏气息,安抚地拍了拍明若的手,上前几步,挡在了刘氏面前。   “道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为了个渣男挨几句骂,已经是大委屈了。若是再受这种折辱,完全不值得。   当然了,胤禛之所以出头,也不全是凭着一腔血勇。   他既然选择在这闽侯县多待几日,就不会白白待在这里,而是借机翻越了此地的县志。   或许是此地邻近边境的原因,民风比较淳朴,风气也趋于开放。   至少自清朝开国至今这几十年里,闽侯县里没有申请过一块贞洁牌坊。   这就说明,此地的百姓对于女子的贞洁,并不是特别看重。刘氏若是死了丈夫,完全可以带着自己的嫁妆再嫁。   若她和丈夫还有个儿子,也可以把夫家的财产带走,将来给儿子继承。   胤禛相信,若是由他出面作保,就算闽候县再换几任县令,也不敢有人贪图刘氏的财产。   “这位公子,小妇人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件事,你别管。”   刘氏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要做出当前场景下,她能做出的最优选择。   “今天这件事,我还管定了!”胤禛转过身,强硬地将刘氏扶了起来,“夫人放心,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我保你往后安枕无忧。”   刘氏迅速扫了他一眼,见他浑身上下的穿戴配饰都非凡品,对他的话就先信了几分,激烈的反抗立刻就弱了下来。   她十五岁嫁入王家,替王声操持家业,孝顺公婆,生儿育女。可王生却半点不记她的好,整日里拈花惹草,偷嘴吃腥。   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王家大奶奶刘氏生性悍妒,却不知道,刘氏一开始也是个温柔贤淑的妇人。   只是丈夫太过分,不但整日里与家里的丫鬟厮混,还任由丫鬟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脸。   还记得她十六岁的时候怀上的第一胎,就是被一个丫鬟推倒在地,孩子没保住。   当时婆婆一直安慰她,日后孩子还会有的,叫她安心休养。丈夫却因那丫鬟假惺惺的掉了几滴眼泪,就不顾她还坐小月子,闯进房里,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个妒妇。   自那以后,刘氏性情大变。   ——你不是骂我妒妇吗?   我若不把这名声给做实了,我就不是刘家的女儿!   出了小月子之后,她火速把那丫鬟连带一家子,都远远发卖了。   并且自那以后,但凡哪个丫鬟敢与王生亲近,她二话不说,通通全家发卖。   若是被王生强迫不愿,却与之亲近的丫鬟,她则会全力保下来,留在自己身边重用。   并且到了年纪之后,她还会赔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因着她小产的事,公公婆婆都对她有愧,也觉得王生做的太过分,是该有个厉害媳妇儿管着。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在家里折腾。   如此过了两三年,整个王家都知道该听谁的话,该看谁的眼色行事。   王生在家里沾不着腥,就开始往外发展。   对此,刘氏的态度是,只要不把人带回来,他随意。   这一回,若不是王生把那女子带进了书斋,刘氏压根不会管。   反正她的公婆早就去世了,她也有了儿子傍身,而王生也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儿子了。   如此,只要王生在她儿子长大之前不死,刘氏才懒得在他身上费心。   也是因此,在胤禛给了她希望之后,她本就不是自愿救王生的心,立刻就动摇了。   那道士沉下了脸,“这位小友,你是打定了主意要与贫道作对吗?”   “不是我要与道长为难,而是道长要与这位夫人为难。小子看不下去,自然要挺身而出。”胤禛一点不怵他。   那道士眯了眯眼,朗声道:“你可知再耽误下去,这位夫人的丈夫,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周围的人立刻议论纷纷,对着胤禛指指点点。   好一招道德绑架!   胤禛立刻绑了回去,“既然如此,道长慈悲心肠,何不立刻施救?”   围观人群指责的对象,立刻就变成了那道士。   也是,围观群众只想看热闹,他们哪有什么坚定的立场呢?   “是呀,这道士如果真的能救,为什么不立刻救人呢?”   “不会是想要讹钱吧?”   “很有可能。那些游方的和尚道士不都是这样吗?先把情况往严重里说,把人吓唬住了。到那个时候,还不是他要多少,就得给他多少?”   “哎哟哟,可怜这刘娘子已经跪求他半天了,这道士真是铁石心肠!”   “…………”   胤禛暗暗冷笑:不是喜欢道德绑架吗?就让你好好尝尝,这被道德绑架的滋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看我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第317章 换心   那道士的脸色冷凝一片。   从前都是他道德绑架别人,而且从来没有经历过,被人反道德绑架的情况。   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哪怕不笃信神佛,对于这些或邋里邋遢,或癞头跛足的和尚道士们,也都存着几分敬畏。   特别是聊斋世界观里,最多的就是这种“高人下凡”的勾当。似乎那些法力高深的散仙大妖们都闲得蛋疼,还都非常享受那种扮猪吃老虎的爽感。   这种事情出现的多了,在民间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之下,难免会把这类人的法力夸大。   但福祸相依,在他们的法力被夸大的同时,这类人的形象也都不怎么好了。   毕竟,天生喜欢自虐的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骨子里还是自尊自爱的。   就算是要求药治病,倾家荡产可以,被人肆意折入取乐,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这一次,围观的人群这么容易被胤禛带动,反过来绑架这个道士,也未尝没有发现往日怨气的意思。   胤禛暗暗一笑,扭头对刘氏使了个眼色。   他相信自己看到的,刘氏绝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贤惠到愚昧的女人。   果然,刘氏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往左侧挪了两步,走出了胤禛的遮挡范围。   然后,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那道士面前,泪眼汪汪地恳求道:“道长,小妇人知道您法力高强,有起死回生之能。求求您,救救我家那口子吧。若是再拖下去,他就撑不住了呀!”   好个聪慧女子!   明若忍不住暗暗抚掌赞叹。   她这完全就是拿那道士方才的话,直接堵了回去。除非那道士日后都不准备在闽侯县混下去了,否则就是骑虎难下。   那道士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几乎是一瞬间,就变换了好几种颜色。   他的确是骑虎难下。   此地邻近东海,而他平日里也多来往于东海仙岛之间。可以说,在这闽侯县停留的时候多了去了。   若是之后还想在此地受人尊敬,还想做个游戏人间的活神仙,今日就不得不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深深看了胤禛一眼,忽而叹了一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罢了,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老道便拼着被天遣,来帮你逆天改命这一回吧!”   言罢,他对刘氏喝道:“张嘴!”   出乎意料的刘氏:“…………”   ——并不是很想张嘴,道长你不用这么慈悲的。   但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刘氏也不能自打自脸。否则日后,她在这县城哪里还抬得起头来?还有她的儿子,还做不做人了?   她满心不愿的张开了嘴。   察觉到他内心的抗拒,那道士心头的怒气散了一些,对着刘氏张开的嘴就吐了口痰。   刘氏只觉得一阵恶心,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正想质问那道士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个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显然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这……这也太恶心了!”   “那到时不会是故意报复吧?”   “很有可能。哪有救人是这种救法?”   “刘娘子已经这么可怜了,那道士真是毫无同情之心!”   以上这几句话,都是几个侍卫得到了明若的示意,暗藏在人群里散播出去的。   上辈子经历过《大义觉迷录》事件之后,明若就深切的意识到,民意是可以为人操纵的。   只是他上辈子,一心想要堂堂正正的赢得天下民心,不屑于和八阿哥一样,使用这种卑鄙手段。   但死了一回之后,她也悟了:从前是他着相了,手段哪有卑鄙不卑鄙的?好用就行!   如今的明若表示:这种手段果然很好用!   于是乎,那道士最后这一把,装B仍然失败,还被人灌上了睚眦必报的妖道名声。   常人肉眼凡胎看不清楚,胤禛却实明白,道士最后吐到刘氏嘴里的,看起来是一口恶心人的浓痰,其实是一颗鲜活的、连筋络都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立刻就想起了自己身上收着的那颗,那颗名为慈父之心的心脏。   难不成,这个道士也去过白龙堆?   自从白龙刑期满了之后,白龙堆的一切幻象全部消失,白龙堆海市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从前那些借助白龙堆海市做生意的人,更是第一时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等胤禛他们赶回白龙堆海市的时候,那里边只余残桓断壁,和一些主人跑的时候未来得及收拾的旧桌椅。   如果不是那些残留的桌椅,他们险些以为,海市里所有的人都是幻象。   “这位夫人,你还好吗?”   接到胤禛的示意,明若再次暴露了属于女性的特征,步履款款地走到刘氏面前,满脸担忧的询问。   就算闽侯县民风开放,他们这群大男人,也不好贸贸然去关心刘氏。   要知道,流言从来如刀剑,自来杀人于无形。   刘氏回过神来,眼中还残留着厌恶与茫然。   “我已经没事了,多谢这位姑娘。”她感激地对明若笑了笑。   这群人的善意,刘氏是能感觉得到的。她也知道,他们是真的想帮自己。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又知道,那道士最后又发的什么疯?   明若不放心地说:“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你们家离这里远吗?我们送你回去吧。”   刘氏不想再麻烦他们,正要拒绝,却感觉到扶着自己手臂的姑娘轻轻捏了自己一下。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刘氏冲明若感激一笑,“那就麻烦诸位了。”   眼见没有热闹可看,人群也逐渐散去了。   走到了僻静处,胤禛突然问她,“你想让你的丈夫活过来吗?”   “我……”刘氏满脸挣扎之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胤禛道:“我方才看过了,那道士给了你一颗心脏,这是一颗属于好丈夫的心脏。   只要换上了这颗心脏,之后你的丈夫绝对不会再背叛你,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   不会在背叛她吗?   但刘氏却没有感觉到半丝欣喜。   如果是十年前……甚至是五年前听见这句话,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并对那道士感恩戴德,愿意倾家荡产地供奉他。   可是如今,她这颗属于妻子的心早已被伤透了,早已被现实和丈夫的无情打磨得坚硬无比,变成了一颗独属于母亲的心。   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一往无前,无视所有的艰难险阻。   她先前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年纪还小,若是有父亲帮扶,未来的路无疑会好走许多。   见她神情一片木然,并无半分欣喜之色,胤禛点了点头,“夫人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明白了。”   他说:“我这里也有一颗心脏,是一颗慈父之心。若是夫人愿意,我想拿这颗慈父之心和,你那一颗交换。”   刘氏脸上终于露出了动容之色,突然跪在地上,对胤禛行了个大礼,“多谢这位公子,我愿意。”   “诶,夫人快快请起。我小小年纪,如何担得起如此大礼?夫人这不是折我的寿嘛。”   “这位夫人,你快起来吧。”明了赶紧把人扶了起来,“事不宜迟,还请夫人前头带路。”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王生家里。   此时,王生身上穿着寿衣,已经被放进了棺材里。   很显然,在刘氏出去求那道士救命之前,王家人已经做好了将王生下葬的准备。   那么,是谁跑来告诉刘氏,县城来了个能起死回生的道士呢?   一抹疑惑从心头闪过,胤禛迅速按下了继续发散的思维,请刘氏将王生的衣襟扒开,露出了胸口上那个碗口大的破洞。   胤禛从手镯里取出装慈父之心的匣子,并配套的药粉。   至于化开药粉需要的泉水,他以防万一,也随身携带了。   用泉水将药粉化开,他吩咐两个侍卫上前,一个将王生的上半身抬起,另一个扳开往生的嘴巴,将药水灌得进去。   不过片刻之间,王生胸前伤口的腐烂之处就焕然一新,像是心剖开的一样。   他念动咒语,慈父之心从匣子里飞出,落到了王生伤口里。一道红光闪过,伤口迅速愈合,没了气息的王生突然咳嗽了一声,□□着睁开了眼睛。   见刘氏一点儿也不激动,胤禛便没再迟疑,再次念动咒语,将卡在刘氏喉咙里的那颗心脏引了出来,重新装回了自己的匣子里。   好了,一进一出,不赚不赔。   刘氏对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转身捧出一盘金银奉上。   “这位公子,这些经营原本是准备答谢那道士的。如今还请公子不要嫌弃,请收下吧。”   “这倒是不必了。”胤禛抬手拒绝,见刘氏还要恳求,他急忙道,“我这里有件事想要请教夫人,全当是今日的酬劳了。”   刘氏忙道:“公子请问,妾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禛沉声问道:“夫人又是怎么知道,那个道士能救你丈夫的命?”   刘氏脸上露出了茫然之色,“这……妾身也不知道。妾身只记得,自己正在给先夫烧纸钱,脑中突然就有了那个想法,扔下家里的一切就跑了出去。”   若不是胤禛特意提起,她甚至对自己先前的行为没有半点怀疑。 第318章 心怀天下,志存高远   刘氏并不蠢钝,联系前因后果,很快就把怀疑的目标,定到了那个道士身上。   “难不成,这一切都是那个道士搞的鬼?”她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实,不禁恨恨地骂道,“真是个天杀的妖道!”   胤禛心头思绪数转,白龙堆、道士,还有位于东海之东的神仙岛。   这三种看似没有任何联系的事物,却诡异的同时在他脑中盘旋,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之连在了一起。   闽侯县属于福州省,而福州省就在东海边上。这个道士既然在此处活动,想来也不可能和东海仙岛毫无联系。   虽然东海之上的仙岛,不止神仙岛一处,但胤禛就是莫名地笃定,那个道士一定和神仙岛关系匪浅。   他沉思了片刻,对刘氏道:“这件事夫人全当不知道,日后也莫要再对旁人提起了。”   刚才在大街上,那道士不敢对他出手,必然是因为忌惮于他。   也就是说,那道士看得出他修为不低。   自他踏入修行之道,也有七八年了。只因他身怀异宝,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也是个修士,把他当成个普通的富家子弟。   可是这个道士,连出手试探都没有,只是用眼睛看,就看出了他的根底,让胤禛心里不得不忌惮。   刘氏只是个普通人,胤禛并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日后,她会有一个疼爱孩子的丈夫,还会有一个作为依靠的孩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算是慰藉她那并不幸福的上半生。   “多谢公子大恩。”刘氏朝他深深一拜。   胤禛经常侧身避开,指了指在棺材里咳嗽□□的王生,“夫人,你还是先将王生扶起来吧,若有温水的,最好先给他灌上半碗。”   “公子提醒的是,是妾身忙忘了。”刘氏赶紧招呼丫鬟一起,把王生扶了起来。   王生刚刚起死回生,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不知今夕何夕,五感也还没有完全回归。   丫鬟端来了温水,刘氏掰开他的嘴,直接半碗温水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王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眼耳口鼻中都有水渍渗出,只觉得七窍一下子就通畅了。   “娘子,真的是你?”   看见自己的妻子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王生大喜过望,也不顾肢体还有些僵硬,猛地倾身抱住了刘氏,嘴里不住地嘟囔,“太好了,太好了。娘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只记得,自己从门缝里看见,那个被他领回来不久的美貌外室,对着铜镜硬生生褪下了自己的皮。   然后,她拿着毛笔,在人皮上涂涂画画。等她再将人皮穿上时,就又变成了明艳多姿的绝色尤物。   但那个时候,王生心中却再无半点旖旎之情。   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见,那张绝色美人皮下面掩盖的,是一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恶鬼。   当时他吓得腿都软了,一股尿骚气从□□传来。在他努力想要逃跑的时候,却碰到了门环,惊动了那个恶鬼。   一声轻柔的叹息,像催命符一般传入了他的耳中。那恶鬼半是懊恼,半是娇嗔地说:“原本见你资本雄厚,还想多留你几天的。只是如今看来,是上千不乐意多留你呢。”   王生满脸惊恐,哆哆嗦嗦地跪地求饶。可是恶鬼又岂会怜悯于他?   他被那恶鬼推倒在地,身上的衣物片片碎裂。饿鬼毫不怜惜地直接榨干了他的精气,最后用又长又尖的指甲在他胸口轻轻一划,便划破了一个碗口般的大洞。   恶鬼张嘴一吸,他那还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便飞入了饿鬼口中。   人若无心,又岂能活?   所以,王生死了,死在了他不惜和妻子决裂,也要维护的外室手里。   临死前的那一瞬,若问王生可有过后悔?   他的确是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收留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花楼里多少风流妩媚的女人找不到,那为何偏偏就忍不住,把一个在路上碰见的寡妇给带回了家?   生生剖出心脏的感觉可真疼啊,疼得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妻子的一瞬间,王生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想着:如果我真的就这么死了,我那只有七岁的儿子该怎么办呢?他还那么小,偏王家又有着不小的家业,没那个顶门立户的男人,剩下的孤儿寡母,怕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   这样想着的王生,丝毫都不奇怪,为什么从前他根本不怎么过问的儿子,突然之间会在他心里变得这样重。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经历了生死,终于大彻大悟,明白好好教养儿孙,是对列祖列宗最大的孝顺。   哦,对了,他的儿子呢?   “燕娘,咱们的儿子呢?我都醒了这么久了,为什么没有看见他?”   刘燕娘神情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他的心口处,扭头示意丫环把儿子带过来。   不过,她的儿子似乎是听见了动静,已经自己过来了。   正准备告辞的胤禛,在看见这个七岁小童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了?”明若奇怪地问,“可是这孩子有什么不妥?”   “不,没有不妥。”胤禛的神色有些复杂,“我只是见到了故人……啊不,是故鬼。”   这时候,那小孩也看见了他,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问:“哥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呀?”   胤禛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挑眉笑道:“谁知道呢?或许是上辈子见过。”   “昂?”小孩没听懂,疑惑地歪了歪头。   胤禛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狗蛋。”   七岁的孩子,已经知道要面子了。提起自己的名字,狗蛋的脸色因窘迫而通红。   见胤禛满面愕然,狗蛋着急地解释道:“这是我娘给我取的小名,我将来会有大名的,会有很好听的大名。”   这时,刘燕娘也走了过来,慈爱地揉了揉狗蛋的脑门儿,不好意思地说:“老人们都说,贱名好养活。狗蛋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   “这名字挺好的,一片慈爱之心。”眼睁睁心头一动忽然问道,“不知道夫人介不介意,由我给令公子取一个大名?”   “当然不介意。若是公子愿意赐名,那真是再好不过。”刘燕娘真是又惊又喜。   在她看来,胤禛就是她的贵人。有贵人愿意给她儿子取名字,让她儿子沾沾贵气,哪有不乐意的?   王生倒是想反对来着,他儿子的名字,怎么能让别人来取呢?   可是,看着胤禛那一身他见都没见过,一看就知道很珍贵的料子,他果断缩缩脖子,怂了。   胤禛意味深长的看着狗蛋,一字一句的说:“就叫怀远吧。心怀天下,志存高远。”   徐怀远,既然有缘再遇,我便将你前世的名字还给你。   只愿你能长成你前世的模样,有学识,有气节,有底线,且志存高远。   “心怀天下,志存高远。怀远,怀远……”刘燕娘把这个名字含在嘴里,来回念了好几遍,念越觉得好,欢喜地推着儿子,“怀远,快,谢谢公子赐名。”   终于摆脱了“狗蛋”这个他羞耻的名字,新鲜出炉的王怀远兴奋极了,“谢谢公子赐名!”   在那一刻,胤禛在他眼中的形象无比高大。   胤禛笑着把他扶了起来,鼓励道:“日后你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好好孝敬你娘。你娘她是个非常伟大的母亲。”   “嗯。”王怀远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孝敬娘的。”   听着儿子稚嫩又坚定的话语,刘燕娘眼中已经含了泪水。   母慈子孝,但凡看见的人都觉得心有戚戚。   胤禛往后退了两步,悄悄往揆叙:“你身上带名帖了吗?”   揆叙虽然没有见过施华远的魂魄,但却从胤禛嘴里听过徐怀远的事迹。   对于这个不畏权贵,不向强权妥协的铁骨君子,他心里也十分敬佩。   如今既然见到了他的转世,胤禛又明显有提携之意,揆叙欣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帖,放到了王怀远手中。   “这张名帖你让你娘替你收好,等你长大了,能入京赶考的时候,可以持此名帖,到纳兰府来找我。我叫纳兰揆叙。”   纳兰这个姓氏,一听就不是汉姓。   刘燕娘这才惊觉,眼前这几位,应该是八旗贵胄。   躲在棺材里装怂的王生也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点头哈,腰满脸谗媚,“原来是纳兰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身为现太爷的小舅子,他还是知道一点惊城的消息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大名鼎鼎的明相,就是出身叶赫那拉氏的分支——纳兰氏。   揆叙不得不耐着性子和他周旋了几句,很快就提出了告辞,“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家里应该还有许多事情,我们就先告辞了。”   这等阿谀谄媚,不敬发妻之人,揆叙实在是不想与他多说一个字。   “公子请留步,这些银子还请收下。”刘燕娘转身亲自端着茶盘递了过来。   虽然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公子肯定不缺这点银子,但这是她的一片心意。   “不用了。”胤禛再一次拒绝,“这些钱你还是留下来,给怀远买书吧。毕竟,读书可是个烧钱的事。”   然后,他们就不顾王氏夫妇的再三挽留,非常坚定地告辞了。   等他们回到客栈,胤禛才有些疑惑地说:“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事,可就是想不起来。” 第319章 和明若达成共识   “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事,可又想不起来。”胤禛疑惑的看一下明若,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明若“噗嗤”一笑,“你且等着吧,到不了明天,闽侯县令就该来拜见你了。”   你那王生的品性,知道胤禛几人的身份不一般之后,肯定会跑到县令那里邀功的。   偏偏王生挖心案还没有找到凶手,胤禛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啊,这……”   想到那些官场上的应酬,胤禛就觉得脑壳疼。   偏偏有些事情又避免不了,他也只能学着适应。   “好了好了。”明若给他出主意,“你若是不想见这个县令,揆叙和隆科多这两位大人,随便派出去一个,也尽够了。”   这两人都是出身大族,且年轻高位。说实话,派出来给胤禛做护卫,实在是太过屈才了。   也就是胤禛投了个好胎,生成了皇帝的儿子,才能这么奢侈。   “不,还是见见吧。”胤禛苦着脸说,“我听说这个县令连续三年的考评都是优,不是有真材实料,就是会钻营,日后的前程肯定错不了。”   明若一怔,“你……”   她想说:“你明明不喜欢这些,又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还能为什么呢,为了太子呗。   想到胤禛和她说过,他上辈子是个姑娘,明若不免疑神疑鬼,低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对太子是不是,是不是……”   剩下的话,她实在是问不出口。   “是不是什么呀?别说话留一半呀。”胤禛一脸的莫名其妙。   明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早先我曾问过你,这辈子有什么打算。现在你能告诉我吗,你这辈子究竟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划?”   “我……”胤禛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告诉她。   毕竟他要做的事,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   要是明若知道了,会不会立刻与他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怎么,不能告诉我?”明若目光锐利,“那你能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吗?”   胤禛犹豫着点了点头,“你问。”   “你对太子,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是我哥呀。”这一回,胤禛回答得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打我出生起,他就对我挺好,我自然也要对他好呀。”   他的神情十分坦荡,眼神也十分清明。明若紧紧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是我想多了。   胤禛满脸纠结,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这辈子的打算……哎呀,怎么跟你说呢?你……你要是不想嫁给我,咱们回到京城,我就请汗阿玛允许咱们退婚。”   毕竟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险,明若如果真的和他结婚了,势必要受到牵连。   她这辈子是富察氏的贵女,无论嫁到哪家,有富察氏撑腰,都能过得平安和乐,何必跟着他冒这种险呢?   他努力忽略了心里的那点不舒服,觉得这是因为他和明若玩得好,日后可能要失去这个朋友了,所以才会难受。   “你要和我退婚?”明若恼怒地睁大了眼,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我究竟有哪里不好,让你这么嫌弃?”   “不是……你很好,没有哪里不好。”   要是你这样的都叫不好,那得什么样的才算好呀?   “那你是不是因为我前世是个男人,心里膈应?”   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出了答案。   胤禛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可她还是问了,还是想听对方亲口把已知的答案说出来。   明若自己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多……无理取闹的念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胤禛简直摸不着头脑,“性别又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我上辈子还是个姑娘呢,你心里膈应吗?”   胤禛觉得,他就不该对那个问题进行延展。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退婚?”   “就是我将来……将来……”胤禛张口结舌,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   而此时的明若也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明若,无论是城府还是心智,都不可小觑。   她结合了一下前后语境,再联系了一下胤禛人际关系与心性胆识,很快就得出了一个让他震惊的答案。   “你是不是疯了?”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胤禛,“太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哦,猜出来了呀。”胤禛就像是突然卸下了千斤的枷锁,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既然对方已经猜出来了,那他也不用再遮遮掩掩的了,“没错,如果皇上再想着要废太子,我们就要大逆不道了。”   不单单是因为他和太子的关系好,还有他无论推演多少次,得出的结论都一样:只有太子继位,他的兄弟们才可会尽可能的被保全。   除了这点私心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天下最多的还是汉人,而汉人注重正统。   太子乃是元后所出,又是重新序齿之后,记在玉碟上的嫡长子。他继位的政治意义,远大于象征意义。   只可惜,康熙在皇位上坐久了,难免高傲自大,早就忘了当初是为什么,要把年轻两岁的胤礽捧上太子之位的。   统治者的政权稳固,天下的人心才能安定;天下人心安定,统治者才能更高的威望;统治者的威望增高,想要改革才会更加容易。   正所谓:名正才能言顺,言顺才能事成。都是一样的。   对此,明若深以为然。   她上辈子继位之后,因为老八他们散播的流言,可是受够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苦。   分明是灵前继位的正统,却为流言搞成了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偏偏她性子急躁,又太过刚正,在这方面根本就玩不过老八老九和老十。   他为什么恨老妈恨得牙痒痒,还不是老八把他得罪的太狠?   “好了,好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别想了。来,喝口茶消消气。”   胤禛赶紧给他续了杯茶,心里暗暗地想:绝对不能让明若知道,八弟也是重生的。要不然,肯定是家无宁日呀!   但明若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些,他她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些,才想要和我退婚的?”   “这些还不够吗?”胤禛微微垂着眼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万一失败了,是会牵连到你,甚至牵连到富察氏的。”   明若对自己这辈子的父母亲人有多看重,对富察氏就有多看重。   关于这一点,胤禛可是太清楚了。   胤禛说完,等了许久,也不听明若开口。   他不由暗叹了一声,心头略略失落:果然……   “你想什么呢?”明若失笑道,“你真当我们富察室是泥捏的,出了个谋反的女婿,皇上就敢诛连我们全族?”   “啊?”胤禛一抬头,正看见明若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明若安抚道:“好了,你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既然你想扶太子上位,我自然是要帮你的。别的不说,怎么把老八按下去,我可是很有心得的。”   胤禛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只觉心头一片通畅,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   见他什么话也不说,就盯着自己一个劲儿的笑,明若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嗔怪道:“你傻笑什么呢?”   “啊,没事,我的意思是说八弟那边你不用管,他不会给我捣乱的。”   ——至少在给康熙添堵这件事情上,八阿哥是绝对不会给他捣乱的。   明若微微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他,“你对老八,是不是太过信任了?”   胤禛若无其事地说:“我觉得八弟挺好的呀,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关于雍正和廉亲王这两位的恩怨是非,胤禛可是私底下找太子打探过的。   据太子所说,这两位小时候的关系其实挺好。   只是后来,皇贵妃薨逝,两人一个被送回了德妃处,一个被交给惠妃抚养,不得不站在两个阵营里,这才渐行渐远。   正常情况下,如今皇贵妃还健在,他和八阿哥被一个母亲抚养,关系好才是理所应当的。   果然,明若听他说八阿哥挺好,神情恍惚了一瞬,心头疑虑尽消,喃喃道:“八弟……的确挺好。”   前世他头一次和八阿哥相互算计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如果皇贵妃长寿,他们一直长在皇贵妃膝下,会不会一直都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   或许,上天让她重生一世,就是让她做一个旁观者,好好看一看,他前世的遗憾究竟能不能弥补。   果然不出明若所料,距离他们从王家出来还不到两个时辰,闽侯县的县令张世忠,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前来拜见。   这张世忠也不愧是能连续三年考评为优的人物,情商不是一般的高。   因为胤禛一行人一直很低调,他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大张旗鼓。除了他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随行的就只有一个做事伶俐老成的管家。   进了客栈,找掌柜的打探消息时他,也只说是来见故人,丝毫没有透露出几人的身份不一般。   这种做法可谓是恰到好处。   作为闽侯县的地头蛇,客栈掌柜的不可能不认识县太爷。能让县太爷的亲自来拜访的故人,掌柜的肯定得好好敬着。   胤禛直接开了个包间接待他,这张县令也没有一味地冲胤禛献媚,人家是带着公务来的。   “四爷您看,这两张都是我那小舅子口述,县里最好的仵作画出来的。”   摊在胤禛面前的是两张画像。一张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尤物,另一张却是个张牙舞爪凶恶无比的恶鬼。   “也就是说,张生掏心案的凶手,不是凡人,而是一个恶鬼?”   这一点倒是出乎胤禛的预料。   他本以为作案的是个狐狸,却没想到,人家的走的不是剧版,而是原著版。   张世忠道:“王生虽然好色成性,但在我面前,他却是从来不敢打马虎眼的。既然他说是亲眼看见了那恶鬼换皮,就不会有假。”   这件案子,委实让张世忠觉得棘手。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来拜访,就是因为和在他我宁愿任职的同窗曾经向他透露过,明相的嫡次子,一直跟着四爷做事。   四爷的名头在这边境之地,虽然不如在京城响亮,但张世忠在京城有门路,陆陆续续也听过不少。   如今在他的地头上,竟然出现了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而四爷却正好来了他这里,可不正是上天助他吗?   要知道朝廷最忌讳怪力乱神之事,他这里出了命案又不可能不上报。若是他查出了真相,找出了真凶,哪怕实话实说,上面的人也会帮他压下来,另找一个合适的说辞。   若是他不能将此案完美了结,上面的人担心这种灵异事件会闹得人心惶惶,肯定会一级一级压下来,找个替罪羊。   而他这个地方县令,岂不就是现成的?   因而,在向胤禛开口求助之前,他心里是很忐忑的,不知道四贝勒愿不愿意为了他一个小官,耽误自己的差事。   好在四贝勒听完之后,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愿意留在闽侯县,将那害人的恶鬼捉拿归案。   张世忠心中感激不已,想着若四爷当真保着他过了这一关,日后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就算不能万死不辞,也会尽量给对方行方便。   胤禛仔细看了看那鬼物,进一步确认道:“王升能确定他没有记错,这鬼物大致就长这样吗?”   “若说细节方面,可能会有误差,但大致的应该不会错。”   胤禛点了点头,又问道:“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线索吗?王生是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这个时代的法律和现代不一样,按照现代的法律,所有的人命案都属于公诉案。无论有没有人报案,只要警察叔叔发现了,都可以动用一切力量追查。   但这个时代,讲究民不举,官不究。   因为这个时代,地方宗族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是大于官府的。除了朝廷的法律之外,宗族内部也会有宗法。若是某个人触犯了宗法,被宗族处死,官府也不好多管。   而王生掏心案,之所以会这么迅速被爆出来。一是因为王生在县城也属于有名有姓的乡绅,而且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县太爷的小舅子。   谁也不能保证,在王生之前,没有济济无名者被这鬼物害死。其家族内部,却因某种原因没有报官。   张世忠道:“这件事下官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一旦有线索,就立刻来禀报四爷。”   胤禛听完,暗暗点头,心里越发觉得,这张世忠之所以年年考评都是优,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他办事得力。   如此一来,他倒是真起了几分拉拢之意。   “张大人办事,我自然放心。”胤禛先是肯定了他的办事能力,又略略沉吟的片刻,起身走到桌案前,取出裁剪好的黄符纸,提笔蘸着桌案上研磨好的朱砂,挥笔就画了一道护身符咒。   符咒画好之后,他嘴里念念有词,将符咒用特殊的手法折成了三角形。只见一团青光闪过,张世忠就觉得,原本普普通通的符咒上,似是有神光隐现。   “张大人,这个符咒你收好。无论是鬼、是妖还是修道者,只要修为不高于我的,这个符咒都能抵挡他三次杀招。”   “这……这也太珍贵了,下官受之有愧。”   虽然在他画符的时候,张世忠就隐隐猜到了,这符咒是要给自己的。   可是,真当胤禛一脸郑重地,亲手把这符咒放进他手里时,他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他不过就是个小小县令,还是汉人出身,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当朝皇子的厚爱?   胤禛亲手将符咒放进他的手心,又将他的手掌握住,满脸诚恳地说:“张大人不但一心为民,还是个难得的能臣干吏。我只是希望像张大人这样的好官,能够少一分危险,也能多为这天下尽一份力。”   “四爷……”张世忠已经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心底也颇有几分属于文人的坚持。   就比如:士为知己者死。   虽然他好好做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向上爬。可自己的努力被人肯定,谁又会不感动?   胤禛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和地暗示道:“张大人的忠心和办事能力,皇上都看在眼里。只要皇上心里记着你的好,日后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   张世忠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谦虚道:“微臣一定再接再厉,皇上尽忠。”   像他这样的微末小官,全国上下不知道有多少。而且他当初科技的名气也并不靠前,皇上怎么可能会记得他?   但若是朝中有人为他说话,那就不一样了。   而且这一次,他的治下有鬼怪作祟,可不就是很好的上达天听的机会?   据他所知,四皇子乃是宫中德妃所出,有为当今皇贵妃所养。   不说皇贵妃的家世有多显赫,哪怕德妃娘娘,也是出身内务府世家,家族和姻亲里,不知有多少是在御前伺候的。   张世忠越想,就越觉得跟着四爷有前途。   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前途吗? 第320章 隆科多:准备捉狐狸   自觉未来的前程有了保障,张世忠只觉得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劲儿,只想着赶紧把这个案子了结了。   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二来也是让四爷看看他的办事能力。   “四爷,下官这就告退了。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到县衙来便是。”   送走了张世忠之后,明若才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满脸揶揄的冲胤禛直笑。   胤禛被她笑得不自在,摸着鼻子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明若拱着手调侃他,“想不到,四爷拉拢人心这么有一手。佩服,佩服。”   这话也不仅是调侃,在此之前,明若是真没想到,胤禛若是沉下心来要拉拢人心,效果竟然这样好。   刚才她躲在屏风后面,虽然对胤禛的神情看不真切,但仅从语气就可以判断出,他和张世忠说话时,神情有多么的诚恳。   比起那号称礼贤下士的八贤王,胤禛唯一多的,就是几分真。   但在这朝堂内外,这份真,也是最为难得的。   “嗐,你就别笑话我了。”胤禛不好意思地说。   见她耳根子都红了,明若也不再逗他,话锋一转便说起了正事,“你觉得这掏心的恶鬼,和斜对面住着的白氏有关系吗?”   那白事氏最近几天,倒是表现的很安分。只不过,每次有揆叙在的场所,白氏总喜欢找借口蹭过去。   莫说胤禛这群人一开始就对白氏有所防备,就算是没有防备的,三五次之后,也能看出她的别有居心了。   很明显,她就是冲着揆叙来的。   胤禛道:“我只敢肯定,那白氏的本体是一只狐狸。至于和那恶鬼有没有关系,我就不清楚了。”   按理说,以胤禛的道行,狐狸只要没有修成仙身,他一眼就能看出其本体。   而白氏身上并没有仙气,在胤禛眼里,应该是一只直立行走的湖里。   可无论胤禛怎么看,看到的都是一个人。   哪怕在正午的时候,胤禛让揆叙故意把白氏引到阳光之下,看她脚下的影子,看到的也是人的影子。   他之所以敢肯定白氏是只狐狸,是因为白氏对于揆叙太过执着,让胤禛不得不怀疑,它就是盛絮儿,也就是在盛京时,逃出的那只红狐狸。   有这种怀疑的不止胤禛,和絮儿接触过的揆叙,还有和盛絮儿接触过的隆科多,都有同样的怀疑。   见明若面露疑惑,他便把揆叙和那红狐狸絮儿的前缘后果都说了一遍。   明若听完,感慨道:“若真如你所说,那盛絮儿倒是个天生的痴情种。”   “痴情种?”胤禛冷笑了一声,“痴情是没有错,但若因着她的痴情,为了满足她自己的私欲,就把别人引入危险境地,那就不是痴情,而是罪过了。”   明若脸色一沉,问道:“怎么回事,那狐狸害过你?”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你忘了你是为什么从进城追到衢州的吗?”   虽然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但胤禛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在衢州的时候,将他引入白龙堆的就是那盛絮儿。   如今他看不出白氏的真身,十有**就是她从白龙堆里得到了什么秘宝。   还有玄真道人。   在衢州的时候,他就请玄真道人寻找盛絮儿的踪迹。如今盛絮儿又换了副模样,化身寡妇白氏重新出现在了揆叙身边,玄真道人却还没有追上来。   想来,是半路上被人给甩了。   若论道行,白氏肯定不是玄真道人的对手。但他竟能把玄真道人给甩了,逃跑和反侦察技术非同一般。   明若怒道:“是那贱婢害得你?”   胤禛道:“是不是,等道长追上来就知道了。”   反正这一回,他肯定不会再让狐狸跑掉。   又过了十几天,一直安分地窝在客房里的白氏终于有了动作。   盯着白氏的不是别人,正是揆叙。一连让这只狐狸在手上跑了两回,揆叙心里也十分气恼。   所以,在初步断定白氏就是盛京那只红狐狸后,他就自己到胤禛面前请命盯梢,下定决心要亲自将界之湖里抓捕归案。   胤禛给了他几张盯梢需要的符咒,就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他了。   白氏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出去的。如果不是揆叙警惕,时刻关注着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趁夜溜了出去。   只不过,白氏到底是有道行的狐狸。揆叙就算有符咒加持,也是个不能修行的凡人。   因而,他只知道白氏晚上出去,凌晨方回,却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   在白氏屋里没有动静了之后,揆叙才找到胤禛,沉着脸把这件事说了。   胤禛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昨天是月圆之夜?”   “不错,正是月圆之夜。”揆叙眸光一转,若有所思,“算起来,王生出事那天,也是月圆之夜。难不成,这次的鬼怪作恶,还有什么特殊的讲究?”   胤禛沉思了片刻,对揆叙道:“今天晚上你想办法绊住她,我得找人问问画皮鬼的习性。”   记得某个电视剧里……还是电影里的设定,画皮鬼若想维持人的容貌,就得在月圆之夜吞噬人心。若不然,就算有人皮,也变不成人。   但聊斋原著里的设定,却是画皮鬼将人玩腻了之后,就吸尽精气吞掉人心。   而且电影里的是只狐狸精,这里出现的,却分明像原著一样是个恶鬼。   那么成,这还是个融合了衍生世界的大杂烩?   无论如何,胤禛都不敢掉以轻心,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争取在下个月圆之夜,一击必杀。   “是。”揆叙应了一声就知道了。   明若目送他离去,直到他从外面关上了门,身影彻底消失,才转头看向胤禛,“他好像知道你要找谁?”   “是呀,我的人际关系,他肯定知道呀。”胤禛说的非常理所当然。   明若的脸色有点不好,“那你准备扶持太子的事,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胤禛奇怪地看了明了一眼,“他一心忠于我,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瞒着他?”   “那隆科多知道吗?”   “我干嘛要让他知道?”胤禛心道:我又不傻,哪能看不出来,隆科多心里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权势,其次就是佟佳氏。   其余的东西,在他心里只能再往后排。   “哦~”明若酸溜溜地说,“那你对纳兰大人还真是信任有加。”   胤禛这才反应了过来,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连这种醋都吃?人家可是有妻有子,夫妻情深,家庭和睦得很。”   见明若面露嘲讽,胤禛求生欲立刻上线,不等她再开口,立刻就说:“你放心,日后咱们两个定然也是家庭和睦,成为京城所有权贵羡慕的对象。”   明若一瞬间怒气全消,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变成了泡沫,被风轻轻一吹,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唔,反正飘得很远,找都找不回来的那种。   当天下午,揆叙正和胤禛谈论京城传来的消息,张世忠就再次找上了门,向胤禛报告:昨天夜里,城南绸缎铺又发生了一桩掏心案,受害人是绸缎铺掌柜的儿子李生。   李生?   “又是个自诩人品风流的书生?”胤禛玩味地挑挑眉。   张世忠也有些无语,“不是自诩人品风流,也干不出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姑娘往家领的事。”   风流是真风流,可惜此风流非彼风流。   也不怪那些女鬼狐女爱勾缠书生,实在是自宋以后,越发重文抑武的风气将读书人抬得太高,也把这些书生的心气儿养得太足。   仿佛只要读过了书,沾染了书香气,往那一站,就高人一等似的。   张世忠虽然是科举晋身,但他属于实干派文人。家里虽然也有几个小妾,却不爱红袖添香那一套。   对于那些自诩风流不下流,行事却毫无顾忌的读书人,张世忠打心眼里看不上。   在他看来,无论是他的小舅子王生,还是绸缎铺掌柜的儿子李生。这种敢头一次见面就把人姑娘往家里领,领回来之后也不知道先打探一下身世背景的蠢货,死了也实在活该!   这俩货没考上科举,真是万幸。要真让他们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只怕是要惹出滔天的祸事,一个不好就牵连全族。   胤禛颇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像张大人这样学以致用的文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张世忠精神一振,只觉得四爷果然是他的知己,和他一样,都不喜欢只会死读书的。   “四爷谬赞了。”张世忠嘴里说的谦虚,脸上却是红光满面。   很显然,胤禛是搔到了他的痒处,夸到了他的心坎里。   揆叙垂眸一笑,觉得自家主子收拢人心的手法,真是越发炉火纯青。   只是他心里还有些可惜,可惜胤禛半点野心都没有,一心辅佐太子上位。   揆叙是真的很期待,若是胤禛登上了皇位,我会给这个天下,带来怎样令人惊叹的变化?   四爷的思想看似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又和圣人之言奇妙地契合。   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从这句话问世开始,最大的作用,就是当权者拿来说说,以标榜自己爱民如子。   可揆叙却知道,在四爷心里,真的是这样认为的。他是真的把天下的黎民百姓,放在了皇权之上。   他好像从不觉得,出身皇族就该高人一等。   甚至于,和胤禛一同面圣的时候,揆叙能清晰地感觉到,四爷在直面皇上的时候,都没有那种理所应当的敬畏。   那当然不是狂妄。   因为他不但自己不敬畏皇上也不觉得别人应该敬畏他。   这种思想分明大逆不道,却又让人无比向往。越是向往三代之治的文人,就越是无法抗拒四爷的魅力。   就比如眼前这个张世忠,沦陷得特别快。   现在回去就想亲眼看看,桀骜不驯的隆科多,能在四爷手底下坚持多久?   胤禛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个月圆之夜,便是这画皮鬼落网之时。”   “此言当真?”张世忠大喜过望,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就算他政绩做得再好,若是在他任职期间接连出现命案,也肯定会对他的考评产生影响。   揆叙上前两步,笑道:“张大人放心,若是没把握的事,四爷也不会拿出来说。”   ——四爷是个靠谱的主子,你就放心大胆地追随吧。   送走了张世忠之后,揆叙便命人到后厨,点了好几样适合下酒的菜。   等到天色渐晚的时候,他就指挥人手,在院子东侧的小花圃旁台下桌案,一个人对月自饮。   还没等他三杯酒下肚,白氏便低着头,踏着小碎步从他身旁路过。   等从他身后走过了之后,白氏才像是猛然发现了他,略带欣喜的回身,“蓝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饮酒?”   “哦,原来是白夫人。”揆叙放下酒杯起身行礼,不好意思地说,“是小生打扰到夫人赏月了吗?”   赏月,多么诗情画意的词汇。   白氏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望向天际那一轮比昨夜更圆的玉盘,神情如梦似幻,“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今晚的月色,可真美。”   揆叙的神色稍微僵了一下,很快就不着痕迹的遮掩了过去,满面思念的说:“是呀,月色真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白氏念的那句诗,出自唐代李朴的《中秋》。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是:灵槎拟约同携?,更待银河彻底清。   但凡是读过这首诗的,都能明白白氏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而揆叙则是委婉地回了她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心里念着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我俩虽相隔千里,但却两心共寄明月。   总而言之一句话:别撩我,没结果。   白氏失落之余,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因为她认识的蓝公子,就是一个正人君子呀。   明知不该问,但白氏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尊夫人……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   “不错。”揆叙垂眸一笑,眼中似有烟花炸开,声音朗朗如清泉碧溪,带着不自觉的眷恋,“她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却恰好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是……是吗?”白氏失落不已,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泪意。   她不愿在心上人面前失礼,急忙侧身,迅速擦了擦眼角,强颜欢笑,“蓝公子,天色不早了……”   揆叙心里“咯噔”一声,装作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邀请,“如此月色,若是无人共赏,终究可惜。只是不知,白夫人愿不愿意做一回小生的知己?”   唉~他一边极力想要避嫌,一边还要想法子把人给拖住,真是太难了!   好在白氏似乎不懂得拒绝他,或者说是不想拒绝他。   在揆叙发出邀请之后,她心中欢喜至极,立刻就忽略了自己说出的那半句告辞之言,欢欢喜喜地应了。   两人谈诗论词,对月品酒,直到打着呵欠的隆科多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就打横坐到了两人中间。   “二位可真是好兴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喝酒呢。”   在白氏看不见的地方,隆科多对他打了个眼色。揆叙心下了然,笑着调侃了回去,“这么晚了,佟兄不也没睡吗?”   “谁说我没睡?我这是叫尿憋醒了。”隆科多嘟囔了一句,“快睡吧,明天还得去查账呢。”   他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姿态,半点也不管旁人尴尬不尴尬。   揆叙歉意地对白氏笑了笑,解释道:“白夫人莫怪,佟兄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没有恶意的。”   白氏急忙表示不介意。   然后,她就非常识趣的,以天色不早了为由,告辞了。   确定她走了之后,两人相视一眼,都低声笑了起来。   “怎么样?”隆科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他挤眉弄眼,“这艳福,不错吧?”   揆叙也不恼,只是瞥了他一眼,“下回有这种好事,肯定让佟兄先上。”   这就是隆科多最喜欢揆叙的地方。   人家虽然是个君子,却一点都不迂腐;坚守自己的底线,却也能开得起玩笑。   对于那些听见句荤话,都要甩着袖子骂句成何体统的,隆科多只会嗤之以鼻。   他拿起酒壶晃了晃,听着声响判断出一壶酒已经快见底了,要欢喜地问揆叙,“她喝了多少?”   揆叙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比我多喝了两杯。”   作为一个酒桌常客,隆科多一看就知道,这一壶酒也就是十七八杯的量。   “不少了,不少了,看她这回还怎么跑?”隆科多摩拳擦掌,时刻准备捉狐狸。   对于他的心情,揆叙非常理解。   不过,这天色也实在是不早了。隆科多既然说了明天要去查帐,那他们肯定不能躲在屋子里睡懒觉。   叫人把碗碟餐具等收拾到后厨,他们俩就先回去睡了。   等下一个月圆之夜,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第321章 逃跑未遂的红狐狸   月底的时候,玄真道人终于追上来了。   自从玄真道人出现在胤禛身边起,白氏就更加深居简出,甚至连日常的偶遇揆叙都不干了。   然后行径如此矛盾,真可谓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她不出来,却不代表玄真道人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次,玄真道人虽然着了那红狐狸的道,在她手里吃了好大一个亏,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用飞剑削掉了红狐狸的尾巴尖。   狐狸修行,法力多聚集在尾巴上。每多修出一条尾巴,就是多出了一条命。若能修成九尾,那便是与天地同寿的天狐。   三界之内,唯一和狐狸修行方式类似的,便是猫妖。   只是猫妖修行,比狐狸更加艰难。狐狸只需修出九尾便可为天狐,猫妖若想真正得道,却一定要修出十尾。   最坑的是,猫妖的第十条尾巴,单靠苦修和积累功德根本修不出来,还要借助人族的言灵之力,就类似于狐狸讨封。   在即将修出第十条尾巴时,猫妖必须选择一个主人,和他朝夕相处培养感情。   等第十条尾巴长出一半的时候,猫妖必须满足主人的一个愿望。而每满足人雷的一个愿望,就要使用一条尾巴。   按照这个逻辑,猫妖似乎永远都长不出第十条尾巴。   因为他想长出第十条尾巴,就必须满足主人的愿望。而满足人类的愿望,则需要猫妖付出自己的一条尾巴。   相对来说,只要管住自己不作恶、积极行善、努力修行就能修成九尾天狐的狐狸,简直不要太幸运。   玄真道长就曾结识过一只猫妖,因见那猫妖身上功德深厚且戾气全无,性子豁达的玄真道长与那猫妖结伴同游,甚至引为知己。   只可惜,那猫妖在连续经历了三任主人,长出又失去了三条尾巴之后,彻底崩溃了。   她情愿散尽全身的法力,做回了一只普普通通的三花猫。   玄真道人虽然把它带在身边,很精心地照料它。但凡猫的寿命毕竟有限,不过十几年,那只猫便死在了一个深夜。   也就是从猫妖朋友那里,玄真道人学会了一样法术,那就是利用妖物的尾巴尖上的毛,可以还原出妖物本来的面目。   找到胤禛之后,他当着胤真的面做法,就看见浅灰色的狐狸毛燃尽之后,桌子上便出现了一只浑身火红,唯有尾巴尖带点灰色的大狐狸。   揆叙目光一凝,肯定得说:“就是这只狐狸!”   他又问玄真道长:“道长,有法子看这狐狸幻化的人形吗?”   他不但见过絮儿的原身,更是见过絮儿人形的本来面目。如果能看看这狐狸幻化之后的人形,就更能肯定了。   只可惜,这个法术只能看原身,看不见人形。   胤禛道:“看不到人行也无妨,这也足够了。再过半个月便是月圆之夜,咱们都警醒着点,要好好,看看这只狐狸和那画皮鬼,究竟有什么联系?”   可是还没到月圆之夜,便有一个青年壮汉,领着一个瞎眼的老太太找上门来,说是要找他那可怜的女儿。   老太太自称姓白,说是才得到消息他女婿死了,女儿守了寡。老太太便带着儿子,急急忙忙找了过来,想把女儿接回家去再嫁。   “谁能想到,我那女婿去的这么早?我女儿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可怎么熬?”   说着说着,老太太便声泪俱下,哭得好不可怜。那青年壮汉笨嘴拙舌,劝了两句不得法,急得干脆跪了下来,抱着老太太的腿一起哭。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这场景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胤禛……胤禛觉得,自己的演技比起揆叙和隆科多来,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看,看看这两位,面对此情此景,揆叙掩面叹息,隆科多泪盈于睫,好像比那对母子更加悲痛。   就连仙风道骨的玄真道长,也一手背后,一手捋须,微微抬头,摇头叹息。   胤禛左右看了看,觉得还是揆叙那套最好学,便也学着揆叙,微微撇开了眼,满脸不忍之色。   既然不忍卒睹,那就不要看了嘛。   母子二人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奈何在场这似个观众,一个比一个多愁善感,太容易为他们那悲痛的情绪感染,自顾自地伤心,哪里有功夫安慰他们!   这就很尴尬了。   万般无奈之下,那对母子只能把对口相声改成了单口,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娘,您别哭了,妹妹虽然婚姻不顺,但万幸咱们不是已经找到妹妹了嘛。这回可要给妹妹找一个身体康健的夫婿,不让妹妹再守寡了。”   老太太顺势收泪,一边对他们几个千恩万谢,谢他们好心收留了自己的女儿,一边催促他们把女儿白氏请过来,好让她们母女相见,兄妹重逢。   他们演得非常到位,要求也非常合情合理。若不是他们出现的时机太巧,胤禛都要信了。   这对母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玄真道长一追上来,他们就出现了。而且,还是以白氏娘家人的身份出现的。   老的老,憨的憨,老的还是个瞎子。稍微有点道德感的人,都不忍心欺负这样一对母子组合。   就像现在,哪怕知道他们两个很可能是白十找来,助其脱身的工具人,揆叙和胤禛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悯,不忍心对他们太过为难。   隆科多左右看了看,见他们两个都沉默不语,只好挑了挑眉,自己上了。   不就是唱白脸儿做恶人吗?他隆科多没带怕的。   “这位老夫人,您这上下嘴皮子一碰,也把话说的太轻巧了吧?”隆科多抱着臂晃着腿,整一副街头混混的姿态。   偏袒又天生贵气,这套动作坐下来半点不显猥琐,只是给他添了几分痞气,揉杂着自身的清贵之气,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也是因此,那老太太愣是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怀好意,睁着一双缈目,直愣愣地问:“这位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隆科多笑眯眯地说,“你家女儿当街卖身葬夫,是少爷我花了十两银子把她买回来的。按照规矩,赎身钱要是卖身钱的十倍,你想把女儿领走我不拦你,但要先把赎身钱给我。若不然,咱们就官府见!”   “一百两?”自称白氏哥哥的青年瞬间就瞪圆了眼睛,看向隆科斗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强盗,“你怎么不去抢?”   这话说的,隆科多可不乐意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奴才赎身不是这个规矩?你也别怪我呀,要怪就怪你妹妹把自己看得太高,卖得太多。”   一句话把那青年堵的吭哧吭哧,想要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那母子二人脸上都露出了后悔之色,和揆叙对视一眼,二人皆心下了然。   ——他就说嘛,那白氏分明不是凡人,怎么会有一对凡人的母亲和兄长?这两人必定是白氏找来做戏的,而且给的价钱还不高。   要不然,这俩人又怎么会为这一百两银子心疼?   隆科多暗暗嗤笑了一声,嘴里仍旧大大咧咧地嚷嚷,“喂,喂,你们到底给不给她赎身了?给个准话。要是不抒赎了,少爷我就把他给收房了。”   母子二人犹豫不决。   隆科多又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地安抚道:“你们放心,你们女儿虽然是我买来的,但如果她成了我的房里人,我也少不了再给你们家一份聘金。”   “聘金?多少?”那青年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盯着隆科多。   看他那架势,但凡聘金的数额足够令他心动,他们肯定是拿了钱就跑,绝对不会再管白色的死活。   隆科多笑嘻嘻地伸出了五根手指,正要说话,白氏突然拉开了房门,喊了一声,“母亲,哥哥。”   这一生仿佛一盆凉水,瞬间就浇灭了母子二人所有的贪婪。   ——他们怎么就忘了,请托他们办事的不是个普通的弱女子,而是个法力高强的狐仙。若是他们违背了狐仙的命令,哪怕有再多的钱,恐怕也没命花。   想通透了之后,瞎眼老太太打了个哆嗦,急忙在自己儿子胳膊上掐了一下,气急败坏地说:“什么聘金?你别忘了,我们今天来,是要把你妹妹接回去的。咱们家好好的女儿,岂能给人做房里人?”   偏隆科多还要来捣乱,“什么房里人?小娘子生的貌美如花,我又岂能辜负了她?你们放心,只要她跟了我,就是正儿八经的二房夫人。”   熟知他本性的胤禛几人差点没忍住笑喷了。   这白氏刚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暗中向他们抱怨:生的寡淡也就罢了,偏性子还无趣得很。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自信,竟然敢来勾搭揆叙。   喜好淡雅美人的揆叙什么都没说。   他可是有家室的人,而且和自己老婆的感情好的很,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纳妾的想法。   揆叙这种想法可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通过对比他爹和他大哥的夫妻生活之后,非常慎重地做出的决定。   他阿玛明珠一辈子就他额娘一个人,夫妻二人纵有争吵,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和美美,夫妻感情越来越深。   他大哥容若和他嫂子管氏的感情也不是不好,但因为中间有他小嫂子颜氏,管氏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自己的儿女打算,许多事情在容若面前就有所保留,夫妻二人颇有些相敬如宾的滋味儿。   如果没有他阿玛额娘珠玉在前,揆叙或许会觉得,像他大哥大嫂一般相敬如宾,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和美婚姻。   但有珠玉在侧,难免就相形见绌。揆叙果断选择向他阿玛靠齐,并且还暗中以他大哥为反面教材,教育他弟弟揆方。   ——想让你未来媳妇儿和你一条心吗?那就学咱阿妈吧;想体验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吗好?可以向大哥看齐。   对此,揆方表示:二哥说得对。   眼见自己雇来的人不靠谱,暗中探听的白氏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开门走了出来,提醒那对母子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先前白氏雇他们帮忙的时候,就是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交代完了之后,又是突然离去的。   白氏一出面,那对母子立刻就坚定了一开始的说辞,哪怕胡搅蛮缠,也一定要把女儿带回去。   隆科多装作一脸遗憾,“哎呀,原本还想补给你们五百两聘金的。如今看来,我与小娘子是有缘无份呀。”   那对母子登时一脸肉痛,隐隐有些后悔。但看了白氏一眼之后,后悔之色立刻被恐惧代替。   ——还是那句,话光有钱不行,还得有命花。   隆科多突然脸色一变,恶声恶气地嚷嚷道:“你们要把女儿带走也成,一百两银子的赎金拿来。若不然,咱们现在就去见官。”   他哼哼了两声,拿眼神撇了撇胤禛,“县太爷可是我外甥家的旧识。”   平民百姓,谁不怕官?   原本隆科多说要报官,那对母子心里就打怵。如今再听说他们和县太爷还有关系,更是把那对母子吓得直打哆嗦。   偏偏他们又畏惧白氏,不敢擅作主张,就不停的拿眼神去瞟白氏,希望她能给个明确的指示。   如果白氏能出钱自赎自身,那就再好不过。如果白氏也没钱,那他们就真没法子了。   “你们看她干嘛?她葬个丈夫就得自卖自身,难不成,你们还想让她掏这份钱?”   真准备自己掏钱的白氏:“…………”   ——差点忘了这回事了!   一句话把人堵回去之后,隆科多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双腿抖啊抖啊,浑身上下都透着得瑟之气。   ——哼哼,咱们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真把这当客栈了!   胤禛暗暗冲他竖起大拇指:舅舅,干得漂亮!   眼看双方僵持住了,揆叙起身来打圆场,“两位若是银钱暂且不凑手,还是先回去,找亲戚借一借吧。”   那青年下意识看向白氏,白氏微微冲他点了点头,让他们先回去。至于银钱的事,她会想办法送出去的。   于是,那对母子期期艾艾地来了,灰溜溜地走了。   隆科多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正碰上客栈的伙计给二楼的客人送菜。   因着他们这一行人出手大方,又是租院子,又是每天要酒要菜的,从掌柜到小二都对她们着意巴结。   看见隆科多,正送菜的小二远远就立住了脚,笑眯眯地问:“三爷这是有事出去?”   “这不是,把我未来小丈母娘送出去。”隆科多大大咧咧的人设不倒,听见人问,就得意洋洋地说了,“他们拿不出赎身的银子,那小娘子很快就是我房里人了。”   “哎哟,那小的在这里,先恭贺三爷小登科了。”伙计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好像要纳妾的不是隆科多,是他自己一样。   “嘿嘿,同喜,同喜。”隆科多非常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并顺手从荷包里取出一块小元宝,放在了伙计端菜的大茶盘上,“这个,就当是提前给你算的喜钱。”   一锭小元宝五两重,让他冒充白氏哥哥的青年把眼睛都看直了,在心里唉声叹气:她要真是我妹妹就好了,只可惜这么个有钱的妹夫,偏生和我家无缘!   他的城府并不深,心里想着,脸上就难免带了出来,让刻意逗弄他的隆科多非常有成就感。   把两人送到客栈门口之后,隆科多还拉着那青年的手,不遗余力地诱惑他,“你们还真要把小娘子赎回去受苦啊?我跟你们说,我是真的喜欢小娘子。你们若愿意把她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把聘金再加二百两。”   那对母子的心开始滴血了。   原本有五百两,再加二百两,那就是七百两。他们这一辈子,累死累活也挣不来七百两银子呀!   可是,狐仙又岂是他们惹得起的?   看出二人意动,隆科多低声道:“一白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不如你们回去慢慢凑着,我这边再劝劝小娘子,说不定她自己愿意了呢。”   母子二人心中一动:诶,这是个好主意。就算是狐仙,哪有不喜欢富贵生活的?   “那……这位公子,我们就先回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妹妹呀。”   最好是照顾的离不开你,一心一意要跟着你。   “放心,放心。我就算是怠慢了我自己,也不会怠慢小娘子的。”   目送他们离去,隆科多冷笑了一声,背着手回去了。   再说白氏这边,玄真道长毫不避讳的目光,真让她如芒在背,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因而,等那对母子离去之后,她就借口身体不适,急匆匆地回房去了。   等她的房门一关上,胤禛便豁然起身,一把抓出四十九章锁灵符,念动咒语催动法咒,四十九黄符纸就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贴到了胤禛想要它们去的地方。   于是,等白氏在想暗示法术,准备再次神魂出窍,给那对母子送银子的时候,却发她现无论怎么折腾,都出不了这间屋子。   玄真道长冷笑了一声,“就等月圆之夜了。” 第322章 收画皮   月圆之夜很快就到了。   在这一个月里,张世忠也没闲着。   他一边做出找不到凶手又怕上头怪罪,所以草草结案的姿态;一边用散步人手暗中注意全县的乡绅富户,特别关注那些平日里自诩风流的书生们。   不到一个月,他们就锁定了下一个受害人。   画皮鬼又换了一副容貌,以清官的身份,被城东王员外赎回了家里,做了第七房妾室。   不出所料,王员外也是个风流才子,平日里最爱的就是红袖添香。   他家里之所以才七房妾室,绝对不是他本人够克制,而是他的太太心善。   凡是失宠的妾室,都被他太太打发了一份嫁妆,找个和善人家,让她们再嫁了。   也是因此,王太太是整个闽侯县里手帕交最多的,那些从前在王员外家里做妾的,再嫁之后,也都和王太太保持着良好的联系。   但家有贤妻,却半点都阻挡不了王员外寻花问柳的脚步。今日带回一个良家女,明日又包回来一个清倌人。   清倌人也就罢了,她们身陷泥浊,大多数都是不得已,王员外肯花钱替她们赎身,又不会虐待她们,也算是功德一件。   但良家女子,但凡有一点办法的,谁乐意给人做妾?   不用说,那些良家女子,都是王员外使手段弄进家里的。   对此,王太太一开始还会苦口婆心地劝说,但王员外每次都是嘴上应得好好的,下回再看见美貌姑娘,就依然故我。   时日久了,王太太看清了他的本性,干脆也就不和他浪费口舌,只是在他厌倦了人家姑娘之后,她再替人家姑娘重新找个归宿。   而且,能被王员外使手段弄进家里的两家女子,多是小门小户出身,性子温顺也好,泼辣也罢,大多都心底良善,不会给王太太找麻烦。   但从楼子里出来的清倌人就不一样了。   别以为清倌只和客人谈词论赋,就比卖身的红倌单纯。   事实恰恰相反。   正因为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想要吸引客人,甚至长久地留住金主,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使用更高超的手段。   固然有些清倌人只是一心想要从良,跳出火坑过正常人的日子,但心机深沉,野心勃勃的也有不少。   当然了,她们自己也知道,以她们都出身,到了大户人家肯定是做不了正房太太的。   所以,她们走的路线,一般就是使手段让正房太太失宠,掌握管家权,给自己攒更多的私房钱。   如果有了孩子,那可就更好了。   她们不能做正房太太,可她们都儿子却一样可以继承家产。   所以,哪怕是脾气极好的王太太,对于刚进家门的清倌人,也是持防备态度的。   至于会不会放下防备,什么时候放下,得看她们自己的表现了。   王员外又带回去一个清倌人,按照规矩,自然要先到王太太那里请安。   可是,这位脾气大得很,性子又娇,夜里撒娇痴缠,磨着王员外,答应了她不必去给正房太太请安。   色令智昏的事,王员外从来没少干过,也不差这一回。   听完丫鬟的禀报之后,王太太非常淡定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既然柳姨娘身子不好,就在自己屋里好好休息吧。”   反正没和她请安敬茶的妾室,都不算正式过了明路。   柳姨娘要自断前程,她也不会乱发善心。有那闲工夫,和相熟的姐妹们喝喝茶听听曲,他不香吗?   打发走了那个丫鬟之后,王太太立刻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你去把赵姨娘、张姨娘和严姨娘都请来。昨儿个推牌九没过瘾,今天继续。”   这三位姨娘,是王员外拥有过的妾室里,容貌最好的三个,也是自愿留在王家陪伴王太太的,自然和王太太同仇敌忾。   新来的姨娘仗着老爷的宠爱,不肯给太太请安的事,很快就在家里传开了。   三位姨娘进了正房的花厅,就纷纷安慰王太太。王太太略微露出黯然之色,把三位姨娘心疼得不行,语气更加温柔,也更加怜惜了。   被三个风姿各异的美人包围着,享受着全方位的呵护,王太太只觉得通体舒泰,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都张开了一般。   这神仙般的日子,再过一百年她也不腻,不必围着那个猥琐的老头子打转快活?   至于新来的姨娘,王太太更是没放在心上。   以王员外的尿性,再美的美人,也新鲜不够三个月。等到三个月后,新人胜旧人的时候,柳姨娘自然也就老实了。   到那个时候,她若是愿意出去呢,就安排她出去;若是不愿意再辗转,就当家里再多一张吃饭的嘴。   可是,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半个月,王太太就不得不改变策略了。   因为,县太爷的太太请她一起赏花的时候,非常明确地告诉她,她家里新来那个姨娘,牵扯到了一桩大案子里,让她多注意一点,随时给张太太传消息。   王太太无法,只得让人多加关注柳姨娘。   这个时候,王太太才对这位柳姨娘多了几分认知。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判断,这大概是个草包美人。   自从柳姨娘进门之后,只一心痴缠王员外。除此之外,一不想着捞银子,二不想着要珠宝首饰。   对对于贴身丫鬟劝她,要趁着年轻貌美替自己多打算的话,她也是一笑置之,从不理会。   这不是草包美人是什么?   难不成,她是对自己信心十足,觉得自己进门之后,就能一举得难吗?   笑话,也不打听打听,王员外如此花心风流,后院的子嗣又有几个?   早在王太太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之后,就一包要断绝了王员外的生育能力。之后就随他风流,再也不加管束。   王员外如今已是不惑之年,膝下却只有二子三女。其中长子和次子都出自王太太腹中,三个女儿都是庶出。   但王太太却将三个姑娘都教养得极好,她们也都有王太太很是亲近。   出门在外,谁不说王太太贤惠?   可是,这柳姨娘若真是个草包美人,张太太又怎么会特意叮嘱她多加注意?   因为觉得反常,她就把人盯得更紧了,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柳姨娘的行动。   直到又一个月圆之夜来临,她都没有发现,白氏已经失去了自由,前来赴约的根本不是白氏的本尊,而是玄真道长以那截断尾为基,施展秘法造出来的。   因着那断尾本就是从白氏的本体上砍下来的,气息自然和白氏一模一样,化作柳姨娘的画皮鬼根本就没有怀疑。   原本胤禛还有些担心,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两人的接头暗号是什么。   但玄真道长操纵着傀儡白氏,在夜色掩映下来到王家后门处,正在考虑下一步怎么蒙呢,画皮鬼就突然出现,拉着傀儡白氏就走。   “你怎么现在才来?”画皮鬼抱怨了一句,嘲讽道,“你看上的那个蓝公子,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你这一天到晚的,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也不嫌尴尬的慌。”   傀儡白氏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只只是淡淡来了一句,“你你今天找,我若是只为说这些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只看画皮鬼对白氏又不耐烦又忌惮的模样,就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定是画皮鬼有求于白氏。   所以,玄真道长操纵着的傀儡白氏,是半点儿都不客气。   “你……”画皮鬼将要爆发,被傀儡白氏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把那口气憋了回去。   这个时候,画皮鬼的脸颊逐渐出现了变化。   原本白皙粉润的脸庞渐渐呈现出一中灰蒙蒙的青色,还有青黑色的裂纹若隐若现,一眼看去,狰狞可怖。   傀儡白氏嗤笑了一声,抬起右手施展了一个玄镜术,一面镜子突然出现在了画皮鬼面前。   画皮鬼闪避不及,丑陋的面容一下子就撞进了自己的眼睑。   “啊,你干什么?快把这法术撤了!”   她慌忙抬起袖子遮住脸,声音尖利如鬼哭。   “啧啧!”傀儡白氏假惺惺地怜悯道,“你居然连声音都维持不住了吗?”   画皮鬼声音尖利诡异地认怂,“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实则她心里暗恨至极。   若非她一时不慎,被这狐妖钻了空子,又岂会受制于她,进退不得?   等她找到了摆脱的法子,一定要这狐妖好看!   “早这么着不就完了?”傀儡白氏冷笑一声,将一颗灵气四溢的丹药送到了画皮鬼面前,“吃了吧。别说我不帮你,这颗丹药的灵气足够你暂时恢复美貌,别事情还没办完,就先把嘴脸暴露了。”   因为两人属于合作关系,画皮鬼不疑有他,有垂涎于那丹药的灵气,接过来就一口吞了下去。   下一刻,她就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捂着心口不住地在地上打滚。   “你……你害我?”   在意识到自己着道之后,画皮鬼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所有的法术都被封住了。   随着她的翻滚,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从她身上剥落了下来,露出了她凶恶丑陋的本来面目。   她强忍着自内而外的痛苦,咬牙切齿地威胁白氏,“你别忘了,没有我给你提供精气,你这副样子,也维持不了多久!”   正要睡收回傀儡的玄真道长心中一动,操纵着白氏淡淡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既然敢和你撕破脸,自然留有后招。”   “后招?你能有什么后招?”画皮鬼根本不信,嘲讽道,“你若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会千方百计算计我一个鬼物?还是说,你终于明白自己对那蓝公子的心思是痴心妄想,准备知难而退了?”   “你住口!”傀儡白氏露出恼怒之色,“我与蓝公子之间的事,也可是你能置喙的?”   两人都已经撕破脸了,画皮鬼又岂会怕她?   “就凭你原本那副平平无奇的面容,蓝公子又岂会多看你一眼?”   傀儡白氏激动道:“你胡说!蓝公子是个真君子,又岂会以貌取人?”   “那你又何必给自己换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皮囊?”画皮鬼讥讽道,“承认吧,这世上的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就你原来那副皮相,谁愿意多看一眼?”   画皮鬼的声音越发诡异,说到最后,竟是只剩下吱吱哇哇的鬼叫声,再说不出半句完整的人话。   眼见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了,玄真道长立刻将傀儡收回。带着王六郎一起隐在暗处的胤禛也显出了身形,王六郎催动法器,将人气已经散尽的画皮鬼收走了。   “多谢六哥相助。”胤禛笑嘻嘻地朝他道谢。   王六郎收起法器,笑道:“该是我谢你才是。如果不是你给我报信,我还不知道这里有一只画皮鬼作乱。”   按理说,三界六道的一切鬼物,都该归地府管辖。   但地府的差邑都是阴气聚集的鬼物,在凡间终究不能待得长久。   所以,许多在凡间游荡作乱的恶鬼,就只有靠凡间的修士来解决。有那些法力高强,恶行累累的,凡间修士解决不了,自然会上达天听。   不过,王六郎是监察司判官,捉拿凡间恶鬼也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黑白无常勾魂的时候,若是得到了作乱恶鬼的消息,就会报到他那里去。牛头马面若有一时捉不住的恶鬼,也会请他来帮忙。   “好了,恶鬼已经捉拿归案,我自会将他带回地府去审判。只是凡间之事我不能插手,还要靠四弟自己解决。”   “六哥放心,凡间这边我还是应付得来的。”胤禛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六哥,上个月被掏心的那个李生,怎么我要去救他的时候,他的魂魄已经被地府带走了?”   王六郎道:“若是地府将他的魂魄带走了,那就说明他的阳寿刚好尽了,六弟不必纠结这个。”   他又特意叮嘱道:“如今的地府不比从前,你可千万不能与地府的差邑争抢魂魄。若不然,罚恶司的生死簿上,可是要记一笔的。”   “六哥放心,我自然清楚。”胤禛说着,打了个响指,就见隆科多推了一个独轮车,和揆叙一起走了过来。   独轮车上放的,都是纸扎的元宝、金山、银山,还有上好的线香。   王六郎微微蹙眉,有些不高兴,“四弟,你这是做什么?”   他是真把胤禛当兄弟,能帮他的忙非常乐意。胤禛却和他搞这一套,他当然不高兴。   “六哥,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胤禛解释道,“我知道的阳寿已经尽了许多年,只怕家里人早不记得逢年过节要给你烧纸钱了。   偏你我之间并无血缘关系,我就算烧了,你怕是也收不到。咱们难得有机会光明正大的见一回,我就想着多少给你备一点,也免得你在下边不凑手。”   虽然如今的地府规整过了,吃拿卡要的现象大大减少。但鬼在阴间也是要生活的,既然要生活,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钱?   因为王六郎一直记得,自己刚成鬼差时,胤禛宁愿不添阳寿,也不让他同流合污,这些年一直坚守底线,靠着地府的那点俸禄,日子过得颇为清苦。   见胤禛还一直惦记着他,王六郎感动的热泪盈眶,喊了一声“四弟”,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每到中元、清明、寒衣三节时,看着新鬼旧鬼都有家人惦记,或欢天喜地,或满心伤感地接受阳间人烧来的心意,如王六郎这般无人惦念的老鬼,哪一个心里不羡慕,哪一个没有几分怅然?   他们也只能聚集在一起,凑上几个钱,叫上一桌酒菜,相互安慰了。   如今,胤禛让他知道,在这阳间还是有人记得他,有人担心他在阴间活得好不好的。   胤禛怕他尴尬,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笑嘻嘻地催促揆叙和隆科多,“别磨蹭了,赶紧把东西都烧了,不然阳间的东西,六哥可带不走。”   他都能注意到的事,揆叙他们两个人精自然也不会戳人雷区。   两个人赶紧就要把东西卸下来,胤禛急忙拦住,“你们俩干嘛呢?这些纸钱没焚烧之前,是不能落地的。不然六哥就收不到了。”   “是,是,是。”两人又赶紧把抱在怀里的东西放回车上,先从车头处摸出香炉,把线香点上了,又按照胤禛的指示,在地上画了一个带缺口的圈,再把车上的元宝金山等物一点一点拿下来,在那个圈里烧了。   这是胤禛在现代时,跟着爸妈学的祭祀规矩。   从他出生起,他们一家就是在城里住的。但爸妈是农村出生的,对祭祀祖宗的事情从来不敢疏忽。   但他们老家离得远,也不可能每一年都有时间回家祭祀,他妈就询问了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叔叔阿姨们,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这样一个祭祀的方式。   据说,用这中方法祭祀,无论亲人死得有多远,都能收到。   其实这中方法根本就没用,而且他们是面对面祭祀,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但王六郎或者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就笑吟吟地看着他折腾。   原本他以为这就完了,可是等揆叙让人把这一车东西烧完之后,又有一个眼生的侍卫推了另一车过来。   胤禛解释道:“这一车是请六哥的朋友喝酒的,你辛苦辛苦,回去之后帮我请了吧。”   可谓是面面俱到,把什么都替他考虑好。   王六郎深深的看着他,忽而一笑,明朗至极。   他说:“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最后,小四捎带六郎朋友的事,是我们这边的风俗。   我们这边祭祀的时候,烧在圈里的是给去世亲人的。除此之外,还会专门往圈外烧点,给过路的孤魂野鬼,目的是为了贿赂他们,让他们不要欺负自己的亲人。   不知道宝宝们那边有什么关于祭祀的风俗? 第323章 真相   “吱呀——”   伴随着一声略带滞涩的门轴转动声,封闭了半个月的客房终于重见天日。   先跳进来的是隆科多,他拦在门口往屋子里看了一圈,见白氏正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案旁,这才扭头对胤禛道:“四爷,白夫人正等着您呢。”   那“白夫人”三个字,他念得是抑扬顿挫,充分发挥了新学来的阴阳怪气**。   阴阳完了之后,他才闪身避到了一旁,把路让给了胤禛。   胤禛抬步而入,走到白氏身前,歪了歪头问道:“这位,我是该称呼你白夫人呢,还是该喊一声絮儿姑娘?”   白氏微微抬头,轻笑道:“你们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来问我?”   那副姿态,竟是破罐子破摔了。   胤禛叹了一声,“或许,你更想让蓝叙来和你说话?让他亲自来问问你,为什么要一直骗他,一直害他?”   “我没有害他!”白氏立刻激动了起来,“我怎么会害他?”   胤禛摇了摇头,侧身把揆叙让了进来。   而玄真道长,虽然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一双虎目却始终锐利如刀地盯在白氏身上。   相信只要白氏再有半分逃跑的意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这只耍了他一路的狐狸就地格杀。   揆叙走到了距离白氏三步的地方,从容地拱手施礼,“白夫人,小生这厢有礼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条件允许,揆叙永远都不会对人失礼。   但他却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对他失礼。   “蓝公子,快快请起,您怎能对我行此大礼?”白氏下意识地起身去扶他,却被他轻轻避过了。   揆叙满脸诚恳地说:“小生是在谢你呀,谢谢白夫人手下留情,没有害了我全家。”   啧啧!   隆科多抱着手臂、摸着下吧暗赞:什么叫阴阳大师?这就是。   看来,他的阴阳学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呀。   白氏被揆叙阴阳得摸不着头脑,却又胆战心惊,“蓝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妾身怎么听不懂呢?”   揆叙道:“小生想到了夫人可能不懂,所以特来解说一二,以便夫人能坦然领受小生的谢意。”   “蓝公子……”白氏的手指尖不住地颤抖,完全难以自制。   揆叙完全不在意她如何,只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平淡地说:“当初在衢州,是夫人使计,将四爷引入了白龙堆海市。那海市有多么危险,想来夫人心知肚明。   夫人可知,若是四爷有了三长两短,我们一家子都得以死谢罪?”   她将胤禛引入险境这件事,让揆叙非常愤怒,所以当真是半点余地都不给白氏留,直接就戳穿了白氏没有想到,或者是自欺欺人的事实。   而揆叙更倾向于她是在自欺欺人。   因为他不相信,盛京时就从他们手里逃脱过一回的狐狸,会没有暗中打探他们的身份。   而且他们进入盛京城之后,并没有特意遮掩身份。   这白氏明知道胤禛是个皇子,又怎么会想不到,若是皇子出来事,他这个随行保护的人也落不了好?   “不,不是的!”白氏连连摇头,“蓝公子,你听我说,我没有想过害四爷。我之所以将他引入白龙堆,是知道他进去之后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怎么会害了蓝公子?   不会有生命危险?那就是可能会有其他危险咯?   揆叙迅速瞥了胤禛一眼,准备等料理完了白氏之后,再仔细盘问,四爷在白龙堆里究竟有没有遭遇其他危险。   先前是他疏忽了,被四爷联合选真道长忽悠了两句,就真信了他们没有遇险。   他完全不给白氏反应的时间,对方话音一落,他就紧迫地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四爷不会有危险?”   “他身怀龙气……”白氏猛然捂住了嘴,惊恐地看向揆叙。   揆叙轻轻笑了一声,吓得隆科多都退后了几步,生怕自己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你果然知道四爷的身份。”揆叙凉凉地看着她,“还说不是要害我。你的确不是要害我,是要害我全家!”   “不是的,不是的。”白氏只觉百口莫辩。   揆叙凉凉地问道:“你且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四爷引入那样的险境?”   “我……我……”白氏神色犹疑闪躲,语气吞吞吐吐,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但揆叙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更不可能因为她有难言之隐,就放弃排查胤禛身边可能存在的隐患。   “罢了,罢了!”揆叙突然叹了一声,满目的苍凉扑面而来,“夫人若是不愿说,我一介凡人又如何勉强?不过是回京之后,亲自到陛下面前负荆请罪,用自己一命,换我全家的生路罢了。”   听他说得严重,不懂朝廷规则的白氏立刻就慌了。   她非常天真地提议,“蓝公子,我带你逃走吧。只要你不会京城,他们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玄真道长冷笑了一声,呵斥道:“孽障,你是将我等都当成摆设了吗?”   隆科多最是机灵,立刻退出了房间,躲到了玄真道长身后,避免自己落到白氏手里,成为对方的人质。   揆叙摇头道:“我不会跑。我的父母妻儿都在京城,我不能这么自私。”   “蓝公子……”   “夫人说的话如果不是我想听的,还是不要说了。”   白氏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突然扭头冲胤禛跪下了,“四爷,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蓝公子毫无关系。他对您有多忠心,您是知道的。请您将所有的怒气都发在我身上,不要为难蓝公子。”   说完,就“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诶,你这是干嘛?”胤禛下意识地闪避,“你求我也没用啊,我家里做主的是我阿玛,我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根本保不住他。”   白氏磕头的动作顿住。   过了许久,她突然问道:“如果我照实说了,你们能放我离开吗?”   “做梦!”玄真道长冷笑。   但白氏知道他不是做主的,根本不搭理他,只是看向胤禛。   胤禛诚恳地说:“你得发心魔誓,日后若是再以任何形式打扰我们,立刻死与天雷之下,永堕畜生道,再无修行的机会。”   他之所以网开一面,是因为看白氏的反应,将他引入白龙堆,只是想要利用他身上的龙气,并没有害他意思。   若不然,他顶多给个痛快,不可能再给她半丝机会。   但这还有个前提,就是白氏给出的理由足够说服他们所有人。   若不然……   答应放她走的只有胤禛一人,在场的可还有其他三个人呢。   白氏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看起来挺温和的胤禛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她回头看向揆叙,只看到他冷静自持又隐透冷光的眼神。   很显然,揆叙对她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还可能对她的一再纠缠厌烦不已。   她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觉得有些问题,根本就不需要问出口。就算问出口,也只会自取其辱。   “我说,四爷不要为难蓝公子了。”白氏深吸了一口气,垂眸道,“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借助四爷身上的龙气,彻底毁掉白龙堆海市而已。”   只要胤禛饮了白龙堆里特有的蛇膏酒,就算是从里面出来了,也摆脱不了白龙堆的烙印。   若是有朝一日,酿造蛇膏酒的人需要的话,随时随地都能借助酒中的引子,把他做成傀儡。   想要彻底摆脱蛇膏酒,就只能毁掉白龙堆。   没有了白龙堆地气中特有的龙气牵引,那些傀儡引子就会彻底死去。   她从白龙堆中得到了画皮的秘术,控制了一个恶鬼,教恶鬼画皮之术,让恶鬼替她汲取精气,供她维持魅力的皮囊。   在她看来,自己与那恶鬼是互利互惠,却没想过恶鬼到底愿不愿意成为画皮鬼,又愿不愿意将得来的精气分于她。   当然了,她也不在乎就是了。   一个注定会被修道者消灭的恶鬼而已,能为她所用便是福气。   她只在乎白龙堆到底能不能毁掉,自己能不能彻底摆脱白龙堆。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胤禛果然毁掉了白龙堆,而且没有收到任何损伤。   这样一来,她就不算是害过胤禛,蓝公子纵然气恼一时,也不会太过怨恨她。   如今她有了美丽的容貌,不在时当初那个相貌平平的红狐狸絮儿,是否就配得上蓝公子了?   “蓝公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害四爷的心思。”   “呵!”玄真道长冷笑了一声,呵斥道,“你这孽障,死到临头还敢狡辩。那白龙堆根本不是寻常海市,里面隐藏的凶神恶鬼不知凡几。你将四爷引到那等凶险之地,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有害人之心?”   隆科多从玄真道长背后探出头来,补充道:“四爷一去就是两个月,你可知道这两个月能发生多少事?皇上处置的圣旨再快一点,你就可以到刑场上给你的蓝公子收尸了。”   很显然,比起玄真道长,隆科多更懂得何为杀人诛心。   这狐女明显对于将四爷陷入险境漠然得很,她只关心揆叙会不会因此责怪她。   只有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可能会害了揆叙,才能让她动容。 第324章 放她一马   “什么?”狐女果然大惊失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揆叙脚边,伸手去抓他的袍角,“蓝公子,我没有想要害你的,你要相信我,我就算伤害我自己,也不会害你的呀!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已是痛哭失声。   比之方才的伪装,现在的狐女,才是真的又痛又悔。   揆叙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却不想她用力过猛一下子扑倒在地。   “蓝公子……”狐女泪眼盈盈地看着他,忍不住露出了委屈之色。   揆叙见此原本要去扶她的手立刻收回,侧身避开了他的目光,“夫人……不,姑娘还是先起来吧,你这样,我们也不好说话。”   他跟在胤禛身边时间久了,在私情的处理上,难免受胤禛影响。   而且,他觉得胤禛说得很有道理:既然不喜欢人家,更不准备把人抬回家去,那就不要给人半点无谓的希望。   在这种时候,无情才是最大的温柔。   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如此明确,狐女心头的希冀彻底泯灭。   也是,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痴心妄想。蓝公子如玉君子,皎皎如月,又岂能看上像她这种满身污秽的妖物?   狐女亮踉跄起身,深深看了揆叙一眼,转身面向胤禛,敛衽施礼,“小狐因一己私欲,给四爷添了许多麻烦,在此向四爷赔礼。四爷放心,从今往后,小狐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您与蓝公子的面前。”   玄真道长虽心中有气,但见她有悔改之意,便忍住怒气侧身不看她,算是默认了胤禛要放她一马。   他之所以除妖,为的就是惩恶扬善。若是能令妖物改邪归正,岂不是比简单地将妖物除去,更对这世间有宜?   看见他的态度,胤禛也明白了他的妥协,对他感激一笑,抬手虚扶了一把,神色缓和道:“姑娘能想明白,那真是再好不过。   须知爱情固然美好,但狐生一世,却不能只有爱情。姑娘既然已经挣脱了束缚,何不好好看看这世间,用心感悟一下世情?   或许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世间还有许多东西,比爱情更加美好,更加值得你为之付出。”   去吧,大好的青春,搞事业去吧!   你好歹是个有修行的狐狸,干点什么不好,干嘛非得纠结于情情爱爱?   苦女苦笑一声,再次施礼,“多谢四爷教诲,小狐一定谨记于心。”   她欲要告辞,却又万分不舍。双眸凝视着揆叙,一步一顿退到门口,却又疾步走了回来。   “蓝公子,从今往后,相见无期,小狐可否求您最后一件事?”   揆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请讲。”   狐女道:“妾身就是一只偶然得道的野狐狸,并非出身狐中大族,也从来不配拥有姓氏。蓝公子可否将您的行事赠予我,让妾身余生以此为戒,积德行善,为……四爷祈福。”   其实她想说的,是“为蓝公子祈福”,却又清楚地知道,以揆叙的为人,应该不愿意再与她有所牵扯。   于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转了个弯。   揆叙淡淡道:“我们家的姓氏并非独有,哪有不许旁人用的道理?”   一字一句都撇得十分清楚,当真是不给旁人半点误会的余地。   但是这一次,做足了心理准备的狐女却没有被打击到,而是直接就当他答应了,再拜谢道:“纳兰絮多谢公子赐姓。”   然后,不等揆叙作出反应,便要夺门而出。   “哐!”   她撞门框上,被符咒构成的结界弹了回来。   胤禛眼皮子一跳,若无其事地说:“哦,我忘了把锁灵符和困神符揭下来了。”   说完他伸手一招,贴在门窗上的符咒便纷纷飞回了他的掌心,摞成了厚厚的一沓。   “絮儿姑娘,请吧。”胤禛从容地请她走人,直到人闪身而去,他才露出些不好意思来。   隆科多急忙出声打破他的尴尬,“行了,画皮鬼也抓住了,狐女也改邪归正了。我这就带人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   七月半的天气燥热异常,在午后越发毒辣的阳光下,连野外的风都卷成了滚滚热流,吹得人心浮气躁。   纳兰絮从客栈里狼狈逃出,半刻也不敢在县城停留,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城门。   从今往后,她是真的要死心了。   或许,这个强求来的姓氏,将是她余生唯一的念想。   纳兰絮苦笑一声,任由爆裂的太阳光扑洒在身上,全然不顾裸-露的肌肤隐隐作痛。   她本就是属阴的狐女,最近几年又执迷于私情,做了不少错事,身体早被阴邪之气侵染。   阳光对这野外的植物来说,是生命的源泉,与水分一样不可或缺。   但对如今的纳兰絮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人的酷刑。阳光中自带的正阳罡气,就像是一柄柄细小而锋利的刀刃,在她的肌肤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细碎的口子。   这些伤口若说是痛,又勾出自内而外的痒意;但若说是痒,那绵绵密密的痛却又挥之不去。   又痛又痒,痛痒难当,却又无法可解,无计可施。   可她却倔强地扬着脸,任由那些利刃落在脸上,刺进心里。   直到夕阳西下,余晖在远山的尽头映出一抹暮山紫,那滚滚热流终于退去了它不该有的温度,重新幻化成了柔软清凉的微风。   微风拂过,抚平了他浑身上下的痛痒,似乎也将她心头的伤痛一并吹去。   纳兰絮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自己日后该何去何从。   首先她日后一定要积德行善,寻找曾经因她而受过伤害的人,尽量弥补。一是为曾经的她赎罪,二是为她的蓝公子祈福。   纵然日后天涯海角,永世相隔,她也希望蓝公子一生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或许,她还可以顺便看一看这世情,认一认这世道。   那四爷既然能让蓝公子真心臣服,想来不是信口开河之辈。她既有幸得了教导,哪能不以为意?   如果她遵从了四爷的意思,蓝公子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吧?   定下了目标之后,她又朝县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随意选了个方向,便疾驰而去。   =====   闽侯县距离东海边缘已经很近了,有胤禛的神行符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又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他们行程极快,到了第三日下午,一行人就已经站在沙滩上,观赏波涛汹涌的海浪了。   “好大的浪潮!”明若惊叹道,“我原以为,钱塘江的浪便已经足够壮观。今日见了这海浪,才知道何为小巫见大巫。”   前世他虽然奉皇命到处出差,但却都十分巧合地避开了临海的地方。   因此,这是他两辈子头一次见到大海。   而此时的海洋,并没有像后世一样被各种垃圾污染,海水的色泽浓绿的近乎湛蓝,海浪将新鲜的海风迎面送来。   虽然一开始,他们这些内陆来的人,并不适应这种气味。   但人的嗅觉是会自动屏蔽的,没过多久他们已经感受不到异味,海洋带给他们的,就只有烟波浩渺的震撼,和一望无际的压迫感。   许久之后,潮汐退去,原本被晚汐淹没的礁石逐渐显现。湿润的海滩上,留下了许多贝壳、螃蟹、海菜、小鱼等海浪的馈赠。   看着个头明显比淡水线大了许多的海蟹,明若好奇地问:“海里的螃蟹,会更好吃吗?”   隆科多也摸着下巴,满脸不可描述的笑意,“听说海里有一种叫海参的东西大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虽然每一个和他睡过的女妖都对他挺满意,但男人嘛,谁不希望自己更厉害?   揆叙轻笑道:“既然有这种说法,那沿海地区肯定有人卖这东西。隆三爷若是好奇,不妨亲自试一试。”   他这个人一向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特别是对被他认可的人,他的包容度一向挺高。   法保那种爱无理取闹的,他都能处得很好,还让法保对他心生敬佩。像隆科多这种看似轻狂,实则行事有度的,就更不在话下。   “也是。”隆科多道,“等咱们办完了正事,索性就在这里多待几天,好好尝尝这沿海之地的美食。”   说完,他又扭头征询胤禛的意见,“四爷,你说好不好?”   胤禛看了一圈,见随行的人大多数都目露期待,便也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也好,这沿海之地别的不说,但是各种鱼类,就够你们新鲜的了。”   这辈子他虽然是头一次出海,但前世他可没少跟着父母哥哥一起到海边游玩。对于海鱼,各种生腌、刺身不知道吃了多少。   而海边最让他喜欢的,还是各种内陆没有的水果。   只不过,他身为北方人,吃水果一向清淡。一般都是洗干净之后,该去皮的去皮儿,该去核的去核,然后就直接吃了。   但海边人吃水果不一样,他们喜欢加各种蘸料。什么酸梅粉呀、椒盐粉啊,还有各种当地特有的酱料。   虽然他也不是吃不了,但到底不太符合他的口味,偶尔吃吃还行。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沿海居民,吃水果有没有后世那么麻烦? 第325章 我有一个青龙朋友   事情办完之后如何,现在来谈还为时过早。当前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有一个大难题。   “四爷,你知道神仙岛在哪里吗?”问这个问题的是隆科多。   明若虽然没有问出口,但眼睛也一直盯着他,显然心里也有同样的担忧。   “当然知道了。”胤禛道,“神仙岛就在东海之东。据我得来的消息,那座岛上不但暗藏金矿,还盛产文山玉,倒像是传说中的长留仙山。”   至于他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不必多问,肯定是他师傅赵公明告诉他的。   自从胤禛找他借了一回钱之后,赵公明深觉他作为财神的弟子,借钱的行为太丢师门的脸面,就告诉他了许多凡间暗藏的矿脉。   这也就导致了胤禛一度缺乏赚钱的动力,目前为止也就苏出了一个香水精油,还有就是让道录司的大本营随顾园,能够自给自足。   揆叙道:“《山海经》有云:又西二百里,曰长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若真是传说中长留仙山,那便是西方白帝的道场,又怎么会被一群背景驳杂的妖精道士占据?”   胤禛不大在意地说:“神话传说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许多都经不起考据。还有一些考来考去才发现,所谓的神,都是被世人景仰的人。”   可以说中国的神,大多数都是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世人所推崇景仰,享尽了后人的香火。   眼见他们的话题越说越偏,明若觉得,自己有义务把一切拉回正轨。   “诸位,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到神仙岛去吧。”   且不管那岛上究竟有没有住一个真神仙,既然敢以神仙岛作名号,岛上的人多半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肯定不允许凡人登陆。   海边是有许多渔船,但明若可不觉得,靠着这些渔船,就能把他们带到神仙岛去。   胤禛微微一笑,“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既然来了,自然有法子上去。”   揆叙想到他们在洞庭湖得到的请柬,心下已是了然,便直接附和道:“既然如此,我等就在这海边,等着四爷凯旋。”   不是他不愿意跟着胤禛去,只因他们这一群都是凡人,就算真跟着去了,多半也帮不上忙,反而会拖后腿。   既然如此,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岸上,就让玄真道长一个人跟着,再有早几年就登岛的钟道人做内应,不管事情能不能解决,保障四爷的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   明若倒是想跟去,但她才刚开始修行,法力十分浅薄,心里便有了和揆叙一样的思量。   因而,她只是目露担忧地看着胤禛,正色道:“无论如何,以保全自身为要。”   前世她自己办差的时候,那是恨不得尽善尽美。可是如今轮到了胤禛,她却宁愿对方把差事办砸了,也不愿他出一点意外。   胤禛郑重回道:“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的。至于你们……”   他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就这么把他们放在岸上,胤禛自然是不放心的。   神仙岛上的妖道和妖物可不止一个,甚至不止一窝。而他这次就是去踹窝子的,万一把人惹急了,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毕竟,聊斋世界的修道者,可没有不伤害凡人的规矩。   君不见,原著中多少和尚、道士甚至是地仙,都将凡人耍着玩儿?   察觉到他的为难,揆叙善解人意地说:“四爷多留些符咒便是,我与隆三爷还是有些对敌经验的,一定会保护好富察格格。”   胤禛道:“不但是她,你们也都得平安无事。”   他的目光掠过三人,又从跟来的二十个侍卫身上一一划过,神色坚定地说:“我既然把你们从京城带出来了,肯定得把你们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不管这句话有多少真心,他身为一个皇子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足够令那些侍卫感动。   一群侍卫争着向他表忠心,并表示保护四爷是他们的职责,就算为此丢了性命,那也是应该的。   “好了,好了,大家的心意我都知道。”胤禛抬手压下了他们的声音,笑道,“大家放心,我已经想到保全你们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明若狐疑地看着他,“对你可有什么损伤吗?”   她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圣人,既然有机会,自然要最大限度地替胤禛争取人心。   果然,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担忧的看着胤禛,那些侍卫更是神情激动,怕是胤禛指个坑让他们跳,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当然没有了,大家不用担心。”胤禛无奈道,“我也是才想起来,我在东海也是有朋友的。在我和道长去神仙岛的这段时日,你们就住在我朋友家里,量神仙岛上那一群,也不敢到我这位朋友家里撒野。”   没错,他想到的朋友,就是东海龙三太子敖放。   本来明若没想问的,但看见揆叙露出了然之色,她心头一梗,拉着胤禛问道:“朋友?你在东海也有朋友?”   虽然她很清楚,胤禛和揆叙之间不会有什么,但她和胤禛是未婚夫妻,对胤禛的了解却还不如揆叙多,总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实处。   偏偏胤禛并不清楚她这微妙的心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脸神秘地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完,他取出一块龙鳞,咬破指尖,以鲜血代替朱砂,在龙鳞上绘制了一个奇异的符咒。   最后一笔画完,青色的龙鳞在红光的笼罩中化作一道虚影,如游鱼一般钻进了海面,没有溅起半点涟漪。   =====   东海龙三太子的寝宫,小青龙正无聊地趴在贝壳床上,数自己的鳞片。   最近几年他法力增长很快,眼见又到了褪鳞的时候,整条龙身上斑斑驳驳的,让他根本不愿显出原形。   可是鳞片褪落的时候痛痒难耐,化作人形又抓挠不着。他只能把所有人都赶出去,独自一条龙躲在寝宫,熬过这漫漫的换鳞期。   他尾巴一卷,前爪正好在尾巴尖上挠了一下,带下了几片龙鳞。   看见龙鳞,他就想到自己的好朋友。也不知道小四现在怎么样了?   人族的生长周期短,从上次一别,七八年过去了,小四应该已经长得很高了吧?   他正想着呢,一团红光包裹着一团青光直接飞了进来。敖放正欲发怒,却从那团光上感应到了自己鳞片的气息。   而他退下的鳞片,只送给过一个人。   敖放精神一振,矫健的龙躯在贝壳床上盘旋了一阵,幻化成了一位眉眼如画的美少年。   “来人!”敖放扬声喊道。   然而,他等了片刻,却根本无人应声。   他的脸色当时就变了,纵身飞到门口,猛然拉开了由巨大珊瑚雕成的大门,却没看见本应该守在门口的宫奴。   “来人,人都死哪儿去了?”   敖放是被家里人宠的有些单纯,但他却一点都不傻。   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肯定是因为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窝在寝宫里,不到用膳时候绝对不喊人进来,也不会出门。   这些宫奴自认为摸清了他的作息规律,这才敢胆大包天地偷懒。   如果他们只是偷懒也就罢了,敖放也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   但这些人一个都不留守,全都跑出去,就让他难以忍受了。   敖放直接放出令箭,召唤星羽。   彼时,星羽正带着一队蟹将,按照既定的路线巡视海域,突然接到三太子的召唤,他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迅速将接下来的巡视排了下去,自己则急匆匆地赶回了敖放的寝宫。   他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侍从,微微蹙了蹙眉,拱手询问道:“不知殿下召我前来,有何吩咐?”   敖放道:“小四来找我了,你快跟我去接他。至于你们……”   他目光冰冷地从那群宫奴身上扫过,冷笑道:“我自会禀告母后,让她老人家再给你们安排合适的去处。”   说完,他再不理会纷纷求饶的宫奴,拽着星羽就往海面上游去。   “诶,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星羽一边顺着他的力道游动,一边询问。   三殿下待人一向宽厚,若不是这些宫奴做得太过分,想来殿下也不会说出要将人交给龙后处置的话。   要知道,龙后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如果知道了有人敢怠慢她的宝贝儿子,这些人还想有什么好下场?   敖放一脸愤愤地将事情说了,星羽的脸色沉了下来,“也是殿下待他们太过宽厚,才让他们忘了本分。”   他也彻底熄了替那群人求情的心思。   作为一只海百合,星羽自然不以速度见长。但在敖放这个水中王者的带领下,他也体验了一把极限畅游。   几乎是话题结束之后,两人便钻出了海面,迅速化作了人形。   “四弟!”敖放激动的扑上来,紧紧抱住了胤禛,“我想你想的好苦呀,你怎么才来看我?”   胤禛纵容地笑道:“我不是来了嘛。这不,才到东海,就先联系你了。”   想到方才青龙跃出水面的一瞬间,他那异于常人的眼力看见龙身上一片斑驳,不禁担忧地问:“三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敖放: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话! 第326章 不差钱的龙族   “三哥,你是不是受伤了?”胤禛满脸担忧,“在东海还有人敢伤你?”   “啊,我没受伤呀。你也说了,在东海谁敢伤我?”敖放一时没反应过来。   星羽急忙低声提醒,“殿下,鳞片。”   ——您是不是忘了,自己最近正褪鳞呢。   “啊!”敖放瞬间炸毛,慌忙道,“我没受伤,真的没受伤,四弟你就别问了。”   在四弟的心目中,他想永远做一条完美无缺的小青龙。褪鳞这种黑历史,就让它浮云吧。   “真的?”胤禛一时情急,也没察觉到他的一样,满脸不信地说,“刚才我明明看见……”   “不,你什么都没看见。”敖放慌忙打断了他的话头,并迅速转移了话题,“四弟这回带的人,和上回的好像不大一样啊。不准备给我介绍一下吗?”   见他一脸讳莫如深,不愿意多说的样子,胤禛总算反应过来,这里面必有隐情了。   知道在澳方这里问不出来,他就悄然观察了星羽的神色,在星羽上并没有看见半点担心和忧虑,就知道问题不大。   既然如此,他就不多问了。   “我身边的侍卫,都是我阿玛安排的,我自己也做不了主。”   胤禛有些自嘲:汗阿玛对他可真重视呀,每回都亲自安排他的随行侍卫,还每回都安排不一样的人。   这是生怕这些侍卫多跟着他跑两趟,就对他死心塌地了?   都是下五旗或者是汉军旗的侍卫,就算是真的拜入了他的门下,在清初这种大环境下,又能威胁到谁呢?   敖放不懂他的苦闷,他一转眼就看见了揆叙,顿时指着他笑道:“这个我上回见过,是纳兰公子,对吧?”   揆叙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和地上前施礼,“正是纳兰揆叙,三太子好记性。”   “那是自然。”敖放得意一笑,“莫说你我只分别了不到十年,就算是一千年前,我过生辰时,谁送了我可心的礼物,我到现在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不要怀疑一条龙的记忆,更不要怀疑一条龙对于金灿灿的记忆。   那些金光闪闪的生辰礼,就算是再过一万年,他也会时不时拿出来盘一盘,又怎么会忘记呢?   “诶,对了。”他摸着下巴打量明若和隆科多,“这两位是谁呀?特别是这位姑娘,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出门还带姑娘的。”   听见这话,明若立刻就露出了笑容,不自觉地往胤禛身边靠了靠,无声地宣誓主权。   而胤禛也没让她失望,非常自然地拉着她的手,对敖放介绍道:“这位是我未婚妻富察格格,也就是你未来弟妹。三哥,我可是带媳妇儿来拜见你了,你就没有点表示吗?”   媳妇修行也是需要资源的,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讨要见面礼的机会。   “啊,这……我事先不知道,也没有准备呀。”敖放苦恼地挠了挠头,突然一拍脑门儿,“这样吧,我带弟妹到我的宝库里去,她若是看上了什么,随便拿。就当我这个做哥哥的给给的见面礼了。”   明若一惊,急忙道:“这可使不得!小四都是开玩笑的,三太子不用搭理他。”   “诶~”胤禛嗔怪道,“我和三哥是什么关系?那可是过命的交情!你千万不能跟他客气,不然他先跟你急。”   他一边说,一边隐蔽地朝明若使眼色:你和小傻子,好不容易有这机会,还不赶紧巴拉点儿好东西?龙太子的宝库,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明若接收他的眼神,秒懂。   “对,对,对,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不相信我和四弟的交情!”敖放在一旁嚷嚷道。   从来不爱占人便宜的明若犹豫了三秒,就对主动积极跳坑的敖放妥协了。   ——我这不是占便宜,是因为相信他们之间的兄弟情。   星羽无奈地笑了笑,也没有打搅自家殿下的兴致,而是在他们叙完旧之后,适时提醒道:“殿下,咱们还是先请四爷到龙宫去坐坐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呀。”   “哦,对,对,我与四弟好久不见,乍然重逢,太过惊喜了。”他握着胤禛的手,“四弟,我带你……”   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如今还在掉鳞,不能化作真身带他,急忙踢了踢星羽,“喂,你还不快化作原型,把我们都带回龙宫?”   看透一切的星羽能怎么办呢?   自家殿下,宠着呗。反正都已经宠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回。   星羽身形一晃,原本挺拔俊秀的青年就不见了踪影,原地出现了一株巨大的虎斑纹的水草。   正在众人惊叹警惕之时,水草说话了,用的是星羽的声音,“你们每个人挑一个叶片坐好抓紧,我会把防护打开,你们不用担心自身安危。”   说完,他就把所有的叶片都铺展到了地上,占地竟有一丈方圆。   说实话,星羽真身上的纹路,是黑白相间的虎斑纹。有这种斑纹的草,若是植株小一些,会很可爱。   但坏就坏在星羽的本体太大了,每一条枝叶都很粗很长,乍一看像是无数银环蛇在飞舞,直让人头皮发炸。   一时之间,众人都很胆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   胤禛倒是不怕,但他被明若死死拉住了,硬要挣脱就是伤了明若,也不敢用力,只能无奈地示意揆叙,“你先上去,然后扶着我点儿。”   然后看向明若:我让揆叙先上,这总可以了吧?   “是。”揆叙定了定神,努力克服了对人类对蛇类的膈应,踩上了其中一个枝条,“四爷,来,门下扶着您。”   其实他心里清楚,胤禛会让他先上,那就必然是没有感应到危险,他自然也不怕拉胤禛一起上来。   有了他们两个带头,其余也都陆陆续续上来了。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敖放一声令下,星羽就放出了一层透明的光罩,把众人牢牢护住,飞身而起,慢慢沉入了水中。   胤禛一行人都没来过深海,这一回算是体验了一回深海漂流,见识到了许多海洋里才能孕育出的生物。   “那条鱼可真大,得有太和殿那么大吧?”隆科多指着一条鲨鱼惊呼道,“诶,诶,它过来了,它过来了。”   不远处的鲨鱼张开血盆大口,风驰电挚地从他们身侧蹿过。方才还在他们身边游荡的一个小型鱼群,立刻就只剩下小鱼两三条。   尽管知道敖放不可能会让他们有危险,但这么近距离的一场单方面杀戮,还是让他们心脏紧缩。哪怕鲨鱼已经到别处去觅食了,他们还是心有余悸。   “呼——”明若长长地徒劳口气,才放下犹豫过于紧张,他的指甲已经掐进胤禛手臂上的肉里了。   “啊,对不住,我放下没有注意。”明若急忙替他去揉。   但他两辈子都出身贵族,天生被人伺候的命,哪里会伺候人呢?   见她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揉,胤禛忍住眼角的泪意,急忙组织了她,“好了,不用揉了。一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反倒是再让你揉下去,我觉得自己这手要废。   明若觉得自己脸都要烧着了,为自己强行挽尊,“我不是胆子小,只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鱼。”   “理解,理解。”胤禛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笑着安抚道,“其实鲨鱼并不喜欢吃人,因为对它们来说,人口的口感比不上海里的鱼肉。你只要不故意把身上弄出伤口撩拨它,他是不会吃你的。”   明若惊叹道:“你连这个都懂?”   胤禛谦虚道:“稍微懂一点。”   一旁的敖放询问地看向星羽,见星羽点头肯定了胤禛的话,他才愣愣地说:“以前我大姐经常说我不学无术,我还不服气,如今我可算福气了。”   作为一个海里生海里长的龙族,他对海洋生物的了解,竟然还比不上胤禛这个陆地生物,想想可真是有点丢人。   “诶,对了。”敖放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星羽,“咱们龙宫里有鲨鱼成精的吗?”   “没有。”星羽摇了摇头,“鲨鱼、鲸、海豚、鱼龙、苍龙等大型鱼类,因为真身体型过大,化形需要的灵气过多。它们又不像龙族一样有上古遗泽,就算偶然有一两只生了灵智,也不可能化形。”   想要在龙宫任职,化形是最基本的条件。   若是不能化形,就算有后门,也走不进去。   “幸好,幸好!”敖放拍了拍胸脯,本体比他还大的鱼,他实在是心有余悸呀。   这时,有一线微光从海底深处钻出,映入了众人的眼睑。   随着星羽再往下潜,那束微光的面积就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多,不多时众人眼前就出现了一个闪烁着五彩宝光的建筑群。   敖放得意道:“看,那就是东海龙宫。”   胤禛仔细看了看,疑惑道:“三哥,我怎么觉得这个建筑风格有点眼熟?”   好像洞庭龙宫的建筑也是这个风格。   正疑惑间,就听见敖放解释道:“你当然眼熟了,我家和洞庭龙宫都是一个人主持建造的。”   当年洞庭龙宫翻修之后,宴请一众水族大神赴宴。东海龙王见了,十分喜欢那个建筑风格,便也请了宇文铠的魂魄,将东海龙宫也重新翻修了一遍。   反正他们海底龙族别的不多,就是宝物多,不差钱。翻修一下宫殿而已,毛毛雨啦。   如今的三界又是人族为主,他们龙族也只能在自己的地盘摆摆烂,吃喝玩乐这个样子了。 第327章 敖放的控诉   占着人族为气运之主的光,胤禛这个人族皇子进了龙宫,也颇受礼遇。   更别说,胤禛还有个证神师傅做靠山,他们这些下界的神仙,自然是不敢惹正神天仙的。   若有天仙到了地仙的地盘,地仙的态度就像是凡间的地方官员迎接中央委派的钦差一样,宁可无功也不要有过。   万一有一点怠慢了,正碰上一个心胸狭隘的,后续还不知道有什么麻烦呢。   得知曾经帮过自己儿子的财神弟子来了,东海龙王当即就吩咐下去,摆宴替贵客接风,并让现在龙宫里的公主王子们全都来请胤禛赴宴。   由于大公主敖饮溪和胤禛在洞庭湖见过,算是他的旧相识。因此,她就越过了大太子,成了催请贵客的领头人。   对此,咸鱼本鱼的大太子丝毫不以为意,反正这个妹妹子小就比他厉害,小小年纪就能领龙宫十万水军,父王器重她才是理所应当。   反倒是和敖饮溪年龄相差不大的二太子,一直不服这个姐姐。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就应该安安分分的等着嫁人,然后相夫教子。   至于这些出风头的事,就应该让给他们这些兄弟们。   只不过,东海龙王是个耙耳朵,龙后又特别为自己唯一的女儿骄傲,二太子纵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压在心里,不敢吐露分毫。   胤禛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脸面,当即受宠若惊,连道惭愧。   大公主爽朗地笑道:“四爷何必这样谦虚?你是三弟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们整个东海龙族的恩人。恩人登门,若是我们怠慢了,岂不是让人指着鼻子骂我们不懂礼数吗?”   早就对各界现状有所了解的明若觉得,这位东海大公主可真会说话。   明明是龙族想要和胤禛这个财神弟子套近乎,从她嘴里过了一圈,就变成了东海龙族知恩图报了。   如此一来,既奉承了胤禛这个贵客,又保全了东海龙宫的脸面,可谓是八面玲珑。   也怪不得龙王龙后器重这个女儿,越过几个儿子,把兵权给了大公主。她若是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也乐意宠着。   提到女儿,她就免不了又想起早逝的妹妹温宪公主和女儿怀恪公主。   如果她们两个能有这大公主一半的玲珑,想来纵然额附待她们不好,她们也能一辈子活得潇洒。   这一刻明若才深切地意识到,女儿家想要活得好,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而是要自己立起来。   因为心里存着事,接下来她一直都很沉默。   胤禛察觉到她的异样,和大公主寒暄了几句,答应了晚上会去赴宴,就把人给送走了,期间看了明若好几眼。   等客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之后,他才握住明月的手,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我没事。”名额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上次说的,回京之后要向皇上提议,将所有的公主都按照武曌的路子培养,是开玩笑的还是说真的?”   胤禛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地笑道:“你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来了?上次我提的时候,你不是不赞同吗?”   明若正色道:“今日见到了东海的大公主,我才意识到,是我浅薄了。”   从前她见识到了实例,只有他自己和胤禛两个。   胤禛上辈子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这辈子却是个受到皇室精英教育的皇子;她这辈子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上辈子也是个受到皇家精英教育的皇子。   他们两个遭遇都不能以常理度之,自然也不能作为参考。   直到见到了敖饮溪这个真正自立自强,可以不依靠任何人的公主,她对胤禛的提议,才有了直观的认知。   胤禛惊奇的看着她,笑吟吟地说:“怪不得你上辈子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果然善于自我反思。”   想想雍正皇帝上位之后,为百姓做的那些事,如果他是一个因循守旧,不懂反思变通的人,也下不了那样的决心。   突然被他夸了一脸,明若莫名有些羞恼,红着脸催问道:“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是认真的,还是随口说说?”   这人也是的,正和他说正事呢,怎么突然夸她,叫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见他脑了,胤禛也不敢再卖关子,急忙道:“当然是真的了。我已经写信给二哥和八弟了,想来如今汗阿玛已经开始实施了。”   “给……给太子和老八了?”明若一怔,神色有些恍惚,“你对他们两个,是真的很信任呀。”   胤禛自信地说:“我不只是信任他们,也是信任我自己。我相信自己的提议,对这个天下是有利的。二哥和八弟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它埋没了。   至于其他的,我提这个建议只是为了让我的妹妹们、甚至是以后的女儿多一条出路,并不是奔着功劳去的,所以都无所谓。”   他将这件事写在了给太子的信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太子肯定明白他的意思,在康熙面前提起的时候,定然不会透露胤禛的分毫。   明若理解地点了点头,“以你如今的情况,这种功劳不要也罢。”   如今明若倒是和胤禛一样,一心盼着太子能顺利登基了。   因为胤禛的这些功劳,康熙不知道,太子却是一清二楚。如果太子能够顺利登基,以胤禛这些年的贡献,一个铁帽子王是跑不掉的。   至于太子会不会卸磨杀驴,明若表示:上辈子和太子共事半辈子,对于太子的人品,他是绝对相信的。   因为自小便是作为正统储君培养的,太子的行事与气度,可比少年登基,一直和权臣斗智斗勇的康熙大气多了。   胤禛松了口气,笑道:“你能理解就好。”   日后他们两个可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像这一次的事情还会有很多,如果明若不能理解,他俩的日子,可不就要整天炸锅了吗?   明若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朝堂上的事情,我懂的都比你多?”   只怕眼前这个小傻子一心想着兄弟情谊,对于太子登基之后他能得到的好处,根本就没有概念吧?   不过没关系,这小傻子心里没数,她心里有数也是一样的。   反正以胤禛的性情,日后也必然不会反感她接触朝政,他们二人在许多事情上都可以相互查漏补缺,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胤禛可不知道,他在他未来附近的心里,已经沦落为需要精心呵护的小傻子了。   此时他正拉着敖放,以托孤的心态,把明若、揆叙,隆科多等人托付给了敖放。   “是的放心,弟妹尽管住在我这里,绝对没有一个散仙敢来挑恤。”   笑话,他们龙族虽然面对天仙的时候很怂,那也仅仅是面对天仙时而已。个把散仙、地仙,哪一个敢在东海龙宫撒野?   胤禛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很放心地把自己的软肋托付给了敖放。   不过,敖放也趁机提了条件。   “你去神仙岛的时候,得带着我一块去。”   自从几年前被大姐带回来之后,父母把他看得更严了。他也因心境松动需要闭关,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出过东海龙宫的大门了。   如今他的修为已经晋升了一级,自然就想要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在外面撒撒欢。   不过,以龙王龙后对他的溺爱,他想出去,父母那一关可不好过。   若是胤禛提议带他出去,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那神仙岛在凡人和散仙看来,是个了不得的福地。但在东海龙族眼里,也就是的灵气多一点第岛屿罢了。   上面的散仙聚集得再多,也不置一提。   龙王和龙后不让敖放自己去神仙岛,不是对他的实力不放心,而是对他的心性不放心。   一个小孩子,抱着一把绝世好剑出现在闹市里,比起伤别人,他更可能先伤了自己。   在龙王和龙后眼里,修为更高的敖放,就是小孩子抱着绝世好剑的状态,让他们如何放心他自己出去?   与之相反的,胤禛的年岁虽然小,但由于他曾经救过敖方一次,洞庭湖的时候,还非常妥贴地联合大公主敖饮溪,把敖放送回了东海。   所以在他们看来,胤禛是非常靠谱的。至少他行事很有分寸,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啊,这……”胤禛却迟疑了。   见他不乐意,敖放立刻就想起了几年前,在洞庭湖的时候,胤禛一句话把他哄回大姐身边,却自己跑掉的事。   那时候,大姐揪着他的耳朵训斥他,说他修为如此低下,跟在胤禛身边也只会拖人家后腿,让他老老实实地回东海修炼。   他这几年修炼如此辛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父母的夸赞吗?   反正父母对他总也不会放心,那夸不夸赞又有什么区别?   他为的就是稍微高一点,不至于被人说成会拖胤禛的后腿。   但他都如此努力了,四弟为何还是不肯带着他!   敖放越想越委屈,嘟着嘴巴鼓着脸颊,满脸控诉地指着胤禛质问道:“四弟,你是不是还嫌弃我修为低?”   胤禛:“…………”   ——啊,这…… 第328章 暗号自由发挥的接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胤禛疑惑地反问,“你如今已经是天仙了,修为可比我高多了,我怎么会嫌你修为低?”   眼见敖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胤禛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我反应快呀!   他不想让敖放跟着,和修为有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神仙岛一行前途未卜,他并不想让敖放跟着冒险。   至于他对敖放没有信心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敖放被宠得太过了,心性虽然纯善,但却像小孩子一样没有定性。   但凡敖放有大公主一半的心智,胤禛是很乐意增添这么一个助力的。   多年的辛苦修行得到了肯定,敖放脸上的委屈很快就转为暗喜。   但又想到自己的修为明明高了,胤禛却还是不愿意带着他,心头的喜悦又减了两分,不大高兴的问:“那你为什么还不乐意带着我?我的修为这么高,又不会给你拖后腿。”   会不会拖后腿,跟修为高低有什么区别呢?   揆叙就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但胤禛却敢肯定,若是不得已要带着揆叙一起去,揆叙是绝对不会拖他后腿的。   只不过,神仙岛危险预估太高,揆叙若是要做到不拖他的后腿,只怕得把命搭上。   胤禛可舍不得。   但这种实话,明显是不能跟敖放说的。若不然,这条小青龙可是要有的闹腾。   “三哥,你听我说。”胤禛神色诚恳,脑子转得飞快,“不是我不愿意带着你一起去,而是在我心里,除了你,把明若交到谁手里,我都不放心。”   “是……是吗?”原来我是有重任在身吗?   敖放有点迷糊了。   “当然!”胤禛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我与明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就是我此生挚爱,就是我的命。   若是她有了半点损伤,我必定痛不欲生。在整个东海,我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三哥你呀!”   一席话说得小青龙心花怒放,当即就拍着胸脯保证,“四弟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整个东海就没有一条鱼敢欺负弟妹。至于神仙岛,你就放心去吧,整个东海龙宫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胤禛感动得热泪盈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兄弟俩是过命的交情,我就不跟三哥说谢字了。”   “嗐,咱们俩谢什么谢?那也太见外了。这点小事你要敢谢我,我跟你急。”   于是,当天晚上,胤禛带着明若、揆叙、隆科多与玄真道长赴宴的时候,龙王龙后时刻警惕着,就怕敖放突然提出要跟着胤禛出去。   他们虽然对胤禛很放心,但再放心,也没有把儿子圈在自家地盘上来得安心。   等到第二天一早,胤禛向他们辞行,并当众把明若等人托付给敖放,只带着玄真道长一人离去之后,龙王与龙后面面相觑,对自家小儿子表现出的乖巧难以置信。   等把客人们送回客房之后,龙后把儿子叫到跟前细细询问。   此时的敖放,还处于被交付重任的激动之中,正愁没人来问呢。被自家母后一问,他当即强忍激动,满心自豪地炫耀了一通。   龙后满心复杂地送走了自家傻儿子,神情恍惚地对龙王说:“这位四皇子,未免也太会拿捏咱们儿子了。”   对此,龙王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有人能管住他还不好吗?我看四皇子目光清正,是个心思纯澈之人。以后放儿若是再偷溜上岸,去找四皇子,不比到别处浪更要让你放心吗?”   龙后微微一怔,不得不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至于敖放从今往后变成乖乖儿,不会再偷溜上岸这种可能,他们俩想都不敢想。   =====   再说胤禛二人离开了东海龙宫,飘在海面上,一路往东飞了有二三十天,中间也遇见过几处岛屿,但都是些没有灵气的荒岛。   这些岛屿上并没有修士,甚至连一个开了灵智的动物都没有。但也有一点好的,那就是上面有许多外面没见过的鲜花,还有味道极好的果子。   玄真道人见胤禛对这些花果颇为垂涎,就顺手教他如何制作定星盘。   这定星盘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但却需要灵气充足的材料。   刚好胤禛别的不多,灵气充足的原材料倒是多得很。往日里只是没有机会学习炼器而已。   如今有了玄真道人带他入门,二郎神君给的网课资料里,属于炼器的那一篇章自动排众而出,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   然后玄真道长就发现,胤禛本身好像就学过如何炼器,只是他的炼器手法十分古老,比之如今流行的,未免太过简单粗暴。   想来也是,无论是炼丹、炼器还是阵法之道,都不可能一成不变。每一代总有那么几个天才,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创新。   那些创新失败的,自然就散失的历史长河里,再也没有痕迹了。但凡能流传下来的,都有其过人之处。   所以说,也不是什么功法都是越古老越好的,修仙之道也不能一味崇古。   这个问题,胤禛很快也发现了。   他干脆就只把二郎神网课里的东西当做参考,若是学习的过程中,发现有早就失传却还很好用的古法,他才提出来和玄真道人共同探讨,让玄真道人也获益匪浅。   “看来,古法也有它的过人之处。”   胤禛却道:“无论古法今法,都在你我手中掌握,只在合适的时候选择最合适的方法罢了。”   玄真道长微微一怔,哑然失笑,“倒是贫道着相了。”   星盘做好之后,他就教胤禛如何在星盘上做标记,给那些岛屿定位。   胤禛一看:这不就是仙侠版的GPS吗?   他干脆就再接再厉,配合符咒,做出了可以根据星盘的定位瞬间转移的法宝。   在炼器这方面,他还是有点天赋的。   “这些果子日照时间长,又适应了海水灌溉,不缺水分,滋味实在是好。等咱们回去的时候,就多摘一点,给宫里的娘娘们尝尝。”   唯一让他觉得可惜的,就是这些果子经过多年的进化,只适合用海水灌溉,并不能移栽回京城去。   还有那些花,不但种类是中原没有的,就连颜色也更加多姿多彩,却都不能移栽,实在是可惜。   玄真道长安抚道:“四爷的一片孝心,娘娘们必然能感受到的。”   出个远门尝到好吃的果子,还不忘想法子带回去给母亲尝尝,这份孝心实在难得。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知道神仙岛的具体方位,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胤禛手里的符咒能联系上钟道人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天后了。   有了钟道人这个内应做定位,他们两人少了许多弯路,直接走直线飞了过去,万□□程不过两日光景,便被一层看不见却摸得着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这里应该就是神仙岛了。”胤禛道,“根据符咒的反馈,钟大师就在这附近。”   现在,问题来了:他们怎么进去呢?   原本胤禛手中是有一张请柬的,但那张请柬早就被钟道人用掉了。他们若想进去,必得有人从里面出来带,他们进去。   只是,若是钟道人亲自出来把他们带进去,必然会过早暴露双方的关系,那这卧底的作用便要大打折扣。   正在胤禛为难之际,他的左侧两丈处,突然出现了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大门上贴着张牙舞爪的狻猊神兽。   下一刻,门上的神兽突然伸展了一下脖颈,一瞬间从二维变三维,很快就从门上飞了出来,用尾巴将两扇厚重的大门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衍生的青年道士,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胤禛和玄贞道长。   他将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换上一副不胜欣喜的嘴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胤禛面前,拉着她的手嗔怪道:“侄儿,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好几天,你怎么才来?”   那道士一边欢喜地抱怨,一边冲他使眼色。   胤禛虽不明所以,但他并没有从这道士身上感受到恶意,便顺着他的话头喊了一声叔。   “对不住了叔,我和道长都不大认识路,海面上又没有路标,我们俩生生徘徊了好些天。”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道士爱怜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突然换上了悲伤之色,询问道,“你父亲的丧事办好了吗?”   胤禛点了点头,“幸而有相亲族老们帮忙,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道士露出了欣慰之色,“也不枉我这些年一直照顾他们。对了,你母亲……”   说到这里,他就露出了一副询问之色,显然这个问题,他是要胤禛自己发挥。   胤禛眼眶一红,哽咽道:“自从父亲走后,母亲的身子便不大好了,拖了不到两个月,也跟着父亲去了。侄儿办完了母亲的丧事,这才启程来投奔叔叔。”   “好孩子,苦了你了!”青年道士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对他的应变能力大加赞赏。   “对了,这位道长是……”他仿佛才看见玄真道长。   “哦,对了,还没有给叔叔介绍。”胤禛慌忙擦了擦眼泪,拉着玄真道长介绍道,“叔你有所不知,侄儿半路投宿的时候遇见了黑店,幸而玄真道长相救才幸免于难。道长得知侄儿是来神仙岛找叔叔的,便提议护送侄儿一程。”   一个半大少年独自赶路,因少不更事入了黑店,恰好遇见了宅心仁厚的道长,未免太过巧合。   不过,如果这个道长套出了少年想要去神仙岛,又提出一路护送,整个故事就合情合理多了。   无非就是心机道长套路单纯少年,就是为了跟着少年进入神仙道罢了。   青年道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胤禛的用意,看向玄真道长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和意味深长。   他似笑非笑地朝对方行了个大礼,“多谢道兄对小侄的回护之恩,道长若有所求,贫道浩生必然无所辞。”   ——有事冲着我来,别忽悠我这傻侄儿了。   “原来是浩生道兄,贫道这厢稽首了。”玄真道长行了一个道家礼。   浩生道长又道:“贫道俗家姓王,道兄喊我王道长也是一样的。”   姓王?这不是巧了么?   胤禛在外化名王霏,正好也姓王。   “叔,道长知道咱们的俗家姓氏。我早就告诉他了,我叫王霏。”   至此,双方三人终于顺利接头,不必担心进了神仙岛之后,连彼此之间的名号都叫不清楚。   王道长终于领着二人,跨进了朱红大门,进入了神仙道的内部。   不过是一门之隔,原本空无一物的海绵上,就突然多出了一片绵延千里的岛屿群。   其中最大的那个岛屿在中央偏左的地方,远远地就能看见高大的建筑,多半就是神仙岛的主岛了。   果然,就听王道长遥指着那座岛屿,一脸严肃地告诫道:“那座岛是几位大长老的居所,平时若是没事,千万不要到那里随意走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出现了三个以上的人长久聚集,就会逐渐出现等级之分。   何况神仙道上这么多人,资源却是有限的。众人争夺修行资源,肯定得凭实力说话。   实力强的人,说话自然响亮,也能占据大部分的顶级资源;   实力弱的,就只能跟着喝点汤,暂且隐忍蛰伏,以待日后。   不过,修行这种事情,向来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个以待日后,很可能待着待着,就没有日后了。   所以,很多人或为了自己的前途,或者就是单纯地不想被人欺负,会投靠强者,形成一方又一方的势力。   神仙道上修士三千,不知道形成了多少抱团取暖的势力。   这位王道长会来帮他们,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来送温暖的,他是奉了钟道人之命。   钟道人来到神仙道虽然还不到十年,但他势力高强,手头上还自带了一部分胤禛给的资源,自然也有人自动聚集到他门下。   原本他是不耐烦这些的,但想到他来神仙道的目的,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些人给收揽了。   不过,因为他来的晚,对投奔的人筛选的也比较苛刻,并没有收服多少人,只两三个心腹并十几个外围人员而已。   这王道长就是他的心腹之一,因仰慕钟道人的法术,已拜入了他门下。   至于一个道士为什么会拜入和尚门下,只能说这个时期,儒道释三家本就开始融合了。   “走吧,我先带你们去见师父,正好他老人家出关了。”   他们跟着王道长,飞到了与主岛只隔了两座岛屿的小岛。   登陆之后胤禛就发现,这座小岛的面积虽然不大,但灵气却十分浓郁。而且岛屿四周明显布有阵法,根本不必担心倾覆之危。   见他若有所思,王道长心惊与他对灵气的敏锐度,解释道:“这座胭脂岛虽然不是距离主岛最近的,却是除了主岛之外,灵气最为浓郁的。”   看来,钟道人在这里混的,比他想象中还好。   胭脂岛上的建筑很有钟道人这位苦行僧的风格,都是木头或竹子搭建的小屋,但木屋并不精致,竹屋也并不清雅。   如果非要用一个褒义词来形容这些小屋,那就只能用“简朴”。   简朴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有四壁有屋顶,堪堪能遮风避雨。   两辈子都没这么忆苦思甜过的胤禛嘴角直抽抽,“不愧是钟大师,无论身在何处,都不忘修持己身。”   玄真道长则是连连点头,捋须赞叹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钟大师真乃我辈楷模!”   提起钟道人,王道长就发自内心地敬仰,“家师经常教导我们,无论修身还是修心,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因而无论有人没人,都要时刻坚定自己的道,不要为外物所惑。”   胤禛道:“君子慎独?”   “就是这个道理。”王道长笑道,“儒道释本为一家,道理自然都是相通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最大的一处竹屋前。   这个竹屋倒不是单独的一间了,而是在主屋左右又各加了一个耳房,其实也没大到哪里去。   王道长解释道:“中间的主屋是师父出场给我们讲道用的,左边那间耳房是供我们喝茶歇脚的。师父的日常起居,只占右边那一间。”   说这些话的时候,王道长满脸都是敬仰自豪之色,很明显是在吹他师父。   但胤禛却暗暗摇了摇头:这位王道长的境界还是不够啊。   从前钟道人在京城的时候,胤禛闲来无事,也蹭过他给随顾园里的人讲道。   听一个讲道,是能够体会到对方的思想和处世之道的,听得多了甚至还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影响。   因而胤禛很清楚,钟道人之所以简朴,并不是为了修行,而是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他活着并不需要太多的物质。   王道长一直在强调钟道人的简朴,并且还把这种简朴当成是吹嘘自己师父的资本。   这本身就与钟道人的理念背道而驰。   不,或许钟道人本身并不在意,在意的只是王道长,只是他这个自以为很懂得旁观者而已。   胤禛若有所悟。 第329章 禄海和尚   王道长把他们领到钟道人起居的竹屋前,礼貌地对二人说:“二位稍等,待贫道前去通禀。”   “不必了。”   竹门打开,皮肤更黑了几分的钟道人捻着佛珠,低头穿过了不算高的门框,“四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胤禛合十为礼,笑道,“大师风采更胜往日,想来这岛上的生活,比之京城要自在得多。”   钟道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总是绷着的脸也舒缓了几分。   按照胤禛对他的理解,他这边是笑了。   看来,他对神仙道的生活很满意。   胤禛若有所思,非常自然地说:“大师若是喜欢这里,日后便在此常驻,也未尝不可。”   一向淡定的钟道人难得变了脸色,有些急切地问:“四爷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胤禛诚恳地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比起京城,大师需要更广阔的天地,需要能看见芸芸众生之苦,这是大师的修行之道。”   之所以说钟道人需要看见众生之苦厄,而不是说钟道人自己需要苦难的磨砺,是因为胤禛清楚,对钟道人来说,苦修并不是苦,而是他求道的途径。众生之苦才是世间大苦,是需要他通过修行解除的。   “日后大师常驻此岛,不必受道录司节制,可以随心游走天下。只不过,若是道录司有了不解解决的问题,还请大师一定要听从调配。”   钟道人激动地说:“如实甚好,四爷当真是贫僧的知音。”   不明所以的王道长已经懵了,“什……什么道录司,什么京城?师父,您到底是什么人?”   胤禛微微一笑,对钟道人道:“大师,这位道长就交给你了。”   以王道长对钟道人的崇拜,害怕对方不肯附翼吗?   钟道人点了点头,对王道长道:“浩生,你且随为师来。”   “是。”   师徒二人进了竹屋,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王浩生二话不说,直接走到胤禛面前表态,“日后愿随师父一起,供四爷趋势。”   如果不是师父肯带他,他在这神仙岛上不过是人人可欺的底层修士,甚至是,有些修习邪道修士眼中的消耗品。   可以说,他虽然进了神仙道,却对这里的高层没有任何好感。如果有机会推翻,他一定会冲在第一线。   更何况,如今还有师父做保?   “道长快快请起。你是钟大师的弟子,咱们便是一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呢?”胤禛急忙将人扶了起来,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说实话,他也不想这么端着。   奈何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吃这一套,为了不让刚入火的王道长产生什么不好的误会,他还是先顺应时代潮流吧。   等以后他们混熟了,王道长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而王道长本人也果然很吃这一套,在胤禛特别诚恳的常规套路下,很快便消除了那一点戒备,彻底把自己绑上了胤禛的贼船。   从今天开始,他和神仙道高层,就只能存活一个!   胤禛松了口气,对钟道人玩笑道:“大师,我都来了这么久了,哪怕没有一杯茶喝,您好歹让我进屋去坐坐呀。”   钟道人的嘴角小幅度地抽搐了一下,侧身把胤禛二人往自己的卧室里让,“四爷,还有这位道兄,请进。”   他的卧室非常简陋,除了一张窄窄的木床,便只有一个打坐用的蒲团。   好在王道长非常机灵,见状立刻跑到左边待客的耳房,把他们师兄弟日常坐的椅子,搬到了钟到人的卧室里。   “四爷请,玄真道长请。”   搬完了凳子,王道长又去沏茶。   在双方坐定之后,胤禛才向钟到人介绍了玄真道长。   而后,便换道人向胤禛汇报他在神仙岛打探到的情报。   “这岛上一共有五个大长老,三个是人族散仙,两个是妖族的大妖。这两个大妖一个是老虎成精,一个是秃鹫得道。   若单论修为,妖族的两个要强过人族的三个。但这两个妖物一个是森林里的霸主,一个是天空中的王者,偏这海岛之上可不是他们的主场。此消彼长之下,双方也算势均力敌,勉强维持平衡。”   “道长和这五位的关系如何?”   钟道人道:“贫僧的实力虽然比不上他们,但也差不多少。他们双方都想拉拢贫僧,也都忌惮贫僧。”   他们双方在这座岛上争斗多年,早已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矛盾,根本就没有和解的可能。   只是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能完全盖过对方,若是动手只有两败俱伤,会让别人捡了便宜,这才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没有轻易撕破脸。   但钟道人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现状。   因为钟道人的实力,就是打破这场平衡的契机。   如今的情况便是,谁能得到钟道人的支持,谁就能彻底压倒对方,让整个神仙倒的势力重新洗牌。   胤禛低头沉思了片刻,又问道:“那这岛上不愿意参与纷争,想要独善其身的又有多少?”   这岛上有三千修士,就算是像王道长这种,修为在岛上不够看的,拿到外面只要操作的当,也可赢得一方百姓崇敬。   因为他们都是有真本事的,不是他们太弱,只是神仙道上强者太多。   胤禛可不相信,这些人到了神仙道上,就情愿听从别人驱策。   神仙岛上的灵气浓度是外界的十倍不止,这些人之所以能忍受五大长老的剥削,为的就是这里浓郁的灵气。   但五大长老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收入麾下,总有那么一些人,虽然本身实力不济,却脑子灵活,懂得拉帮结派抱团取暖,能游离在各方势力之外的。   这些人,就是胤禛他们可以争取的对象。   因为胤禛来到神仙道,不是抢夺地盘之后继续搞压迫的,而是要把神仙道,真正打造成一个与世无争的修仙胜地。   相信这个大饼画出来,对这一部分人,会很有吸引力。   钟道人示意王道长,“这些事情你应该比较了解,就由你来说吧。”   也算是给这个徒弟一个表现的机会。   “是,师父。”王道长有些激动,定了定神才说,“四爷所料不错,的确是有许多道友不在五大长老的辖制之下。   他们有的是像师父一样,法力一骑绝尘,底一下有一帮修为低下的修士拱卫,自成一方小势力;   有的则是彻底沉寂,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准备闭关的路上。别人根本就找不到他们的人影,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懒得费心思拉拢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些修为高的小头目,比起师傅来,却是差得远了。”   这可真是时刻不忘吹自己的师父,铁粉无疑了。   胤禛有些好笑,顺着他的心思说了一句:“大师与道长可真是师徒情深。”   果然,王道长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之色,再看胤禛的眼神,也少了几分对上位者的敬畏,多了几分纯然的亲近。   岛上的散修那么多,王道长能抓住机会扒上钟道人,绝不可能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一听胤禛提起这些游离的散修,他立刻就明白了胤禛的意思,拍着胸脯说:“四爷若是信得过贫道,就将这件事交给贫道来办吧。”   胤禛喜道:“若是道长肯出手,当真是再好不过。这件事情早些结束,神仙岛也可早些成为大师清修的乐土。”   ——你师傅能不能早些过上随心所欲的日子,就看你的办事效率究竟有多高了。   跟着太子学了这么多年,对于如何拿捏人心,胤禛已经有些心得了。   果然,王道长听出胤禛的意思,立刻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誓要为自己师父的美好生活而努力奋斗。   “四爷放心,贫道不会让四爷等太久的。”   胤禛忙道:“此事十分要紧,道长需以稳为要,不可操之过急。若是前功尽弃,岂不是可惜。”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可悠着点儿,别把你师父的大好前程,毁在了急功近利上。   王道长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过于激动的心绪,稽首道:“多谢四爷提点,贫道一定铭记在心。”   打发走了王道长之后,胤禛就开始安排玄真道长。   却不想,玄真道长对自己的去处自有安排。   由于他们入岛之前便串通好了,玄真道长只是一个蹭胤禛的路子,到神仙道寻找机缘的道士,和胤禛并不相熟。   因而,胤禛只是留他在胭脂岛上略坐略坐,便任由他离去了。   至于他离开胭脂岛之后到哪里下榻,刚知道自己被人利用的胤禛,哪里有心思管呢?   接下来的日子,胤禛过得十分悠闲。   明面上他作为王道长的侄子,妥妥一个关系户。王道长有钟道人这个法力高强又超能打的做靠山,他的侄子,自然也没人敢招惹。   不过相对的,胤禛的活动范围也不大,就在胭脂岛内部,日常有两个小道童跟随左右,帮他端茶递水,指明路径,以免他误触岛上的禁制。   当然了,自己的“亲侄子”来了,而且这个侄子还颇有几分天赋,王道长自然不会干把他当个富贵闲人养着。   毕竟他的侄子若是修行有成,那就是他天然的助力,可比靠利益巩固起来的联盟牢靠多了。   所以适应了两三天之后,王道长便开始指点胤禛呼吸吐纳,修习玄门正统道法。   借着这个由头,胤禛每日便抽出两三个时辰,独自坐在分配给他的竹屋里,吸收天地灵气,巩固以往所学。   而望子成龙的王道长,自然是时不时就进去指导,做足了好叔叔的派头。   外人谁也不知道,这对指导与被指导的“叔侄”,大多数时候凑在一起,都是在交流情报。   一般都是王道长向胤禛汇报,他拉拢边沿人士的进度。而胤禛还会多问一些,例如:已经被他拉拢到的人,什么性情,什么喜好,平日里又与谁交往比较密切?   还有就是他准备拉拢的人,平日喜欢做什么,有没有什么紧缺的东西,或者是有没有和已经拉拢到的人关系较好的。   另外,他还暗中给了王道长不少好东西,再三叮嘱他不要吝啬。   在他看来,能用财物拉拢到的,那都是赚的。毕竟钱财是身外之物,他并不缺。   而财物拉拢不到的,仍然是有更高的需求,胤禛也嘱咐了王道长,大可许诺,先给人把饼画下,事成之后再一一兑现。   这是有要求太过分的,也不妨先答应了。反正事成之后,要如何也由不得他们了。   和胤禛相交这段时日,王道长顿觉受益匪浅,也终于理解了自己师傅那么厉害的人,为什么甘愿跟着胤禛这个小年轻干。   =====   王道长这边颇见成效,玄真道长那边也很快就有了进展。   早上来了个没有关系的生人,本就容易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更别说,玄真道长的卖相颇佳,单单捋须往那一站,就好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像他这类的道士,要么就是本事高超,要么就是骗术高超。   至于究竟是哪一种,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离开胭脂岛之后,玄真道长就莫名遭受了三四波的突袭。   好在这些偷袭的人手,法力都算不得高强,以玄真道长的手段,应付起来易如反掌。   背后之人心惊之余,胸中更是涌动出了几分热血。   ——继钟道人之后,神仙岛上终于又来了一个足以独当一面的高手!   如果把这个高手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独霸神仙岛,岂非指日可待?   心动不如行动。   若是行动不够迅速,被对家给抢了先,那倒霉吃亏的可就是自己了。   于是,闯过了偷袭副本之后,玄真道长又迎来了偶遇套餐。   他先是在水潭边遇见了一只啸日的猛虎,又在其树下偶遇了一个打坐的和尚。   两方人马都装的挺像那么回事,想看见他时那份惊讶,演绎得特别到位。   等他报出名号之后,那两位的反应才出现了明显的分化。   老虎的反应,非常符合他们妖族强者为尊的理念,当即就满脸兴奋,跃跃欲试地邀请他一战。   对于这种展现自己实力,给自己加码的机会,玄真道长自然不会放过。   他从善如流地把那老虎揍了一顿,虽然自己也吃了亏,但他敢肯定,绝对是那老虎伤得更重。   也是因此,与和尚偶遇的时候,他身上是带着伤的。   那和尚十分慈悲为怀,根本没问他的姓命,颂了一声佛号,便送他了两瓶上好的金疮药,一瓶外敷一瓶内服。   玄真道长感激之余,主动问了那和尚的名号。得知那和尚法号禄海,他微微眯了眯眼,就将自己的道号报了过去。   “贫道陈玄真,多谢大师赠药。”   “原来是陈道长。”禄海和尚哈哈一笑,调侃道,“道长怕是不知道,最近几日,你在这群岛之上,可谓是名声大震。却不想老衲有缘,今日竟与道长相会,当浮一大白呀。”   玄真道长挑眉道:“和尚也饮酒?”   禄海和尚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浑不在意地说:“酒肉穿肠过,佛祖胸中坐。修行即是修心,何须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他虽然是个修佛的,却颇为看不上佛家制定的那些清规戒律。   一边说着四大皆空,一边又以各种戒律用来证明信徒的虔诚,这不就是自相矛盾,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既然都是空,那他吃肉和不吃肉,喝酒和不喝酒,又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都是空,那他使用佛门法术还是玄门法术,正道法术还是邪派法术,佛祖都应该一视同仁吧?   这和尚嘴里说的话,像是个得证混元的大德高僧,但眼中却邪气纵横,与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显露的慈悲之色格格不入。   玄真道长暗暗蹙了蹙眉,面上却不动声色,赞叹道:“还是大师看得透彻,却是贫道着相了。”   禄海和尚便顺势邀请他,“道长若是无事,不若到贫僧方丈一聚?”   玄真道长沉吟的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也好,贫道正有些事情要请教大师。”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很快见转战场地,一起去了禄海和尚的住处。   到了之后,玄真道长才发现,禄海和尚自称住处为“方丈”,实在是过于谦虚了。   他这个住处,怕是有普通和尚一百个方丈拼起来那么大。而且装潢华丽,入目一片金灿灿。偏在阳光的照耀下,又有琉璃宝光萦绕。   不知道的人乍然进了这里,怕是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天仙宝境,不知今夕何夕。   “当真是个好地方!”玄真道长意味不明地赞叹了一句,“此处的灵气浓度,怕是这片群岛之最吧?”   禄海和尚矜持一笑,也赞道:“道长好眼光。”   两人说话间,已有两个模样清俊,肤色白净的小沙弥捧了琉璃盏来献茶。   盏中茶汤清亮,茶香淡雅悠长。最妙的是,透过琉璃盏,可将盏内茶叶的起伏看得一清二楚。   玄真道长忍不住道:“真乃美器!”   这样直地澄澈的琉璃器,他在京城也没见过几件。 第330章 结盟   在禄海和尚的极力邀请下,玄真道长在他这里住了七天。   而在这七天里,禄海和尚充分向他展示了自己的财力、物力和慷慨大方。   虽然他还没有明着拉拢,但一言一行无不在向玄真道长表明:跟着我混,有肉吃!   玄真道长也就顺势表现出了心动之意,还隐隐向他打探,有没有能助人突破境界的秘籍或者是丹药。   本来嘛,他如今的人设,就是一个宁愿骗小孩儿,也要蹭着机会上岛的道士。他之所以费尽心机也要来神仙岛,肯定不是毫无所求的呀。   对禄海和尚来说,就是要他有所求才好。若他当真无欲无求,上岛来就是为了找同道论道,禄海和尚要拿什么拉拢他呢?   不过,能助人突破境界的宝物,他这里还真没有。   这种好东西,若是有,他早就自己用了,怎么可能剩下来,专等玄真道人来要?   他很坦诚地向玄真道长表示,这种宝物他没有,但他可以发动势力,帮玄真道长寻找。   “贫僧这里虽然没有,但我那两位道兄那里就不一定了。道长若是有意,贫僧可以为你引荐我那两位道兄。”   于是,在认识禄海和尚的第八天,他跟着禄海和尚却见了神仙岛上另外两个人族散仙,无为道人和无心道人。   这也就表明了,他彻底加入了怒海和尚的阵营,老虎精和秃鹫精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两位也不是坐以待毙的,胤禛很快就作为晚辈,被王道长领到了来腌知道拜访的两个大妖面前,得了两份价值不菲的见面礼。   谁让这两个大妖来胭脂岛拜访,是以见他这个晚辈为由呢?   “小公子是登岛之后,才跟着王道长修行的?”自号天翼道人的秃鹫精看着胤禛眼中隐隐的神光,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王道长道:“从前贫道回家探亲时,也教过他一些基本的吐纳之法。只是这孩子贪玩,学起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什么成效。   如今也是家中遭逢巨变,他才开始潜心向道。但贫道却宁愿他还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说到最后,王道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眼中隐有泪光闪烁,仿佛是想起了他那早逝的兄长和嫂子。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天翼道人面上感慨不已,心里却不以为意。   对于妖族来说,亲缘这种东西就像是春秋天的雪花酪,完全是可有可无。   就比如他,他的母亲一胎生了四个蛋,他们兄妹四人全都成功孵化。   但有两个在折翼礼时坠落悬崖,再也没有飞起来。另一个倒是和他一样,成功换羽展翼,可却比他少了份机缘,只是作为一只普通的秃鹰,活了六十多岁就失去捕猎能力,饿死了。   唯有他得天独厚,在换羽不久,就在一个峭壁上的山洞里,得到了一份上古大妖的传承。   虽然那传承只是残卷,但也足够他开启灵智,踏入仙途,从此有别于这世间所有的鸟雀。   至于他的母亲,早就惨死在与天敌的争斗里了。   像他们鸟类还是好的,像蛇类和鱼类,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不知道有多少,但往往有机缘的就那么一只。   等得到机缘的那个修行有成,兄弟姐妹的后代都不知道增增增增了几代了。若是每一个亲人去世都伤心,他们伤心得过来吗?   但他修行多年,与人族接触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明白人族比之他们妖族,多了许多矫情。   而且他今天来胭脂岛,是来和钟道人结盟的。既然是结盟,自然要拿出几分诚意,顺嘴感伤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山君老虎精和天翼道人的想法差不多。   两人顺着王道长的话音感慨了几句,又安慰了胤禛几句,就把话题转到了玄真道长身上。   “王道兄,听说那位陈道长,是跟着贤侄一起上的岛?”山君的语气很有几分不悦,显然是对玄真道长没有选择他的阵营很是不满。   提起玄真道长,王道长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山君快别提他了,那位的品性,贫道实在不敢恭维。”   对于玄真道长是怎么登岛的,神仙道的内部人员之间已经流传开了。   因而,对于王道长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两人是一点都不奇怪。   天翼道人安抚道:“道兄莫恼,山君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我哪是随便问问?”对于他的打圆场,山君可是一点都不领情,“你没看见那几个秃驴和牛鼻子那张狂的样子,好像整个神仙群岛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一样。”   “诶,山君!”天翼道人假意劝阻。   山君自然是不会听劝的,一挥手打掉了他按在自己手臂上的爪子,“天翼道兄,你别拦我,今天我非得好好和王道兄念叨念叨不可。”   扭头就对一脸尴尬的王道长说:“道兄一心清修,怕是还不知道,如今整个神仙道的散修们,已经有一大半朝那边示好了。”   王道长心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可太知道了!那些人就是我暗中指使的。   但他面上却是大惊失色:“不会吧?那些道友不是一向明哲保身吗?”   “怎么不会?人家如今可是热灶,再不抢着烧两把,锅都要滚了。”山君的嘲讽力度可谓是拉到了满级。   这时,一直沉默着旁听的胤禛突然问了一句,“那三位都是仙人,便是由他们统治了神仙岛,对我们又有什么妨碍?”   ——大兄弟,你都说了半天了,怎么一直找不到重点?哥给你点提示,不用感谢。   “什么,没有妨碍?”山君的嗓音蓦然拔高,连声都变了。   还是天意到人反应够快,急忙出声截断了他的话头,“山君稍安勿躁,这孩子毕竟年纪小,又刚来岛上没多久,对许多人的品性不了解,也是情有可原。”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怪不得山君只能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炮灰呢,看看人家天翼道人这说话水平,能甩出山君八条街去。   一句话既否定了胤禛的猜测,又没伤了胤禛的颜面,把所有的错误都推给了禄海和尚和无心道人等。   ——错的不是胤禛这个孩子,不是胤禛识人不明,而是他们那伙人太会伪装,太会蒙蔽世人的耳目。   胤禛好奇地问:“难不成,他们还会把我们全部赶走吗?”   ——快,仔细说说,禄海和尚等人得势之后,会对我们造成怎样严重的损失。只有你们说得好了,我们才好下定决心,跟着你们奋起反抗呀。   那位山君是一点游说技巧都没有,胤禛在旁边听着都替他着急。只希望这天翼道人能给力点,别他们想上个贼船还得自己助攻。   “全部赶走当然是不会的,别的不说,那无心道人最要脸面,又怎会明目张胆地做出让人诟病的事?不过……”   说到这里,他很有技巧地顿了一下。   胤禛非常上到地配合他,“不过什么?”   天翼道人忽然讪笑,掩饰般地说:“哦,没什么。钟大师一向明哲保身,就算我与山君败落了,你们胭脂岛一脉应该也不会受到太大牵连,不过是日后在资源分配上,要看他们的脸色和心情。   但钟大师一向推行苦修,生性节俭得很,对于那些身外之物,想来也不会在意。”   不得不说,这位天翼道人对于人心人性,还是很有些了解的。   不错,钟大师的确推行苦修,身外之物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但整个胭脂岛上却不止钟大师一人。   他不需要身外之物,难道别人也不需要修炼资源吗?他是个苦修者,难不成整个胭脂岛上的人就都得随他苦修?   大概天翼道人也知道,想要挑动钟道人的**难于登天。他干脆就放弃了这条不可能走通的路,转而挑动胭脂岛上其他人的**。   比如近在眼前的王道长,还有年轻气盛的胤禛。   在他看来,哪个人没有私心呢?   王道长千方百计要拜入钟道人门下,不就是被人欺负的狠了,来这里找个庇佑吗?   有了庇佑,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之后,自然而然就想着要资源,要更多更好的资源。   只要让王道长和胤禛感觉到了危机,他们两个自然会联合胭脂岛上的其他人,一起去策动钟道人。   就算钟道人不顾自己,也总要顾及底下的人吧?   他若是连底下人的利益都不顾,那也就不足为惧了。   因为别人很容易就能用利益,把他手底下的人都拉拢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才是颠簸不破的至理。   胤禛微微眯了眯眼,在天翼道人的视觉盲区深深看了他一眼,顺手给他贴了一张标签。   ——这是个人才,而且是他需要的人才。   他道录司,就缺一个能靠一张嘴就把人忽悠瘸的门面。   有了这个门面之后,他就可以做甩手掌柜了。   王道长的脸色果然变了。   “什么?岂有此理!”王道长怒而拍案,“我师傅是何等人物,岂容他们怠慢?”   在王道长看来,那些修炼的资源,他师傅需要不需要是一回事,但该是钟道人的东西,别人就不能苛扣半分。哪怕钟道人不用,堆在库房里接灰,也是那些东西的福气。   天翼道人抖动着眉毛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些佩服之色,心中暗道:怪不得这姓王的能混成钟大师手底下第一人呢,就这副时时刻刻都不忘演戏的功夫,就把其他人甩出一大截了。   是的,王道长的真情实感,到了天翼道人眼中,那就是又当有立。   什么叫怠慢他师傅?   整个神仙群岛谁不知道,他师父钟道人是个苦行僧,日常修行根本不靠身外之物?   以往分配到胭脂岛的那些资源,钟道人怕是一点儿都没沾染,全部被他们这些底下人给分了。   也亏得王道长还有脸扯着虎皮做大旗,偏还一副真情实感维护钟道人的模样。   天翼道人只觉得叹为观止,深觉在这方面,他还有的学呢。   这样想着,天翼道人立刻脸色一变,满脸愧悔的说:“王道兄说得对,是我浅薄了。”   然后,他又话锋一转,忧愁道:“只是形势比人强,到那个时候,哪怕小弟有心助王道兄一臂之力,怕也是也自顾不暇了。”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把自己的位置摆得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王道长听得是怒发冲冠,如果不是还有一点理智拉扯着,他怕是当场就能和这两位结盟。   看出他还有些犹豫,天翼道人立刻有眼色地带着山君告辞了。   “诶,咱们怎么就出来了?”山君不明所以,今天来的目的还没达成呢。   天翼道人暗骂了一声蠢货,微笑道:“我看王道兄还有别的事要办,咱们就不要过于讨扰了。”   结盟这种事本来就是大事,总得给对方慎重考虑的时间。   不过,天翼道人很有信心,对方一定会同意和他结盟,一起对付无心道人那一派的。   因为对家那一派,已经有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陈道长,陈道长的本事不输于钟道人,他若是再投对家,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吉祥物。   和他们结盟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天翼道人和山君一派,可谓是到了危急存亡之秋,急需强大的助力帮他们稳定势力。   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只要王道长不傻,自然知道该怎么撺掇钟道人。   送走两人之后,王道长立刻就问胤禛:“四爷觉得,他们两个说的有几成可能?”   胤禛笑道:“三成不到。”   “啊?”王道长一呆,“怎么会?万一无心道人他们真的打败了天翼道人一派,这神仙岛就是他们一家独大,像师傅这种对他们有威胁,势力却不大的,岂不是他们头一个要铲除的眼中钉?”   “你要是这样想,那可就错了。”胤禛冷笑了一声,“无心道人、无为道人和禄海和尚三人,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如今他们之所以可以团结一心,一致对外,就是因为外部有天翼道人和山君这两个大妖联盟做威胁。   一旦天翼道人和山君落败,被赶出了神仙岛,外患破除之日,就是他们的联盟破裂之时。   到那个时候,钟大师就会从两方拉拢的对象,变成三方拉拢的对象,地位比从前还稳定呢。”   毕竟,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那咱们……”王道长的眼睛都亮了,下意识就要顺从本心,“……就别掺合了吧?”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师傅钟道人,任何事再做决定的时候,他第一个考虑的,都是钟道人的利益。   就像现在,既然不掺合更能稳固钟道人的地位,他当然是觉得不掺合的好。   胤禛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你觉得,在三方势力之间玩平衡,和自己当家作主,哪个更好?”   “当然是自己当家作主了。”王道长脱口而出。   片刻后,他就恍然大悟,拍着额头自省道:“哦,对对对对,他们俩这一闹,我被您给绕进去了,咱们本来的目标,是让我师傅当家作主来着。”   只能说,王道长的软肋太明显,才能让胤禛一戳一个准。   重新坚定了王道长的立场之后,胤禛才说起了正事。   “他们再来两回,你就答应他们。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你结交的那些散修带回胭脂岛议事。”   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胭脂岛一脉最大的底牌,还是胤禛这个人族皇子。   单靠钟道人的武力值,能让那些人做出倾斜,却不能让他们彻底导向胭脂岛。   毕竟,实力高的不止钟道人一个。   但再加上胤禛,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胤禛的存在,代表的就是胭脂岛进可攻退可守。   在有退路的时候,谁乐意背水一战?   王道长迟疑着问:“咱们太过明目张胆,不会打草惊蛇吗?”   胤禛微笑道:“而今动乱将起,正是各方势力亮肌肉、拼拳头的时候。我们怕的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打完了草,却惊不到蛇。”   想要火中取栗,也要让旁观者知道,你有这个实力。   若不然,哪怕你取得了胜利,别人也会以为你只是侥幸捡漏,他上他也行。   随之而来的,就是前仆后继的挑恤者,和无穷无尽的麻烦。   “原来如此。”王道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没过几天,天翼道人就抛下山君,独自登上的胭脂岛。   人家是大摇大摆地来的,半点儿没有避讳山君的意思。很显然,他此行山君也是同意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忽悠山君的,就能让山君对他信任至此,连结盟这种重大事件,都放心他一个人来。   他就不怕天翼道人和胭脂岛结盟的时候,顺路把他也给坑了?   这一回胤禛没再掺合,甚至都没有露面,任由王道长与天翼道人周旋。   王道长此人,虽然少了几分应变之机,但胜在听话。   胤禛说了让他再晾天翼道人两回,他就真的又把人晾了两回。等天翼道人第四次拜访的时候,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代表胭脂岛和两位大妖结盟了。 第331章 提点   随着胭脂岛和两位大妖的联盟成立,原本因玄真道长的出现而打破的平衡,再次岌岌可危地稳定住了。   但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就算再平衡,也不可能带来和平。   无论是无心道人一派,还是天翼道人一派,他们都已经不想再忍下去了。   一时之间,整个神仙道上人心思变,那些游离在外的散仙再也不能置身事外,要么就选择阵营,要么就被两大阵营同时打压。   无论他们的初衷如何,现实就是,修仙者也是要过日子的。与其继续头铁地置身事外,乃至自己永无宁日,还不如选择一方阵营。   起码有人罩着,还能多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至于离开神仙岛,也不是没人想过,但也就是想想而已,目前还没有人付出行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们早已习惯了神仙岛上浓郁的灵气,让他们再回到从前那种灵气匮乏的环境,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是十分痛苦的。   因为王道长下手早,不少散修本就倾向于和胭脂岛抱团。   在胤禛接见了一些骨干人物之后,那些人很快就把抱团的心思改成了依附。   胤禛并没有彻底暴露身份,只是适当地透露他在京城有门路、有势力。   那些人之所以变化得这样快,主要归功于胤禛的慷慨大方。   每一个被王道长引荐到他面前的人,他都给人发了两张高等符咒做见面礼。   一张是攻击增幅符,一张是绝对防御符。   增幅符使用的时候,可以将自身攻击的威力放大十倍;而绝对防御符,针对的就是修士自身的弱点送的。   比如木系修士的克星是火,胤禛给的符咒就是专门防御火法术的;火系修士怕水,胤禛发的就是专门防御水系法术的符咒。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种套路虽然老,但哪一个渴望得到国士待遇的人不吃这一套呢?   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胤禛的见面礼全是往人心坎儿上送的,并且送的时候好不心疼,一副“这样的好东西就应该配你这样的佳人”的模样,可不就把人感动坏了?   别看胤禛发高级符咒像是发大白菜一样,那全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天赋极高的符道宗室。   随便换一个人试试,看他能不能像胤禛一样,高级符咒随随便便都能拿出一打?   他行事如此大气,别人当然觉得,跟着他干有前途。   有了胤禛这个大挂逼,前后不过半年时间,胭脂岛实力大增。   如今的胭脂岛是两个大妖的盟友,他们势力大增,也就意味着大妖的实力盖过了无心道人三位。   形势骤然颠倒,两方势力的底层人员摩擦不断加剧。今日你杀了我的道友,明日我就要为道友报仇,废了你这个凶手!   什么,我打不过你?   没关系,我上头有人。   打了小的引来老的,你有老的我这边也有。   矛盾持续升级,终于到了临界点。   一场资源争夺战就此爆发,神仙岛的劫数到了。   像胤禛这种公认的小虾米,自然不会上战场。他被妥善地保护在的后方,也时刻关注着战场上的形势。   因为大战的双方都想着,把对方赶出去神仙道就是自己的了。   所以,他们非常默契,将战场定在了神仙岛外面。   胤禛离得远,大战的过程他自然是不得见的,他只听到了转述。   不过,结果却是他想要的。   无为道人和天翼道人两派两败俱伤,依附胭脂岛的修士在最后关头突然爆发,有好些个都使出了威力惊人的杀招。   到最后,无为道人和禄海和尚陨落,山君也和这两位同归于尽了。   无心道人不知所踪,天翼道人被俘,压到了胤禛面前。   他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全因胤禛提前交代:天翼道人要活的。   =====   被人压着跪到胤禛面前那一刻起,天翼道人就知道,自己输得不冤。   “贫道有眼无珠,竟然不识真神,惭愧,惭愧!”他有些羞愧地别过脸,不敢看胤禛的神色。   不管他是真羞愧也好,假羞愧也罢,人家既然已经做出这个姿态了,胤禛也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立刻就上前,亲自给天翼道人松了绑,并把他扶到了左手第一个位置上。   “手下人不懂事,冒犯了道长,还请道长恕罪。”   天翼道人受宠若惊,简直坐立难安,“岂敢,岂敢。阶下之囚,能得一命便是公子仁慈,公子如此客气,当真羞煞我也!”   这都是套路,显然天翼道人也是一个熟悉套路的老油条,和胤禛你来我往,把场面弄得非常好看。   胤禛捡着好话把他夸了一通,他很快就自贬一番,顺便把胤禛夸成一朵花;   胤禛又表达了一番对他的敬佩之情,感叹自己身边没有像他这样的高等人才。他立刻就自谦一番,表示如果胤禛不嫌弃,他愿意效犬马之劳,以报胤禛的知遇之恩。   还是和聪明人说话省事呀!   天翼道人摇身一变,就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   然后,他又旁观了胤禛对手下人的慷慨大方。   胤禛先是统计了在战场上把“增幅符”用了的人数,每个人又发了十张;那些因为符咒珍惜没舍得用的,顿时就悔青了肠子。   不过,胤禛却并没有忘记他们。   两个大势力被拔除之后,他们都库房就成了胭脂岛的战利品。   胤禛当即就表示,所有的战利品,他只要三成。至于剩余的七成,全部分给此战的有功之人。   那可是五个散仙多年的库存!   虽然胤禛为了拉拢天翼道人,特意让人把他的库房守好完璧归赵,四个散仙的库存也不是个小数目。   天翼道人在胤禛身上看到了两个字:钱途。   对于胤禛来说,他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人才,而且是大批量的人才。   神仙岛上的修士,愿意跟他去京城的,立马就能有编制。不愿意受编制束缚的,也可以留下来,和钟道人一起守卫神仙岛,只需偶尔听调支援即可。   神仙岛的灵气虽然浓郁,但进城有龙气加持,也不遑多让。   而且,胤禛会按月给他们发俸禄,包括但不限于银钱和符咒。   所以,愿意跟着胤禛去京城的,还真不少。   有了这些人才的补充,他以后就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了。   回去之后,他就可以具体规划一下,哪些人负责哪个省份。以后谁负责的地区出现了灵异事件,就让他们去处理。   对于这些俗事,钟道人是一概不理会的。   但王道长却觉得胤禛给众人分的赏赐过于厚重了。   “这次出力最大的是四爷您,得到的战利品,也还是您占大头才对。您把大部分的宝物都分给了他们,怕是会升米恩斗米仇啊。”   胤禛微微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钟大师还有些惯用的东西拉在京城了,不如王道长跟着我回去一趟,把东西给大师带过来?”   “师父惯用的东西?”   有关钟道人的事情,立刻就把王道长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嗯。”胤禛点了点头,“大师曾随我京城住了几年,后来离开的也匆忙,许多随身的东西就没有来得及拿。这次我也是突然接到圣旨,根本就来不及帮大师收拾。”   胤禛满脸的遗憾与愧疚,激得王道长拍着胸脯说:“既然如此,贫道就入京一趟,帮师父把东西都带回来。”   但随即,他又有些迟疑,“我若是去了京城,谁来照顾师父呢?”   他自认为这些年对钟道人的侍奉无微不至,周到至极,把钟道人交给别人照顾,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胤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谁给他的错觉,竟然会认为钟道人需要人照顾。   但他也没有打破王道长的自以为是,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也是,旁人侍奉大师,哪有道长周到?原本我想着,道长是大师最亲近的人,那些贴身爱物,自然是有道长亲自取回来,大师才能放心。   如今看来,大师身边竟是离不得道长分毫。道长还是另外推荐一个人选,跟我一起回京,把大师的爱物取回来吧。”   他张口“贴身之物”,闭口“爱物”,无不刺激着王道长的神经。   以王道长对钟道人那机会痴狂的崇拜,又岂容旁人得此殊荣,沾染钟道人的爱物?   他立刻就坚定了心思,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胤禛的坑里。   “还是贫道随四爷走一趟吧。至于侍奉师父的事,可以由蓝师弟和陆师弟暂且代劳。”   他口中的蓝师弟和陆师弟,也是拜入钟道人门下的道士。蓝师弟没有正经的道号,就叫做蓝珏;陆师弟道号冲盈,是王道长亲自引荐过来的。   这两人也来胤禛这里拜见过,胤禛喜欢蓝珏的谨慎,却又觉得像蓝珏这种过于较真儿的性子,其实并不适合修道。也怪不得他原本的师傅,不肯给他赐道号。   而那位陆冲盈陆道长,性子就圆滑多了。   但凡是有王道长在场的时候,陆冲盈从来都很低调,绝对不冒头。   但王道长不在的时候,他又会刻意在胤禛面前表现自己的才能。   不过,他却没有在胤禛面前说过王道长半句不好。   这可真是个妙人。   见王道长推荐了这两个人,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当即就点头同意了,“竟然是王道长推荐的,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你让他们来我这里一趟,我有几句话要交代。”   王道长急着去见钟道人,胡乱点头应了两声便跑了出去。   当初为了胤禛的安全考虑,给他安排的住处和钟道人离得并不远。王道长转了两道弯儿,就到了钟道人的竹屋。   彼时钟道人正坐在竹屋前打坐,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阳光从斜上方撒在他的身上,落在王道长眼中,正是一派宝相庄严。   倾刻间,王道长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走了过去,也并不敢打扰钟道人念经。   他仔细听了片刻才听出来,钟道人念的是《地藏经》。这是一部用来超度亡魂的佛经,也是佛教经文中的经典。   几乎不用思索,王道长就知道,他是在为这次大战中死去的那些人超度。   虽然王道长并不觉得那些人死得冤枉,可他也知道自家师傅慈悲为怀,在超度之事上并不会有敌我之分。   正因为他自己做不到这种程度,所以才对视这种事情视为理所当然的钟道人敬重万分。   很多时候,我们景仰高尚的人,并不一定是想变得像他们一样,而是因为他们做到了我们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钟道人将最后一篇经文念完,从那种物我两忘的状态中退出来,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浩生呀。”钟道人问,“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因为知晓钟道人不耐俗务,王道长轻易不会来打搅他。只要不是非钟道人决断不可的事,他自己就做主处理了。   而这个时候,正是处理战争后续的时候,按理说王道长应该挺忙,还特意来找他必然是有要事。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王道长殷勤地上前,扶着钟道人起身,“是这样的,今日四爷告诉弟子,师傅在京城还有一些贴身之物需要收拾,想让弟子跟着回京一趟,把那些东西给师傅带回来。   弟子就想着,神仙岛虽好,但毕竟没有京城繁华。师父若是想念京城里的什么东西,就告诉弟子一声,弟子也一并替师傅捎回来。”   在他心中,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优先供应他师父。奈何师父不在乎,只能他多操一点心里。   贴身之物?   钟道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闪过一抹疑惑。   他对于外物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更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这一点四爷应该是知道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说呢?   钟道人看了王道长一眼,心下瞬间了然:想来四爷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把他这个徒儿给带走。   心里有数之后,钟道人不动声色地说:“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三合斋的栗子糕好久没吃了,到有几分想念。”   “三合斋的栗子糕?好,徒儿记得了,回来的时候一定帮师傅带回来。”王道长把东西念了两遍,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师徒二人慢悠悠地走回屋里,钟道人状似无意地问:“事情都处理完了吗?四爷那里可有什么特殊的吩咐?”   王道长虽然奇怪师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但他对钟道人一向唯命是从,钟道人有问,他自然据实以告。   不过在他心里,钟道人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自然不会把自己觉得胤禛将战利品分出去太多的事说出来。   但他虽然没有明说,钟道人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   “你是否觉得,四爷太过大手大脚?”   “啊,这……”被师傅看破自己贪恋外物,王道长霎时间窘迫得脸都红了,当即就跪在了地上,羞愧地说,“是弟子修行不够,辜负了师傅的教导。弟子惭愧,还请师父责罚。”   “好了,起来吧。”钟道人亲手将他扶起,语重心长地说,“大道三千,条条皆可证道。你虽然是为师的弟子,却也不必强行来修为师的苦行之道。这条路适合我,却不一定适合你,若是一位强求,反而易生魔障。”   王道长呆呆地问:“师傅,您不觉得弟子不成器吗?”   “成器与否,从来也没有什么标准。谁有规定世人眼中的成器,就是唯一的准则呢?为师只是希望,无论你们修哪一条道,都能一心向善,不失本心。”   王道长若有所悟,片刻之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迷茫之色尽褪,眼中涌出蓬勃的朝气,“多谢师傅教讳,弟子明白了。”   “嗯。”钟道人欣慰地点了点头,提点道,“四爷虽然也修行,但他毕竟身份特殊,同一件事考量的自然比你要多。   他对为师有知遇之恩,又是为师毕生的知己。你对他要像对我一样尊敬,万万不可违逆于他。”   “是,是,弟子记住了。”王道长唯唯应诺。   钟道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真的记在心里才好。”   王道长陪笑道:“师父尽管放心。”   一看就是没往心里去。   钟道人深知他这个人太有主意,不吃一回大亏记不住教训,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四爷不是让你去喊人吗?去吧,先让你两个师弟去见四爷,你再来陪我说话。”   他也隐约猜到了,胤禛之所以要把王道长带走,多半就是因为王道长不但主意大,行事还有些小家子气,根本不适合总览神仙岛的事务。   一旦他跟着胤禛去了京城,胤禛必然设法将他多留些时日。   而且在此之前,肯定会安排好人手,先王道长一步,掌控神仙岛的内外事务。   只怕王道长推荐的那两个人,将会成为被他引进自己屋里的狼。   王道长好歹孝敬他这么多年,钟道人也不是铁石心肠,又怎么会真的撒手不管?   罢了,等日后王浩生从京城回来,他就多多把人拘在身边修行吧。   钟道人很清楚,以王浩生的心性,管理一个小小的胭脂岛很合适,但若是让他去管整个神仙群岛,必然会出乱子。   因为他在分配集体利益的时候,总会舍不得。   不能舍,又怎能得呢? 第332章 返航   因为这次回京带的人比较多,胤禛不能擅自做主,就先写了折子,亲自到东海龙宫去,让揆叙带着折子先行回京,请康熙示下。   近些年或许是两个世界融合的更加紧密了,康熙三天两头就收到折子,都是地方官员上报,本地出现了妖物或者是恶鬼。   若出现的是妖族还好一些,因为不是所有的妖精都想着吸食人精气。还有一些妖在人间现身,是为了积攒功德,为日后飞升成仙做准备。   麻烦的是鬼类。   阴阳互分,人鬼殊途,乃是天地至理。   凡是正常死亡的,死后都会被鬼差接引到地府,让判官评判此生功过,或是送到地狱里受苦赎罪,或是前往六道轮回投胎。   滞留人间的鬼魂都死都不正常,而有能力在活人面前现身的,要么执念深重,要么恶念缠身。   这两种鬼魂的身上阴气都极重,哪怕不是诚心害人,和活人待得久了,也会影响活人的健康。   更何况,他们都已经变成怨鬼甚至是厉鬼了,怎么可能不害人?   对于这种情况,康熙颇有一些焦头烂额。   这个时候,他的老毛病就犯了。   因为胤禛在他面前一直表现的十分恭顺,比如他不想让胤禛继续和太子交好,胤禛就立刻疏远了太子;他想让胤禛和八阿哥联合,胤禛和八阿哥的关系就越来越好。   再加上胤禛如今年纪尚小,康熙从他身上没有感受到多少威胁。   自然而然的,康熙就顺从本心,任由胤禛的势力发展。   历史上的明珠和索额图,就是被康熙这样一步步养大野心的。   这次胤禛上折子,说是将有一大票高人加入道录司,康熙心中虽然有些忌惮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不管怎么样,得先把各地的妖魔鬼怪给清理了,才有他这个人间皇帝发挥的余地呀。   所以,他很迅速就给了批复,允许胤禛带人回京,顺便又在随顾园附近给胤禛划了一块地,让他安置那些高人。   等揆叙返回东海,不但带回了这个好消息,还有另外一个不知道是好事坏的消息。   “大格格被封为固伦纯禧公主,于月前下降科尔沁一等台吉班第。”   “啊,大姐姐已经出嫁了?”胤禛只是惊讶了一瞬,懊恼道,“我出来的真是不巧,竟没有送大姐姐最后一程。”   他之所以如此淡定,是因为史书上写明了,纯禧公主虽然远嫁蒙古,却身体健康,一口气活到了七十多岁。   在古代这种环境和医疗条件下,能活到七十岁的,首先心态得好。   但凡是心态不好的,也活不了这么久。   想来淳熙公主自幼被抱到宫中抚养,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免不了和亲的命运,早就把心态放平了。   “对了,你在京城可有听到关于各位公主的消息?皇上到底有没有改变公主的教养方式?”   胤禛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听见这话,揆叙就笑了起来,带着几分了然与敬佩,“这件事果然有四爷的手笔。门下冒昧地问一句,可是您给太子出的主意?”   胤禛闻言,欢喜道:“二哥的效率果然高超!唔,八弟肯定也在暗中出了力。”   只不过,如今的康熙一心想要抬起胤禛和八阿哥,将来好制衡太子,八阿哥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与太子合作。   好在八阿哥这辈子最大的乐趣就是与康熙做对,对于功劳并不执着。   作为排行还算靠前的儿子,只要他好好活着,将来成婚的时候,康熙高低也得给他亲额娘一个嫔位。   而且根据上辈子的经验,他若是没有上进心,他额娘反而没有心理压力,不会觉得是自己的存在拖累了他。   所有八阿哥在良贵人面前,一向表现得十分咸鱼,并时常撺掇良贵人和他一起咸鱼。   这种话听得多了,良贵人见儿子的确不想争什么,也就听进去了,身体反而好了许多。   八阿哥见状,欣喜不已,就更加坚定了咸鱼路线。   唔,是表面咸鱼。   对于给康熙添堵这项事业,八阿哥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准备下岗了。   揆叙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样看似离经叛道,细想却利国利民,又兼顾私情的策略,果然是四爷才会想出来的。   自从知晓胤禛一心辅佐太子就已经认命了的揆叙,心底再次冒出了一丝可惜:四爷怎么就没那个争一争的心思呢?   他是从胤禛小时候就跟在身边的,那时候他就觉得胤禛颇有人君之相。   相处得越久,他就越觉得若是胤禛坐上了那天下至尊之位,这天底下的道理必然是要变一变的。   或许对金字塔顶层的贵族来说,这种变化算不得好。可对天下百姓来说,四爷带来的变化,绝对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汉人的史书里常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揆叙就觉得,四爷若是上位,必然会成为那个得民心者。   如今他这种感觉更甚了。   因为胤禛的策略总是出人意料,也就是他这个跟随多年的才能摸到一点边角。相信朝堂上那些大臣,根本就摸不准四爷的套路。   一个皇帝若是掌握了“高深莫测”这项技能,那他的皇位也就坐稳一半了。   揆叙将自己的心思按下,禀报道:“四爷放心,早在半年前万岁爷就下旨,将各大王府八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格格统一送到宫中教养;五个月前,皇上又下旨,在全国遴选聪敏女童,入宫侍奉公主郡主。   想来等着群女童和公主们一起长成之后,必然会成为各位公主或格格的左膀右臂。有她们一起陪着公主嫁入草原,对于公主掌握夫家势力十分有利。”   胤禛喜道:“如此最好。”   生在新时代的胤禛从不相信,古代的女人天生就安分守己,天生就甘于困在后宅。更不相信吕后、武曌之流只是个例。   她们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只要给了她们机会,总有出众者脱颖而出,稍次者附于尾翼,紧紧抓住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囿于时代,无论是康熙、太子,还是眼前的揆叙,都只想到了这个计策能将清朝的和亲政策发挥到极致,也能避免和亲公主早逝的命运。   他们却都想不到,这还是女子自我意识觉醒的第一步。   如今在神仙岛上拉来这么多助力,胤禛将有大把的时间停留在京城,便于他开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第二步。   他准备先组建一个从京城到蒙古的商队,从蒙古收购原材料,然后在大清精加工,之后再倾销回蒙古去。   手工业的繁荣,必然需要许多心灵手巧的女工。   无论是那个年代,经济实力都是家庭地位的决定性因素。   正好,他九弟胤禟不是历史上出名的商贾皇子吗?   算一算,胤禟如今也到了读书的年纪。这次回京,他就在无逸斋多待几天,和九弟深入接触一番。   他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要九阿哥没有被谁给穿了,胤禛就鼓励他坚持自己的爱好,并在康熙面前替九阿哥背书。   ——皇子爱玩商贾一道有什么不好的?   全国各地错综复杂的商路,那就是整个天下的经络。商贾之道玩儿的好了,同样可以左右天下局势。   这种事情与其让别人来干,还不如让皇子干。   谁让如今是家天下呢,这个理由一定可以说服康熙。   “既然皇上已经批准了,那咱们收拾一下,三天后就出发回京。”   之所以要等到三天后,而不是立刻出发,只因这次回去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就算精简过了,也还有六百多人。   这可是六百多个高人呀!   幸好他建立道录司之初,就已经开始制定规章制度了。   把这群人领回去之后,只需要把制定好的规章制度每人发一份,让他们背熟了记牢了,日后照章行事即可。   当然了,未免有些人散漫惯了受不得拘束,胤禛会将道录司丰厚的福利待遇,放在规章制度的最前面。   =====   三日之后,胤禛带着六百多个修士和钟道人饯别。   王道长要随他一起回去,此时正拉着蓝珏和陆冲盈絮絮叨叨地叮嘱,该如何照顾钟道人。   那两人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儿不耐之色,只是在王道长絮叨的间隙里,分别和胤禛对了个眼神儿。   双方早有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的时候,胤禛和玄真道长是自己飞过来的;走的时候,他们就阔气了。   敖放得知他要带一群人回京之后,就送了他一架仙鹤飞舟。   这架飞舟是宫殿型的,平时不用的时候,收在手里也就巴掌大小。一旦催动,就会变得比太和殿还大,同时从宫殿中飞出九只仙鹤,围绕在宫殿四周,托举着飞舟前行。   据说此飞舟可日行万里,但具体速度如何,胤禛还没试过。   飞舟用了三日,正好飞到了东海边上。   胤禛:确定了,的确是日行万里。   定型盘上标注了距离,从东海岸到神仙道,正好是三万里。   “四弟!”人形的敖放突然从海里钻了出来,一边抹脸上的水,一边笑嘻嘻地爬上飞舟,“我都等你好几天了,你怎么才来?”   胤禛惊讶地说:“三哥这是……”   “跟你一起去京城呀,我父王母后已经同意了。”   其实敖放也奇怪,这一回父王母后怎么这么好说话?   不过,能光明正大地出去玩,他还是很高兴的。   听完之后,胤禛倒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东海龙王和龙后,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信任?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人间迷惑,令人费解。 第333章 拆盲盒式吃饭   “哦,对了四弟,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敖放突然想起了什么。   此时的胤禛,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一个落差,不甚在意地问:“什么事呀?”   敖放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是那个仙鹤飞舟,我问了我大姐才知道,那飞舟只有借助海面上的风力,才能日行万里。”   “如果没有海风助力呢?”胤禛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一天也就能走个七八百里吧。”敖放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   胤禛的神色僵住了,好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四弟尽管说。”这会儿敖放正心虚呢。   “三哥,你可一定要记住,进了京城,千万不能暴露自己龙子的身份。”   同样一句话,胤禛对敖放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他一个不注意,说漏了嘴。   要知道,人族的皇子都喜欢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对于龙这种神话生物的感情极其复杂。   不但皇帝对龙的感情复杂,平民百姓对龙的感情更是复杂中偏于警惕排斥。   君不见,多少民间传说里,都把龙作为法力高强度反派来描写,而且龙的结局也都不大好。   一方面,百姓敬畏龙神,觉得他们能行云布雨,非常厉害;另一方面,他们又不觉得龙神会与普通百姓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甚至会在传说故事里,故意把龙神折腾一顿。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人间皇帝爱宣扬自己是真龙天子。   老百姓在传说故事里折腾龙神,其实就是变相地在心里折腾高高在上,掌握了自己的生死命途的皇帝。   古代的老百姓,日子过得好的没几个。就算皇帝自己不加赋税,底下的官员也会以各种明目增加他们都负担。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泥捏的菩萨,常年被这么折腾,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这种折腾龙神的传说之所以会在百姓这么盛行,而且口耳相传,一传就是好多代,不就是老百姓找个借口,发泄一下自己的怨气吗?   这一点做皇帝的不一定不知道,但他们也不能真的和平头百姓计较,或者是不屑于和这些草芥计较。   反正胤禛是不敢想象,如果人间真的出现了一条真龙,平民百姓会有什么反应,坐在帝位上的康熙又会用什么方法,来消除这条真龙在民间掀起的影响。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便隐藏好敖放的身份,只把他当成一条普通的蛇妖……啊不,是一条对胤禛有救命之恩的蛇妖。   “你可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走了没两步,胤禛就再次忍不住叮嘱。   不是他非要啰嗦,实在是敖放这条龙,从内到外都散发这一种不靠谱的气质,就差在脸上写明“人傻钱多速来”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记住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啰嗦了?”   同样的一句,话连续听了几十遍,就算熬放对胤禛的滤镜再厚,也受不了这个呀。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条有耐心的龙,而是一个被父母兄姐宠坏了的熊孩子。   “四弟,不是我说,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就变得和我大姐一样爱唠唠叨叨了?”   一旁的明若直接笑喷,接收到胤禛怨念的眼神,她急忙止住笑意,从中说和,“好了小四,我看三太子是真的记住了,你就不要再一遍一遍叮嘱了。听了这么多遍,就算三太子不烦,我的耳朵也要起茧子了。”   “就是嘛,还是弟妹明事理。”   得到了旁人的维护,敖放瞬间得意洋洋,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心中对明若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   他有一种预感,日后和胤禛在一起,需要向这位弟妹求助的时候还多着呢。   “行吧。”胤禛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了,见明若给了台阶,他就顺着下来了。   劝住了胤禛之后,明若右转过头来安抚敖放,“三太子……”   “诶,叫什么三太子?直接喊三哥。”敖放大手一挥,非常现实地认下了这个弟妹,“我是小四他哥,也就是你哥。往后有用的着哥的地方,尽管说。”   明若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好,三哥。”   “诶,这才对嘛。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说这话对时候,敖放心里想着:咱都是一家人了,日后我若是惹到四弟了,弟妹你可千万要来救我于水火呀!   阅人无数的明若,只从他的表情,就能猜出他的心思,心下顿时好笑不已,心里羡慕敖放的无忧无虑。   按理说,她这辈子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不该羡慕别人被父母疼爱。   可是,上辈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影响不是那么好消除的,她在权谋里逼出来的心机城府,除非孟婆汤灌一碗,否则也是消除不掉的。   所以,对于敖放这种,被父母宠出来的天真,她永远都会觉得羡慕。   “三哥也别和小四置气,他也是担心你,不想你出任何意外,这才难免关心则乱。这也就是自家人,他才会如此。若是换了感情一般都朋友,他根本就不屑管的。”   一席话把敖放说得心花怒放,喜笑颜开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我和四弟是什么样的交情,哪里是旁人能比的?”   对于他的反应,明若早有预料。   别看敖放一声又一声地抱怨胤禛,满嘴都是嫌弃他啰嗦。但旁观者若是眼不明心不亮,为此便觉得他对胤禛心生不满,为了安抚他说几句胤禛的不是,怕是头一个炸锅的,就是被安抚的敖放本龙。   说到底,在敖放眼中,他与胤禛才是多年的交情,明若这个半路来的弟妹之所以能到他分青眼,不过是因为他是胤禛的未婚妻。   敖放对她态度好,也都是看着胤禛的面子上。   明若精通人情世故,自然不会犯这种忌讳。   眼看两人都顺着自己的台阶下,来重归于好了,明若伸着脖子看了看天色,笑道:“这个时辰也该用膳了,我让人上了饭菜二位先吃着,我那里把诸位大师安置好了再说。   整个队伍六百多人,每顿的饭食可不是个小工程。   更别说如今他们是在荒郊野外扎营,一天三顿都得自己埋锅造饭。   若不是明若调度得当,又十分地会拿捏安抚人心,只怕还不等走到京城,这六百位大爷就要造反了。   胤禛虽有心让明若歇歇,但也知道,外面的事的确需要有能人来安排。   再有就是,明若自己也挺喜欢管事儿的,这让她打心底有充实感,胤禛干脆就随她去了。   这一趟胤禛出门,连随身太监都没带,更别说厨子了。   来的时候他们人少,随便找个地方投诉,只要肯花几个银钱,饭食管够。   但回程的时候,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哪家客栈也不可能住得下。   所以,他们只能放弃投宿,像军队一样,每天都赶在荒郊野外扎营。   住处尚且如此,在膳食方面,就更别想讲究那么多了。   虽然他们每路过一处城镇,就会将城里当天的熟食卤肉扫荡一空,但他们人数也多呀。   就算把整个城里的熟食店搬空了,六百多人分下来,每人每顿能分半斤卤肉,就算是这座城够大,里面的百姓的生活水平够高了。   但凡百姓的生活水准不够的,也没那个闲钱去买卤肉呀。   至于其他的膳食,都是在明若的调度安排下,六百多人每天轮流做的。   由于大家的手艺参差不齐,整得每天吃饭就跟拆盲盒似的。运气好的能吃到一顿不错的美食,运气差点儿,也只能尽力让自己饿不着了。   所以,能辟谷的敖放曾经有多喜欢人族的美食,如今对用膳这回事,就有多么的兴致缺缺。   他是喜欢吃美食,不是喜欢吃。   美食吃进嘴里是一种享受,这群人做的都是什么呀?   反正他又不靠吃饭续命,干嘛难为自己?   很快,胤禛的午膳就先被端了上来,揆叙和隆科多也一起上了桌。   隆科多求救地看了揆叙一眼,揆叙却笑着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摆明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些日子,他们俩都是轮流试菜的。倒不是为了试毒,而是为了试味儿。   眼见是躲不过去这拆盲盒的命运了,隆科多深吸了一口气,夹起离他最近的一盘炒莴笋,闭上眼睛扔进了嘴里,迅速咀嚼了几下。   那架势,大有“只要我咀嚼得够快,味觉就追不上我”的意思。   胤禛看得好笑不已,敖放看得兴致勃勃。   他把胳膊肘搁在桌面上,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眼巴巴地等待隆科多的反馈   如果菜好吃,那他就要加入抢食的行列了;如果菜不好吃,他会立马走人,绝对不会挤占别人吃饭的空间。   等菜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隆科多被迫仔细品了品,神色平淡地说:“还行,比上一顿做得好多了。”   今天早上那一顿,简直就是黑暗料理。   如果不是一顿不吃饿得慌,谁能咽的下去呢?   一听只是比上一顿好一点,敖放“切”了一声,起身就走,远远地留下一句,“你们吃吧,我就不打扰了。”   隆科多满脸羡慕地目送他离去,感慨道:“能辟谷真好!”   如果他也有辟谷的本事,哪里还会受这种折磨?   “行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胤禛好笑地给他夹了一块买来的卤肉,“来,吃块鸡肉。”   虽然他也挑食,他也喜欢好吃的,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嘲笑隆科多。   隆科多气闷地把那块鸡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去抢盘子里剩余的卤肉,嘴里呜呜囔囔地说着,“诶,诶,你们俩慢点,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虽然卤肉吃多了也腻,但整个饭桌上也没有哪个菜比卤肉更好吃了。 第334章 三太子的烦恼   等他们一行人走到京城,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敖放长长舒了口气,差点没喜极而泣,“终于到啦!这一路上,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还真好意思抱怨?”胤禛没好气地说,“谁让你那飞舟只在海面上速度才快的?”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ug,他们早就到京城了,谁也不用每天面对膳食盲盒。   敖放自知理亏,讪讪一笑,狗腿地上前扶住了胤禛,“来,四弟你下车的时候慢点。”   但他一辈子都是被人伺候的命,哪里懂得伺候人呢?   被他扶着,胤禛非但没有更稳当,还差点儿被他左脚绊右脚的给带累了。   “四爷当心。”   幸好揆叙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托住了胤禛,才避免了两人滚作一团的尴尬。   帮了倒忙的敖放急忙松手,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无辜地避让着胤禛的目光。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非常温柔,脸上却是皮笑肉不笑地说:“下次见面我会告诉大公主,你嫌弃她啰里八嗦。”   “啊?”敖放一惊,急忙否认道,“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话!”   如果让大姐知道自己这样说她,那还了得?   他也不用等鳞片自然脱落了,大姐会帮他提前完成这个周期的。   胤禛冲他微微一笑,扭头对揆叙道:“我带着隆科多舅舅入宫面圣,随顾园这边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就走了,完全不顾敖放在后面鬼哭狼嚎。   “四弟,四弟,你先等等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呀四弟!”   揆叙一脸温和地拦住他的去路,“三公子,入宫面圣的是你不适合跟去,还是先随意下官到随顾园安置吧。”   被胤禛叮嘱了一路,敖放也知道些眉高眼低,明白京城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只能放弃去追胤禛蔫哒哒地跟着揆叙走了。   “四弟什么时候才回来看我呀?”敖放问得可怜兮兮的,就像是一个望幸的深宫怨妇。   揆叙笑容不变,语气温和依旧,“等四爷安置好了宫里的事,立刻就会来陪三公子说话。”   等见完了康熙和宫里的诸位娘娘,胤禛肯定要来随顾园安置这六百多个人手的。   除了要仔细分配哪个人管哪个地区,还要让这些人把道录司的纪律熟记于心,给这些拥有超凡力量的人套上一层枷锁,以免他们仗着自己的力量肆意妄为,过分打搅普通百姓的生活。   因而,很长一段时间内,胤禛都会住在随顾园里,直到把这一摊杂事都处理清楚了。   揆叙对这些一清二楚,回答敖放时自然底气十足。至于言辞上的一点小修饰,不过是为了让敖放高兴,在揆叙看来,根本就无伤大雅。   敖放听了果然喜笑颜开,“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四弟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不管的。”   他自来心无挂碍,烦恼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转头就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情,“对了,这随顾园里有好厨子吗?”   “自然是有的。”揆叙笑道,“随顾园平日里也对外开放,时常有达官显贵、文人骚客来此游赏用膳。”   来此游赏的除了以上这些人,还有京郊的普通百姓。只不过,普通百姓来了只是看景,并不在这里吃饭。   因为这里的饭菜打出来的就是御厨的招牌,每一道菜都不便宜,普通百姓就算吃得起,也舍不得花这份冤枉钱。   随顾园里除了提供膳食,还有一项业务,便是承包雅宴。   比如文酒会、赏花宴、烧尾宴等,反复着等雅宴的必然有所顾忌,不会闹得太过分。   敖放进了这里,就像是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每天都有新见识。   因为来这里的人都知道,随顾园是四贝勒的地盘,里面的人都是四贝勒的门客,一般人都不愿意得罪。   所以,哪怕在有人租了某个景点宴客的时候,敖放扮作书生混进去,东道主也只有好好招待的份,绝对不会把人撵出去。   当然了,因为揆叙早有交代,不管敖放去了哪一家的宴会,东道主结账的时候,账房那边都会给人免去三成的账单。   如此一来,敖放满足了口腹之欲,东道主没有吃亏,反而间接讨好了四贝勒,可谓是皆大欢喜。   这样的日子,敖放很快就乐不思蜀了。   直到有一天,已经成功化形的牡丹仙子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三公子,你双下巴出来了。”   敖放闻言,如遭晴天霹雳,急忙化出一个水镜术,捧着脸颊自己照了照。   果然胖了不少,原本的鹅蛋脸都变成银盘脸了。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敖放挥手打散水镜,一溜烟就跑回来自己的房间,施法幻化出一个全身镜,化回龙身揽镜自照。   他努力忽略掉了身上斑驳的鳞片,照了一圈之后,沮丧地发现:他真的圆了,不但人性圆了,本体也圆了一圈。   要知道,他们龙族可是以修长矫健为美的。他本就是一条尚且长成的幼龙,体型不够修长。   如今再胖了一圈,看起来简直又短又圆,看起来不像是龙,倒像是一条肥嘟嘟的蚯蚓。   这个结果,简直就是他龙生不可承受之重。   于是,没过两天,揆叙就发现,一向爱吃各种美食的敖放,竟然变得厌食了起来。   这还了得?   别人不大清楚,揆叙可是清楚得很,敖放跟道录司里那些和尚道士都不一样,他不但是道录司的贵客,还是胤禛的兄弟。   当天下午,他就吩咐供职的御厨,拿出浑身解数,发挥最高水平,做了一桌好菜,从家中酒窖里顺了一坛明珠珍藏的好汾酒,又请了玄真道长做陪,请敖放喝酒。   玄真道长的面子,敖放可以不给。但揆叙的面子,他是一定要给的。   没办法,谁让揆叙是他四弟的心腹呢?   “三公子,这边请。今天这一桌,摆在雨花阁了。”   敖放伴着双下巴小胖脸,语气非常坚决,“先说话了,今天咱喝酒可以,吃饭免谈啊。”   揆叙神色微变,浅笑道:“吃与不吃,自然是由您自己决定。在这随顾园里,您的地位和四爷是一样的,谁也不能强迫您。”   初步确认,揆叙已经熟练掌握了给龙撸鳞的技术,一句话就把敖放给顺舒坦了。   两人顺利进了雨花阁,陪客玄真道长已经来了。双方见礼过后,各自落座,揆叙便示意伺候的伙计上菜,他则是起身给两位客人倒酒。   “来,三公子,道长,下官先敬二位一杯。”   三人虚虚碰了碰杯,两人都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   随着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被端上桌,敖放就有些坐立难安。   “要不然,我还是先回去吧。”说着他就要起身。   揆叙也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坚决,急忙拦住,“诶,三公子请留步。”   又急忙让上菜上到一半的美貌婢女退下,“好了,剩下的先不用上了。”   然后他又转头安抚敖放,“三公子留步,咱们有话好说。”   看在胤禛的面子上,敖放重新坐下,但一双眼睛却怎么都不往八仙桌上看。   揆叙疑惑道:“三公子可是已经吃腻了这几个厨子的手艺?”   “没,他们做得挺好的。”敖放急忙给厨子正名。   “那您为何……”揆叙更疑惑了。   敖放气恼道:“就是因为他们把菜做得太好吃了嘛!”   好吃到他只要看见了,就根本忍不住。一忍不住,就容易吃多了。   凡人的食物没多少灵气,对于他这种吃惯了各种富含灵气食物的种族来说,就不容易代谢。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他就从一条身量细长的小青龙,变成了如今的短胖蚯蚓。   说多了都是泪呀!   偏偏自己贪吃这种事,他又不好意思明说,只能含糊其辞。   按理说,以揆叙的智商,他把话说到这里,就应该听明白了。   偏偏人族的审美和龙族大相径庭,连揆叙也难免陷入思维误区。   “好吃还不好吗?”揆叙满心不解,面上却半点不显,“若是您吃得不好,才是我们的失职呢。”   敖放急道:“你就不觉得我吃得太多吗?”   揆叙笑道:“三公子放心,四爷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您的吃穿用度,还是供得起的。”   见怎么都说不明白,敖放郁闷之余,差点把实话说出来。   他不想在揆叙面前出糗,就冲他“哼”了一声,化光飞走了。   “道长,他这是怎么了?”揆叙满心迷茫地问一直没有说话的玄真道长。   和揆叙审美完全统一的玄真道长摇了摇头,“贫道也不知道。”   他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另有其事,“纳兰大人,正主都走了,这席还开吗?”   为了吃中午这顿好的,他可是打早上那顿就没吃。   揆叙无语了一瞬,大手一挥,“开,怎么不开呢?来人,继续上菜。”   反正菜都已经做好了,不吃也是浪费。   看来,敖放这件事,他这里是解决不了了,还得上报给四爷。   正好,胤禛也把在朝中需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清楚了,第二天就来到了随顾园,准备先看看那六百多人的纪律背得如何了。   迎接他的揆叙一脸愁容,让胤禛疑惑不已。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刺头给你排头吃了?”   为了避免这些人进了道录司却不服从组织安排,他们当初挑人的时候,可是专门把难搞的给刷下去了。   难不成,他们几个都走眼了?   若是能同时瞒过他、揆叙、钟道人和玄真道长的眼睛,那也是个大大的人才了,胤禛可要好好见识一下。 第335章 龙太子要减肥   胤禛兴致勃勃地要去看善于伪装的刺头,揆叙却告诉他:四爷,你误会了。   “诸位大师都是有道之人,又岂会与我为难?”   就算有几个拎不清的,揆叙也有的是法子帮他拎清。   若论道法奇术,揆叙一介凡夫,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可若论城府手段,揆叙可是半点都不惧。   说句不谦虚的,对方这么的人口基数,给了揆叙充分的计谋发挥空间。揆叙不怕他们闹事,就怕他们表面老实,暗地里伺机挑事。   最好六百人里的刺头现在都跳出来,他一个一个都给磨平拔净了,为四爷多省点事。   对于揆叙的才能胤禛一向清楚,也十分认可。他之所以问了这么一句,本就带着调侃之意,想缓解一下揆叙紧绷的心绪。   见揆叙只是无奈一笑,紧皱的眉头虽然松开了,眼中却仍有愁绪残留,胤禛才是真的奇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连你也处理不了吗?”   还真有刺头跳出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道录司办公用的物华天宝阁。揆叙一边请胤禛上坐,一边吩咐小厮上茶。   “如果是别的事,奴才也不至于劳烦四爷。但此事关乎三公子的健康,我这里着实不好处理,还是得请四爷拿个主意。”   听他这么说,胤禛心头一惊,身子下意识地前倾,“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哥的身体怎么了?”   对于敖放的性情,胤禛一清二楚。他把敖放回京城,从没指望对方帮他什么,只是想着让敖放吃得高兴,喝得高兴,玩儿的高兴,不枉来京城一趟也就是了。   以龙族身躯的强悍,他是从没想过,敖放在凡间还能受伤生病的。   随即他就想到,在他还没去神仙岛之前,在东海沿岸见到敖放的时候,对方身上似乎就带着病症。   只是敖放既爱面子,又不想让他担心,胤禛问了两遍,他都一力遮掩。   原本胤禛想着,既然星羽都没有说什么,那应该只是藓疥之疾,对龙族来说不足为虑。   难不成,敖放真的得了什么难以看透的隐疾?   人最怕的就是自己吓自己。   反正胤禛是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当即就起身,要去找敖放问清楚。   “不行,我得去看看三哥。他一向爱面子,我若不逼一逼,他怕是有病痛也自己忍着呢。”   “诶,四爷留步,您先别急。”揆叙急忙拦住了他,“我这里有些线索,您先听我说完,等问的时候也不至于毫无头绪。”   胤禛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那好,我先听你说。”   这时,小厮奉了香茗上来,胤禛挥手让人下去,端起盖碗拨了拨漂浮着的茶叶,却没有心思喝。   揆叙接过茶碗,顺手就放在了手边的三角几上,把敖放最近厌食的事情说出来。   “厌食?你确定说的是我三哥?”胤禛纵然担着心,也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他厌的是不好吃的食吧?”   对于敖放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这条龙就是嘴巴叼、舌头精,不好吃的一口不沾,好吃的恨不得全塞自己肚子里。   如果说他得了别的病,胤禛还有几分相信。但是厌食症,绝对不可能!   “是不是现在这几个厨子的手艺吃腻了?你有没有重金再从别处挖两个好厨子来?”   “挖了。”揆叙道,“我把翡翠楼的大厨,还有太白庄的酿酒师傅都给挖来了,但根本没用。   三公子如今,是根本就不往饭桌旁靠。一听说要吃饭了,他人就先溜了。本人不到场,再好的厨子、再好的菜,不也白搭嘛。”   “这么说,他是真得厌食了?”听揆叙说得严重,胤禛也由担心了起来,起身道,“他如今在哪里?我去问问。”   揆叙忙道:“奴才一直让人注意着天水碧的动静,今日三公子还没有出门。”   实际上,自从得了厌食症以来,敖放就很少出门了。   因为整个随顾园到处都有美食的香味儿,他一出来,就忍不住巡着香味儿去寻找美食。   没办法,在这方面,他的自控能力实在是太差了。   “我去看看他。”胤禛径直往天水碧走去。   天水碧就是敖放在随顾园的住处,那里四面环水,在水面上建了一座精巧的三层竹楼,既雅致又清凉,还符合水族的习性。   自从敖放来了之后,也不知他往那做人工湖里扔了什么,原本的淡水湖竟变成了海水湖。   这一点胤禛还不知道,等他走到湖边,看着浓绿得近乎湛蓝的湖水,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海腥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岸边自有小舟搁浅,胤禛随意捡了一艘,既不用蒿也不用浆,全以灵力催动,那蚱蜢舟便如离弦的箭,几乎转瞬就到了竹楼前。   他跳上台阶就扬声喊了一句,“三哥,你在吗?”   好半天,屋里才传出了敖放蔫哒哒的声音,“在呢,门没锁,你进来吧。”   胤禛眉毛一挑:这个反应,有情况啊!   按理说,以敖放的性情,胤禛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他,那他必定是先扑过来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然后再以此为把柄,向胤禛提各种条件。   唔,没错,就是熊孩子的全挂子套路。   胤禛的神色更加凝重了几分,疾步上前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屋里根本没点灯,也没开窗户,昏暗得很。   虽说以胤禛的视力,光线昏暗与否都不影响他视物,但人都是亲近光明的生物。   他先走到窗边把百叶窗撑开,扭头问道:“三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我能怎么样?”敖放还是没什么精神,“在这里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谁敢欺负我呢?”   胤禛走了过去,调侃道:“怎么,三哥这是因为自傲这里没有对手,独孤求败了,所以才心头郁郁?”   此时敖放正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双下巴磕在手背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那双手上,显得特别没有精气神。   听见了胤禛的调侃,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炸毛反驳,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就再没有别的动作了。   反常,实在是太反常了!   胤禛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焦灼之色,“三哥,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呀?”敖放皱了皱眉,嘟着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就好好地坐在这儿呢,还能怎么着?”   “你管这叫好好的?三哥,你怕不是对好好的有什么误解吧?”见他还不肯说,胤禛又急又气,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他的反应这么大,到把敖放给弄疑惑了。   敖放直起身子,满脸迷蒙地看着他,“四弟你怎么了?莫不是遇见了什么为难之事?放心,有你三哥在呢,有事你说,三哥帮你摆平。”   只这么真情实感的一句话,就让胤禛心头郁气尽消,霎时间软成一片。   ——罢了,我跟他计较什么呢?按照龙族的成长周期,他还是个正而八经的熊孩子呢。   “我没事,三哥不用担心。”胤禛不想让他再问下去,干脆利落地把话题又推回了他身上,“我刚一过来,就听揆叙说,三哥最近都不曾好好用膳?”   “别,求别提!”敖放瞬间哀嚎一声,捂着额头用手背直磕桌面,“不提用膳,咱们还能好好做兄弟。”   胤禛循循善诱,“三哥,以咱们两个的关系,你有什么事不好和别人说,还不能和我说吗?”   “我……”敖放迟疑了。   胤禛见状,再接再厉,“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就算我也没有解决的办法,你把事情说出来,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强呀。”   见敖放更加意动,胤禛又加了一重码,“你一直憋着不说,自己心里不痛快,我在一旁也跟着担心。”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还不成嘛!”敖放暴躁得直抓头皮。   他嘴里说着要告诉胤禛,却迟疑了老半天,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胤禛知道他内心正在挣扎,也不催促,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敖放心虚地躲闪了一下目光,莫名就觉得自己最大恶极。   最终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敖放破罐子破摔,粗声粗气地扔出一句,“我就是胖了,不想再吃了嘛!”   说到这里他就来气,忍不住抱怨道:“你总说纳兰大人多聪明,我看他也没多聪明嘛。我都三番四次暗示他,我吃得太多了,他就什么都没领会到。”   为着这么一点事,还把四弟给招过来了,真是太丢人了!   这个真相,是胤禛万万没有想到的。   “扑哧!”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在敖放控诉的眼神下急忙止住,先替揆叙正名。   “三哥,这可怪不了揆叙。我们人族的审美和你们龙族是不一样的,龙族讲究修长矫健,我们人族则是喜欢富态的。”   在一个朝代的初期,生产力不是那么强的时候,由于资源匮乏,胖子都是有钱人家的特产。   无论哪个年代,世人对高标准的生活都在极力追求。   所以,在大多数人都很穷的时候,富态就会成为审美主流。   胤禛看过一些古代画作,比如清代石涛的《西园雅集图卷》,还有明代的《皇都积胜图》,再有历代文人根据自己的臆想画出的《竹林七贤》。   这些画卷上都有很多人物,而且上面的人物无一不鹅蛋脸或银盘脸,总之都是富态之像,几乎没有清瘦的。   至于后世越瘦越美的转变,也是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点一个佐证。   毕竟,大家都能吃饱了,才敢拼谁更有毅力节食和运动嘛。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毅力的在这里呢(哭唧唧) 第336章 想什么美事呢?   “行吧,行吧,我知道纳兰大人是你的心腹之人,你也不用给他开脱了。”   见他一个劲帮别人说话,敖放心里酸得很,觉得四弟已经不是最爱他的那个四弟了,抱着手臂别过头不去看他。   ——哼唧唧,你怎么可以和别人比和我好?   胤禛无辜地眨了眨眼,闪身绕到他面前,就看见他的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看见胤禛转过来了,他哼唧了一声,又把脸转到了对面。   “哎呀,三哥!”胤禛忍住笑,无奈地喊了一声。   但小青龙表示:我生气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哄好哒!   他又哼唧了一声,表示不想搭理他。   胤禛无辜地挑了挑眉毛,干脆一屁股坐到了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唉声叹气道:“唉~亏我为了记着见某人,不眠不休地处理朝堂上的事,来了随顾园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看来,某人是不想看见我了。那我就走吧,也省得在这里碍了某人的眼。世上还有像我这么惨的人吗?”   说完,把一碗凉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就要走。   先前和揆叙说了那么多,他是真的一口水都没喝,这会儿嗓子直冒烟呢。   先前听到“不眠不休”,敖放已经动容了,又听他说“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敖放更是绷不住了。   一听他要走,敖放急忙出言拦住,“诶,等一下。”   胤禛的脚步应声顿住,却并不回头,瞬间戏精附体,演出了六月飘雪的架势,“干嘛?你不是不想搭理我吗,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我走,我这就走。”   “谁说你碍我的眼了?我……我哪有不搭理你?”敖放觉得委屈得应该是自己,但眼看着胤真表现得比他还委屈,他莫名就生出一股心虚。   话说,他到底为什么要心虚呀?   这是他的错吗?   实力好像很委屈的样子诶,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好像真的是我分了。   以上,就是小青龙的全部心理路程。   胤禛见好就收,反身又退了回来,只是仍旧皱着脸,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三哥真的不会不理我?”   “当然是真的了!”敖放急忙拍着胸脯哄他,“我和四弟最好,哪里会不理你呢?”   胤禛这才重新露出笑颜,“那我也和三哥最好,最最好。”   这句话真是说到小青龙的心坎上了,他心里原本还有些别扭,听了这句话之后,那是通体舒泰,前怨尽弃。   不过,他这股兴奋劲儿也没持续多久,就再次陷入了萎靡。   “唉~”   “唉~”   “唉~”   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传入耳中,胤禛终于不能听而不闻了。   “三哥,你不是正在节食嘛,过个两三年,身体不就恢复了。两三年对你的龙生来说,沧海一粟都算不上,你又何必这么忧虑呢?”   他的恳切劝慰,换来的是敖放的幽怨一眼。   “果然,你说和我最好都是假的!”敖放实名制控诉。   胤禛:“???”   “不是,三哥,咱们不能这样简单粗暴地扣黑锅呀。”   敖放继续控诉,“如果你真的和我最好,又怎么会不了解我呢?”   ——两三年对他的龙生来说,的确是九牛一毫。但美食的诞生与消耗,向来就在顷刻之间。   让他一个吃惯了嘴都三年不沾佳肴,跟凌迟碎剐又有什么区别?   “emmmmm……”胤禛无语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就是想减肥还不想节食呗。”   想着这种美事的不止你一个,成功的也有很多。   不想节食?那就运动呗。   反正减肥也不止一条路子,这条实施不了,那就换一条,总有一条适合你。   胤禛大手一挥,“这个简单,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化作本体,隐去身形绕着京城飞一万圈儿。要不了三年,最多一年,你不但能恢复往日的苗条身姿,还会比从前更加矫健。”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一副敖放占了多大便宜的模样,“最重要的是,用这个方法,你完全不用节食。每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几顿就吃几顿。”   ——反正有每天那一万圈儿打底,占用了不少吃的时间。   所以这话说出来,胤禛毫无压力。   说完之后,他诚恳地看着敖放,无声地询问:怎么样,你,心动了吗?   “真的?”不知人间险恶的小青龙眼睛一亮,双眼直冒绿光,“那我现在就可以吃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这就让人给你上菜。”胤禛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守在门外的张保说,“你进来,记一下三哥想吃的菜色,立刻让后厨去做。”   “嗻。”张保应声而入。   敖放早就跳了起来,激动得搓着手转圈圈。无数吃过的、听过的美食都具象化一般,在他脑子里绕来转去,每一样他都好想吃。   好在这些天里,别的他没有学会,但“光盘行动”却被揆叙实实在在地灌输到了他的脑子里。   其实揆叙也没做别的,就是带着他到京城的贫民区转了一圈,让他看了看那些吃不上饭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敖放年幼,天真活泼,本性又单纯善良,看到街边乞儿与野狗争食;母亲为了让孩子吃饱自己饿着,又怎能不动容?、   这个时候,揆叙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现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帮他们太多,但约束自己,不糟蹋粮食,我们还是能够做到的。”   “我一定能做到。”敖放用力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说。   以前,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这些,他吃过了人族的美食之后,还一度很羡慕凡人,觉得他们每天都能吃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是太幸福了!   怪不得有许多神仙喜欢悄悄下凡解决口腹之欲呢,凡人的确会吃。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凡间切切有很多美味佳肴,但却并不是每一个凡人都能吃得到。   确切地说,是只有很小一部分凡人,才能决定自己每天吃什么。大多数都是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有大半时间都吃不饱。   自那以后,敖放再也不会一下子点几十道菜,不喜欢的尝一口就不吃了。   就像揆叙说的那样,反正他是在自己屋子里吃的,打可以先点一些,不够吃再点嘛。   如果正式设宴,那是没办法,毕竟想要办成某些事情,就得融入某些环境。   所以,纵然敖放已经饿了好几天,现在是恨不得来一桌满汉全席,他的理智还是遏制住了**的冲动。   因为他知道,凭借他吸收转换灵气的速度,对于仙界的食物,来两桌满汉全席他也能包圆了。   但凡间美食没有什么灵气,这么多菜吃下去,他绝对要消化不良。   “那就先来珍珠鸡、八宝鸭、翠盖鱼丸、鼎湖上素、少烧鹿尾儿、红焖羊肉……”   他一口气点了十七道菜,达到了他日常每顿的极限,这才意犹未尽地摆了摆手,“就这么多吧,我先吃完了再说。”   然后他一转头,就对上了胤禛诧异的眼神。   对于自己从前是什么德性,敖放一清二楚。所以胤禛这样眼神,他一瞬间就理解了是什么意思。   “你那是什么眼神?”小青龙恼羞成怒。   胤禛急忙摇头,“没……没什么,我是诧异三哥怎么不点几个素的?”   敖放顺势揭过那一茬,理所当然地说:“素的哪有肉好吃?”   “也是。”胤禛很难不赞同,碳水才是永远都神呀!   因为揆叙的吩咐,随顾园每天都备着敖放的食材。如果敖放不吃,就会换成粗粮,散给南城的贫民。   所以,后厨一接到命令,就几个大厨齐上阵,迅速给敖放整治出了他想要的那桌好菜。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的狂欢。   敖放的欢喜在于与美食小别胜新婚;胤禛的快乐在于现场看吃播。   还别说,敖放吃饭,真是太香了,香到胤禛都忍不住加入了。   “唔,四弟你也饿了?早说呀。”敖放咽下一口红烧里脊,欢快地吩咐张保,“快,让人再做几个别的。”   ——太好了,能多吃到几样好吃的了。   欢快的进食时间过去之后,敖放迎来的就是痛苦的运动阶段。   一开始,不谙世事的小青龙还不明白,绕着四九城飞一万圈,而到底是什么概念。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飞到第五千圈的时候,他就觉得整个尾巴都不是自己的了;飞完第六千圈后,他觉得这一千圈而比前面五千圈加起来都累,浑身上下就像灌了铅一样,稍微动弹一下都费力。   第六千圈到第七千圈,他几乎是挪过去的,差一点儿就维持不了隐身术,让人看到他的本体了。   “呼——呼——呼——”   敖放挪回了胤禛身边,拼尽最后的灵力幻化回了人形,气喘吁吁地说:“我……我不行了,我真的飞不动了。四弟,你就饶了我吧。”   想到以后每天都要飞一万圈,他就觉得眼前一黑,龙生晦暗无光。   胤禛默然半晌,才有些艰难地说:“三哥不想节食?”   “对。”敖放点头。   “也不想运动?”   “没错。”敖放再次点头。   “还想要好身材?”   “是的呀。”敖放点头如捣蒜。   胤禛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诶,四弟,你怎么走了?”   胤禛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有这种好事,我自己就先占了,哪里轮得到你?”   不知道他的身材也是有意识保持的吗? 第337章 康熙的纠结   龙三太子的减肥计划才一开始,就搁浅了。   胤禛……胤禛表示暂时不想搭理爱吃又不爱动,偏还异想天开,妄想一动不动从杨玉环变赵飞燕的敖放。   “四弟,四弟,你就再帮我想想办法嘛!”澳方拽住他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办法?没有办法。”胤禛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手,“我要是有这本事,上辈子就开减肥会馆发大财了。”   “四弟~”   “我有正事,没空帮你想。”   敖放突然就机灵了,“那你的意思是说,等你正事办完了,就有空帮我了?”   说完,他根本就不等胤禛反应,自顾自地拍板确定,“那好,就等你忙完了正事再帮我想。”   “诶,你……”   胤禛尔康手,却拽不回溜得飞快的小青龙。   “算了,还是先干正事吧。”   接下来的日子,胤禛每天都忙得飞起。   他先前已经从康熙那里拿到了特权,从兵部和吏部分别调阅了大清现有的堪舆。   清朝的疆域最为广阔的时候,一共有二十二个省级行政区。   不过,那都是雍正推行“改土归流”的政策之后,才会逐渐出现的盛况。   如今才康熙二十九年,被他穿了的雍正帝才十四岁,火耗归公、改土归流这类利国利民的政策,话不知道在哪里呢。   因而,如今的大清,拥有的还是入关之后,将前朝的十三布政使司划分出来的十八个行政省。   所以,他得先把带过来的高人大致分成十八部分,然后再根据各地具体的情况进行调整。   边境之地和妖魔易出的地方就多放点法力高深的,和有神秘传说的少数民族混居的地方,就把精通各种秘术的派过去。   到时候如果能把对方的高人给招安了,那就更好了。   在人事的安排方面,胤禛不如揆叙擅长,甚至不能全权自作主张。   别忘了,道录司还有两个康熙安排过来的副手,满军旗的辉发那拉富源,还有汉军旗的赵岭。   通过胤禛和揆叙这么多年坚持不懈的洗脑拉拢,这两人已经倾向于道录司了。   可他们毕竟是隶属于康熙的人手,康熙若是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还真不好明着抗旨。   还好康熙手中没有擅长处理灵异事件的人才,康熙也知道此事关乎天下安危,并没有和胤禛唱反调的意思。   他只是让这二人在安排人世的时候,提一些中肯的建议而已,也算是给胤禛的完善和补充。   比如说分派给某地的人手,不能一下子全派过去,要分成两班或三班,在一定时限内轮流到地方值守。   剩余的人则是留在京城,以备不时之需。   若某地出现了灵异事件,就让值守的人一边处理,一边从特殊渠道给京城传信。   京城接到消息之后,先观望一阵,若是值守人员不能敌,再酌情派遣人手,前往支援。   对于这个建议,胤禛只接受了一半,他不能接受的在于“先观望,再酌情”。   胤禛认为,京城这边接到消息之后,应该立刻把原属于当地的人手全部派过去。   后续若是他们还是不能处理,京城这边才可以考虑“酌情”二字。   富源迟疑道:“四爷,若是当地只是出现了小精小怪,原本值守的人就能收拾了,京城这边再派许多人手过去,岂不是太过大材小用?”   胤禛正色道:“在你看来,道录司的建立为的是什么?是为了替朝廷收拢人才,还是为了多提供几个官位?”   富源一时呐呐,半晌不能言。   其实在他看来,朝廷创建道录司,就是为了收拢人才,收拢招安哪些桀骜不驯的和尚道士们,让他们受朝廷管控,为朝廷效力。   可是,他却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真的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四爷根本不会顾及皇上的意愿,能直接把他从道录司扔出去。   他虽然没说,但神情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胤禛冷笑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我之所以力主创建道录司,为的是让这天下百姓都不再受鬼狐侵扰,让他们能平平淡淡地安居乐业,不为神佛左右!”   在场之人皆是心神一震,有人依旧迷茫,有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条虽有阻碍,却通往光明的道路。   富源就属于迷茫那一挂的,与他站在一起的赵岭却是双眼晶亮,看向胤禛的眼神就像看着指路的明灯,自己最坚定的信仰。   “四爷,臣明白了。这天下是普通人的天下,即不需要天神赐福,更不需要妖魔降灾。”赵岭有一种拨开云雾,始见青天的豁然。   只不过,他心头还有一些犹疑,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   胤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不错。上古时期,洪水肆虐,有大禹带领我等人族治水;十日当空,有大羿张弓落九日;刑天伐天,失却头颅便以乳为目,以肚脐为口,虽败犹荣。   再往近了说,秦时都江堰、郑国渠;隋时大运河贯穿南北。便是当代,也有治水的能人可以改变河水流向,变灾祸为祥瑞。   我们人族所求,自己可以做到,不需要神仙妖魔要指手画脚!”   这一回,便是满心功名利禄的富源,也觉得豁然开朗,不禁热血沸腾。   然后,他转头就把胤禛说的话,报给了康熙。   =====   康熙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果然是老四会说出来的话。”   早在胤禛向他请命创建道录司的时候,就已经说过类似的话。   只不过,那时候胤禛说得笼统,缺了几分条理,远没有如今这几句震撼人心,引人神往。   “果然是长进了,这几年都书没白读。”   康熙哈哈一笑,吩咐魏珠,“传旨,晋揆叙为鸿胪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就说他教导四贝勒有功。”   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而康熙更是望子成龙中的佼佼者。   他是宁愿自己的儿子怀才不遇郁郁而终,也不愿他们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一世。   更别说,从这几句话里,他看出了胤禛的“纯”。   他调查过揆叙,知道揆叙和他阿玛明珠不一样,颇有上古君子之风,忠孝节义具全,却又不迂腐,懂变通。   康熙觉得,正是因为有揆叙这个老师言传身教,才教得一直如此高风亮节,将天下苍生放在了私人感情之上。   而这样一个儿子,就算手里有再多的权利,他也完全不用担心。   因为他清楚,只要他的所作所为有益于天下,这个儿子是永远不会反他的。   有这样一个儿子在侧,也能时刻警醒他,不要为了私欲而罔顾天下百姓。   一时之间,康熙又是欢喜又是苦恼。   欢喜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好儿子,身为人父,他无比骄傲;苦恼做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因着自身经历的缘故,他太容易纵容心腹。   此时的康熙,还不像往年那样刚愎自用,还懂得反思,还知道身为帝王不能偏听偏信。   若是到了晚年他有这样一个儿子,第一反应就是警惕,然后就是不遗余力地打压。   那时的康熙,已经享受了太多的赞誉,他接受不了有人将他的短板明晃晃地揭示出来。   就算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但是现在康熙只为这个儿子骄傲,更是于自己的行事作风,会不会导致他以后和这个儿子反目成仇。   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再给老四安排一个老师,掰一掰他这过于目下无尘的性子。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被他自己否定了。   ——皇室中养出一个竹林七贤般的人物,多么难得呀。若是因这一点私心就毁了,岂不可惜?   或许,朝廷可以把老四打造成一面招牌,一块面向天下黎庶的招牌。就像纳兰成德是面向汉人学子的招牌一样。   既然不能改变胤禛,那就只能克制一下自己,听取太子的建议,对待臣子不能只要求忠心,还得要求一下私德?   可水至清则无鱼,官员的俸禄就那么一点,当官的若是不贪墨一点,哪来的钱财让父母妻儿呼奴使俾呢?   将心比心,康熙觉得,若是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当官的又哪能全心全意为朝廷办差?   越想,他就越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是太子对官员要求太高了。   这样下去不行呀,从前太子也不是这样的,这几年怎么越发左性了呢?   他正挠头呢,就听魏珠通禀,“万岁爷,太子殿下求见。”   好嘛,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宣太子进来。”   “嗻。”   魏珠应了一声,面向大殿门口,气存丹田,扬声道:“皇上有旨,宣太子殿下觐见。”   这句话由小太监们一个一个地传递出去,等传到门口,太子这才走进殿来,打千行礼,“儿臣胤礽奉旨觐见,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   “起来吧,你我父子,不必多礼。”   对于这句话,太子是只管谢恩,但下回再来,该有的礼数却从来不少。   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都读档重来了,还能在同一个关卡挂两次吗?   “多谢汗阿玛恩典。”   康熙也早就习惯了太子如此,若是平时,他还会无奈地说上两句,感慨一下儿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但今天他心里有事,看太子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也就懒得在这些枝稍末节上扯闲篇了。   “你来得正好,昨天太后还和朕提起,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对于太子妃,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太子妃?   太子微微一怔,想到了他前世的妻子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温柔贤惠,大气端庄,能容得下东宫的一众侧妃侍妾,又有手段将她们治的服服帖帖。   这样的人,无疑是极合适做太子妃甚至是做皇后的。   但她却并不适合做一个妻子,至少不适合做胤礽的妻子。   胤礽生而丧母,父亲又有太多的儿子,他无疑是渴望亲情的。   前世对于亲情,母亲他无法期待,父亲他又求而不得,就只能把所有对亲情的期待寄托到妻子身上。   可是,他的妻子却是一个皇室贵妇的模板,对自己的要求唯有贤良淑德,在乎自己的名声多过于在乎自己的丈夫。   胤礽失望不已,与妻子渐行渐远。   是人不明所以,想当然地以为太子不喜欢太子妃,是因为太子妃不够美貌,进而臆测出太子喜好美色。   可谁又明白,在心中,“结发夫妻”的分量,哪里是外在的眉毛可以比拟的?   回忆只是一瞬间,太子暗暗一叹,压下心思,直言不讳地提出来自己的要求。   “儿臣希望和以后的妻子,能向汗阿玛和汗额娘那样,琴瑟和鸣,相爱相亲。”   前世康熙也问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候的太子对康熙还是满心孺慕,觉得汗阿玛肯定会给自己挑一个最好的,于是就羞涩而期待地回来一句,“但凭汗阿玛做主,儿臣相信汗阿玛的眼光。”   结果可到好,康熙果然给他挑了个最好的,规矩最好的,维护自己太子妃地位的手段最好的。   至于太子好不好,在人家心里,只要太子不被废,那都无所谓。   如今时光倒转,他又有了一次机会,绝对不会再那么傻乎乎的了。   想到这里,太子特别强调,“不要规矩太好的,在外人面前过得去就行。儿子是娶媳妇过日子的,不是娶教养嬷嬷过规矩的。”   这时候的太子,倒是难得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康熙欣慰之余,笑骂道:“你倒是会给朕找麻烦。”   听太子提起仁孝皇后,康熙心头也有些唏嘘。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第一位皇后,也是拼死为他但下继承人的女子。   记得两人刚成婚的时候,私底下也会打打闹闹,凑在一起吐槽前朝的大臣、后宫的妃子。   仁孝皇后本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只是现实逼得她不得不把规矩刻在身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皇后越来越稳重,能帮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让他能够完全放下后宫事物,专心和前朝的大臣们斗智斗勇。   只可惜红颜薄命,皇后薨逝的时候才二十多岁,正是桃李灿烂的年华。   “好吧,朕会和皇贵妃说,不要找太规矩的。”   “多谢汗阿玛。”太子真心实意地欢喜,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汗阿玛,您和皇贵妃和好了吗?”   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太子心头一跳,暗悔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按理说,皇父的后宫,太子着实不该过问。   只因胤禛是皇贵妃的养子,皇贵妃得宠与否,直接关系到胤禛平日的待遇,他就不能不多问一句。   这两位也不知闹了什么别扭,先是康熙许久不踏入承乾宫,后来就算偶尔去了,也再也不曾留宿过,只是坐坐就走,最多用一顿午膳。   宫里的人最会看风向,暗地理早有流言传出,说皇贵妃失宠了。   太子绝不相信,这种流言皇贵妃不知道。但承乾宫那边却从来没有出面制止过。   双方的应对都如此诡异,让那些有心搅混了水,再浑水摸鱼的嫔妃望而却步,一时间倒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太子心念数转,一撩衣摆就跪了下去,情深意切地说:“汗阿玛,汗额娘已经不在了,儿臣只希望您能够一直好好的。   这些年,眼见承乾宫娘娘将您照顾得无微不至,儿臣暗地里也十分替汗阿玛高兴。只是如今……儿臣实在是担忧您!”   “无微不至?呵,她是无微不至。”康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对太子道,“行了,你先起来吧,这种事不是你该管的。”   ——只怕表妹的无微不至,不是对他这个表哥,而是王氏那个狐媚子吧?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把王氏带回宫,不曾想带回来一个祸害!   偏生这种事情他又不好对外说,只能自己憋在肚子里,噎声咽气地把这个闷亏给吃了。   就算看在胤禛的脸面上,他也不能把皇贵妃如何。更别说皇贵妃还是他的嫡亲表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罢了,罢了!   康熙努力说服自己:权当是把亲表妹养在了宫里吧。   若不然,他还能如何呢?   “是。”太子暗暗松了口气,转而道,“儿臣今日前来,是为了山西巡葛礼贪墨一事,还请汗阿玛下旨严查此事。”   康熙一顿,心道:这真是巧了,他正想找机会和太子好好说道说道,太子自己就把机会送上门来了。   “太子呀,葛礼贪墨的数额并不高,且自己上了请罪折子深切忏悔,朕已允许他将功补过,你就不要再揪着不放了吧。”   这个葛礼,就是康熙一手提拔培养的,十分得康熙重用。   这人做事的手段很可以,但有一点,就是十分贪酷。每到一地做官,都会找各种借口贪墨。   这次更过分,他竟公然勒索汉族官员,被人一本参到了御前。   康熙对自己人一向优荣,这次也向往常一样,准备轻轻放过。   但他准备松手放过,太子却不想高抬贵手。   而且,他并不觉得,向同僚勒索五万两银子,是一件小事。 第338章 横叉一刚八阿哥   “汗阿玛,儿臣知道,您一向宽厚仁慈,在臣下十分优容。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奴才都配得上您的宽容。”   这话说的,明显有情况,而且还是自己不知道的情况。   康熙微微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太子虽然不准备放过葛礼,但他也不是个楞头青,不会直愣愣地和康熙列举纵容贪污的坏处,那样不是直接拿大巴掌甩康熙的脸吗?   虽然他挺想这么做的,但为了可持续发展,太子觉得,他还是克制一下自己,委婉一点吧。   上辈子每每康熙要收拾太子-党的人手,都会一脸痛心疾首地表示:朕的儿子是很好很好的,不好的是那些奴才。都是那些奴才心存奸邪,带坏了朕的太子!   这个说法每每弄得太子憋屈又无可奈何,完美地彰显了康熙的慈父心肠,却把太子搞得里外不是人。   三番五次下来,除了那些一心坚持正统的汉臣,谁还会对太子这个储君忠心耿耿?   于是到了后来,所谓太子-党的成员,不过是一群因为利益聚集到一起的散兵游勇而已。   太子被废黜之后,康熙控制不住朝堂的局面,想要重新将他立为太子时,装模作样的让朝臣推举。   那时的康熙想当然地以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数次监国有方,在朝中应该有很深厚的根基。   却不知道,太子的根基早就在他这个亲阿玛一次又一次的骚操作中,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整个朝堂有大半的人,都一致推举颇有贤明的八阿哥。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康熙的预料,他依然控制不住。   到最后,康熙恼羞成怒,当众训斥八阿哥,言辞极尽侮辱之能,表示自己从未想过立八阿哥为储,全因八阿哥出身低贱,不堪为储君。   骂自己的亲儿子出身低贱,可见康熙真是被逼到绝路了。   这中行为,不免让人想到狗急跳墙。   一个八阿哥就能把康熙逼成这样,被圈在咸安宫的太子得到消息之后,当即仰天长笑,让人备酒庆贺,喝得酩酊大醉。   ——原来,他多年崇拜孺慕的皇父,也不过如此。   太子私以为,八阿哥后期之所以那样疯狂,甚至于在雍正登基之后也不肯顺服,康熙的这一通辱骂功不可没。   或许到了后期,八阿哥的争夺已经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给他的额娘良妃正名。   在这中情况下,如果换成是太子登基,他绝不会像雍正一样,在家风先帝妃嫔的时候感情用事。   对于和自己好的十三阿哥,雍正就对他的额娘大肆追封,直接追封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和他作对的九阿哥,他的额娘宜妃甚至没能被加封太妃。   还有已经逝去的温僖贵妃和良妃,在明知道八阿哥和十阿哥的势力有多难搞的情况下,雍正竟然对他们两个的额娘没有任何追封。   既然如此,那八阿哥也乐得轻松,不必领雍正的情,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和他作对。   若是换成太子,他登基之后除了加封自己的亲额娘,一定会追封温僖贵妃和良妃。   反正这两位已经死了,即便追封的位份再高,也不过是每年祭祀的时候多添些祭品而已,甚至不用每月发份例养着她们。   良妃是在康熙训斥过八阿哥之后,觉得自己拖累了儿子,才抑郁而终的。   这件事在八阿哥心中,一定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负累,让他觉得对自己的额娘十分愧疚。   如果新帝登基之后,加封了他的额娘,就会减轻八阿哥心中的负罪感。   而且新帝如此加恩礼遇,八阿哥若再肆无忌惮地与新帝作对,在法理上难免站不住脚。世人当面不说,背后也会戳他的脊梁骨。   于情于理,八阿哥都不得不领新帝的这份情。   只要他领了这份情,学过全套帝王心术的太子,就有的是法子把他整治的服服帖帖。   雍正吃亏就吃亏在,他并没有正统地学习过帝王心术,怎么做皇帝,全是他自己摸索的。   也是因此,在他隐忍的几十年一朝得登大宝,难免要放飞自我一下,在处理他以为的私事上,就想着要顺心肆意。   太子相信,如果是做了一世皇帝,又重来一次的雍正皇帝,再处理关于先帝妃嫔的事,一定不会再如此肆意,更不会觉得这是家事,是私事。   乾隆登基之后,将被雍正圈禁的叔叔们陆陆续续都放了出来,又把被雍正除级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一脉重新收了回来。   许多人都因此暗骂乾隆不孝,踩着他老爹收揽人心。   可谁又知道,这不是雍正在做了十三年皇帝,弄清楚了帝王心术之后,教给他儿子的手段?   毕竟做皇帝的,哪能顺心肆意呢?   太子微微一笑:汗阿玛,做皇帝的,哪能顺心肆意呢?   他决定以彼之道,还至施彼之身。   ——葛礼虽然是皇上的心腹,但葛礼犯错,和皇上有什么关系呢?   皇上是很好很好的,不好的是那些仗着皇恩浩荡,便肆意妄为的奴才。只要把这些奸邪之辈全部除去了,那皇上还是好皇上,还是大清国的明君。   汗阿玛,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套路,那儿子便反过来,将它用在你身上,你说好不好?   既然汗阿玛在用了多次这个套路之后,还想当然地以为不会影响太子的威望,应该不会介意儿子也用一用的。   反正,有不会影响您在群臣心目中的威望,不是吗?   清君侧,就从葛礼开始吧。   太子痛心疾首地说:“汗阿玛以孝治天下,那葛礼深受皇恩,却不尊汗阿玛的教诲,对其母十分不孝,不但不听母亲劝告,还有殴打其母的行迹,实在是令人发指!”   “什么?”康熙震惊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正色道:“不敢欺瞒汗阿玛。”   康熙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朕如此信任他,对他交托重任,数次提拔……”   作为一个熟读诗书的少数民族帝王,康熙可太明白他们满人的立身之本了。   若论正统,他们满人入关还不到三代,委实谈不上,只能在私德上下功夫。   哪怕是做给天下汉人士子们看呢,也不能出现这中二品大员殴母的事情。   更何况,这个二品大员还是八旗亲贵,甚至是天子近臣。   太子赶紧给康熙开脱,“汗阿玛日理万机,全天下的政务都等待您的决断。那葛礼又十分善于伪装,蒙蔽圣听也不足为奇。汗阿玛,这不是您的错,都是那葛礼太过狡诈!”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康熙可不像当年的太子那样,面对皇父明目张胆的打压毫无办法。   好在康熙并不了解太子的真实想法,只是觉得太子孝顺,才会一心为他开脱。   “保成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康熙语重心长地教导太子,“便是葛礼蒙蔽圣听,但在世人眼中,他就是朕的心腹。若是以不孝为借口办了葛礼,朕最少也有个失察之罪,这让世人如何看朕呢?”   太子迅速低下了头,只觉得眼睛里像进了石头一样难受。   ——汗阿玛,原来您是知道后果的呀。那你当年为何那样对我,那样对待你宠了二十多年的太子?   “汗阿玛说的是,不能因为一个葛礼,影响了汗阿玛的名声。”   太子沉吟了片刻,庆幸道:“好在汗阿玛宽恕葛礼的事还没有传开,不如再找一个苦主上告,咱们借机办了他,也让世人看一看汗阿玛的公正严明。”   这世上的事,只要你想做,总有无数个方法能做得到。   见康熙还有些迟疑,太子就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禁提醒道:“葛礼殴母之事,既然儿臣能查得到,保不齐别人也能查得到。万一有个愣头青立功心切,不管不顾地当众捅了出来,岂不是影响了汗阿玛的圣明?”   ——别迟疑了,现在咱们是在争分夺秒地维护您的名声呢。   康熙眼皮子一跳,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这苦主……”   太子立刻道:“汗阿玛放心,儿臣立刻就着人去办,此时和汗阿玛半点关系都不会有。”   见太子这样懂事,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就先去吧。”   可是太子却没有走。   “汗阿玛,儿臣还有一个想头,想请汗阿玛参详一二。”   刚解决了一件事,维护了自己的名声,康熙的心情不错,便笑道:“说来听听。”   太子冷静地说:“也是听汗阿玛说了明年要选秀,儿臣才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若是汗阿玛听了觉得不可行,请不要责怪儿子。”   一听见“选秀”儿子,康熙就暗暗猜测:莫不是保成有了心上人,又不好意思明说?   想到这中可能,康熙的笑容里就多了几分男人都懂的暧昧,调侃道:“看来保成是真的长大了。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说来太子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却不闻毓庆宫中的美貌宫女被太子收佣,康熙还暗自嘀咕过,怀疑太子的身子是不是有问题。   要知道,他宠幸第一个宫女的时候,才十二岁。   是的,有些人表面上是个一本正经的严父,私底下却会偷偷关注儿子的私生活。   当然了,这个儿子,仅限太子。   若是有人问他,知不知道大阿哥几岁收用的房里人,他一定会眼睛一等,呵斥一声“放肆!”然后再理所当然地表示:这中事情,应该去问惠妃。   对,就是这么双标,也不怪大哥整日里嫉恨太子。   太子道:“近些年汗阿玛的举动,儿臣虽然只能看懂十之一二,却直笑汗阿玛有心削弱满汉之间的争端。   儿臣才疏学浅,在这方面也帮不了汗阿玛多少,却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观,任由汗阿玛一人逆风前行。”   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在康熙露出动容之色后,才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儿臣想着,既然汗阿玛有此心,何不趁着为儿臣选妃之际,允许汉人官员的女儿一并参选呢?”   清朝选秀,秀女的来源有四中,最上者为满洲八旗亲贵之女,次着为蒙古八旗亲贵之女,再次者为汉军八旗官员之女。   除了这三中之外,满汉上三旗包衣之女,也是皇帝纳妃,皇子纳妾的正当途径。   只不过,包衣之女走的不是大选途径,而是小选。   汉军旗和纯粹的汉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而清朝选秀历来也和汉人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清朝皇帝的后宫也不乏汉人妃子,但要么就是像顺治帝那样,为了安抚汉人降臣;要么就是江南官员进贡上来的美女。   走正当选秀途径的,一个都没有。   太子骤然提出这个建议,完全出乎康熙的意料之外。   不过,康熙却越想越觉得此议可行。   太子的正妃自然是要在八旗亲贵中选择的,哪怕不是满军旗的,也得是正儿八经的满人。   那么,就舍出一个侧妃之位拉拢汉人,又有何不可呢?   “朕准了,会请皇太后下懿旨的。”   太子喜道:“多谢汗阿玛恩典,儿臣先前还担心,这个提议过于莽撞。”   康熙笑道:“年轻人有想法这很好,你有想法就尽管提出来,朕的身子还硬朗,也能为你把把关。”   心爱的太子如此上进,康熙又怎能不欣慰?   太子顺势露出了孺慕之色,父子二人又说了好一通体己话,他才告退。   =====   虽然目的只达到了一半,但太子已然心满意足。   毕竟,“坑爹”这中事情,不能想着一蹴而就,要一步一步来。   太子从御门听政开始,入朝也有十年了。除了索额图带过来的那一批人外,自己手底下也经营了一批人手。   不过,做这中事情自然是不能用自己人的,得防备万一将来康熙要发现怒气,哪能拿自己人填坑呢?   找苦主状告葛礼的事,太子用的是索额图带过来的人手,那是镶黄旗的一个包衣管领。   不巧的是,这个包衣管领家里,和卫贵人的娘家有些亲戚关系。   因而,太子这边刚找到苦主,那边八阿哥就收到了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胤禛并没有向八阿哥透露太子重生的消息。但八阿哥从太子的中中行迹中,已经推测出了七八分。   毕竟上辈子的太子可是被他们这群兄弟齐心协力搞下去的。对于太子是什么样的人,遇到了某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八阿哥可太了解了。   明若之所以没想那么多,是因为她如今不在朝堂上混,接收到的关于太子的信息不多,还都是从胤禛这里得到的。   还有就是,明若对胤禛有滤镜。她也清楚自己上辈子和太子的关系,远远比不上这辈子的胤禛。   所以,纵然太子的某些行为和上辈子不同,明若也会首先认为,他是受了胤禛的影响。   胤禛身上总有一中很神奇的魔力,就是和他接触久了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思想节奏同化。   明若自己都深受其害,又哪里会怀疑不常接触的太子呢?   八阿哥既然猜出了太子的情况和自己相同,就绝对不会认为,太子是真心实意地要维护康熙。   那他这么尽心尽力,十有八-九是要坑爹了。   八阿哥立刻表示:这活我熟啊!太子竟然要坑爹,我怎么能不发扬一下兄弟情,助他一臂之力呢?   话说,太子为啥对葛礼的中中行径这么清楚呢?   就因为这家伙上辈子就是个正而八经的太子-党。而且还是那中,借助太子的名义替自己各中捞好处,最后让太子背黑锅的货色。   压死太子的稻草,葛礼绝对算一根。   而葛礼之所以会成为太子-党,就是因为巴上了索额图。   这辈子的太子之所以一定要处理葛礼,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葛礼已经和索额图搭上了线,已经连续三年往索府送三节两寿的礼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索额图就会把葛礼引荐给太子。   太子挑这个时候收拾他,一是再次敲打索额图,让他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二就是警告那些想要通过索额图搭上太子的人,这条路不好走,走不通。   只是太子却没防备,这事中途被八阿哥给插了一手,他找来的证人不但把格里告了,顺便把邵甘和佟宝也给告了。   这两人也都是上三旗的贵族,平日里和索额图交往甚密,告他们两个,和直接状告索额图几乎没什么区别了。   太子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暗中派自己的心腹接触过苦主之后,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八阿哥。   当然了,这也有八阿哥根本就没想着在太子面前掩饰的缘故。   太子略一思索,就猜出八阿哥的目标和他大致重合,都是为了坑爹   只不过,在面对索额图时,太子尚且心有顾忌,八阿哥却是半点都不客气。   如今八阿哥的心态,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还无欲则刚。   他和胤禛关系好,胤禛和太子关系好,却不代表八阿哥和太子的关系也好。   哪怕这两人通过胤禛有过几次合作,也绝对不耽搁他们有机会的时候互坑。   所以,太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坑回去。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他可以以此为跳板,上演一出苦肉计向康熙示弱,顺便再锤索额图两下子。   因而,太子非但没有去找八阿哥的麻烦,反而暗中运作,把佟宝和邵甘两个人一起捶死了。 第339章 土化兔   “太子殿下可真是个狠人呀!”   八阿哥玩味一笑,对前来禀报的人说:“吩咐下去,全力襄助太子。”   既然太子这回没跟他计较,他也不能不识好歹,就帮太子这一回吧。   太子的主要势力在朝堂,八阿哥的主要势力在包衣。两人朝着一个目标努力,那就是强强联合,才过了半个月,就把葛礼、邵甘、佟宝这三人查了个底儿掉。   原本这件事和胤禛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围观了事态的发展,全程都没有参与。   但谁让佟宝是佟国维的姻亲,辗转通过隆科多的人情,求到了胤禛面前。   但隆科多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对于不能给自己带来助益的人,哪怕是亲朋好友,该舍弃的时候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在佟宝求到他面前时,他就意识到,对方这回是栽定了。   所以,在和胤禛说情的时候,他非常光棍地说:“四爷,奴才之所以来这趟,全因父命难为。您不用觉得为难,更不用为佟宝那老东西费心,奴才自会打发了他。”   胤禛沉默了片刻,亲自上前将隆科多扶了起来,温言安抚道:“舅舅的难处我都知道,我也并不想落外祖父的面子。只不过,佟宝之事已经在汗阿玛那里过了明路,我在朝堂上势单力孤,实在是帮不上忙。”   自从胤禛和太子渐行渐远之后,在众人眼里,四贝勒虽然在众阿哥中爵位一骑绝尘,但论起在朝堂上的势力,却远不如大阿哥,甚至连喜好舞文弄墨的三阿哥都不如。   隆科多也正是明白这一点,不想让他为难,才特意说了让他不想管就不必管。   “四爷的难处我也明白,阿玛也是老糊涂了,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想到在佟国维的安排下,一心往八阿哥身边凑的庆复,隆科多就忍不住冷笑连连。   他和庆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往坑里跳。   在阿哥所当差这几年,隆科多冷眼看着,八阿哥虽然年纪小,且看着温温和和的十分好说话。但实际上,这人的心肠可比四爷冷硬得多。   就庆复那小子的头脑,怕是被八阿哥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呢。   奈何这个弟弟不听劝,一心认为自己的亲阿玛不会坑他。   实际上,佟国维还真不是成心坑自己的儿子。他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认为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分头下注才保险。   眼看大阿哥鲁莽,连明珠都逐渐放弃了;三阿哥倒是颇有城府,奈何这位的路子走得太左,一心扑在了文事上。   天子固然要熟读经史,但文才却不是最主要的加分项。我是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读书上了,这个阿哥在夺嫡之路上,也就废得差不多了。   别的阿哥好赖如何,因年纪小暂且还看不出来,只是四、八这两个皇贵妃的养子,他们佟佳氏一定要好好笼络住了。   就算这两个阿哥日后登不上皇位,就凭他们养在皇贵妃膝下,日后一个亲王的爵位也跑不掉。   笼络住两个亲王,对佟佳氏来说也是一重保障。   佟国维的想法是很好很好的,但再好的想法让他实施起来,都让人觉得一言难尽。   按照佟国纲的想法,只要皇贵妃在一日,两位皇子就是佟佳氏的天然盟友。佟佳氏平日里只需和他们不远不近地处着,关键时刻天下两位皇子,对双方都好。   像佟国维这样,直接把自己的儿子分别塞到两个皇子身边,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而当今圣上是个傻子吗?   不,他不是,相反他还精明得很,而且多疑得很。   隆科多劝了弟弟两回,见劝不动,就回去直接劝佟国维。   奈何因着他这些年只一心跟着佟国刚走,佟国维对他这个儿子早已集赞了许多的不满。无论隆科多说得多有道理,他都以为对方是在完成佟国纲交代的任务。   “自己听阿玛的话不听,旁人说一句你倒是颠儿颠儿地如奉轮音。你也不想想,你阿玛会害你吗?”   “阿玛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外人?谁是外人?大伯父如何会害我佟佳氏?”   隆科多有些恼怒,也有些无奈。碍于面前的是自己亲阿玛,他不得不压着性子仔细分说,“您仔细想想,大伯父这些年做的决定,哪一样不是为了让佟佳氏更加稳定,甚至于蒸蒸日上?”   “哼。”佟国维冷笑了一声,“你可不要被他给骗了。咱们佟佳氏这些年的确蒸蒸日上,可你也不想想,咱们家是什么人家?咱们是天子的外家,皇上是个爱脸面的,又岂会亏待了自己的母族?”   隆科多没防备他会说出这种话来,着实吃了一惊。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佟国维的神色,见他虽面带嘲讽,但眼神却极为坚定,就知道他并不是话赶话的一时气话,而是真的这样想的。   “阿玛,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隆科多简直难以置信,他阿玛怎么敢如此轻视皇上的猜忌之心?   别说是自己母族了,皇上猜忌起来,连自己亲儿子都不放过,母族又算什么?   只可惜,他最终还是没有劝服佟国维,连带着也没有说服不知什么时候被阿玛影响至深的庆复。   见隆科多哀声叹气,胤禛安抚道:“你放心,八弟不是个有大志向的。庆复舅舅若是真的跟了八弟,至少不会冒风险。”   ——你放心,佟佳氏下一代最出彩的那个肯定是你。   对于隆科多的性情,胤禛还不了解吗?   若说他担忧阿玛,担忧弟弟,胤禛相信。可若说他是全然担心父亲和弟弟的安危,打死胤禛他都不信。   他不过是害怕八阿哥也有那大志向,庆复日后若是一心支持八阿哥,会分薄了佟佳氏在他身上的投入而已。   也真的是很现实很凉薄了。   偏偏这样现实这样凉薄的人,对胤禛惊还颇有几分真心,让了解他的胤禛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有了胤禛给的定心丸,隆科多彻底放心了,又和胤禛交流了一下最近朝廷上的动态,这才心满意足的告辞。   等他离开之后,明若沉着脸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第一句话便是劝告胤禛,“隆科多此人不可交心,更不可交托背后。”   这种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捅起队友来绝对毫不含糊。   对于这一点,上辈子和隆科多相互利用也相互坑过对方的雍正帝清楚,这辈子隆科多相处日久的胤禛也明白。   “你放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胤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又没有什么大志向,他的优势在我这里可有可无。”   隆科多有什么优势呢?   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出身佟佳氏,并且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几乎是康熙一手培养出来的,深得康熙的信任。   如果是有大志向的皇子,有隆科多这样的人在康熙面前时不时的说些好话,就已经是莫大的好处。   若是等隆科多再成长一些,康熙必然会将更重要的职位给他。介时,与他合作的皇子,能得的好处也就更多了。   比如历史上的隆科多官至九门提督,又是銮仪使,康熙晚年的时候,几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了母族的这个表弟,可见对他有多信任。   奈何这个表弟对不起他的信任,隆科多忠诚的对象从来不是皇帝,而是能给他带来更多权势的那个。   所以,在已经衰老的帝王和最可能继位的皇子之间,隆科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若非有隆科多相助,雍正帝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完成皇位的交接。   按照雍正帝的性格,隆科多给了他这样多的助力,他一定不会亏待对方的。   这一点可以参考历史上雍正朝的众多名臣,几乎有一大半都是雍正潜邸时的旧臣。   后时许多人诟病雍正帝权不外散,任人唯亲,但不可否认的是,跟着雍正这样的老板,根本不用担心狡兔死走狗烹。   当然,前提是你对他要绝对忠诚,他对你有一分好,你就要回报他一份好。   如果不能,下场就可以参考年羹尧和隆科多了。   这两位都是康熙第一手提拔培养的,也都是在雍正帝有了明显的优势之后,才彻底倒向雍正的。   在此之前,这两位可没少在几位皇子之间反复横跳。   绕是如此,在雍正登基之后,也要给了这两人莫大的荣耀,和无上的权势。   大概雍正帝想的是以真心换真心:我给你全是荣耀,你得将忠心奉献给我。   奈何,这两人自恃从龙之功,都觉得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雍正帝根本登不上皇位。   更有甚者,他们大概没将自己当成雍正朝的臣子,还以为自己是康熙旧臣,雍正帝还是需要拉拢他们的雍亲王呢。   也怪不得雍正帝坐稳皇位之后,要收拾这两人了。   总而言之,无论是年羹尧还是隆科多,明若对他们的印象都很不好。   “好啦,不说他了。”胤禛急忙转移话题,“对二哥在朝堂上的动作,你怎么看?”   明若从善如流,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朝堂之上,“方才听隆科多说的,今日的早朝可是热闹得很。先后有七八个言官弹劾山西巡抚葛礼。其中就包括了吏部、礼部、户部和刑部的给事中。如此声势浩大,绝不可能是太子殿下一人在背后推动。”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蹙眉问胤禛,“太子殿下做这件事之前,没有和你打过招呼吗?”   胤禛不以为意地反问:“这些事情我又不感兴趣,他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打招呼?”   “你不是暗中支持太子吗?”   明若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太子都不和胤禛说一声,要么是不够重视他,要么就是已经和他离心。   胤禛道:“你也说了,我是暗中支持太子。他在朝堂上明火执仗地和人掰手腕,我又不能帮忙,跟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这是态度问题。”明若试图让他明白,“他不需要你帮忙是一回事,和你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万一你也有别的计划,你们两个要做的事正好撞在了一起,还有利益冲突呢?”   见她气得脸都白了,胤禛急忙讨好地给她续了茶,“来,喝杯茶消消气。”   明若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呀?”   “为了我,为了我。”胤禛果断认怂,待明若脸上怒气尽消,他才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一心为我考虑,但我和二哥之间的情况,和别人不大一样,咱们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明若端起盖碗喝了一口,拿眼瞥他,“那你就具体说说。”   胤禛凝神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确定没人违背他的命令擅自靠近这间屋子,这才低声道:“虽然我和二哥亲密无间,彼此并无猜疑。   但我们俩代表的却不只是我们自己。二哥手底下自有一批人才,我手底下也有一批人手,且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我们就算再有手段也不可能操纵底下人的思想。   为了避免日后的矛盾,我们从一开始就分功分的很明确,朝堂上的事情全都归二哥管,朝堂之外才是我施展的天地。这样我们两个聚集的人才缺少必要的交集,日后也闹不出什么大矛盾。”   这种操作明若虽然不是很了解,但仔细想想也有一定道理。   跟胤禛在一起待得久了,他也觉得朝堂和灵异事件之间,不应该有太多的交集。   若不然,一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不过……   “既然你怀着这样的想法,出京办差的时候,又何必与地方官员有那么多交集?”   ——你敢说不是为太子在拉拢人手?   胤禛也不瞒她,“那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明若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胤禛,“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胤禛一摊手,“就是你想的那样。”   明若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可真是大胆。对了,你这种想法,太子知道吗?”   “你说呢?”胤禛不答反问。   那就是知道了。   得知太子也有那种心思,明若更加难以置信,“他怎么会呢?”   别人不知道这个时期的康熙河太子关系有多好明若还能不知道吗?   如果康熙的父爱有十成,太子一人就独占八成,大阿哥占一成,其余皇子共分一成。   虽然这辈子的情况有变,胤禛在康熙先中的地位也举足轻重。但康熙对太子的特殊,却还是有目共睹的。   还没有经历过废黜的太子,又怎么会……   等等,经历过废黜的太子?   明若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明亮的凤眼死死盯着胤禛,“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胤禛心头一跳,突然又来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地警惕道:“什么事?”   见他紧张得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明若对自己的猜测又多了三分肯定。   她慢悠悠地问道:“太子有前世的记忆吧?”   胤禛竟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猜到的。”   明若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你已经三番四次的提醒我,太子对皇上有诸多不满,我就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层。”   从前也是她一叶障目,胤禛不明说,她从没往深处想过。   胤禛道:“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谁会一下子就想到?”   不过,既然明若能猜到,那和太子接触更多的八阿哥,说不定也早就猜到了。   明若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你不想管朝堂上的事,那咱们就别想想那么多了。”   上辈子他为了整个天下累死累活的,还不落好,也实在是够了。   既然太子是重生的,那他也不担心太子日后会再落得被废黜的下场。   若是太子登基,又有胤禛在一旁提点,也不会比他这个雍正帝差。   “对了,那位龙三太子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减肥吗?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要推荐给他,就是不知道敢敢不敢用了?”   “就他,还减肥?”胤禛当即嗤笑了一声,“让他少吃点儿他不肯,让他多飞几圈他也不乐意。不想节食还不想运动,能瘦下去才怪呢。”   这几天敖放倒是没再来骚扰他了,但就底下人的报告来看,这位天天嚷着要减肥的小青龙,可是一顿都没再少吃。   明若笑道:“所以我这个法子,既不需要他少吃,也不需要他运动啊。”   “真有这种法子?”胤禛无疑的看着她,摆明了不相信。   “你还不信我吗?”明若道,“你若是不信,就把徐悟玄道长请来,一问就明白了。”   胤禛将信将疑,让张保把徐道长请来。   等徐道长来了之后,明若问了几句话,胤禛才明白她说的法子是什么。   原来,这位徐道长乃是兰州人士,兰州有一种特殊的兔子,是由土化而成的。   有的兔子在被人捉到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化为血肉之躯,下肢或者是臀部,还是土质。   据说,这种兔子还没有完全化为血肉的兔子,加上特殊的药材烹煮,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吃了之后都会在段时间之内化作土坯雕塑。   “那你的意思是……”被喊来的敖放颤巍巍地问。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第340章 有商有量   “你不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绝好的减肥方式吗?”胤禛笑得一脸慈祥,活像叮嘱他东海之外到处都是危险的龙后。   敖放打了个寒噤,起身就要跑,“我不要,你想都不要想!”   ——先把他变成泥胎,搓瘦了之后再变回来。这种法子是人想出来的吗?   现在他相信父王母后的话了,人族真是太可怕了!   人族套路深,他要回东海。   “诶,三哥,你跑什么呀?”胤禛右手泛起一层薄薄的青光,一把拽住了敖放,敖方即将施展的遁术立刻失灵,“噗通”一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哎哟!四弟,你今天是铁了心要坑我啊。”敖放揉着自己的老腰控诉道。   胤禛迅速取出定身符,一把拍在他的后背上,然后扶着浑身僵直的敖放,将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咱不是正商量着呢,你不愿意就不愿意,跑什么呀?”   敖放闻言,立刻嚷嚷道:“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快放我走吧!”   那个法子光是听听,他都觉得瘆得慌,更别说让人在他身上施展了。   胤禛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显得非常好说话,“你不愿意也行,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必须是如实回答。”   “什么问题?你问吧。”   此时的敖放浑身僵直,只能拼命地转动眼珠,试图从胤禛身上看出点什么。   这会儿他就想赶紧恢复自由身,见胤禛非旦不问,反而取出朱砂和黄符纸,慢悠悠地画起了符,他不由心焦地催促道:“有什么问题你倒是问呀!”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赶紧的,给个痛快!   “三哥不要着急,等我画完这道符。”   一旁的明若非常善良地端了一杯茶,递到敖放的嘴边,“三哥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慢慢等?”   敖放气恼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口子就是狼狈为奸,合起伙来整治我呢。”   自以为想明白了这一层,敖放反而坦然了。   他非常光棍地就这明若的手喝完了一杯茶,还指使明若,让她把桌上的美味佳肴挨个夹给他吃。   “粉蒸肉来一口。”   “醋溜肥肠来一口。”   “宫保鸡丁,来快肥点的。”   “来半碗鱼汤。”   “…………”   等胤禛把那张符画完,敖放也吃了个半饱。   见他终于舍得把朱砂笔放下了,敖放好奇地问:“你画的是什么符,怎么用了这么久?”   往常敖放也不是没见过他画符,但那都是笔蘸朱砂,一挥而就,哪见过他这样小心翼翼,一笔一笔地描?   胤禛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将符纸阴干,一边头也不抬地解释道:“这个符本身就复杂,我又是头一次画,自然要小心些。若是画坏了,可是要遭反噬的。”   “啊,什么符这么厉害?”敖放着实吃了一惊。   胤禛忽然抬头,冲他一笑,“给三个你用的符,当然要厉害了。”   敖放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诶,诶,你先别急着往我身上贴,你倒是说说,这符究竟是干嘛的?”   善良的明若替他解答了疑惑,“三哥不要着急,更不要害怕,一张测谎符而已。”   “测谎符?这是什么玩意儿?”   就在敖放疑惑的时候,胤禛“啪”的一声,将那张符贴在了他的左胸口。   “好了!”贴完之后,胤禛拍了拍手,这才慢条斯理地解说,“现在这张符就贴在你的心脏附近,等会儿我问你的问题,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这符将毫无反应;如果你说的是假话,这张符就会不停地颤动。”   敖放有些莫名的惊恐,“你要问就问,不用这么……这么周全吧?”   ——难不成,他是发现了我褪鳞的秘密,想要借此威胁我变出原身给他看看?   不行,绝对不能承认,这关乎一条龙的尊严!   胤禛问道:“你们龙族若是体重超标,对身体健康有没有影响?”   “啊?”   这出乎意料的问题弄得敖放一呆,下意识地回道:“当然有。”   无论什么种,族体重超标都会影响健康吧?   回答完了之后,敖放才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反口,“不,没有,没有,胖一点能有什么影响?而且,我的体重也不算超标。”   胤禛微微一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点头道:“好了,我知道了。”   敖放惊恐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胤禛冷笑一声,“知道是时候给你制定食谱了。”   噩梦来得措不及防,敖放眼前一黑,定身符也阻挡不住他瘫软在椅子上。   却见胤禛手中摇晃着一张符,原来,他早就把定身符给揭走了。   “三哥放心,我一定多找几位太医研讨一下,绝对给您制定一套既健康又刮油的好食谱。”   这回换胤禛转身就走,敖放勉力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袖,做着最后的挣扎,“新食谱……好吃吗?”   胤禛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敖放对明若吐槽道:“这个时候他还只能想到吃,我也是不知道该是怎么说他的。”   明若忍着笑替他说情,“三哥赤子之心,倒是令人羡慕。你就跟太医说说,让他们尽量选用滋味好的药膳。”   越是城府深沉的人,就越喜欢心思简单的,明若也不能免俗。   敖放连连拱手朝他致谢。   “哈哈哈哈哈哈……”胤禛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并在敖放羞恼之前止住笑意,承诺道,“放心吧,我一定让他们好好研究,弄出最好吃的给三哥。”   敖放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庆幸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还以为药膳都很难吃呢,原来还可以做的好吃呀。   突然,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心里想着:药膳我也没吃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还是趁现在药膳食谱没有制定出来,先把好吃的再多吃几顿吧。   打定了主意,他就迫不及待的向两人告辞。   “四弟,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   “三哥请便。”   他有什么事,胤禛用脚趾头也猜得到。   不过,看在他就要换食谱的份上,就不拆穿他了。   敖放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青光就跑了。但片刻之后,原地青光一闪,他又回来了。   正指挥人手把饭菜撤走的胤禛一怔,“三哥,你可是忘了什么事?”   敖放指了指肩膀上的测谎符,“是你忘了吧?快想,给我揭掉。”   “哦,哦,这个呀?”胤禛捏了个手决,一把将那符纸撕了下来,“好了,三哥去办自己的事吧。”   等敖放一走,他就顺手把那张符纸揉成一团,扔进了成垃圾的竹篓里。   正在看卷宗的明若瞥了那竹篓一眼,挑眉问道:“那张真是测谎符?”   “什么呀,假的,我随意乱画的。”胤禛也不瞒他,“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连神仙都不能算透人心,更何况是一张小小的符纸?”   也就是敖放单纯,对此深信不疑样。   明若大笑,边笑边道:“这件事你可要捂好了,别被他知道。若不然,他怕是要好几天不理你。”   “知道,知道。”胤禛冲她眨了眨眼笑道,“这件事我可只告诉了你,只要你不泄密,他怎么会知道?”   =====   敖放减肥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但兰州城土化兔的事情却还没有完。   兰州城居然有这种害人的东西,而且当地那么多官员,竟然没有一个上报的,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那些官员究竟是不在意呢,还是受了谁的威胁,不敢将这件事报上来?   这都需要调查清楚,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放任下去。   明若问道:“你准备派谁去调查!”   胤禛微微一笑,挑眉问道:“你觉得赵岭如何?”   “赵岭?”明若蹙眉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正好趁此机会,让他见识一下,在鬼狐的肆虐下,百姓是如何苦不堪言。”   比起富源一心追求功名利禄,赵岭更有读书人的风骨,也更加理想化。   换而言之,也就是他更容易被他们吸收拉拢,和他们一起为人民服务。   经过明若和揆叙两人的暗中安排,赵岭的思想上已经转变得差不多了。   如今就差一场实战,让他切实见识一下现实的残酷,和百姓的困苦,也是向他证明,胤禛带领的道录司,是真的一心为民。   相信赵岭这次回来,从内到外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会坚定的认为,道录司不该掌握在某一个人手中,成为某个人手中的爪牙刀剑。   哪怕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你准备派谁去辅助他?”   胤禛不假思索地说:“你觉得宏泰如何?索绰罗氏的,认真算起来也是我的表叔。”   宏泰有个哥哥叫安泰,是内务府中主管采买绫罗绸缎的。   在胤禛小时候头一次去乌雅威武家里拜访,安泰就对他表达了善意。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接触过几回,你真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并不是那种利欲熏心,做事没有底线的。   安泰一直没有儿子,宏泰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说是他从小当儿子养的也不为过。   眼见宏泰一年大似一年今年,已经十九了,还没有一个正经差事,安泰心里也着急。   如果在内务府里给宏泰安排一个差事,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但他不想弟弟像他一样,一辈子都在内务府打转,也就耽误了下来。   早在胤禛去神仙岛之前,他就求到了胤禛这里,想让宏泰在道录司谋个差事。   明若蹙眉道:“照你这么说,原本他是想让他弟弟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要把他送进道录司了?”   如今朝中内外谁不知道,进了道录司的人,就不可能再入朝做官。   胤禛解释道:“是宏泰自己要求的。”   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多了道录司的传说,年少轻狂,对斩妖除魔的事情十分向往,就在他哥面前死磨,说什么都要进来。   说到这里,胤禛神秘一笑,“而且你不觉得,这正是一个为道录司吸纳新鲜血液的途径吗?”   他准备将道录司内部分为三个机构,一个是执行机构,一个是协调指挥机构,还有一个是财务机构。三个机构平行存在,相互制衡又互不统属,避免尾大不掉。   当然了,无论什么样的制度,在长久的执行之后,都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漏洞。   但总不能因噎废食,那这个制度以后会有漏洞,就不用了?   他们道录司又不是封建朝廷,没有什么祖宗家法不可改的臭规矩。   随着时代的发展,当某些制度出现漏洞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增补;当某个制度已经不适合当前时代时,也可以随时删减。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制度的框架确定下来,在慢慢吸纳人才,补充血肉。   明若点了点头,“你这个法子是好法子,但你就不怕有人趁机往里面掺沙子?”   胤禛轻笑了一声,拿出一沓装订好的纸扔在了她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然后又吩咐张保,“你去把赵大人和徐道长请来。”   明若疑惑的拿了起来,看着封皮上的几个大字,不由念出了声,“《思想教育简章》?这是什么?”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嘛,看看。”胤禛亲自翻开扉页,催促她看里面的内容。   明若仔细一看,上面规规矩矩的列着许多条目。她大略看了两三条,就忍不住轻笑出声,嘴里连赞了几声:“妙,妙,实在是妙!”   胤禛得意道:“但凡招进来的新人,我都会亲自教授这册子上的内容,让他们把简章上的二十四条纪律熟记于心。   不管他是哪里来的牛鬼蛇神,只要经过了我这《思想教育简章》的洗礼,都会得到一次心灵上的升华。   到那个时候,我也不指望他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只要他们把公心天理放在私人恩怨乃至家族利益之前,我就算是成功了。”   哪个少年心里没有个理想主义?   纵观历史,哪一次的乱世被人平定,少得了一众英雄豪杰的理想?   或许他们的理想有的崇高,想要为民生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有的现实,就是想要自己高官厚禄名垂青史。   但无论是哪一种理想,只要有,并且愿意为之努力,便都是伟大的。   只有理想而不愿意付出努力的,那是空想。   胤禛要做的,就是为没有理想的人塑造理想;告诉有理想的人,他们的理想经过努力是可以实现的。   至于《思想教育简章》,则是通过给道录司的成员做思想政治工作,让他们的理想求同存异,逐渐趋于统一。   至于这个统一的思想是什么,根本不用多说,自然是——为人民服务!   明若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爱慕之情溢于言表,“你可真是有办法,这下可再也不怕皇上一个劲儿地往咱们道录司掺沙子了。”   对此,胤禛却很谦虚,“你也别夸我了。其实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立时罢了。”   明若对他的来历心知肚明,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   她再次露出了神往之情,“我真是越来越想到你曾经生活的时代去看一看了。”   这时,张保进来通报,“四爷,富察格格,赵大人和徐道长来了。”   其实一开始,胤禛和明若同时在场的时候,不管是谁进来通报都只对胤禛一个人说,默认了这位未来的四福晋是四贝勒的附属品。   虽然明若心里也觉得憋屈,却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她虽然已有了改变的心思,却也知道万事不能一蹴而就。   所以她和前世夺得皇位之前一样,选择了先默默忍耐,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但胤禛却很奇怪地问她,“你明明心里不满,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明若微微一怔,恍然明白过来:以胤禛如今的地位,虽然不能立刻改变这个时代,却能立时改变她的处境。   “我……我……”明若张口结舌。   其实,她只是下意识地把胤禛当成了需要她保护的那一方,却忘了胤禛也是可以反过来保护她的。   胤禛笑了起来。   有人发自内心的想要护着他,无论双方的力量孰强孰弱,这份心意总是真挚的。   得到这样一份真挚的心意,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随后胤禛就吩咐下去:日后只要富察格格在场,任何人禀报任何事,都不得漏掉富察格格;富察格格提出的意见,大家都要认真听取;富察格格但有所命,只要他不提出反对,众人都要严格遵守。   然后,他又对感动万分的明若说:“以后咱们两个才是一家子,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商量。”   他只说“商量”,连“求助”二字都不用,可见是真的将明若当成了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明若更是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偏还嘴硬道:“怪不得道录司这么多人对你死心塌地,就连隆科多那样的二五仔也乐意护着你,你这收揽人心的本事,可真是大得很。”   胤禛微微一笑,一点儿也不谦虚,“我的好处还多的很,你以后可以慢慢发掘。”   一句自恋的调侃,打破了那种难言的氛围,明若“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第341章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胤禛夸张的松了口气,调侃道,“你是不知道,前世我看过多少以雍正帝为主角或原型的小说,上面几乎个个都把雍正帝描述成一个不苟言笑的冰山面瘫。”   “以我为主角?”明若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以历朝历代皇亲贵族为主角的,某些带颜色的话本,脸色顿时黑成了一片,“后世人真是闲的!我一个只做了十三年皇帝的人,有什么好写的?”   这时候,他难得冒出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当今圣上做了六十年天子,据说我那不孝子在位的时间也能和他爷爷比肩。这两位在位时间长,发挥空间大,写他们多好,糟蹋我干嘛?   由于见识的不同,胤禛可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引出他脑子里一大堆黄色废料。   她那句“只做了十三年皇帝的人”,理所当然的被胤禛当成了自嘲。   胤禛急忙安慰她,“诶,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嘛。虽然你在位时间不长,但九子夺嫡何等凶险?能从这么多精英手中夺得皇位,你自然值得后人大书特书。”   然而,明若并没有被她安慰到。   明若的脸都绿了,“早知如此,我就……”她想说“我就不争皇位了”。   但又想了想,若是不做一次皇帝,她始终不甘心,只好呐呐地闭了嘴,转过身不搭理胤禛了。   “唉,这是怎么了?”胤禛只觉得摸不着头脑。   他明明是一片好意,怎么效果却像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明若见他是真的一头雾水,并没有半点嘲讽调笑的意思,就慢慢意识到,大概后世人写的话本小说里,皇帝的定位和这个时代不大一样。   大凡明清时的文人写的话本小说,只要出现皇帝这个角色,要么就是被奸臣蒙蔽的昏君,要么就是衬托主角英明神武的捧哏。   之所以没有直接把皇帝写成反派的,就是因为这个时代君权至上。那些写话本的文人,纵然再怎么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再怎么对朝廷不满,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编排皇帝。   不过,某些带颜色的话本除外。   像什么隋炀帝,武则天,宋朝的几个昏君,明朝的几个昏君,哪一个没位移测划本贡献主角原型?   所以,明若一听见后世有人把雍正帝当主角写进话本,想当然的就想歪了。   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想歪了,就不禁生出了好奇之心,“那你说说,后世写话本的,都编排雍正帝些什么?”   “啊?这个么……”   想到X川,想到X曦,想到X嬛,还有什么《梦回XX》,《瑶X》……胤禛实在是难以启齿。   当初他自己捧着书看的时候,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只觉得剧情惊险又刺激,虐恋情深太好哭了,X嬛大杀四方太爽了!   可是,如今让他当着当事人的面,描述、总结、概括这种剧情,胤禛只觉得自己的脚趾头,已经在鞋底板上抠出一座紫禁城了。   却不想,他这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又成功的让明若给误会了。   明若面色微变,危险的眯了眯眼,“怎么,话本小说而已,我都不在意被编排了,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不在意被编排?   “你确定?”胤禛挑眉看着她,不期然就想起了,她前世为辟谣而写下的著作——《大义觉迷录》。   这可是个因为别人编排他,他就敢写一本书去澄清的狠人呀。   很多时候,表情比语言的沟通能力更强。胤禛现在这幅表情,明若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与他心灵相通了。   ——嚓,忘了《大义觉迷录》了!   明若瞬间恼羞成怒,拿起桌子上的小册子,轻轻摔在他怀里,一个狠狠的威胁道:“你到底说不说?”   “好好好,说说说。”胤禛赶紧举手投降。   但下一刻,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又尴尬、又为难神色。   “你确定要听?”   明若原本只是气恼,这会儿倒是被他勾出了几分好奇心。   “到底说不说?”   见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胤禛只好道:“那行吧。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他伸手就把明若面前的茶杯挪远了,“水也不要喝了,免得待会喷出来。”   明若更加好奇了,连连催促他快说。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在胤禛面前,她已经越来越放得开,越来越不会掩藏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要知道,她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隐忍。若是在从前,她就算好奇死,也做不出连声催促的事。她只会另想法子,逼着胤禛主动说出来。   而且,她有的是法子。   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后悔不该想太多,更不该好奇心旺盛。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也就比把她写成某种颜色文学的主角好一点吧?   雍正帝有那么色令智昏吗?   雍正帝多么宠爱年妃,可该处置年羹尧的时候,他有手软吗?   不错,年妃在世的时候,他是推迟了对年羹尧的处置。   可有脑子的人都应该明白,那时候的年妃摆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宫里有那么多太医守着,雍正帝会不知道飞已经大限将至?   他不过是顾念多年的夫妻情谊,想让年妃走得安心一点儿罢了。   但也仅是如此了。   反正自那以后,明若是再也不想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看雍正帝的了。   ——反正被编排的是雍正帝,和我富察明若又有什么关系?   =====   片刻之后,张保就领着赵岭和徐悟玄道长进来了。   “微臣给四爷请安,给富察格格请安。”   “四爷,富察格格,贫道稽首了。”   胤禛二人急忙还礼,有一手一个将二人扶了起来,“二位快快免礼,我今日请二位前来,是有要事相托,还请二位务必不要推辞。”   他嘴里虽然说着“二位”,但眼睛却只盯着徐悟玄看。   很显然,他话里的重点是针对徐悟玄的,也从侧面表现出了对赵岭的信任。   被针对的徐悟玄微微一笑,捋着胸前的三缕长髯,呵呵笑道:“贫道虽不是大德之士,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四爷将贫道从神仙岛那个坑里捞出来,又安排了灵气如此浓郁的修行之地。有这两件大恩在,贫道便任凭四爷驱使。”   人家干脆就没说什么虚头巴脑的理想志向,只说自己是知恩图报,实实在在的一句话砸下来,给了胤禛一颗定心丸。   “有道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见二人已协商完毕,赵岭才拱手问道:“不知四爷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胤禛正色道:“确实有一件大事,非你二人前去不可。”   他再次强调了事情的重要性,等于是无形中吹捧抬高了两人。   赵岭有些激动,大声道:“但凭四爷吩咐!”   徐道长虽然比较沉稳,但被人这样看中,他也不是毫不动容。   “四爷但有所命,贫道无敢不从。”   “此事说来话长,二位先请坐,听我慢慢说。”   等两人坐下之后,胤禛才道:“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先继续道长一功。”   赵岭面露疑惑,徐悟玄却已经恍然,“四爷说的,可是兰州土化兔一事?”   他才入京没多久,直接和胤禛接触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了。   “不错,正是此事。”胤禛点了点头,见赵岭满脸疑惑,他就把土化兔的事情和赵岭描述了一遍。   “世上还有这种奇事?”赵岭吃了一惊,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危机,“若是有当地人借着外地人不知情,用这土化兔谋财害命,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想想看,如果一个外地人进了兰州,在某一家投宿的时候,热情好客的主人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红烧兔肉,请客人吃,盛情难却之下,客人岂有不吃的道理?   客人吃完了兔肉,整个人都变成了泥塑,主人在拿出锤头将泥塑整个打碎,受害人虽然死得毫无痛苦,却也尸骨无存。   这个时候,客人带来的财货,岂不都归了谋财害命的那个?   徐道长面色一变,肃然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如果不是赵大人提醒,贫道还只把这土化兔当做一件异事呢。”   这就是江湖思维和朝堂思维的不同了。   胤禛安抚道:“道长是方外之人,光风霁月,不识这些阴损手段也是理所应当。”   然后又夸赞赵岭,“赵大人年纪轻轻便能见微知著,闻一知十,果然是个旷世奇才!”   一直没说话的明若围观到这里,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暗道:你可真是个端水大师,两边都夸,两边都不得罪,还让两边都觉得与有荣焉。   “端水大师”这个词,她还是从胤禛这里学到的,此时用在胤禛身上,她也觉得正合适。   胤禛全当没看见他调侃的眼神,蹙眉表达了自己深切的忧虑,“若当地人只是利用信息差谋财害命,倒还不算最坏的。我最怕的,是官府中有人借此学刑部宰白鹅。”   所谓宰白鹅,就是权贵子弟犯了死罪,家人花钱疏通关系,刑部大牢的看守会用别人代替受刑。   然后,那犯了死罪的权贵子弟改头换面,仍然可以逍遥快活。   但刑部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还有迹可循,因为代替受刑的那个人身形再像,长相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需得验明正身的那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蒙混过关。   但若是利用土化兔的特性,在人变成泥所之后,直接找个泥匠手搓整容,那才真的是瞒天过海,无懈可击。   明若三人面面相觑,好半晌他才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说:“如果不是你提出来,可能根本就没人想到,土化兔还能这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明若:这真是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第342章 九阿哥的优越感   不但是明若,徐道长也觉得他的脑洞简直突破天际。   唯有赵岭满脸严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四爷能想得到,这世上未必没有像四爷一样智计无双的人。”   只要有一个人想到了这种用法,就会很快蔓延开来。   因为巨大的利益,是滋生罪恶的绝佳温床。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人命更贵呢?   被捧为“智计无双”的胤禛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暗道:这赵岭还真是个做官的人才,为人处事有原则有底线,却又懂得适当地吹捧上司,并不以迂腐求直。   说起来,倒是过日子跟揆叙的风范。   说起揆叙,如今他是翰林院学士,兼职鸿胪寺卿。   虽然翰林院和鸿胪寺都是清水衙门,平日里清闲得很,揆叙又明显属于挂职的,但他在京城的时候,也得隔三差五的去点点卯。   若不然,有些人肯定要说胤禛的闲话,说他四贝勒好大的面子,竟然让一个四品官玩忽职守,只听他调配。   说来,这又是康熙的锅。   分明是他把揆叙放到胤禛身边的,却又不给揆叙在道录司安排一个职位,把人弄得不上不下进退不得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恶趣味?   不过,胤禛可不惯着他。   胤禛已经想好了,等道录司对外扩招的时候,他就安排揆叙光明正大地来应聘,他再光明正大地把人吸收进来。   想来以康熙那要脸不要命的性格,就算心里的要死,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毕竟,这件事认真论起来,本就是他理亏。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就是先安排赵岭和徐悟玄到兰州去一趟。   “我会找揆叙和隆科多各讨一张拜帖,给你们两个带着。一路上若有官员为难,你们可酌情取出纳兰氏或者是佟佳氏的拜帖。”   至于具体是用纳兰氏,的还是用佟佳氏的,就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得他们自己在当地打听判断。   如果拿着纳兰氏的拜帖,却好死不死地犯到了纳兰氏的政敌手里,那他们两个可就倒霉了。   一听说有这两个大族的拜帖为倚仗,赵岭心中大定。徐悟玄虽然对俗事不大了解,却也知道在俗世中行走,权势与钱财远比道行和修为管用。   毕竟他是修正道的,遇见了不会法术的凡人胡搅蛮缠,他总不能拿法术对付人家吧?   当然了,他之所以会这样想,自身的道德水平够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修持己身多年,好不容易触摸到了一点天道的边缘,为了和一个凡人斗气破了戒,完全不值得。   如果换一个修邪术的,或者是对参悟天道不抱信心的,凡人自然就不敢惹了。   说白了,欺软怕硬本就是人的天性。   换一个好听的说法,那就是懂得趋利避害。   安排好了兰州之事,胤禛和明若就再次把心思放到了道录司的内务上。   批了整整一下午公文之后,胤禛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哀叹道:“不行,不行,得赶紧招募人手。别的不说,得先招几个刀笔吏,不然咱俩都得困死在公文堆里。”   但明若却蹙了蹙眉,不赞同地说:“新招来的人不知深浅,更不知底细,如何能让他们接触公文机密?”   胤禛无奈道:“咱们两个的亲信加起来能有几个?怕是十根手指都数不满。如果安排人事只考虑亲信,道录司再过十年也还是个小作坊,如何担得起安定天下之责?”   他也知道,明若这是任人唯亲的老毛病又犯了。但她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前世做雍正帝的时候,已经经营了数十年,手底下的亲信能臣不知道有多少。   二三十年的积累,足够抵消他在位十三年的消耗。   而且他做了皇帝之后,每三年就有一场科举,时不时还能加个恩科。   这些考出来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这么多的天子门生,足够他精挑细选出一批人,作为新的亲信培养。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啊!   虽然他们道录司也是根正苗红,进来了也是前途远大,但毕竟不是朝廷,并没有开科取士的权利。   就算他们自己弄场小考试,招募了人手,招来的人也不可能自动自发地把自己归为他们的学生。   见她仍旧秀眉紧蹙,对陌生人充满了防备,胤禛半是玩笑半是安抚道“你可以不相信那些人的忠心,但你总要相信我的人格魅力吧?   不管进来之前他们是龙是蛇,是人是鬼,进来之后都得按照我的心思乖乖干活。谁敢挑事,我也不是吃素的。”   想到他那堪称神奇的人格魅力,明若诡异地安心了。   ——是呀,连隆科多那样的刺头都能向着他,收服几个有异心的又有什么难的?   隆科多可丝毫不知道,在某些时候自己竟然还成了某种标杆。   =====   道录司招募人手的告示贴出去的第三天,胤禛便接到太子的消息,让他趁夜道毓庆宫一聚。   胤禛心思略转,便猜到了太子的用意。他当下就将手头的事安排了一下,趁着宫门未落锁,回宫给两位娘娘请安之后,当夜便在东四所歇下了。   不过,还没等他去找太子,得到消息的八阿哥就带着九阿哥先上门了。   “四哥,真是好久不见呀,你还舍得回来?”八哥笑着抱怨了一句,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下,转头就吩咐张保给他上好茶,半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九阿哥胤禟欢快地冲他打了个千,“给四哥请安。”   也不等他叫起,九阿哥就直接跳了起来,三两步蹿到胤禛面前,拉着他的袖子摇晃道:“四哥,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几天了。”   “哦,你等我干嘛?”胤禛悄咪咪地拉着他坐下,明知故问道。   九阿哥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送到了胤禛面前,“四哥你看,你上次给我留的作业,我都写完了。”   胤禛伸手接过,瞥了他一眼,见他微微昂着下巴,满脸的得意之色,就知道这几十道数学题,他自认为做得不错。   “好,我看看。”   胤禟已经入学两年了,但他对四书五经一点都不感兴趣。   如果不是康熙的教学要求比较变态,每一篇文章都让皇子们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九阿哥怕是会成为学渣的典范。   当然,现在他也是个学渣,只不过是一众皇子里面的学渣。   虽然他这个学渣拿到外面也,能秒杀一大片同龄人。   就因为这个,他在康熙面前没少吃挂落。   宜妃倒是不要求自己的儿子上进,但他总因为读书的事被康熙点名训斥,宜妃也觉得丢人。   因而,母子二人每每相见,宜妃少不得说他两句。   在胤禟是那种听得进劝的人吗?   他就是个属叫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每每气得宜妃暴跳如雷,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胤禟今年才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在父母那里得不到认同,心里又岂会不难过?   八哥虽然待他极好,但也总劝他万事不可强求,他们生来就是天-皇贵胄,便是大字不识,也能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对于这种安慰,九阿哥十分感动,内心深处却并不想要。   不像八阿哥老黄瓜刷绿漆是重活一回,功名利禄什么的都看淡了,如今只一心变着法子给康熙添堵。   哦,知道太子是重生的之后,他的乐趣又多了一样,那就是偶尔撩拨一下太子。   当然了,该给太子帮忙的时候,他也不含糊。   谁让上辈子的康熙使尽了千般手段,就为了废太子呢?   太子帮忙就约等于给康熙添堵,这笔账八阿哥是怎么算,怎么觉得划算。   况且,若他真的和太子撕破脸闹不和,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不还是他四哥嘛。   为了一点乐趣难为他四哥,不值得。   今日他之所以急吼吼地赶着来见胤禛,就是因为猜到了,胤禛回来是为了见太子。   早在太子瞒着胤禛朝堂之事的时候,八阿哥就知道,太子之所以不对胤禛透露分毫,就是因为自己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太子怕胤禛知道了头疼。   但如今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葛礼已经革职收监,邵甘和佟宝也被一撸到底成了白板,太子也就有心情给胤禛复盘一下当时的情况,顺便告他一状了。   八阿哥怎么可能会让太子得逞?   嘿嘿,任他太子有千般智计,只他明面上和胤禛闹翻这一点,就足够八阿哥在中间钻空子了。   你不是要告状吗?我就先在四哥面前表表功。这次你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达成目的,我可没少暗中给你帮忙。   看着认真给九阿哥批改作业的胤禛,八阿哥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了。   九阿哥一连看了他好几眼,不是很明白八哥究竟在得意什么。   虽然八哥比他大了几岁,但在算术方面却远远不如他。   就四哥出的这几页题,他一开始也拿去请教八哥了,但八哥一看见就头疼,根本没帮上他的忙。   到最后,还是靠他自己的聪明才智给算完的。   对此,八阿哥表示:哥这辈子的志向就是咸鱼,一条只齁汗阿玛一人的咸鱼其他的一切麻烦事,通通退散,退散! 第343章 志得意满的八阿哥   大略扫了一眼,胤禛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胤禟大加赞赏,“不错,二十道乘法运算,没有一道是错的。小九,你在算术上很有天赋呀!”   但九阿哥却半点都没有受宠若惊,他吃惊地看着胤禛,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四哥,二十道题,你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当初胤禛把这些题交给他的时候,可是当着他的面现出的题。   方才胤禟也仔细观察了,胤禛拿着这几张纸,神情十分认真,的确是在计算。   这些题他算了整整三天,反复算了好几遍,就怕有差错。哪知道四哥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对此,胤禛微微一笑,凑到了胤禟面前解说道:“其实这些题都是有规律的。你知道阿拉伯数字吧?你把这些题用阿拉伯数字写出来,就很容易找到规律了。”   说着,他随手随手取出一只碳笔,第一道题后面写上了“1×1=1”;然后是第二道11×11=121;第3到111×111=12321……   “看,一目了然,其中的规律不用我多说了吧?”   胤禟恍然大悟,“真是这样哎!”   他抬起头,星星眼地看着胤禛,“四哥,这些规律你是怎么找到的?”   怎么找到的?被我老师领着找到的呗。   但这中实话若是说出来也解释不清楚,胤禛只好告诉他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你算一道题的时候,不要只死算,在算的时候,也要观察它有没有规律可循。”   九阿哥恍然地点了点头,“就像是卖油翁一样,唯手熟尔!”   “不错,就是这样的道理。九弟当真聪慧,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胤禛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毫不吝惜地夸赞他。   九阿哥顿觉受宠若惊,却又忍不住在他掌心蹭了蹭,猫儿一般眯起了眼睛,神情极为享受眷恋。   四哥是第一个这样直白地夸奖他的人,而且是发自内府的夸赞,半点不因为他年纪小就敷衍他。   其实小孩子都是很敏感的,你对他好不好真心不真心,他都能感觉得出来。   要不然,这辈子的八阿哥并不像上辈子一样,处处包容他,暗地里奉承他,他为什么还是和八阿哥关系很好呢?   就是因为这辈子的八阿哥待他是一片诚心,对他好只是因为想对他好,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四哥,你再给我出几道更难的吧。”九阿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胤禛。   见九阿哥竟然主动要求加作业,八阿哥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你真的是我九弟?不会是被哪个学霸给附身了吧?”在这两个亲近的兄弟面前,八阿哥口无遮拦,脱口而出。   九阿哥脸上的笑容一顿,咬着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八哥,你就算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什么意思,他就不能好学上进吗?   “咳,八弟,不许胡说!”胤禛佯装瞪了他一眼,转头去安抚九阿哥,“九弟只是天赋不在四书五经上而已,他在算学上的天赋,这世上怕也没几个比得上。”   一句话就把九阿哥闹了个大红脸。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腼腆道:“其实,我也没有四哥说的那么好。我就是比别人稍微有那么一点天赋而已。”   那副言不由衷的样子,看得八阿哥直撇嘴,心道:你装,你再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去?等你翘尾巴的时候,我就拿你的原话堵你去。   但胤禛就不一样了。   在胤禛小的时候,父母教孩子都流行“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可是深受其害。   偏偏那个时候,又是西方思想对东方冲击最大的时候,好些崇洋媚外的人都跟着鼓吹什么快乐教育。   虽然长大之后他也逐渐明白,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读书,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同时他也知道,纯粹的棍棒教育的确是不可取。   所以那时候他就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若是有了孩子,千万不能让孩子再受自己小时候受的苦。快乐教育不可取,但鼓励教育还是可行的嘛。   特别是像九阿哥这中,周围的人都在打击他,急需一个能发掘他优点,毫不吝惜地鼓励他的人。   胤禛愿意做这个人。   他真诚地对九阿哥说:“九弟切不可妄自菲薄,你在数学上的天赋,的确是少有能及。”   九阿哥的嘴角已经快裂到脑后根了。   胤禛话锋一转,又情真意切地叮嘱道:“不过,算术一道博大精深,与我穷尽一生怕是也探不到尽头。你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有希望走的比所有人都远,可千万不能因为骄傲而坏了自己的探索之路。”   九阿哥心头一凛,收起了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四哥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诶,这怎么能是我的期望呢?”胤禛笑问道,“难道,你不喜欢算术?”   “嘿嘿,喜欢。”九阿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   胤禛笑道:“那不就得了。这世上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将爱好做成事业的。但九弟也可以啊。”   “嗯。”九阿哥用力点了点头,觉得四哥真是第二好的哥哥,就比八哥差了一点点。   鼓励完弟弟之后,胤禛又给他出了二十道更高深一点的提,就把他打发走了。   九阿哥拿着新得到的数学题,兴高采烈地出了东四所。正蹲在门口数蚂蚁的十阿哥瞥见他的身影,一下子就窜了过来,“九哥,你终于出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诶,诶,你小心点儿,别把我的提给撞坏了。”九阿哥高举着写满数学题的纸,闪身躲避横冲直撞扑过来的十阿哥,满脸嫌弃道,“一早就说了让你一块进去,你偏不乐意,活该你等!”   十阿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嘿嘿笑道:“我……我这不是怕四哥抓着我一块儿学嘛。”   “抓着你一块学怎么了?四哥多好,教我们解算术题的时候多温柔?无逸斋的师父那么严厉你都不害怕,反而害怕四哥?”   九阿哥觉得,是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四哥是有差事在身上的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如果不是他有天赋,十弟又有他带着,四哥哪里会多看十弟一眼?   哼哼,别人想让四哥教,还没这个天赋呢。   此时此刻,在九阿哥心中,他自己就是那朵不一样的烟火。   十阿哥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怼他,“你少来这套,你喜欢算术,我又不喜欢,干嘛要陪着你一起,净给自己找罪受?”   平日里学四书五经就已经够痛苦了,他是傻了才要给自己加课业。   “去你的!”九阿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傲娇的抬着下巴就走。   “诶,诶,九哥,九哥,你等等我呀。”十阿哥急忙追了上去,“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下学一起玩的嘛。怎么四哥一回来,你就不理我了?”   九阿哥得意洋洋地说:“一边去!我可是要探索算术之道的人,没空跟你瞎胡闹。”   两人追追打打地跑了。   =====   送走了九阿哥之后,胤禛就撇了八阿哥一眼,在他面前已经摆了四五个碟子,里面全是他自己爱吃的糕点。   胤禛不禁眼角一抽,无语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那是,咱俩谁跟谁呀?”八阿哥咽下一口蜜枣糕,舒服的喟叹了一声,“唔,还是四哥这里的糕点好吃!”   胤禛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拆穿他,“行了,行了,从东头所到东五所,饭菜糕点都是一个厨房里做出来的,能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是地方不一样,面前做的人不一样。”八阿哥说得一本正经。   胤禛哭笑不得,“你还是把这话攒一攒,将来给你媳妇说吧。在我面前你就老老实实地招供,你特意赶着点儿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四哥这是什么话?就不能说我多日不见,想你了吗?”   胤禛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中话让你留着,以后跟你媳妇说。你要是再不说实话,我可送客了啊。”   说着,真端起了茶盏,做事要往前送。   八阿哥一惊,急忙道:“哎,别,我说还不成嘛!”   见胤禛把茶盏收了回去,他才松了口气,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我就知道,太子才是你心中的宝。我跟太子一比,那就是一根狗尾巴草。”   别以为他不知道,胤禛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怕太子久等。   胤禛再次摸向了茶盏。   “行了,行了,我真说了。”八阿哥没好气地说,“最近朝中发生了这么多大事,我怕你心里没底,所以先来给你透个底。让你心里有数。”   然后他也不等胤禛有什么反应,直接就把太子收拾葛礼,他在暗中“相助”的事说了一遍。   在他嘴里,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好,是为了帮助太子肃清良莠不齐的太子-党。   原本胤真就怀疑,八阿哥已经猜出太子是重生的这回事了。听了八阿哥那明显是半真半假的叙述,他的怀疑也就变成了肯定。   不过,他也没说透,只是深深的看了八阿哥一眼,把八阿哥看得心里发毛,这才若无其事地说:“我在这里先替二哥多谢八弟了。”   打乱了太子的告状计划,八阿哥已然心满意足,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哦,对了四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那弟弟就不打扰你了,告辞!”   八阿哥志得意满地走了,徒留胤禛半晌无语。   他想,他大概能猜出太子要对他说什么了。 第344章 与太子达成共识   不过,胤禛这一回却猜错了。   原本太子的打算,确是像八阿哥猜测的那样,仙将这段时间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告诉胤禛,好让他放心。   然后顺便告一告八阿哥的状,让胤禛知道老八这个人是多么的恶劣。   不过,八阿哥大摇大摆地去了东四所,根本没有瞒人的意思。而太子今日又叫人时刻关注着东四所的动静,自然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八阿哥聪明,太子也不傻。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八阿哥这是卡点截胡去了。   太子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可恶的老八,连这种事情也截胡!   不过,老八以为他先下手为强了,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不就是告状嘛,谁规定了告状就要明火执仗,有什么说什么?   我,大清太子,说要干什么就是要干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所以胤禛趁夜潜入毓庆宫之后,先是得到了太子的道歉。   太子表示,收拾葛礼的事并不是故意隐瞒他,而是中间出了一点小意外,怕他跟着瞎担心,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他。   至于这点意外是什么,太子提都没有提。   但太子不提胤禛也知道,肯定是八阿哥突然插了一手给太子捣乱,所以太子还不想让他知道。   八弟也真是的,明知道二哥和他一样,最终目标都是汗阿玛,自己人之间干嘛还要平添波折呢?   两人固然上辈子就是冤家,但上辈子吃亏最大的却是太子。是包括八阿哥在内的众多皇子齐心合力,把太子拉下了储君之位。   大家都是重生的,被一群兄弟合伙坑了的太子都表示既往不纠了,偏八阿哥还要计较一下,怎能不让胤禛觉得恼火?   太子多了解他呀,只看他的神情,就把他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哼!   他得意地暗笑了一声:老八呀老八,孤就算什么都不说,也照样能达到目的!   胤禛蹙眉道:“八弟这个玩笑开的太大了。幸好他后面幡然悔悟,并没有妨碍到二哥的计划。要不然,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算了,八弟心中对我有怨,也是人之常情。”太子瞬间茶艺大师附体,一脸为胤禛不平地说,“只不过,他明知道你我之间交恶是假,却分毫不顾及你的面子,只顾自己痛快给我捣乱。四弟对他那么好,我实在是替你不值。”   胤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二哥,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   被他当面拆穿,太子一脸尴尬地咳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八弟的事了,说说你吧。听说你这次出去,带了好几百人回来?”   ——这招明明在汗阿玛那里很好用啊,怎么到了四弟这里,就不灵了?   见多识广的胤禛见自家二哥尴尬,非常体贴地顺着他的意思转移了话题,“一共是六百一十三人,都是我精心挑拣出来的,至少在品性上都能过关。”   不过,这些人从前生活的环境相对简单。哪怕神仙岛少不了勾心斗角,可比起人间富贵来说,神仙岛上的争斗就简单的多了,无非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这些人里可能会有一部分,在将来迷失在十丈软红里。但胤禛却从不会因为怕噎着,就干脆饿着肚子不吃饭。   法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就是在人犯了罪之后,可以有量刑处罚的标准吗?   他在建立道录司之初,就同时制定了独属于道路司的纪律。如果这些人以后变了,敢用自己超于常人的力量为祸一方,依律惩处便是。   “这六百多个,全是会法术的高人?”   “不错。他们不但会法术,还都单独捉过鬼或除过妖。”   至于那些入道不久的菜鸟,胤禛一个都没带,全部留给了钟道人。   说起钟道人,他就不免想起被他带回京城,却又刻意晾在一边的王浩生。   也真是奇怪了,他回京已有一个多月,却一次都没有召见过王浩生。这王浩生也真是沉得住气,竟也不骄不躁,从来没有试图找过他。   按理说不应该呀。   这王浩生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中大师吹,其本性却颇为急功近利。也只有在为钟道人争取利益的时候,他才会半点不考虑自己。   明明离开神仙岛的时候,他还颇为担忧自己走得太久,会失去在钟道人面前的地位。怎么到了京城,他反而不着急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他突然就陷入了沉思,脸上的神情颇为纠结,显然是遇见了极为苦恼之事。   太子不禁好奇,“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   对于太子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就把王浩生的事与太子说了。   听完之后,太子就不禁笑了起来,半支起身子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可真是当局者迷。你不是说了吗,他是个急功近利的人。能让他放弃神仙岛的利益,必然是因为在京城他得到了更多的好处。至少在他自己看来,他在京城得到的好处,要比在神仙岛要多。”   胤禛正想说,王浩生入京之后,就一直待在随顾园里,根本没出去过。但听到了太子后半截话,他就闭嘴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他给王浩生安排的住处,就是钟道人的旧居。那里面的一桌一椅,都残留着钟道人的气息。   而且,临近卧室的小书房里,还堆放着许多钟道人的手扎。   王浩生可是钟道人的头号迷弟,进了这样的居住环境,可不就是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一样,足以令他乐不思蜀?   “好吧,我想我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不着急了。”   以王浩生的资质,钟道人留下的手扎,足够他研究十年了。   他留在京城,这些手札就是独属于他的。如果他带着这些手扎回了神仙岛,就必然要分给别人。   因为他并不是钟道人唯一的弟子,而钟道人对所有的弟子都用心教导,不可能会因为他一人,而弃其余弟子不顾。   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字。   不过也正好,他在京城留得越久,对胤禛来说就越有利。   等过两天,他准备去试探一下王浩生的态度,问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返回神仙岛。   一旦他表露出了迟疑的意思,胤禛就会非常识趣地闭口不谈,任由他在钟道人的旧居住下去,而且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对了二哥,索额图最近是不是还不安分?”   太子淡淡道:“昨天我又吓了他一回,估计能在安分两年。”   对于索额图的野心,太子是已经无语了。   原本前世的索额图落得个庾毙的下场,纵然他的所作所为并不全是为了太子,更多的还是为了褐色理事的利益。   但因为太子是赫舍里皇后所出,赫舍里氏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被康熙绑在太子的战车上。落败之后的太子,对于被他牵连的赫舍里氏十分愧疚。   而这份愧疚,也惠及到了这一世的索额图,所以太子一开始是真的想要保住索额图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索额图所作所为,让太子对她的愧疚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觉得他上辈子被康熙活活饿死是真的不冤。   因为索额图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太子的意志,挑战太子的底线,太子现在已经不大想管他了,只想保住赫舍里氏,让赫舍里氏不要落得前世诛族的下场。   听出太子语气里的冷漠,胤禛在床上滚了半圈翻了个身,边伸懒腰边道:“那行吧。过两年他要是再挑事儿,我就派个和尚或者是道士,好好吓吓他。”   太子厌恶地皱了皱眉,“你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若是再敢出幺蛾子,我会直接把他送走。”   对此,胤禛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虽然索额图也是历史上有名的能臣,但与他的能力同样出名的,就是他的嚣张跋扈。   被他看中以礼相待的,都是出身与他相当,甚至是高于他的。   但凡是身份地位不如他的人,他都能实力诠释什么叫做狗眼看人低。   对于这种人,若是能一直得势还好。一旦他露出颓势,就会有无数人蜂拥而上,想把他拽下来,狠狠地踩在脚底。   也恰恰是他这种人,最不可能一直得势。   因为不但底下的人盼望他能跌落尘埃,上位者也不会喜欢这种臣子。   索额图也就是碰上康熙了,若他碰上的是雍正,哪容他嚣张那么多年?   “那行吧,咱们不说他了。我让人在京城府的告示,二哥应该知道吧?”   他说的是道录司招募人手的事。   太子点了点头,“你自己招人也好,省的汗妈在人手上辖制你。”   虽然他相信胤禛的能力,但康熙若是总来这一套,也挺烦人的。   胤禛有些小心地问:“以二哥的聪慧,应该能猜出我的心思。今日弟弟就要二哥一句准话,你到底介不介意道录司独立于朝廷之外?”   太子正色道:“若说我不想掌控这股力量,那是假话。但我也知道,道录司独立于朝廷之外,固然会有伟大不掉的风险;可若是变成了直属于朝廷的鹰犬,日后怕是会引起更大的祸害。”   如果道录司独立在外,最多也就是不听朝廷调配。   但若是被编入了朝廷体系,以后可不一定会一直掌握在皇帝手里。   而这样一个组织,一旦落入了权臣手中,对于皇族来说,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胤禛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我都能想明白的事,二哥肯定也能想明白。”   虽然太子不同意,他也会坚持自己的做法。但太子能理解他,他比什么都高兴。   太子包容一笑,柔声道:“我只知道,四弟总不会害我。” 第345章 见母亲   兄弟两个嘀嘀咕咕说了半夜的话,胤禛才趁着黎明将至,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候潜回了东四所。   “爷,您可回来了。”   饶是张保胆大沉稳,主子独自外出一夜也把他急得不轻,如今见人平安回来,他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胤禛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在这宫里还没人能伤到我。”   张保一边把昨天晚上就找出来的衣裳给他换了,一边嗔怪道:“哎哟我的爷诶,奴才知道您是艺高人胆大。只是像岳飞那样的也防不住阴谋诡计,这宫里又是小人最多的地方,奴才怎么能不担心?”   本来这次胤禛出门没带他,他就在宫里提心吊胆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胤禛回来了,他难得安稳了个把月,却又来这一出。   张保这心真是七上八下的,就没有个安定的时候。   见胤禛只是笑没说话,张保也干脆利落地闭了嘴。   就算是和胤禛一起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张保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做事肯定有自己的用意。他可以在一旁提些建议,可以表达对主子的担忧,却不能越俎代庖替主子做决定。   胤禛最喜欢他的,就是这一点。   只因他如今的工作性质,根本不可能把每一件事都和身边的人解释清楚。身边的人若是一直打着担心的旗号追问,他只会觉得厌烦。   等他换完了衣裳,张起麟也提着早上回来了。胤禛三下五除二吃了一顿,带着人就往承乾宫去了。   宫里规矩大,娘娘小主起得都早。哪怕早上不用请安,也没哪一个敢睡到日上三竿的,就怕被人说住把柄说一句不够勤勉。   都说宫里是这天下最好的地方,但照胤禛看来,有孩子的娘娘的还好,养着孩子也有个盼头,没孩子的那些比起外面的寻常村妇,也就是不用挨饿,受不受冻还得看主位娘娘的脸色。   在这深宫大院里,吃一块点心都要按位份说话,更别说夏天的冰、冬天的碳,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料子,乃至于每天该得的蔬菜肉类。   位份每高一级,得到的东西和低一级的比,无论是数量还是品质,都是天差地别。   若是主位娘娘和善的,哪怕不受宠的也没人克扣份例,奉承的好了还会额外有赏赐,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不过皇贵妃是实际意义上的后宫之主,虽然康熙许了她皇后的份例她却没有取用,但皇贵妃的份例也足够她吃用不尽了。   胤禛来的时候,承乾宫的大宫女红枫和翠柳,正领着小丫头们收拾旧年的衣料子。各种红木的、檀木的、鸡翅木的、酸枣木的乃至黄花梨木的箱子摆了一地。   这时候的布料使用的都是天然染料,放的时间长了,有些难免就不鲜亮了。   红枫和翠柳要做的,就是把积压多年有些褪色的布料挑出来,任娘娘或做里衣,或赏人用。   “哟,四爷您来了?娘娘和贵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嘴里的“贵人”就是原本的王庶妃,也就是封三娘附身的那个。   也不知道康熙是怎么想的,在和皇贵妃冷战了近一年之后,前些日子突然下旨把王庶妃晋为了贵人。   嫔以下的后妃晋位,是不用行侧封里的,只要有了皇上的明旨,各处都得改口,内务府的奋力也都得跟着升级。   因着新晋的王贵人是唯一跟着皇贵妃住的小主,最近康熙又有易给皇贵妃做脸,内务府自然不敢怠慢,上午得了旨意,下午就把属于贵人的份例送过来了。   至于早先就送过的,属于庶妃的那一份份例,内务府的人提都没提,权当没有这回事。   皇贵妃虽然看不上那点东西,却也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较真,要不然就是得罪了内务府。   虽然她不怕内务府的那群奴才,但王贵人不一样。偏偏王贵人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皇贵妃就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她就被内务府的奴才们怠慢了。   “那各位姐姐们忙,我去见额娘。”胤禛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由红枫领着,去拜见皇贵妃。   “儿臣给额娘请安。”   “快起来吧,别多礼了。”皇贵妃把他叫了起来,又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这才担忧的问,“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胤禛一呆,笑道:“没有,额娘不用担心,我能有什么事?”   “还说没有?”皇贵妃嗔怪道,“别以为我整日不出门,就什么都不知道。昨天都那个时候了,你又急急忙忙赶回宫,还说没事?”   知子莫若母,胤禛虽然不是皇贵妃生的,却是她从小养到大的,她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胤禛脸上的笑容半点没变,若无其事地说:“额娘不用担心,是朝堂上的事,我和八弟能处理好的。”   一听说是朝堂上的事,皇贵妃就不问了。自己这两个孩子是什么来历她也都知道,相信就算小四处理不好,但小八一定能处理好。   只要他们兄弟俩齐心,别的皇贵妃就都不担心。   皇贵妃说起了另一件事,“前些日子你外祖母进宫,说是佟佳氏有意送一个庶女进东四所,我没有立时同意,想问问你的意见。”   “不用问,额娘直接替我回绝了就是。”胤禛道,“额娘是知道的,在我心里一夫一妻制才是正常的。”   皇贵妃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笑道:“好,等下次你外祖母再进宫,我就替你回绝了。”   她就知道,她的儿子意志坚定,不会因为在三妻四妾的世界里待久了,就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对了,怎么不见三姐?红枫姐姐不是说,你们两个都在吗?”   自从封三娘借着王韵的肉身进宫之后,就和皇贵妃形影不离。平日里胤禛来了承乾宫,也是一见就见到两个,今天只有皇贵妃不见王贵人,胤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皇贵妃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她还在睡,就不见你了。”   作为一个成年人,胤禛秒懂,忍着笑点了点头,“那额娘代我向她问好,时辰不早了,待我去一趟永和宫,也要出宫去了。”   若是再晚一会儿,到了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他怕是就出不去了。   “那行,你先去吧。等下回再见了小八,替我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上回八阿哥来请安的时候,皇贵妃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但无论怎么问,八阿哥就是那一句,“挑一个额娘喜欢的就好,家世不必太高。”   这是要给八弟选福晋了?   胤禛想起八阿哥曾和他说过的关于前世的烦恼,对皇贵妃道:“这个不用问他,额娘只需找一个性情温和的,另外家世不必太高即可。”   皇贵妃一怔,露出了恍然之色,“你们兄弟俩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我问他这样说,问你也还是这样说。”   胤禛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八帝主要是顾及良贵人。”   听他这么说,皇贵妃就明白了,“我知道了。你让他放心,我一定给他挑个好的。”   先前也是她忽略了,良贵人的出生本就不高,这些年也并不怎么得康熙喜爱,底气难免不足。   若是真给小八挑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人家就卡着规矩,只奉承她这个养母,不兜揽良贵人那个生母,谁也挑不出理来。到头来,苦的就只有八阿哥这个受夹板气的。   德妃大概也听到了什么风声,等他到了永和宫,德妃也是一阵盘问。   听见他说是朝堂上的事,德妃蹙眉问道:“朝堂上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年里有九个月都不在京城,便是有什么事,也找不到你头上呀。”   胤禛解释道:“就算我一整年都不在京,也还是个皇子。汗阿玛的儿子也不少了但除了太子殿下,有爵位的只有我一个,那些大臣们的眼睛,时不时就要往我身上瞄一眼。”   见德妃的眉头蹙得更紧,满脸都是担忧之色,胤禛急忙安抚道:“不过额娘放心,如今汗阿玛还要用我,就算有人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汗阿玛也不会让火烧到我这里的。”   儿子自信满满的神色总算是让德妃的神色放松了些,却有殷殷叮嘱道:“正因你汗阿玛看重你,你才要要加倍小心。毕竟……君心难测。”   虽然德妃不读四书五经,也不读史,但宫里的娘娘哪一个不看戏本子?   平头百姓看戏都是看一个热闹,但像德妃这种心思缜密的,哪怕是大团圆的剧目,她也能从中看出暗涛汹涌和人心人性。   戏里那些昏君是真的昏庸吗?   在德妃看来,那不过是帝王耍的手段,纵容下面的臣子争斗,他才好看准机会,摆弄朝堂,顺便剪除自己想要除掉的人,达成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胤禛正色道:“额娘放心,儿子始终记得您的教诲:汗阿玛先是儿臣的君主,然后才是儿子的阿玛。”   德妃终于露出了笑容,“那就好。额娘只有你们兄弟两个,你六弟始终太单纯了,额娘让他听你的话,你要好好带带他。”   六阿哥被德妃保护的太好,性子难免单纯但。他有一点好处,就是愿意听额娘和哥哥的话。   胤禛立刻点头应承,“额娘放心。”   他又问道:“最近六弟的身体怎么样?可还容易生病吗?昨天我回来的时候,打发张保去问了,说是六弟在写窗课,我也没有打扰他。”   “放心,这两年他的身子是越来越好了。”德妃笑眯眯地说,“自从过了那道死结,小六也不爱生病了,进膳也进得香,夜里也睡得踏实。”   “那就好,那就好。有六弟在额娘身边尽孝,儿子出门在外也放心了。” 第346章 八阿哥小露翻云覆雨手   母子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胤禛是掐着点儿出宫门的。   他前脚刚走,后脚诸位阿哥就陆陆续续地进了无逸斋。   十阿哥是被九阿哥拖着进来的,他一边打呵欠一边抱怨道:“九哥,你今天是怎么啦?往常也没见你这么勤快呀?”   整个无逸斋谁不知道,九、十两位阿哥一向是掐着点儿来的。往往是他们前脚刚跑进来,后脚授课的师傅就捧着教案跟进来了。   一起堕落的小伙伴突然上进了,更可怕的是,他不但自己上进,还要拉着他自己一起。十阿哥非但不习惯,更是觉得惊悚。   “唉呀老十,你走快点吧!”九阿哥急匆匆地说,“四哥昨天回宫了,今天说不定会来上书房。”   “什么,四爷今天会来上书房?”正吃着点心,指挥哈哈珠子收拾课桌的保泰闻言,把点心一丢就凑了过来,“九爷,四爷今天真的会来?”   同为胤禛的迷弟,九阿哥和保泰之间,多少是有点相斥属性的。   如今见保泰眼巴巴地凑过来,朝自己问四哥的消息,九阿哥得意的小尾巴都翘起来了。   “这我可不敢肯定,不过嘛……”九阿哥得瑟地抬着下巴,朝贴身太监赵多宝伸出了手。   赵多宝立刻会意,从九阿哥的书包里,翻出了昨天被胤禛批改过的那二十道乘法题。   昨天晚上入寝前,自家主子就特意叮嘱了要把这几张纸带上。除了找人炫耀,赵多宝实在是想不到这样做还有其他的意。   九阿哥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在保泰面前晃啊晃,得意洋洋地说:“看见没,看见没?四哥昨天回宫了,还亲自给我批改了课业。”   保泰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待看清是数学题,他就忍不住撇了撇嘴,不想搭理九阿哥了。   和九阿哥正好相反,他不喜欢算术,喜欢四书五经。   保泰入学不久,就对四阿哥这个敢逃学的堂兄心生钦佩。只是这种钦佩,还带着一点儿乖学生对校霸的敬畏,导致他对胤禛是有心结交而不敢亲近。   不过,这种情况随着胤禛在康熙面前替裕亲王说情之后,就彻底改变了。   有裕亲王这个亲阿玛在后面撺掇撑腰,保泰胆气大涨。而事实证明,胤禛这个“校霸”其实挺好说话,对他的态度十分温和。   于是,保泰对这个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堂兄的感情,就从敬畏变成了亲近。   在偶尔请教了胤禛一次问题之后,他又从亲近变成了敬佩。   自那以后,每次胤禛来上书房,都会和他说说话,问问他的课业。   更有甚者,保泰在课业有不懂的地方,既不请教老师也不询问同窗,都攒在一起,等胤禛来了让胤禛教他。   这种彻头彻尾的迷弟行,为让胤禛哭笑不得,每次都劝他别这么干,有问题最好是当场请教老师,不要拖着。   但保泰虽然每一次都是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下一回依旧我行我素。   三五次之后,胤禛见他的功课并没有落下,才明白这小子那些疑惑,八成只是当场疑惑,随后自己就想明白了。   他之所以还要请教胤禛,一是想要近距离多接触偶像;二就是胤禛的逻辑思维方式每每都能给他启发。   这也难怪,胤禛这辈子虽然也是自幼学习四书五经,但他毕竟受后世影响多年。   再则,他这辈子的老师揆叙也不是一个迂腐之人,给他讲课自然不会拘泥于一道,常常是旁征博引,一篇文章就能引用三四家学说。   可以说,胤禛的知识面高度可能比不了那些同龄的天才,但他的广度怕是少有人及。   保泰每次请教他之后,都会觉得深受启发,对已经学过的学问有新的认知。   原本这是他一个人的殊荣,哪知道九阿哥横空出世,被八阿哥带到了胤禛面前。   九阿哥的母亲是宜妃,而宜妃是康熙的宠妃,他和温妃的儿子十阿哥简直就是后宫中的两个小霸王,整日里招猫逗狗,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胤禛。   当然了,由于胤禛身上还有一层“校霸”光环,这俩后宫小霸王一时之间倒是不敢熊到胤禛面前。   胆大又活泼还不熊的孩子,谁不喜欢?   更别说,胤禛本就有意亲近九阿哥。就算八阿哥不带着九阿哥来,他也是要主动凑过去的。   他知道九阿哥不喜欢四书五经,反而喜欢算术,就投其所好引导话题,很快就让九阿哥意识到,自己这个四哥在算术上的造诣,怕是连无意摘的师傅们都比不上。   熊孩子最服什么人?   就是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能打败自己的人。   而胤禛的数学水平,何止是能打败他呀,那简直是能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九阿哥磨着胤禛教他数学,胤禛顺水推舟欣然答应,不但教了他一些基础数学的算题技巧,还给他留了二十道找规律的乘法题,就是为了进一步加深他对数学的兴趣。   而兴趣,从来都是最好的老师。   九阿哥自认得遇良师,自然很高兴;八阿哥见自己关系最好的两个兄弟越来越亲近,当然也很高兴;四阿哥的目的达成,自然没有不高兴的。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唯一觉得不高兴的,就是被九阿哥抢了唯一性的保泰。   ——原本,我是无逸斋里唯一一个被四爷指导过的人!   两个迷弟之间的矛盾,就是这么简单。   原本保泰还想仗着自己精通四书五经,又被胤禛指导多年的优势,嘲讽九阿哥一通。   却没想到,九阿哥手里拿的并不是四书五经上的任何一篇文章,而是一些他根本看不懂的数学题。   他当时就蔫儿了,但却输人不输阵,冲九阿哥哼了一声,就返回自己的座位,眼巴巴地看着教室的门口,只等胤禛来了,就第一个扑过去,把自己这段时日集赞的问题一股脑都请教一遍。   虽然这些问题他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但胤禛的观点总有新奇之处。   更何况……   他愤愤地看了九阿哥一眼,心里发狠:一定要抢占先机,不能把先请教的机会留给某个人!   恰好,九阿哥也是这样想的。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学到来,盯着门口的两个人在希望与失望中徘徊了无数次,之所以还能憋着一口气坚持,全因为有对方的存在。   由此可见,树立一个对手,果然比单纯的鼓励要有用得多。   伴随着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八阿哥背着小书包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被两道灼灼的目光刺得浑身紧绷。但只片刻,那两道目光就同时收了回去,似乎是不屑多看他一眼。   怎么回事?   八阿哥疑惑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分别在保泰和胤禟身上顿了一下,已经把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两个人的恩怨,他决定不掺合,以他那特有用的、慢悠悠的步伐走到了自己的座位,慢条斯理地整理书桌。   无逸斋乃是做学问的地方,师傅们上课的时候,自然是不允许小太监们逗留的。   但能进这里读书的,无一不是皇亲贵胄,师傅们自然也不指望他们事必躬亲。   所以没上课之前整理书桌,和下课之后阿哥们用膳,师傅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进进出出的小太监。   不过,在这群龙子凤孙里,还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决定咸鱼到底的八阿哥。   他是从来不让自己的贴身太监进教室的,从教室门口的时候,他的书包就是自己背;中午用膳的时候,也是他自己走到门口把食盒提进来,吃完了再提回去。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异类,一个跟奴才抢活干的异类。   还有人暗中议论他的出身,恶意地揣测他是因为生母出身低贱,养母也不重视,这才被底下奴才怠慢,以至于事事亲力亲为。   这种话,从上辈子开始,八阿哥就听得多了。   或许是个真小孩的时候,他会觉得愤怒,觉得委屈,觉得茫然失措。   但现在的八阿哥绝对不会了。   毕竟,按照心理年龄算,他都是几十岁的老头子了,怎么会和一群小屁孩计较?   因而,不管旁人怎么说,他都是一笑置之,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有一次,好不容易来上一次的胤禛课听见了这种议论,当即大发雷霆,亲自动手把那两个恶意嘲笑八阿哥的宗室子弟揍了一顿。   那两个宗室,其中有一个就是简亲王世子阿尔江阿。   阿尔江阿是简亲王的原配福晋所出,因生母早逝,自幼被康熙养在宫里,康熙甚至特许他和皇子一起喊汗阿玛,以示对他的看重来拉拢简亲王。   一个皇子和一个亲王世子参与的聚众斗殴,上书房的师傅们根本不敢擅自处理,很快就惊动了康熙。   这件事认真论起来,虽然是胤禛先动的手,但胤禛为什么打他们,阿尔江阿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只因阿尔江却并不怎么得简亲王的喜爱。   如今的简亲王府已经是第三任继福晋当家了,前后三个正福晋都有亲儿子,如今最得见亲王喜爱的,自然是三继福晋生的幼子。   毕竟老夫少妻,三继福晋又是个有手段的,想要笼络竹简亲王很容易。   笼络住了简亲王之后,枕头风就成了一大利器。   因此,自从三继福晋的儿子出生之后,她就一直在想方设法,想让简亲王请旨废掉阿尔江阿弟世子之位,改立她的儿子为世子。   除此之外,还有二继福晋所生的儿子将要浑水摸鱼,平日里也没少在简亲王面前给这个大哥下绊子。   一个是常年不在身边的长子,一边是朝夕相处的福晋和孩子们,简亲王心里本就有所偏袒。   更何况,此时的宗室和康熙之间并不和睦,简亲王府更是和皇上一脉有些仇怨。   简亲王一脉,原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一脉。先帝顺治剥夺了他们这一脉郑亲王的爵位,如果不是济度找太皇太后说情,他们这一脉铁帽子王的爵位,就到头了。   饶是如此,亲爹的爵位不给继承,偏偏要令换一个封号,也够简亲王一脉记恨了。   虽然同是铁帽子王,但“简”这个封号能和“郑”这个古代封国的国号比吗?   因而,对于自小养在康熙身边的长子,简亲王本能地忌惮不喜,就怕他继承爵位之后,把他们这一脉的实力都献给康熙。   阿尔江阿之所以还能坐稳世子之位,全靠有康熙的偏袒。   不过他也明白,康熙再怎么偏袒他,也不可能超过自己的儿子。   这个道理,胤禛也明白。   所以,在去觐见康熙的路上,胤禛低声恐吓他,告诉八阿哥不但是良贵人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他嘲笑八阿哥的出身不堪,又何尝不是在打皇上的脸?   阿尔江阿本身就没有多少才干,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而已。   被胤禛这么一吓唬,他顿时就失了方寸。   胤禛见此,暗暗冷笑了一声,又软硬兼施的几句话,就让他不敢在康熙面前乱说,只说两人打架全因一场误会,双方都有责任。   对于康熙来说,胤禛是他的亲儿子,阿尔江阿是他将来控制简亲王一脉的重要棋子,他哪个都不愿意责罚。   如今这两人都愿意难得糊涂、大事化小,他自然也顺水推舟,随意训斥了两人几句,又赏了点东西就让他们回去了。   眼见四哥替自己出了头,八阿哥感动之余,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八贤王认真起来。上书房这群小萝卜头哪够他收拾的?   他连三分手段都没使出来,就让这些人再不敢议论他了。   收拾好书桌之后,眼见离上课还有好一会儿,他就凑到九阿哥身边,低声问道:“九弟,你今天是怎么了,来的这么早?”   好不容易勤勉一回,却被八哥直接揭了老底儿,九阿哥登时恼羞成怒,“什么叫我今天来的早,难道我昨天来的很晚吗?”   八阿哥呵呵笑了两声,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你是没来晚,毕竟还比师傅早一步进教室不是?   此时,十阿哥正趴在隔壁的书桌上呼呼大睡。他的贴身小太监可怜巴巴地捧着书包,根本不敢打扰主子睡觉。   八阿哥自己就是个咸鱼做派,也知道以十阿哥的出身,康熙是绝不希望十阿哥太过上进的。   因而,见他还酣睡不醒,八阿哥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管。   他只是对九阿哥说:“你要是想等四哥的话,还是别等了,四哥一大早就出宫去了。”   “什么?”这是九阿哥。   “什么?”配合九阿哥唱二重奏的,正是保泰。   两人皱眉互视了一眼,又异口同声的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   八阿哥道:“四哥二更天就起来了,分别到承乾宫和永和宫请安之后,立马就出宫了。怎么九弟,你就没关注东四所?”   “没有。”九阿哥蔫哒哒地摇了摇头,精气神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反倒是保泰很快就调节了过来,开始无情嘲笑九阿哥,“有些人啊,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说不定四爷指点你就只是顺便而已。”   “你……”九阿哥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说谁是顺便?”   “谁应就是说谁咯。”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了,八阿哥急忙拦住了,“好了,好了,你俩都少说一句吧。四哥平日里最看重兄友弟恭,若是让他知道你们俩如此吵闹,怕是大半年都不想回宫了。”   打蛇打七寸,挖树要挖根。八阿哥深暗此道,一下子就把两人给按了下去。   等他们两个不敢闹腾之后,八阿哥才又分别安抚了他们,对他们说胤禛之所以来不了,是因为外面的差事太忙,其实心里是时刻记挂着他们的,对他们的课业也十分上心。   “保泰,你莫不是忘了,四哥每次来无逸斋,都要查问你的功课。但凡你有哪里不懂的,他给你讲解也从来没有推脱过,你可不要辜负四哥的期望呀。”   “那是自然。”保泰得意地看了九阿哥一眼,下巴抬得高高的。   八阿哥见状,急忙又去安抚九阿哥,“还有九弟,昨天晚上四哥才夸赞你,说你在算术上的天赋少有。你要是不学出个样来,岂不是让别人嘲笑四哥没眼光吗?”   “谁敢嘲笑四哥?”九阿哥立刻就急了,声音蓦然拔高,“八哥放心,我不会给四哥丢脸的。”   “我自然是相信九弟的。”   眼见保泰直撇嘴,八阿哥正色道:“你们两个都是四哥教出来的,平日里大家伙儿都看着呢。若是你们两个整天掐架闹不和,让别人怎么看四哥呢?”   正撇嘴的保泰神色一僵,呐呐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九阿哥吭哧吭哧了几声,主动和保泰道歉,“保泰哥,我不该挑恤你的。”   他心想:等下回见了四哥,我就告诉他我可不像某人一样,小肚鸡肠又拉不下脸。   保泰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见比自己小的堂弟主动道歉,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诶,这不就好了嘛。”八阿哥笑眯眯地抓住两人的手,非常顺利的叠在了一起,“你们以后还是要好好相处,不要让四哥办差之余,还要替你们担心。”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点了点头。   只不过,保泰是真的听进去了,九阿哥却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比如:到胤禛面前邀功。 第347章 有所求   自道录司建立以来,就伴随着一路的话题,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吸引着京城人的目光。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新奇的人和事逐渐从进城散播开来,慢慢地向全天下扩散而去。   先是四阿哥有了奇遇,得高人传授法术,立誓要建立道录司,为天下百姓除害;   紧接着就是香水与精油的推出,因为有四阿哥背书,这两样东西又深受达官显贵的追捧,引得不少人观望羡慕。   就在百姓们以为,四阿哥就是要打着道录司的招牌敛财时,却又突然得知,道录司的大本营摒弃了一贯的园林建筑规格,非但所有的景物任由平民百姓参观,还将收拢大街上的无业游民,里面的鱼塘田地承包给他们。   这些闲散人士虽然有一部分游手好闲的懒汉,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没有土地,也没有其余谋生技能,不得不在大街上转悠,以期找到机会混口饭吃。   随顾园优先招募的,就是这些想要靠自己的双手生存,却没有土地让他们赖以生存的人。   虽然这些人流浪了一段时间后,身体里的惰性逐渐冒头,可摄于皇子之威,他们根本不敢偷懒。   更何况,胤禛还让专业人士去指导他们科学种田,甚至于每一块田地里种什么东西都有规划。   如此严格的管理,本能地让这些平头百姓心生惶恐,更加不敢怠慢。   就这样,随顾园不但能自给自足自行运转,还物种繁多。又有宫中御厨根据原材料研制菜品,但凡是来过一次的达官显贵,无不被这里新奇又多样的美食征服味蕾。   好东西嘛,当然要大家分享。一是增进朋友之间的感情,二也不失为一种炫耀的资本。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年时间,布局风雅、风景繁多、服务周到、菜肴美味的随顾园,就成了达官显贵们呼朋引伴,聚会宴客的首选场所。   单只这一项,胤禛就赚得盆满钵满,不但能维持道录司的日常开销,还略有盈余。   不过,那是在两个月以前了。   自两个月前,胤禛从神仙岛引回六百多个高人之后,道录司的财政,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好在胤禛也不算太过惫懒,有门客王霜月善于经营。   他将香水和精油的配方给了王霜月,王霜月立刻就往江南云南等地,买下大片荒地,专门种植各类香味浓郁的鲜花。   买下荒地之后,她按照胤禛的指示,在当地雇佣工匠种植花草,并在当地建了工厂,花草做初步的加工。然后再把加工过的原材料,通过水路运往保定,在保定做最后的精加工。   正好,康熙早年赐了胤禛两个园子,就在保定,也不用另外买地皮了。   如此一来,这一样生意就等于是盘活了两地的经济。   除此之外,胤真又命人在保定盖窑,烧制分装精油和香水的瓷瓶,又另建了一个工厂,专门招募女工,制作精油和香水的外包装。   这些外包装或为草木编织品,或为有特定精美刺绣的香囊荷包。   因为工价合理,多劳多得,如果不想在工厂做工,还能付了定金之后将原料带回家去,一时之间,保定一地多有女子以此赚钱补贴家用的。   俗话说得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原本临近京城的天津保定等地,女子地位就比南方女子高,如今他们陡然有了大笔的收入来源,甚至有许多半年的收入,就能顶上自家男人辛辛苦苦干一年。   手里有了钱,财腰杆挺得更直,保定一地的女子地位自然而然就提高了。   而烧窑和办工厂这两样差事,胤禛则是交给了湖北绿林营杨慎的某些部下。   想当初他洞庭湖公干,路经襄樊的时候,正遇上大批妖道作乱,便凭手中兵符从陆林营调来了五百绿林军。   这五百绿林军,皆由游击将军杨慎统领,对胤禛助益良多。   其中有两次大规模战斗,有十多个绿林军或重伤或战死。   那时候胤禛便承诺过,受伤的给予大量补贴,战死的若是有直系兄弟或子嗣的,都可以送到京城来,由他安置。   杨慎相信他的为人,回去之后果然劝战死兄弟的亲属来了京城,按照胤禛的吩咐,先到国公府找了鄂伦岱。   而鄂伦岱这边,也早就接到了胤禛的手书,对这些人也都妥善安置。   等胤禛在保定那边有了规划之后,便把这几个人要了过去。询问过他们的意见之后,有三个想从军的安置他们从军,其余人不想再过刀口潜血的日子,胤禛便让他们在这两处做了管事。   这些人都算是胤禛的嫡系,就算免不了有些小贪小贿,但对胤禛的命令,都是不打折扣地执行。   如此一来,胤禛手上的资金完全可以自行周转,也就打消了开采神仙岛上金矿的主意。   反正那地方有钟道人坐镇,旁人也动不了,还不如留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眼见自己当初的设想一点一点步入正轨,胤禛十分欢喜。虽然这只是一个开始,但胤禛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现在的道录司可谓是要钱有钱,要名有名,要高人有高人。   不过,这些高人大多不耐俗务,除了牡丹芍药两位仙子一心管理后勤之外,其余高人的心思要么就是在斩妖除魔上,要么就是在修仙问道上。   偏偏随着人数增多,道录司的俗物也越发多了。   这个时候,一个单独的管理部门,就到了诞生的时机。   所以胤禛就禀报了康熙,在京城及其周边到处张榜,招募有志之士进入道录司,管理内政。   因为胤禛招募人手不限出身,唯一的要求就是会写字或算帐,且开出的薪酬极高,一时间应者如云,报名的人都快把招募处的门槛给踏破了。   这其中大多数都是平民出身,虽读过书却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八旗子弟和包衣子弟也有,但却很少。   这些人大多是冲着胤禛这个贝勒爷的名头来的,想要另辟蹊径碰碰运气,实现曲线救国。   不过,这些人都要失望了。   因为进了道录司他们就会知道,道录司和朝廷属于平行机构,如果不是康熙亲自下场双方根本不会有交集。   所以,进了道录司的人员,是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上的。   报名的时间一共三天,三天之后截止,又三天开科考试,择其忧者而录之。   参加这次考试的人中,身份最高的就是纳兰揆叙。   他的出现,在一群人中可谓是鹤立鸡群。   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书生们惊疑不定,暗暗猜测:这次所谓的考试是不是早有内幕?   一想到哪个能录取,哪个不能录取早有内定,自己这些人就是白跑一趟,陪太子读书的,这些人心里就不舒服。   如果换在明朝,这些书生早就闹起来了。   不过很可惜,现在是清朝。   如果是在江南汉人聚集的地方,读书人们还敢仗着自己的身份闹一闹,热血上头之下,甚至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但是在京城,这个八旗子弟聚集权贵遍地的地方,这些出身汉族的书生们就算心中有怨,也是不敢明着抱怨的。   江南天高皇帝远,汉人书生们就算闹出了什么事,朝廷也是以安抚为主。大不了就是以后在仕途上卡一卡这些人,再抓几个带头闹事的警告一番。   但是在京城……   天子脚下,京畿大营十万人马枕戈待旦,随时随地都可以镇压不服。   最重要的是,胤禛这次收录的人数并不少,足足有六十人。就算他真的拿出一部分做人情,这些没有背景的人,也是有一定概率被录取的。   想想那一月二十两的俸禄,这点钱对于豪门富户来说不值一提,说不定连一件好的衣裳都做不了。   但对于真正寒窗苦读的寒门学子来说,足够他们上孝父母下养妻儿了。   这世上固然有迂腐书生,认识几个字,读了两本书就自命清高不屑俗务的。   但大多数人都是有良心的,都知道父母妻子终日劳作供自己读书不易,也明白科举这条独木桥不是那么好挤的。   所以,他们妥协了,是对生活妥协,也是对自己的孝悌之心妥协。   原本这一点,胤禛也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想要通过这次考试,名正言顺地把揆叙弄进道录司。   至于他身上挂着的两个官位,如今的揆叙志不在朝堂,真把那两个清水衙门的官位当闲职看待了。   他这般无欲则刚,便是康熙有千般权谋,也无可奈何。   第三天报名结束之后,胤禛正带着揆叙和明若一起,核定报名的人数。   芍药仙子和牡丹仙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考题的雕版,只等实际人数出来之后,他们就组织人手印刷。   “没想到,一个非朝廷机构组建的考试,报名人数居然有两千之多。”明若觉得有些震撼。   揆叙笑了笑没说话,拿毛笔蘸了墨,继续抄录报名者的姓名与贯籍。   这还只是因为时间短,消息散播得不够远,来的人只有进城和直隶的人口。   若是让这件事先发酵过十天半个月,来的人会更多。   感慨完之后,明若又想到那一二十两的俸禄,不禁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用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雍正皇帝可从来不是只会坐在金銮殿上,听臣子歌功颂德的太平天子,虽然他登基之后,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圆明园,连木兰秋弥都没有过。   但在他登基之前,已经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在全国各地办差,深入地了解了民间疾苦,知道什么样的政策财是百姓急需的,什么样的政策只是花花轿子看着好看。   所以,她也很明白,二十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揆叙早知富察格格颇有见地,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一笑,想着日后她与四爷夫妻同心,四爷也能一心扑在事业上,带着他们这些人实现大家共同的志向。   这不比娶一个循规蹈矩的贤惠女子强?   甚至于揆叙都开始考虑,等他儿子再大两岁,是不是也把耿格格带过来,做些整理文书的工作。   耿格格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其见地非一般女子可比。   有了富察格格这个珠玉在前,他也想自己的妻子,能够在自己的庇佑下施展才华,获得和富察格格一样积极的精神面貌。   不过,这只是他初步萌生的一个想法,具体要不要实施,还得回去和妻子商量一下。   耿格格虽然是按照满族贵女的标准养出来的,但他毕竟是标准的汉人出身,受到的汉人礼教影响也不小。   万一她不乐意抛头露面,自己不就是好心办坏事了吗?   正在这时,守门的张保来报,“四爷,富察格格,礼部笔帖式王宽求见。”   “王宽?”胤禛思索了片刻,发现对这个人没有印象,便扭头问揆叙,“这王宽又是个怎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揆叙听见这个名字和职位之后,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出现了这个人所有的资料。   “奴才对此人略知一二。”   对此,胤禛觉得是意料之中,也不问这王宽具体是什么样的人了,直接问道:“那你觉得,他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   揆叙笑道:“这人善于察言观色,又赶在这个时候来,想必是察觉到了与这场考试相关的事。”   胤禛笑了,笑着和明若对视了一眼。   英雄所见略同,他们两个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提前预料到了人数会很多,胤禛就向康熙请旨,从礼部借调过来了五个笔帖式,帮忙登基和监考;又从五城兵马司借来了五百旗兵,到时候维持考场秩序。   这个王宽,就是从礼部借来的五个笔帖式之一。   因为双方的身份察觉过大,胤禛又常年不在朝中,这些人对他不大了解,就算有心攀附,也不敢贸然凑过来。   这个王宽既然赶来,必然是带了干货的。   胤禛笑道:“那就让他进来。”   “嗻。”张保领命而去。   但胤禛却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胤禛微微眯了眯眼,沉声问道。   王宽心头一凛,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四爷面前,不敢胡言乱语。”   却原来,王宽进来行过礼之后,就把自己观察到的,许多考生都面露怨色的事情报给了胤禛。   胤禛蹙眉思索了片刻,已经大略猜出是为什么了。   不过,他还是缓缓问道:“那你可知,他们为何心生怨望?”   这王宽既然来卖好,必然是有所求的。胤禛就顺便考察一下,这人值不值得自己花心思提携。   王宽竟然敢来,那自然是有备而来,来之前他已经私下调查过了。   因而胤禛一问,他立刻就回答道:“那些书生之所以心怀不满,是觉得此次考试不公平,有内幕。”   “哦?”胤禛挑了挑眉,笑着看向揆叙,调侃道,“看来此次报名之人,颇多忠义之士呀。”   王宽一看,就知道胤禛已经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不由心生敬畏。   但他心头忐忑之余,却更高兴了。   ——四爷的本事大好呀!他本就是有求于人,四爷的本事越大,他求的是成功率不就越高吗?   于是,王宽恭维道:“看来个中缘由,四爷已经了然于心,不必微臣多做口舌了。”   胤禛微微一笑,问道:“我这里有个差事给你,你敢接吗?”   王宽正色道:“有何不敢?”   见他临危不惧,胤禛不由赞了一声:“好!”   然后他就告诉王宽,这次的考试的确有内幕,但走后门的只有揆叙一个。   而且严格算起来,揆叙并不算是走后门的。因为揆叙是他道录司最原始的班底骨干,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正式回归而已。   说完之后,他又问王宽,“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不必我教你吧?”   王宽大声应道:“四爷放心,微臣若是办不成,就自己把脑袋拧下来!”   “倒也不必如此。”胤禛道,“你要是把这件差事办好了,我允你一个条件。当然了,不可危害百姓,不涉及结党营私。”   王宽的心跳瞬间加快,“咚咚咚”震得他耳膜生疼。   ——四爷猜出来了,四爷果然猜出来。并且,四爷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多谢四爷。”他深深叩拜下去,再抬头的时候,眼中竟隐隐有泪花闪现。   胤禛敏锐地意识到,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王宽之所以找时机在他面前出头,或许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他忽然道:“你若是有事求我,尽可直说。”   “四爷?”王宽一呆,满脸的不可置信。   胤禛道:“能让你求到我面前的,应该不是朝堂上的事,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四爷英明!”王宽再也忍不住了,哭求道,“求四爷救救我那可怜的姑姑,莫要让她死都不能安生。”   胤禛神色一凛,迅速和揆叙对视了一眼,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348章 选秀和考试   却说王宽当即跪地哭求,“求四爷开天恩,救救我那可怜的姑姑,莫要让他连死都不得安宁!”   胤禛微微眯了眯眼,暗暗庆幸:正所谓就人如救火,幸好多问了一句。   如果不是从王宽的态度里看出不同寻常,依旧把王宽当成是善于钻营之辈,说不定就耽误了救人。   “你快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胤禛急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见他亲自来扶,王宽受宠若惊,也不敢应跪着。   可是,还不等他顺势起身,却发现扶在自己手臂上的两只手力道惊人,直接就把他托了起来。   王宽心中惊讶不已,却对胤禛更加信服力。   古人本来就喜欢神话自带异象的人,比如生有重瞳的项羽,双耳过肩的刘备,如今还要添上天生神力的胤禛。   虽然胤禛的神力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嗑药得的,但王宽不知道呀。   带着心头多出来的莫名敬畏,王宽恭恭敬敬、仔仔细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四爷,小人本是济南府历城县人,因为堂姐貌美,十年前嫁入了安亲王府,借着王府的势力,才在礼部谋了个笔帖式的差事。”   虽然安亲王府逐渐没落,但一般人也不愿意去招惹,所以他这个笔帖式做得到是安稳。   笔帖式是清朝特有的官职,位列九品,是官员中的末流,但却是许多八旗子弟在朝堂中的起点。   王宽之所以在这个位置上蹉跎了十年,就是因为七年前,他快要升值的时候,堂姐突然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堂姐去得突然,没来得及和他那便宜堂姐夫交代一言半语,导致王宽一下子就失去了来自安亲王府的支持。   八旗子弟都是把笔帖式当成晋升之阶,干上三年就靠家族势力升走了,王宽上头没人关照,自然就蹉跎了下来。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突然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王宽或许还会继续蹉跎下去。   家人捎来的书信告诉他,他的亲姑姑因生辰八字特殊,被人强行配了阴魂,配完之后不过半个月,整个人就浑浑噩噩枯瘦如柴,眼见是命不久矣。   王家自然心疼女儿,可是对方势力大,他们王家惹不起,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京城当差的王宽身上。   “阴婚?”胤禛的脸色陡然阴沉,这两个字可算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正是。”王宽哭诉道,“若只是强行配婚,让我姑姑守一辈子望门寡也就罢了,反正我们家小有余财,也养得起一个老姑娘。   可是,朱家人之所以找我那小姑姑结阴婚,根本就不只是可怜自己的小儿子夭折不能入祖坟,他们分明是另有所图。”   胤禛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王宽道:“小姑姑虽然病得浑浑噩噩,却有偶然清醒的时候。有一次小姑姑半夜里陡然清醒,我母亲正好在病榻前照顾她,她就对我母亲说了一些在城隍庙的见闻。”   城隍也属于鬼神一类,掌管着一地的阴魂。历城县的城隍换算到人间的官职,就相当于历城县令。   整个历城县的人死了之后,都要被捉到城隍庙去,简单的过个堂,记录一下生前的功过,再由城隍报到地府查验生死簿,对照无误之后,将阴魂或判入地狱,判入轮回。   某种程度上来说,城隍的权利是极大的。若是城隍有了私心,对他治下的百姓来说,将是一场灾难。   很显然,历城县的城隍,就是生出了私心。   胤禛询问了王宽的姑姑王四娘的生辰八字,他指一算才知道,这位王四姑娘的命格果然特殊,乃是阴年阴月阴时阴刻生人。   有着这种生辰八字的人,必然是貌美如花、体弱多病,又易招惹鬼神。   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这姑娘也就是身体弱点而已。但很不幸的,王四娘是生在了聊斋世界,自小就饱受鬼狐侵扰。   三年前,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道士,给王四娘喝了一碗符水,又给了她一个护身的玉佩。   从那以后,那些秽物再也不敢来招惹王四娘,王家人也算是松了口气,对那道士感恩戴德。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道士根本不是来救命的,而是来催命的。   据王四娘所说,在她浑浑噩噩不省人事的时候,其实是灵魂出窍,被两个皂吏带到了城隍庙,强行和她配了应婚的丈夫行周公之礼。   那两个押送她的皂吏言语之间不干不净,甚至趁机对她动手动脚。王四娘不堪受辱,几次趁清醒的时候想要自尽,却都没有成功。   她咬舌自尽,被咬断的舌头会自动长回去;想要触柱而亡,撞在柱子上柱子却软的像棉花;欲要绝食断药,但家人送来饭食汤药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该吃吃该喝喝。   由于她三番四次的不配合,终于激怒了背后之人。   在又一次和名义上的丈夫行过周公之礼后,两个皂吏并没有直接把她送回家,而是压到了一间明堂里。   有一个穿着前朝官服的人高做明堂之上,侧首第一位上坐着一个道士。王四娘认得,那个道士正是三年前,用符水和玉佩救了她性命的人。   不过,此时的道士可不像三年前哪般慈眉善目,而是面目冷凝,眼中透着阴狠,对于王四娘的不配合,他十分不悦。   那道士恶狠狠地威胁王四娘,让她不要徒劳反抗,乖乖替陈公子诞下子嗣。   若不然,她家里的人就会一个接一个地遭殃。   王四娘害怕家人受牵连,不得已妥协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王宽更不会想方设法凑到胤禛面前告状了。   问题还是出在了那两个皂吏身上。   带着王四娘从明堂里出来之后,两个皂吏得意洋洋,一边对她动手动脚,一边在言语上威胁侮辱她。   可能是因为已经图穷匕见的缘故,两个皂吏少了许多顾及,比往日更加过分。   原本王四娘是想着忍过去就算了,只要家人平安,她受些侮辱也不打紧。   可两个皂吏越来越过分,自小就守着礼法的网四娘终于忍无可忍,咬了其中一个皂吏的胳膊。   那皂吏恼羞成怒,言语间透露出等陈公子的孩子出生之日,就是他们王家气运衰落之始。   王四娘大吃一惊,差一点忍不住质问。   幸好她还有些理智,害怕自己质问出生,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家人通气。   于是,她就只是捂着脸嘤嘤哭泣,好像没有听到那皂吏说的关于王家气运的事。   那两个皂吏也因她是个女子,还是个被他们捏在手里,无力反抗的女子而轻视,当天照例送了她回去。   王四娘就抓住了这次机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嫂子,请嫂子转告家人。   若只是赔上一个女儿,王家或许就忍了。   但事关整个家族,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但忍不了又如何呢?   根据王四娘的描述,那天高坐明堂那个,十有八-九就是历城的城隍。   陈家连城隍爷都买通了,他们当真就求告无门。   就在一家人无可奈何,抱头痛哭,准备等死的时候,王宽的哥哥突然想起来,在历城县他们的确是求告无门,可是在京城,却有一个大好的门路可以为他们做主。   王家人先是集体懵逼,接着王宽的叔叔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四贝勒?”   “不错,正是四贝勒。这些年哥哥的家书里,没少提到这位四贝勒。”   王宽的弟弟说,“而且你们忘了吗?就在九个月前,四贝勒还曾从咱们山东取道东去。路过章丘的时候,还收拾了两个厉鬼,和一只作乱的野狐狸。”   “不错,的确有这回事。整个章丘县都传遍了,咱们这边也有耳闻。”   说这话的是王宽的母亲,这位老太太十分爱八卦,她的消息来源多是平日交好的卦友。   参与过八卦的人都知道,为了八卦的质量,她得到的消息被虚化夸大了多少。   在这位老太太嘴里,四贝勒简直是包公再世,日审阳夜审阴,不管是贪官还是作乱厉鬼,见了他都瑟瑟发抖原形毕露,恨不得立刻跪地磕头,将自己的罪行交代得一干二净。   知道的是她在说八卦,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说书呢。   不过也正是如此,让王家人对远在京城的四贝勒充满了信心。   于是,就有了王宽求救的这一幕。   听完王宽的叙述,胤禛立刻意识到,这恐怕是陈家贿赂城隍,和那道士相互勾结,用结阴魂的方式盗取王家的气运。   王宽再次叩拜,“请四爷开天恩,救救我的小姑姑,也救救王家一门!”   “你先起来。”胤禛再次把他扶了起来,正色道,“这件事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四爷,多谢四爷。”王宽感激涕零,喜极而泣。   胤禛让他先坐到一边,吩咐张保,“去把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请来。”   这两位,就是胤禛准备指派到济南府坐镇的高人,这一次正好让他们到济南去赴任,把这件案子当成敲山震虎的第一把火。   早在王宽进来的时候,明若变避到了屏风后。   在胤禛让人找了这两位来时,揆叙适时给王宽倒了杯茶,并告诉他,“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都是法力高强之辈,而且上官道长尤其擅长请神。由他们两位出马,一定能救出你姑姑,不会让贼人的阴谋得逞的。”   王宽听闻心中大定,连连对胤禛和揆叙道谢。   不多时,一个穿着蓝色僧衣的大和尚,和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黄冠相携走了进来。   这两人给胤禛行过礼之后,揆叙急忙引着王宽上前拜见。   两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有鬼狐作乱,到了他们显手段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胤禛把事情大略和他们说了一遍,就命王宽为向导,和两位大师一同回历城县,处理王陈两家的事。   “两位可还需要别的援助?”胤禛最后问道。   上官道长傲然一笑,“不过是一县的城隍,频道有把握对付。”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颂了一声佛号,也道,“至于王陈两家的矛盾,就有贫僧做个中间人,来为两家调和吧。”   见两人信心满满,胤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取了一张自己的名帖交给了王宽,“等灵异事件处理完之后,你就拿着我帖子找历城令。   灵异事件他管不了,但陈家却还是大清治下之民,他们的罪行按咱们阳间的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说到最后,他紧紧地盯着王宽,目光透露出不容置疑。   王宽心头一跳,急忙应道:“是,微臣一定提醒历城县令,不可徇私。”   他原本还有一点儿狐假虎威,让陈家付出惨重代价的想法,如今却是全没了。   =====   送走了这三位之后,胤禛把明若叫了出来,三人继续处理考试的事。   “监考官是有了,但考场设在哪里呢?”   两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场地稍微小一点,根本就装不下。   揆叙沉吟了片刻,提议道:“不如就在随顾园。如今秋收刚过,正好有一大片田地空了出来,不如就在那里摆上桌椅,作为临时考场。”   明若眼睛一亮,附和道:“不错,如今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在外面考试正好。”   敲定了场地之后,胤禛就让揆叙去通知芍药仙子,用做好的雕版印上两千二百张考卷,多出的二百张是以备不时之需。   明若道:“如今王宽走了,谣言的事情得另找一个人来处理,你那里可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胤禛沉吟了片刻,“倒是有一个,也是礼部的笔帖式。不过他出身乌雅氏,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牵扯。”   明若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要你一天还是德妃娘娘的儿子,就永远不可能和吴雅是彻底撕撸开。”   这可是她的经验之谈。   前世因着德妃不喜欢他的缘故,乌雅氏那么大一个包衣家族,只有寥寥数个慧眼识珠支持他,其余人都听从德妃的指示,一心抱十四阿哥的大腿。   可是等他登基之后,还是要乌雅氏。这不只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为了安朝中那些汉臣的心。   汉人最重礼法,投降了清朝之后的汉人,更是把礼法这块遮羞布捂得严严实实。   虽然他们自己不一定遵纪守法,却要求皇帝一定要遵循礼法。   胤禛哑然半晌,“罢了,那就让乌雅德辉去吧。”   道录司的考试还没有开始,三年一度的选秀活动却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顺贞门外就停了无数的骡车,各家的适龄秀女都由父兄护送,跟着各旗的佐领,依次到顺贞门来过初选。   初选通过的,才有资格进入皇宫内院,经历复选。   不过,今年的选秀还有点不一样。   因为皇上已经下了明旨,要在这一次的选修中选出太子妃和太子侧妃。   而且,太子侧妃的人选,要从京华四品以上的汉人官员的女儿中选出来。   也就是说,这次参加选秀的,除了八旗秀女之外,还有四品以上京官家中,没有婚配的女儿。   旨意明发之后,汉人官员家里炸开了锅。有早先定了婚,这会儿要退婚的;也有原本没有定亲,这时候赶着把女儿定出去的……   人间百态,不一而足。   不过,虽然是选秀先进行的,却是道录司举办的考核先落下帷幕的。   毕竟选秀的过程繁琐,耗时颇多,但考试却是一天考完,三天就能出结果的。   等到考试那天,维持秩序的人还是从武成兵马司借调过来的。   考生们倒是没有像科举一样,进场之前必须经历搜身环节。这让一些准备了小抄的人暗暗窃喜,自以为考中有望。   但是,真正考试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道录司的考试可不像科举一样,一人一个号房。   考试的场地极其开阔,大家都坐在空旷的地方,相互之间隔得有半丈,就算视力再好,也不可能看见别人的考卷。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兵丁来回巡视,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一旦发现有人作弊,立刻就拉出去,半点情面都不讲。   在拉出去了一个带小抄的人之后,其他有心作弊的立刻心神一凛,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有不少心理不够强大的也受了影响,在答题的时候神思恍惚,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不过,这样也好,胤禛可不想招进来一群玻璃心。   考试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时间一到立刻收卷。   至于想要像科举一样续烛,那是痴人说梦。   考生们依次出来考场之后,有的放声大笑,有的失声痛哭;有得意的,也有失意的。   但真正的结果,还是要等到三天之后,到物华天宝阁外去看榜。   在考试之前,经过德辉的暗中宣传,这些考生已经知道了,这次唯一被开后门的,就是道录司的元老之一——纳兰揆叙。   而且,因为揆叙是内定的,根本不占录取名额。   只要不占录取名额,那就一切好说。 第349章 抽肠   到了第三天,考生们一大早便聚集在物华天宝阁之外,想要比别人早一点儿知道结果。   不过,他们想什么都没用。   因为直到巳时初,录取榜单才被贴了出来。   被选上的兴高采烈,落选的黯然伤神。不管家欢喜几家愁,到了第二天,选出来的六十人正式步入道录司,进入了培训阶段。   这些人只有经过精心的培训,才能正式走马上任。   而培训的课程不但教他们怎么做差事,更是给他们洗脑,灌输以天下为己任,把天下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思想。   相信经过培训之后,这些人至少在短时间之内,会收敛自己的私心。   至于长久之后怎么办,自然有长久之后的法子。这世间的一切事物,都不能自源头断绝。若不然,后患无穷。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选秀的结果也出来了。   太子的侧妃选的是大学士熊赐履的孙女,熊赐履是太子的老师,选他的孙女配太子,也算是意料之中。   但太子正福晋的人选,却令所有重生穿越的人大跌眼镜。   康熙根据太子提出的要求,竟然选中了领侍卫内大臣,五城兵马司统领费扬古之女乌拉纳拉氏。   得知结果之后,太子眼皮子一跳,莫名有些心虚。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四弟不是原本的雍正帝,可是对于原本的四福晋成了太子妃这件事,本能地对四阿哥心虚。   明若也是大吃一惊,暗暗嘀咕:难不成,这乌拉那拉氏竟是天生的凤命,无论皇帝的人选怎么换,她总是要做皇后的?   八阿哥一怔之后,捂着肚子在床上笑得直打滚。   他们这一群人里,最淡定的就属胤禛了。   重生穿越的人口扎堆出现,就算每个人的蝴蝶翅膀小小煽动一下,也足以把历史删得面目全非。   雍正帝的皇后成了太子妃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算是日后,康熙把本该成为他自己嫔妃的人选赐给了某个皇子,胤禛也能等闲视之。   见胤禛毫不在意,明若慢慢也就释然了。   不是然也不行呀,他这辈子是个姑娘,还能把前世的妻子再娶回来不成?   这几人却不知道,远在费扬古府上的那拉格格,却觉得自己仿佛哔了狗。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选儿媳的标准不是贤良淑德吗?选太子妃的标准不更是贤妇的模板吗?   这辈子她为了不被康熙选中,自小弓马骑射练得样样拿手,每每有这种活动他都积极参加,把自己的脾气改得爽利火爆,就是跟贤惠不沾边儿。   带富察格格被指给四阿哥之后,那拉格格本以为自己终于躲过了成为四福晋的命运。   哪知道,四福晋的命运她是躲过了,皇上却脑子一抽,把她指给了太子做正妃。   对,在那拉格格看来,康熙之所以把她这个一点都不贤良淑德的女子指给太子,肯定是脑子抽风了。   但不管他怎么想,整个乌拉那拉氏一族欢天喜地,不少族人都跑到费扬古府上恭贺,商量着该给准太子妃办多少嫁妆。   抗旨不尊是不可能的那拉格格可不敢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去赌。   好在她是做过皇后的人,心理素质极为强大,纠结了三天之后,就决定向命运妥协。   =====   再说王宽领着两位大师一路东去,晓行夜宿,很快就到了长清县和历城县的交界处。   这日天色已晚,三人却错过了城镇,只好在一个农家借宿。   王宽拿了银子给那一家的主人,请主人置办些酒饭,再匀出了两间房来,好的那一间给两位大师住,另一间则是他自己住。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大部分情况下都适用。   有了银钱开路,主人家立刻吩咐儿子儿媳,到邻居家里买鸡鸭、买鸡蛋、买新鲜的蔬菜,给他们整治了一桌丰盛的晚饭。   三人吃饱喝足,当夜下榻。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王宽迷迷糊糊,听见了门外有说话的声音。   此时他正好被尿意憋醒,虚着眼睛走到门后的马桶边,一边放水一边听外面的动静。   门外似乎是有一男一女正在拉扯,男子不停的催促女子进屋,女子四有不愿却又不敢反抗。   王宽心里觉得奇怪,就悄悄拉开了一道门缝,眼睛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此夜正是月圆,一轮玉盘悬挂在天际,将院子里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月光,王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女子面色蜡黄,身材胖大,腰腹更是滚圆,估计那女子站在那里,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脚尖。   反观那男子身材高大,浑身肌肉虬结,再加上满脸横肉,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凶恶。   王宽暗道:单从外貌论,这两人都是相互匹配。只不过,他们是谁呢?   由于他出手大方,家主人领着一家子都来拜见,这家的人王宽都认识,却根本没见过这一男一女。   见两人人就拉拉扯扯的,一直往柴房那边走,王宽心里怀疑是那男子在逼迫女子。   于是,在他们进了柴房之后,王宽就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趴在柴房的窗户上看动静。   只听那男子催促道:“快点儿,还要我请你吗?”   那女子满脸不愿,却还是解开了衣衫,仰面躺在了地上。   王宽心头一怒,正要破门而入解救那女子,却见那男子突然从后腰上抽出一把解腕尖刀。   闪烁的刀光将一团月光投射到王宽的脸上,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一动也不敢动。   ——这男子还是个亡命之徒?   他自负不是这男子的对手,一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管这件事。   正在他犹豫间,却见到男子猛然举起刀,一下子捅进那女子的腹部。那女子蹙眉忍耐,竟是一声不吭。   然后女子的腹部就被尖刀拉开,令王宽惊讶的是,腹部那么大一个伤口,竟然一滴血都没有流。   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怕是遇到灵异事件了,也就歇了救人的心思,想要回去继续睡觉。   可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竟是半步也挪不动。   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在这里,被迫看热闹。   只见那男子拉开女子腹部之后,就把手伸进伤口里,片刻后就掏出了一挂肠子,挂在了自己胳膊上。   然后,男子再次伸手进伤口去掏,又掏出一挂肠子。没过多久,他的胳膊上就挂满了,再掏出的肠子就挂在椅子上、床架上。   等屋里能挂的地方都挂满之后,男子忽然一甩手,一挂肠子破窗而出,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宽被熏得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等王宽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搬到了他借住的客房。   慧园大师就坐在床畔,手里捻动着被绿的菩提珠,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见他醒了,大师诵了一声佛号,询问道,“王施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宽惊魂未定,听见询问声,便惊慌失措的嚷嚷道:“大师,杀人了,杀人了,赶快报官!”   慧园大师神色一凛,捻动佛珠的手指猛然顿住了。   他想到在柴房里闻到的腥臭气,还有在柴房外找到王宽时他的惨状,不由眉头紧皱,期望上官道长能尽快找到线索。   “大师,大师,咱们快去报官呀!”   见他只是皱着眉头不为所动,王宽连滚带爬地落到地上,拽起慧园大师就要往外走。   只可惜慧园大师身高八尺,身材胖大,远不是王宽这个麻杆书生能拽得动的。   “大师?”满脸疑惑地看过来,似乎是在责怪大师,为何将人命视作儿戏?   慧园大师将他拉了回来又按回床上,安抚道:“王施主莫急,这里并没有发生命案,你只是遇到了秽物。”   王宽一呆,表示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一个大汉捅死了一个妇人,把她的肠子都转了出来。”   他坐起身来指着屋子斜对面的柴房,“就在那边的柴房里,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妇人的肠子可真长呀,把屋子都灌满了,还没有拽完。”   见他神情恍惚,明显是惊魂未定,慧园大师怂了一声佛号,右手掐诀,食指猛然在王宽额头上一点。   一股清气顺着额头直冲大脑,王宽猛然惊醒,想起方才的行为羞愧地低下了头。   “王施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慧园大师的声音平和而稳定,自带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时门被推开了,上官道长沉着脸走了进来,看见王宽醒来,才神色一缓,“王公子醒了,真是太好了!”   “道长,小生失礼了。”   上官道长冲他点了点头,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凝神搭脉。   片刻之后,上官道长吐了口气,笑着对慧园大师说:“大师的禅定术果然名不虚传,王公子走失的魂魄已然回归。”   “小道而已,当不得道长夸赞。”慧园大师微微摇了摇头,问道,“道长此去,可是有什么收获?”   上官道长轻哂了一声,不屑道:“昨夜做乱的,不过是一个凶灵和一只猪妖罢了。对方这是技穷了,竟然用这种法子吓唬一个不懂法术的凡人。”   王宽摸了摸鼻子,知道那个“不懂法术的凡人”指的是他。   通过上官道长的叙述,王宽才知道,今天早上他被人找到的时候,是晕倒在柴房外,双腿之上缠满了猪大肠。   那大肠腥臭无比,臭味飘满了整个院子。但奇怪的是,一旦出了这家院子,外面就是半点味道都闻不到。   “猪大肠?”   王宽家里虽然小有余资,但也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对于猪大肠是什么东西,他还是知道的,也知道猪大肠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想到自己的双腿被猪大肠给缠满了,他就有点反胃。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双腿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气飘入鼻腔。   “的确是猪大肠。”上官道长肃然道,“咱们调查王陈两家的事,估计已经被历城的城隍得知了。昨天晚上那个凶灵和猪精,十有八-九就是他派来吓唬你的。”   “吓唬我,他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王宽心思略转,立刻就明白了。   上官道长点了点头,“不错,他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如果我所料不错,等咱们踏入历城的地界,还有好戏等着呢。”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笑了一声,“这历城的城隍,既然知道咱们是从京城来查他的,也就应该明白,事到如今,王公子后悔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他才说,对方这是技穷了。   王宽默然。   上官道长说得半点都不错,自从他将这件事禀报给胤真那一刻起,后续如何发展,就已经由不得他愿不愿意了。   不过,就算他有的选择,也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救自己的姑姑,放弃救自己的家族。   说句扎心的大实话,若是他们王家的气运全数被陈家用邪术夺走,他王宽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就算苟全性命又能如何?   汉时主父偃有言: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建功立业的梦想,王宽也不例外。   要不然,在他堂姐死后,他在礼部各种遭受排挤的时候,他就辞官回家做个富家翁了,又怎么会忍受了这么多年,就为了保住一个小小的九品官位?   芝麻官也是官。   只要他在京城坐稳了这笔帖式的位置,他们王家在历城县就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等闲来一个县令,也不敢随意欺辱。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坚定地说:“不管他们再有什么阴邪诡计,我都不会害怕。若是我不幸身死,我王家的冤情,就拜托两位大师了。”   说完,他对两人郑重一拜,显然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诶,王施主这是做什么?”慧园大师急忙将他扶了起来,“斩妖除魔本就是我二人分内之事,保卫王施主的安全也是我二人该做的,王施主尽管安心。”   上官道长也说:“有贫道和大师在,对方也只敢耍些小伎俩,不敢下死手。”   因王宽受到了惊吓,他们又在此休整了一日,喝了两副安神汤。等到第三天,才再次启程。   长清县和历城县虽然相邻,但两个县的县城却相差甚远。   他们辞别了借宿的农户,就走了两天才走到长清县的县城。在县城稍微修整了一下,补充了些干粮与净水,便往历城县走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已经入秋天气已经凉爽了半个月,却又突然炎热了起来。   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还好,两人都有修为傍身,虽不至寒暑不侵,但这点炎热对他二人来说,也就是毛毛雨,少穿一件衣裳也就对付过去了。   可是王宽却不行。   因这事情紧急,他们走得很快,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赶了五里路。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阳光**辣的刺在人身上,两位大师额头见汗,王宽却是热得连汗都流不出来。   慧园大师心下不忍,对上官道长道:“咱们到前边阴凉的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吧。”   上官道长本来专心赶路,被大师一提醒,也注意到了王宽的囧状,当即便点了点头,“也好,正好贫道也渴了。”   三人又走了约一刻钟路,边正好有三棵合抱的大杨树,遮出了一大片阴凉。   树荫下摆了一个简陋的茶摊,有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孙儿,正守着茶摊卖凉茶。   王宽眼睛一亮,顿觉口舌生津,三两步跑上前去,“老人家,你这里都卖什么?”   那老婆婆满脸堆笑地起身,招呼道:“都是些自制的薄荷水,还有一些农家粗茶,一文钱一碗,几位客官要喝水吗?”   王宽道:“先给我们来三碗薄荷水。”   说话间,两位大师也走了过来。   老婆婆年纪虽然大了,手脚却还利索,极为麻利地从抹布盖着的盆子里取了三个净碗,到了三碗碧绿的薄荷水,放到了三人面前。   “三位客官,慢用。”   王宽早就口干舌燥,端起薄荷水就要往嘴边送。   上官道长却突然按住了他端水的手腕,笑吟吟地问那老婆婆,“老人家是哪里人?”   眼见王宽已经把碗递到了嘴边,那老婆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可上官道长那一按,却让她脸色一变,会有些气急败坏。   任谁功败垂成,心里都会气恼。   只是,他对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颇为忌惮,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愿意撕破脸,只得忍耐着答道:“老身乃是历城县刘家村人,看几位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往我家乡去?”   王宽却是“咦”了一声,“历城县何时有个刘家村?”   他是历城县本地人,对于周边的村落极为熟悉,根本就没听说过有一个刘家村。   眼见一句话就暴露了,老婆婆面色大变。那个原本蹲在摊位旁玩石子的小童突然爆起,露出尖牙利齿,朝王宽扑了过来。   王宽只和那小童对视了一眼,心脏差点没吓得从嘴里蹦出来。   小孩子都是玉雪可爱的,可是这个小童却和玉雪可爱半点不挂边儿。   只见他脸色青白,眼圈青黑,眼珠通红,嘴呈灰败。一咧嘴,露出又尖又长的犬牙。   这是个恶鬼呀! 第350章 临危不惧的王宽   就在王宽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一柄浮尘突然抽了过来,插入他和小童之间。   紧接着浮尘一转,便卷住了那小童的脖子,并用力收紧。   王宽扭头一看,却是上官道长出手相救。   小童个头虽矮,力气却奇大无比,被上官道长缠住之后,仍旧奋力挣扎。   “嘣嘣嘣嘣”几声细碎的脆响,上官道长那饼雪白柔顺的马尾拂尘上,突然多了些许毛躁。   这是那小童挣扎的太过用力,将一些鬃毛给崩断了。   上官道长目光一利,索性不再与他纠缠,手腕上使了个巧劲儿,便将小彤远远的摔了出去,其后背正好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但那小童就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刚落在地上便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扑向了离他最近的慧园大师。   此时,慧园大师正与褪去了老婆婆皮的画皮鬼争斗。   脱去人皮之后,那画皮鬼身高近丈,青面獠牙,手臂颀长如猿,双腿粗壮如柱,一双大脚就像两只小船一般。一脚踏出,地动山摇;两脚踏出,地面龟裂。   王宽看过去的时候,画皮鬼正挥舞着长长的手臂,用足有三寸长的指甲,去抓慧园大师的头盖骨。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想要出声提醒大师小心,却又怕自己一出声,反而乱了大师的心神。   无计可施之下,他只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将自己藏到粗壮的杨树背后,争取不给两位大师拖后腿。   事实证明,慧园大师果然不必他提醒,手中佛珠已然飞起,在头顶化成护盾。   指甲与护盾相撞,发出金铁交鸣声。画皮鬼惨叫了一声,足足后退了三步。   没了王宽这个滥竽充数的,场中四人两两捉对厮杀,你来我往,各施神通,简直精彩至极。   但躲在大树后面观战的王宽,却并没有心情观看这精彩绝伦的斗法。   只要是看过话本的都明白,在两将捉对厮杀时,双方打得越是精彩,就越是说明两人的本事差不多,任何一方都有落败的可能。   这是两位大师不幸落败,他王宽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当王家那十几口怎么办呢?   这历城县的城隍,真是好大的胆子,也好大的势力,手下竟然豢养了如此多的恶鬼。   就在王宽焦急之时,上官道长与那小童再次陷入了僵持之中。   两人手掌相对,小童怒目圆睁,上官道长额头青筋爆起,明显是陷入了比拼灵力的阶段。   王宽焦急的来回度步,思索着自己怎样才能帮上忙。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那还算完好的摊子上,那上面还有两个水壶好好地摆在那里。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刚才上官道长和慧园大师,好像都对这水颇为忌惮。   连他们都不敢喝的水,若是泼在了那小童身上……   王宽决定赌一把。   反正如今这种情况,赌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于是,他趁着众人不注意,猫着腰悄悄挪到了摊位旁,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个水壶抱在了怀里。   说来也是天助他,此时小童与上官道长与摊位离的并不远,而那小童正好背对摊位。   王宽狠了狠心,又往前挪了两三步,揭开茶壶盖,猛然将整壶茶都泼到了那小童的背上。   那差果然厉害,小童背部刚一沾染,便有白烟冒出,伴随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就然那小童没有痛觉,但身体的机能却自有反应。他背部的经脉严重受损,体内的法力急剧流失。   相关道长抓住机会,运转张力猛然一送,“咔嚓”一声,小童臂骨折断,胸骨也被上官道长的掌力洞穿。   趁他病,要他命。   上官道长手中拂尘一卷,再次缠住那小童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拧了下来。   无论再厉害的精怪,通常只要没了脑袋,就死的透透的了。   像刑天那样,掉了头便以**为目的英豪,古往今来只此一例。   除掉了小童之后,上官道长立刻转身去助慧园大师。而王宽则再次猫着腰,躲到了大树背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慧园大师和那画皮鬼的法力本就在伯仲之间,如今有了上官道长助阵,两人很快便将画皮鬼解决掉了。   “王公子,出来吧,已经没有危险了。”   王宽这才从躲避的地方走了出来,有些脱力地朝两人道谢,“多谢两位大师相互之恩。”   “公子何必客气?该是贫道向公子道谢才是。”上官道长诚恳的说,“若非王公子机警,又能当机立断,只怕贫道就要与那小童两败俱伤了。”   王宽抓着脖子傻笑道:“小生也就是赌一把,没想到这毒真的这么厉害。”   转念又想到,他可是差点把毒药送进自己嘴里,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连道:“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把自己给送走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向上官道长致谢,“多谢道长拦住了我,没让我把那水送进嘴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毒,竟然这么厉害?”   慧园大师沉声道:“如果贫僧没有闻错的话,这是黑山鸩毒,主要材料是黑山老妖牙齿上的毒素。”   “黑山老妖?”上官道长蹙眉问道,“就是近两年在金华作乱的那个山鬼?”   “就是那个。”慧园大师点了点头。   这件事在道录司已经有了备案,胤禛在调派完了镇守浙江的人手之后,又特意多拍了两个。四位高人一同前往金华,处理这霍乱一地的黑山老妖。   四人临行之前,胤禛特别吩咐,让他们多加注意金华兰若寺周围的槐树。但凡是有生出灵智或即将生出灵智的槐树,全部做下标记。   日后若是这槐树好生修行也就罢了,一旦他们作恶,则立刻灭杀。   黑山老妖,树妖姥姥,这两位可是每一部《倩女幽魂》里必然出场的大反派,胤禛自然记忆深刻。   希望这黑山老妖被提前诛灭之后,那兰若寺里的树妖姥姥能坚持走正道,不要老想着旁门左道,甚至是歪门邪道。   慧园大师用三味真火将两个凶鬼焚烧殆尽,三人又将这茶摊上所有带毒的茶水、茶叶、薄荷全部处理干净,这才继续往前走,寻找干净的水源。   这两个凶鬼既然在杨树下摆摊,想来水源离此处必然不远。   果然没过多久,三人便遇到了一股在山缝里渗出来的清泉。   在上官道长确认无事之后,王宽好好喝了个痛快。   久旱逢甘霖,这种感觉,怎一个爽快了得?   “两位大师,咱们快走吧,前面就是郭杨村了。”   郭杨村之所以叫郭杨村,就是因为这村子里姓郭的和姓杨的人数最多。其余姓氏零丁几户,却也都和这两个大姓互为姻亲。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宗族治地方的年代,一个家族的人口多,就代表着在本地的势力大。   王宽欢喜地说:“我二婶姓杨,就是这郭杨村中杨家的女儿。到了郭杨村,咱们就住到亲戚家里去。”   刚刚经历了生死,他正是迫切地想见到亲人的时候。杨家虽然只是他二婶的娘家,但两家来往颇为密切,即将见到熟人,王宽自然欢喜。   对于他的心情,两位大师非常理解,一点都没有扫他的兴,都很欢喜地跟着他往郭杨村走去。   等三人走到郭杨村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一进村子,便有挑着扁担的大汉认出了王宽。   “这不是王家老二吗?听说你在京城做官,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隔着老远,那大汉便扯着嗓子问。   王宽同样大声回答:“我听说家里有事,便告了价回来。前面的可是杨四叔吗?”   “正是呢。”那汉子咧着嘴笑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呢。”   王宽大小是个官,而且还是京官,平民百姓心中自有几分敬畏。能被他记得,杨老四只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一听说他们三人要到二婶的娘家借宿,杨老四当即都变了脸色,提醒道:“那你们可要小心点,最近他家里出了点怪事。”   “怪事,什么怪事?”王宽心头一凛。   经过一路上的惊险刺激,如今他听见“怪事”两个字,就觉得头皮发炸。   杨老四抓了抓头皮,皱着脸说:“我也说不好,这事儿他家里捂得严实。”   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王宽只能按下心头的忐忑,带着两位大师,敲开了二是娘家的门。   “谁呀?”   “叔爷,是我,王宽。”   “王宽?”里头的人明显吃了一惊,却没急着开门,只是诧异地询问,“你什么时候从京城回来了?”   王宽答道:“刚回来,还没进家呢。眼见天色已晚,还请叔爷行个方便,容我和两个同伴借宿一晚。”   里头传来“吧嗒吧嗒”抽旱烟的声音,那人似乎很是犹豫。   这时,上官道长上前一步,“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稽首了。”   里面的人急切地问道:“宽哥儿,和你一起来的,可是位道长?”   “正是。”王宽一见有门,急忙介绍道,“上官道长可是四贝勒的门客,本事大得很。”   说完,他又怕村中老汉不知道四贝勒是谁,急忙补充道:“四贝勒就是当今皇上的四儿子。” 第351章 尸变   皇上的儿子,这个名头放在进城或许吓唬不住权臣。但在这乡野之地,却足以镇住一大片。   在老百姓看来,皇宫就是天下最富贵、最好的地方,皇家人用的东西也都是顶尖的。   照着这个逻辑推演下去,被皇帝的儿子看中的高人,在平民百姓眼里,必然都是很厉害的。   “真的是高人,三儿媳有救了!”   木质的大门迅速被人从里面拉开,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张苍老的、热泪盈眶的脸。   见他如此憔悴,王宽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搀扶住,“叔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与你为难?”   想到自己家就是被歹人针对,即将家破人亡,王宽不禁沉下了脸,暗道:若真是有人针对杨家,我正好借着四爷的势,把那伸得太长的手给剁了!   王宽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只是以往心有顾忌,尽量与人为善。哪知道,他们家与人为善,却还是挡不住心怀恶意的人刻意迫害。   既然如此,他也该是展现雷霆手段,让那些觊觎他们王家东西的人心有顾忌,不敢再随便出手。   杨老爷子并不知道,自己亲戚家的孩子已经寻思着替他报仇了。他甚至没听清王宽说的话,站稳了之后就急忙大声呼喊自己的家人们。   “孩儿大娘,老大、老、老三,你们都出来吧。宽哥儿回来了,宽哥儿带着高人回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拨动门栓的声音,哗哗啦啦一阵响之后,堂屋、东屋、西屋,还有厢房的门全都开了,王家一大家子都走了出来。   王宽看得真切,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惶恐和迟疑,只是出于对杨老爷子的信任,这才出来的。   “大师,道长,你们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却原来,他一回头,就看见两位大师齐齐注视着最西边的柴房。慧园大师迅速捻动着佛珠,上官道长更是眉心紧蹙。   两人都一言不发。   但杨家人却都很激动,七嘴八舌地说:“果然是高人,一眼就看出了柴房有邪祟!”   柴房有邪祟?   王宽一惊,下意识地往东边挪了挪,恨不得离柴房更远一点。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颂了一声佛号,沉声道,“太阳即将落山,诸位施主都躲回各自的房间去吧。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更不要好奇偷看。”   “快,大家都听大师的话,都进屋去。”王宽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他也跟着杨老爷子,进了老两口的屋里躲避。   进屋之后门窗紧闭,杨老太太独自坐在炕上,杨老爷子则是拉着王宽紧靠在门板上,耳朵贴上去听外面的动静。   王宽急忙制止了他,“叔爷,咱们还是听大师的,别好奇了。这个时候的好奇心,可是会害死人的。”   如果是一个普通小辈敢这样对他说话,杨老爷子立马就能脱下臭鞋,用鞋底抽他的脸。   但当这个小辈儿变成了在京城里当官的王宽,杨老爷子就只觉得,他果然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说话就是有道理。   “宽哥儿说得有理,我听你的。”   那时候的百姓就是这样淳朴现实,也是平头百姓对当官的存着本能的敬畏。   劝住了老爷子之后,王宽才问道:“叔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怎么没看见三婶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老爷子没开门之前嘴里就嚷嚷着“老三媳妇儿有救了”之类的话。   难不成,是三婶子被邪祟给附身了?   杨老爷子脸色一变,颇有些讳莫如深。   王宽道:“大师已经来了,不管是什么邪祟都不好跑不了。我早晚都会知道,叔爷还是告诉我吧。”   这是大实话,但老爷子一辈子奉行的都是家丑不外扬,要他亲口对别人说自己家里的丑事,他还真的说不出口。   这时,盘腿坐在炕上的老太太出声了,“你个死老头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如果不是宽哥儿带来了高人,说不定咱们全村都得遭殃。”   王宽神色一凛:情况已经这样严重了吗?   当着小辈的面被老伴数落杨老爷子有些羞恼,“你个死老太婆,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呀?”   老太太眼睛一瞪,一拍大腿就要起身。但余光瞥见王宽,寻思着到底还是要在小辈面前给这老头子留几分颜面,也没当场发作。   而杨老爷子也见好就收,口气对王宽说:“半个月前,老三家的去了,尸体就停在柴房,至今都没有下葬。”   这就很奇怪了。   都是平头百姓,人死之后最多停灵三天就要下葬,甚至天热的时候时间还会更短。毕竟,尸体的腐烂气息很不好闻,闻多了还容易滋生疾病。   王宽追问道:“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让三婶子入土为安?”   “安?她安不了啊!”老爷子立刻就激动了起来,“宽哥儿你刚回来是不知道,老三家的她……她尸变了!”   “啊?”王宽大惊失色。   尸变的事情,他从前只在话本小说里见过,现实里还是头一遭遇上。   想到那具活尸正和他处在一个院子里,他不禁浑身发凉,头皮发炸。   据说,活尸可是会咬人的。   开头说出口,后面的也就好说了。   “她没了的当天晚上就尸变了,如果不是守灵的机警,听见棺材里的动静就招呼大家跑路,只怕遭殃的就不止是村子里的畜生了。”   想到自家被咬死的十多只老母鸡,还有两头羊,老爷子就觉得心都在滴血。   那可都是会下蛋的鸡,是家里近一半儿的财政收入。那两头羊也都是母羊,其中一只马上就要生小羊了。   那只羊特别争气,一共生过三回,每回至少生两只,最多的那次甚至生了三只。   庄稼人挣钱不容易,除了农忙时下地,农闲时给人帮工,就指着家里的畜生多添个进项了。   “自从她尸变之后,太阳一落山就从柴房里出去,到处祸害村里的畜生,鸡一叫就回柴房继续躺着。”   老爷子说的无奈又悲愤,太太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王宽倒抽了一口凉气,对于两位大师能不能制住活尸产生了怀疑。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嚎叫声。   老爷子浑身一抖,紧紧地抓住了王宽的手臂,低声道:“老三家的出来了。”   他吓得汗毛直竖,浑身瑟瑟发抖,嘴里不住地祷告,“老三家的,这高人不是我请来的,你若是有灵,可别怨我呀。”   这就可以看出来,那活尸对它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王宽受他影响,陡然觉得心理压力倍增。   但只片刻之后,上官道长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王公子,你让大家都出来吧,那活尸已经被大师制住了。”   “啊,这么快?”杨老爷子难以置信,脱口而出。   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就显得你长了张嘴是吧?”   她一边骂,一边从炕上下来,三两步奔到门前,推开老爷子就拉开了门栓。   王宽随着众人走出去一看,就见一具穿着破烂寿衣的尸体,正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双臂往前伸。   再往前一点,就能看见那尸体堪称狰狞的五官。它嘴巴恶狠狠地张着,露出两条又尖又长的犬齿;眼圈呈黑红色,一对眼珠已经融化了一半,浑浊地贴在眼眶里。   只看了一眼,王宽就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福生无量天尊——”上官道长对杨老爷子行了个礼,正色道,“之所以请诸位出来,是有一件事要告知诸位。”   杨老爷子急忙道:“道长您说,不管您有什么吩咐,我们都照办。”   一家人纷纷附和,只有王宽他三表叔目光闪烁,似有不忍,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在这种场景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出来,上官道长要说的话,肯定是与这句活尸有关。   果然,下一刻就听上官道长道:“这活尸享用了诸多血食,气候已成。为了以防万一,贫道要用三味真火将它灼烧殆尽,不能让它入土为安了。”   “道长!”三表叔终于忍不住了,向前跨了一步越众而出,“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老三,别瞎捣乱!”杨老爷子呵斥了一句,生怕自己儿子惹恼了大师,人家撒手不管。   但上官道长修行多年,肚量其实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他半点没有动怒,反而沉痛地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到:“其他的法子都治标不治本,而贫道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为了这一村人的安宁,不得不狠下心来。还请这位居士节哀。”   三表叔呆愣地点了点头,满脸痛苦地退了回去。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两人又共同孕育了两个孩子。如今妻子不但早逝,还要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捂着口鼻压抑的哭着。   慧园大师摇头叹息了一声,默默捻着佛珠怂起了《金刚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百五十人俱……”   伴随着阵阵梵音,上官道长提剑做法,一缕灰蓝的火焰自他剑锋飘出,飞到了江里的活尸上。   那火焰极为霸道,沾之即燃。几乎只是一瞬间,星星之火瞬间扩张,将整句活尸都包裹了起来。   我在火焰里的活尸痛苦地嚎叫着,却因定身术不能动弹分毫,只能任由自己被焚为灰烬。   三表叔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其余人也都面露哀色。   朝夕相处的家人,就这么没了。 第352章 土化兔还是兔化土?   灵异事件被两位大师处理好了,后续的凡间琐事就轮到王宽出手了。   他请杨老爷子出面,将全村的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当众宣布活尸已经被高人制服并销毁,大家日后再也不必惊慌。   压制大家多日的危险骤然被除去,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有的独自呆愣,有的面面相觑,还有一些机灵的,凑到杨老爷子面前,七嘴八舌地朝他询问。   至于让他们直接问王宽,他们是不敢的。   因为,今日的王宽,穿上了他那身九品官袍。   哪怕昨日路上遇见的那个大汉,看见他身上这身官皮,也不敢像昨天一样与他随意说笑。   确认那活尸的确已经被销毁之后,众人反应不一。有的大声欢呼,有的低声哭泣,有的先哭后笑,有的先笑后哭。   “那东西终于没了,可怜我家那头老牛,耕地全靠它,这么没了……”   “还有我家的老母鸡,我娘病重,全靠鸡蛋补身子……”   “我家那头母羊已经下奶了,我儿子才喝了两回……”   王宽一方面是心生不忍,另一方面是为了平息事端,当场让人抬了桌案来,将村民们的损失都记录了下来。然后按照他们的损失,一一补给了他们银钱。   胤禛可不会像康熙一样,让儿子出差却一分差旅费不给。他们三个离京之前,胤禛给了二百两银子的公费。   这二百两银子,除了他们一来一回的用度之外,就是为了防备这种突发事件的。   让他处理的妥帖,村民们都转悲为喜心满意足,两位大师也就没有多管,只是等他处理完了之后,三人才再次启程。   王宽的老家在县城,而县城离郭杨村已经不远了,不过是一日的路程。   =====   他们三人一路危险重重,出差去兰州的赵玲和徐道长,却已经给胤禛带回了喜讯。   “你是说,土化兔其实不是土化兔,而是兔化土?”   “不错。”赵岭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那些兔子之所以身体会变成土胚,就是因为误食了这种草。不过,这种草的药效有限,一般三天之后,变成土胚的兔子,就会重新化回血肉之躯。”   赵岭说的那种草,此时就放在胤禛面前的桌案上。   那草的植株不高,只有四寸不到,枝干是碧绿的,却有一条红线从根部直射到梢头。那根线笔直笔直的,中间连一道波浪都没有。   胤禛仔细数了数,草上共有五片椭圆形的叶子,叶子边缘呈大锯齿状,叶脉疏阔有序,左右的细小叶脉完全对称。   总而言之,这种草看起来平平无奇,不知道的人第一眼看过去,很容易就将它当成普普通通的杂草。   胤禛沉声问道:“这种草分布的范围广吗?”   “不广。”赵岭道,“微臣与徐道长仔仔细细地搜寻了整个兰州,发现只有在兰州城外的一个海子边上才有。微臣自作主张,将这种草全部拔除,纵火烧了那一片的草滩。”   这种草还并没有到长草籽的时节,他先是斩草除根,又纵火焚烧。等到明年,是绝对不可能再生出这种草了。   胤禛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从源头上避免了罪恶的滋生,做了那些可能会因此遇害的百姓。这份功德,一定会必用你的。”   被他肯定,赵岭不禁喜形于色,拱手道:“还天下百姓一片朗朗乾坤,是的咱们道录司人不同的心愿,微臣不敢居功,只盼世间再无妖邪!”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中一片坚定与赤诚。   胤禛动容道:“有你这样心怀天下的人在,我道录司上下必然万众一心,将乾坤荡尽。”   此时此刻,名利富贵都变成了浮云,赵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但他不在意这些,胤禛却不能让忠于他的功臣寒心。   胤禛笑道:“你也知道,我早就有细化道录司的心思。如今需要的文职人手招够了,原本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我准备任命你为财务部部长,专管道录司上下的所有财务。另外我会再给你配两个副手,协助你管理财务,一个负责收入,一个负责支出。”   虽然对于自己受到重用早有预料,但如今被胤禛亲口落实,赵岭还是又惊又喜,急忙道:“多谢四爷,微臣定然不负四爷所托。”   他心里时刻牢记胤禛的叮嘱:能者多劳。   因而,胤禛给他任命官职,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好,便不假意推辞。   而胤禛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   “好了,让张起麟带着你,到你的办公室看看。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趁早让人改了。日后这办公室你还要用许久,自然要让你觉得舒适才是。”   赵岭欢欢喜喜地出去了,张起麟就在门口等着,一看见他就非常热情地迎来上来,亲亲热热地领着他往目的地走去。   习惯了张保的不卑不亢,猛然遭遇热情的张起麟,赵岭多少有点不适应,不禁暗暗吐槽:怪不得四爷出门爱带张保公公呢。   可怜张起麟本就是因为自己越来越不得重用,才刻意交好胤禛手底下的大将。却不想弄巧成拙,一个照面就让赵岭想要疏远他。   赵岭离去之后,胤禛就让人把揆叙请来。   不想揆叙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来求见胤禛的徐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纳兰公子有礼。”   “徐道长有礼。”   两人相互见了礼,揆叙便邀请徐道长一起进来了。   看见徐到长,胤禛有些诧异,“道长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徐道长道:“先前贫道正在打坐,突然心血来潮推演了一卦。此卦事关历城,贫道不敢不来禀报。”   “历城?”胤禛惊道,“可是历城那边出事了?”   徐道长安抚道:“四爷不必担心,根据卦象显示,上官道兄几人虽然一路上危险重重,但都是有惊无险,此时只怕已经走到历城了。”   这位在紫薇斗数上的研究不可谓不精深,远不是法保那个半吊子可以比拟的。   既然他说有惊无险,那王宽三人多半能够全须全尾地走到历城。   不过,他又为了此事特意赶来,只怕事情还有变数。   “道长可是算出了什么?”   徐道长正色道:“卦相比较模糊,只能推断出道兄三人有危险。而破局的关键,正是此物。”   说着,他右手一指,胤禛和揆叙都看向了桌子上那颗五叶草。   胤禛沉吟了片刻,取出一只玉匣将那草装好,郑重地递给了揆叙,“你立刻带上这草,用神行符赶往历城。具体怎么做,你看情况斟酌。”   将在外,最忌讳君主远程遥控。他对历城的情况又不了解,就不在这里瞎指挥了。   揆叙二话不说,接过匣子就走了。   原本胤禛找他是想谈论一些朝堂上的事,现在人走了,胤禛只能让张保去找明若,“你去看看富察格格那边忙完了吗?如果她不忙,就请她过来和我说说话。”   熟悉朝堂的揆叙走了,那就和明若谈一谈保定工厂的事吧。   根据王霜月传回来的消息,那边的工厂发展得很不错,许多女子都自发地应聘进去,做些手工补贴家用。   既然在保定那边试验得挺好,是不是可以把这种工厂模式推行到别处去?   当然了,也不能都做精油和香水。   毕竟这两种东西都属于高端奢侈品,虽然赚得多,但用得起的人不多。   看来,是时候把新型纺织机苏出来了。   =====   历尽一路艰辛,王宽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但这一次他回家,迎接他的却不是往常的欢声笑语,而是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叹息。   “宽哥儿,你可回来了。眼见你小姑姑快不行了,你这时候赶回来,正好再见一面。”   小姑姑王四娘虽然比他高一辈,但实际年龄却要比他小上七八岁,那是祖父和祖母的老来子,一出生就被全家人呵护。   小时候王宽不懂事,一直觉得奶奶给自己生了个妹妹。   他不但出门跟小伙伴们炫耀,更是把自己在外面得到的好东西,都拿回来给“妹妹”玩儿。   比如爬树采来的野果,嘴甜得来的饴糖,还有在野地里捉到的青蛙和虫子。   前两样自然得到长辈的赞许和小姑姑甜甜的道谢,青蛙和虫子每每把小姑姑吓得哇哇直哭。   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沉默着把他拎回屋里,一顿大巴掌下来,打得他屁股红肿,哭得比小姑姑还凄惨。   但男孩子本就皮实,好了伤疤忘了疼。下回再捉到了奇怪的虫子,他照就拿到“妹妹”面前炫耀讨好。   虽然长大之后,他知道那不是妹妹是姑姑。但已经疼爱了这么多年了,继续冲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唯一一点儿不好的,就是他辈分低。以后的姑父若是欺负了姑姑,他也没立场教训那杀才。   只是王宽却再没想到,自己却根本没有教训“杀才”的那一天。   他自小捧在手心的姑姑,被迫嫁给了一个死人,如今还命悬一线。   “姑姑在谁的屋里?我去看看她。”王宽迅速抹去了不自觉渗出的眼泪,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软弱。   他母亲李氏急忙道:“你奶奶不放心,已经把她挪到北屋去了。”   北屋是家里采光做好,也最宽敞的屋子,一直都是祖父和祖母在住。   “好,我去看看。”他扭头对两位大师道,“道长,大师,其余的就拜托你们了。” 第353章 王四娘   北屋采光最好,通风也是最顺畅的。   可绕是如此,王宽甫一进门,还是一有股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   那是药物的苦香味,和身体的腐朽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每个久病卧榻的人,屋子里都会有这种味道,甚至于这个人死去数月,这股味道也久久不散。   一进门,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等他掀开代替屏风的布帘子,看见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的小姑姑,总觉得悲从中来,一时哽咽难言。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王宽忍着泪一喊了一句:“小姑姑。”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其实那声音被泪意噎在喉咙里,怎怎么都发不出。   但病榻上的王四娘却若有所感,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又含糊地问:“是谁来了?是宽哥儿回来了吗?”   王宽急忙凑了过去,连声应道:“是我。小姑姑,是我回来了。你能听见我说话?”   据说将死之人五感渐失,盈尺之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见小姑姑能听见自己说话,王宽简直又惊又喜。   但榻上病容枯槁的姑娘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是谁来了,是宽哥儿回来了吗?”   王宽这才知道,小姑姑已经看不清人,也听不清自己说话了。   难不成,他真的命数已尽?   王宽难以接受,霍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跪在了两位大师面前,磕头苦求道:“两位大师,求求你们救救我小姑姑吧。她才十九岁,从来没有做过恶事,不该早逝呀。”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面露不忍,却只是颂了一声佛号,便侧身避开了王宽的大礼,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还是上官道长上前扶起了他,无奈道:“不是我二人不肯施救,实在是王姑娘命数使然,救不得呀。”   王宽一呆,“这是什么意思,还请道长明示。”   围在一旁的王家人也都面露急切,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官道长面露难色,为难道:“这……”   正在这时,王家老太太突然心惊肉跳,下意识喊了一声“我的儿”,扭头就往北屋跑去。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什么,根本顾不得上官道长,全都往北屋涌去。   因着王宽在地上跪着,比别人慢了一步。还没等他返回北屋,就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哭声。   “我的儿呀!”   这是奶奶的声音。   王宽身形一晃,跌坐在第。   他知道,这是小姑姑夭折了。   “福生无量天尊——”上官道长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诸位还请节哀,王姑娘功德圆满,这是好事呀。”   王宽恨不得揍他一顿。   ——我家里刚死了亲人,你却说是好事。这种好事,给你你要不要?   上官道长表示:给我我就要。   修行之人一辈子最盼望的是什么?   不就是功德圆满吗?   见大家都不搭理他,上官道长走到王宽身边,指着西边的天空说:“王居士请看,那朵七彩的云霞,就是来迎王姑娘归位的。”   王宽下意识的抬头一看,果然见西边而天际有一朵七彩的云彩。更离谱的是,那云彩竟然越来越大。   不,云彩不是越来越大,而是离他越来越近。   他震惊地揉了揉眼睛,凝目再看,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云彩竟然从天上落下来,落到他们家院子里了!   这件事足够震惊他三十年,惊得他连失去“妹妹”的悲伤都忘记了。   下一刻,更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然看见小姑姑一身彩衣霓裳,身姿轻盈地从北屋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那朵七彩云霞旁,对着两位大师点了点头,抬起纤纤玉足就要踩上去。   “小姑姑,等一下!”王宽下意识喊了一声。   那道纤秀的身形一顿,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上官道长,粉润光洁度脸颊上露出来了然和感激之色。   “多谢道长。”王四娘对上官道长盈盈施礼,而后柔声对王宽道,“宽哥儿,你怎么还坐在地上?快起来吧。”   “啊?哦。”   此时王宽的脑子里装着一团乱麻,让他根本无法思考,只是本能的依从小姑姑的话,以手撑地站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最不能拒绝的就是小姑姑。   那是他心目中的“妹妹”呀。   王四娘笑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呆呆傻傻的。”   王宽终于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嘟囔道:“你怎么就喜欢老气横秋的?别忘了,我比你可是大着好几岁呢。”   自从小姑姑长到十岁以后,就爱端长辈的架子,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唉~主要是从那时候起,他再背着家里大人哄小姑姑喊他哥哥,小姑娘就不上当了。   将王宽扶起来之后,王四娘细心的替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笑盈盈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些离别的悲伤来。   “宽哥儿,我此生劫数已尽,功德圆满,这就要回转仙山,继续修行了。”   王宽面色微变,隐约猜出些什么,却还是难以置信,“小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小姑姑的魂魄不必被陈家挟持,到城隍庙受苦他很高兴,但只要想到自己一家人的痛彻心扉,只是某个仙人的一场劫数,他就难免心生愤慨。   王四娘解释道:“我本是涂山氏的狐仙,因自视美貌而生了孽障,竟与姐妹作赌,只身引诱一位独居老妪。   哪知一入红尘,便生因果。那老妪果然为我皮相所迷,神魂颠倒,我却也因此情孽横生,险些堕入魔道。   幸而我及时醒悟,慧剑斩情丝,这才从天道那里求来了一线生机,有了这一世劫数,了却前世因果孽债。”   却原来,数十年前,王四娘自负美貌,与相好的姐妹做赌。   她觉得自己身为女子,又有这样的美貌,能让男人神魂颠倒不算本事。若是能把同为女子,且心思已经枯寂的老寡妇迷倒,这才能显出她的能耐。   精心挑选之后,她选中了一位无儿无女,寡居多年却十分爱洁的老妪,于深夜闯入老妪家中,言说喜她爱洁,怜她孤苦,愿与她相依相伴。   那老妪原本对她心怀警惕,但王四娘身为狐仙洞察人心,十分的知情识趣。   她主动帮老喻纺线织布,收拾家务,老妪逐渐放松了警惕,慢慢习惯了她的陪伴。   狐仙多数貌美,王四娘的容色便是在一众美貌狐仙中,也是拔尖儿的。   那老喻与他朝夕相处,难免心驰神摇,十分乐意与她亲密。   王四娘以此自得,心中却还有一丝警醒,不愿意多染因果。便再三叮嘱老妪,不许将她的存在说出去。   老妪对她十分爱慕敬畏,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唯恐惹她不快。   只是,一个穷人突然拥有了一样珍宝,怎么能忍得住炫耀的心思?   老妪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漏了口风。   自那以后,便有许多年轻公子前来拜见,为她写诗作赋赞美于她。   “捧杀”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王四娘在众人的追捧中逐渐迷失自我。   幸而心底那一丝警醒始终未退,让她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不顾老妪的苦苦哀求,坚决与她辞别。   只是,斩情丝容易,她主动招惹的这番因果却难全。   请高人多番推算之后,王四娘毅然决然地找到了老妪不愿意投胎的魂魄,一番开解之后,两人一同坠入轮回。   王四娘投入了王家,做了王老爷子的老来女。而与她结了阴婚的陈家公子,便是那老妪的转世。   前世她还老妪抑郁而终,今生陈公子死都不放过她。   因果循环,莫过于是。   王四娘说得感慨不已,王宽却只觉得愤怒。   “你的因果是了结了,那我们陈家呢?我们陈家何其无辜,要因为你,赔上一家子的气运!”   这时,王坤的母亲李氏带着两个妯娌烧好了温水,就要端进北屋,给咽了气的小姑子擦洗。   路过王宽的时候,见他正满脸愤怒地对着空气讲话,顿时吓得水盆都掉了。   “砰,哗啦——”一盆温水洒了个干净。   “宽哥儿,你可别吓娘呀!”李氏猛然扑了过来,抱住儿子大哭起来。   关键时刻,还是他三婶靠谱,一边催促二嫂将温水送进北屋,一边回身从自己屋里剪了一条红布出来,麻利地将那条红布系在了王宽的脚腕上。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大嫂你不用担心了,有了这条红布,小姑子就算再喜欢宽哥儿,也不能把他带走了。”   像原来,当地有个风俗:长辈去世之后,会将自己最喜爱的小辈儿一同带走。   如果是直系亲属,剪一条红布系在小被儿脚上就能避免;如果是亲生父母,就得用缠着红布的麻绳,将小辈捆在石磨上,直到长辈入土为安,这一劫才算避过。   王四娘活着的时候,和王宽这个侄儿关系最好。如今王四娘刚死,王宽就做出了这么异常的举动,李氏如何能不惊惶害怕?   见儿子脚腕上绑了红布,李氏才算是松了口气,抹干了眼泪就破口大骂。   “你自己死了还不干净,要来祸害自己的侄儿!告诉你,滚到你该去的地方,我就把你挫骨扬灰!”   李氏这番喝骂,也是当地驱邪的风俗。王宽的三婶也跟着咒骂了几句,催促王四娘的魂魄赶紧走,不要在这里祸害自家人。   当地人认为,鬼物欺软怕硬,祸害好人却害怕恶人。如果恶狠狠地咒骂它们,它们就会害怕遁走。 第354章 嫉恶如仇的上官道长   王宽木着一张脸,任由母亲和婶子对自己的小姑姑咒骂不休。   纵然他知道,小姑姑是真的在天有灵,并且那个灵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却没有半点儿制止母亲的意思。   王四娘固然是满心愧疚,可是她活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曲折,死了之后也不应该在与这一世的亲人有过多的牵扯。   她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世的劫数,并不想因为过多的红尘因果再来一次。   王宽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在王四娘的祈求下,最终还是心软,没有像她的存在告诉母亲和婶子。   他别过脸去朝王四娘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不管他心里生出了再多的怨恨,这恨的前提是因为有爱。   正因为曾经,他对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姑姑充满了怜爱,在得知一切仿佛一场骗局之后,才会如此的愤愤难平。   王四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又从两个嫂子脸上划过,最终落在了哭声一片的北屋。   七彩祥云腾空而起,她还是走了,背影十分绝然,生怕自己回一下头,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目送那片七彩的祥云消失在天际,王宽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宽哥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是慌忙上前,想要将儿子扶起来,却又怕一不小心伤了他那里。   正慌乱无措之间,她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和尚与道士。   李氏眼睛一亮,急忙向他儿人求救,“大师,道长,两位法力高强,快来看看,我的宽哥儿是不是被摄了魂?”   她严重怀疑,自家小姑子因为是早夭的,怨气太重,弟妹方才绑的那条红布根本就镇不住。   三婶也懊恼道:“真是死了还不让人安生!依我看,也不要在家里停灵了。我这就去跟爹娘商量一下,现在就让当家的去买了棺材,装殓了直接埋到村口野地里去。”   这时候的风俗,未成婚的男女夭折之后,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只能在荒郊野外找一片坟地收敛尸骨。   虽然王四娘已经被许给了陈家,两家也已经完成了结阴亲的仪式。可是王家人明知陈家不怀好意,哪里愿意把好好的女儿,送到他们家的坟地里?   他们宁愿将女儿埋在荒郊野外,也不想女儿死后还不得安宁。   “娘,婶子,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王宽扯着嘴角笑了笑,脸上却殊无笑意,“孩儿只是站得久了,有些腿软。娘,劳烦您扶我一把。”   “诶,好,娘扶你起来。”李氏急忙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王宽,“宽哥儿慢点,小心起得猛了头晕。”   刚刚经历了一场不能言说的愤慨,骤然感受到来自母亲那近乎小心翼翼的疼爱,王宽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差一点儿就落下泪来。   他吸了吸鼻子,笑容里终于去了三分的勉强,“我没事。娘,你放心。”   但李氏却不放心,“怎么会没事呢?你回屋歇着去吧。本来你姑姑就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你又是小辈。她的事,你不必跟着掺合。”   其实,李氏是怕那死去的小姑子犹不死心,会趁机带走自己的儿子。   王宽正要说些什么,上官道长突然道:“王居士既然令堂担心你,你就回自己的屋子里好好歇着吧。其余的事情,你尽管放心。”   这句话他说得郑重其事,脸上都是真诚之意。   李氏误以为,他的意思是会镇压小姑子的魂魄,不禁喜形于色,连连对他道谢。   在场三人情知她误会了,却没有一个人有解释的意思。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永远比实话实说更能给人慰藉。   王宽迅速与他对视了一眼,重重点了点头,“一切就都拜托两位大师了。”   立时执意要亲自把王冠送回去,慧园大师则是慈眉善目地询问三婶,“下葬之时,可否允许贫僧与大战一同前去?”   陈家既然与城隍勾结,要夺取王家的气运,就一定不会允许作为媒介的王四娘,随意葬在荒郊野外。而是会想尽办法,将王四娘的尸体夺回去,埋进陈家的祖坟。   能有两位大师跟着超度,这当然是好事。三婶子根本就没有请示家里的老人,直接就拍板答应了。   “那感情好,民妇在这里多谢两位大师了。”   =====   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虽然疼爱小女儿,但也疼爱大孙子王宽。   而且,死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呢?   所以,在听到大儿媳和三儿媳口径一致,说大孙子差点被女儿的魂魄带走之后,老太太当机立断,明天一早便要将女儿下葬。   “老大,你现在就去看坟地;老二老三你们两个去买发送用的东西,把那套拉回来冲喜的槐木板打成棺材;   老大家的,你去街坊四邻请几个青壮,明天帮你妹妹抬棺材;老二老三家的,你们两个该去割猪肉的割猪肉,该杀鸡的就杀鸡。   就算不大办,明日帮忙的街坊邻里,总得有口饭吃。”   王家的规矩,外头的事都是老爷子做主,家里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如今老太太拍了板,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忙碌了起来,没一个敢提出异议。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   毕竟,这是王四娘一生中最后一件大事了。就算操办得再精心,又能花用多少?   两位大师对视了一眼,慧园大师微微错蹙眉,上官道长却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薄笑。   他们两个都知道,陈家的人必然会派人盯着王家。如今王家要操办丧事,哪怕操办得再简薄,也必然要惊动左邻右舍。   只是不知,这些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有哪一个禁不住陈家的诱惑,把王家的事往外卖呢?   “大师要不要出去转转?”上官道长笑眯眯地问。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摇了摇头,“贫僧不善言辞,就不去给道长添乱了。”   上官道长笑了笑,转身就出去了。   他在村子里随意转了几圈,和几个在街上遛弯的老头老太太搭了几句话,很快问出了王家村和陈家村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条小路。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慧缘大师宅心仁厚,上官道长却是极恶如仇,最见不得这种出卖他人,为自己牟利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果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王家村那边走了过来。   藏在一棵大杨树上的上官道长冷笑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念着咒语拔开塞子,就有一只莹绿色的萌宠从竹筒里飞了出来,直接落到了那鬼鬼祟祟的人身上。   这人虽罪不至死,但其行为孰为可恶,上官道长决定,好好给他个教训!   如果有王家村的人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王家村有名的地痞流氓王三。   =====   却说王三的陈家报了信,得了陈家绸谢的五两银子之后,便呼朋唤友,一群狐朋狗友到镇子上喝酒吃肉找姑娘,好好地挥霍的一通。   当天夜里,他搂着暗门子里的姑娘胡天胡地了一通,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根冰凉的东西缠住他的脖子,一下子就把他拽了起来。   王三猛然惊醒,还没睁眼,嘴里就不干不净地骂道:“是哪个嫌命长的,敢来消遣你三爷?”   等他一睁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床边站了两个人,身形极为高大,一个顶着牛头,一个顶着马头。   那牛头人手里扯着一根黑漆漆、冷森森的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正缠在他的脖子上;马面人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看了一眼册子看了一眼王三,扭头对牛头人道:“就是他,王三。”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牛头人立刻就道:“那就带走。”   两人自顾自地商量完,根本没考虑王三的感受,用铁链子扯着他就往外拉。   就算王三再怎么不学无术,但民间故事还是听过几个的。眼前这两位,不正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鬼差牛头马面吗?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拿铁链子来锁我?   王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直冲百会穴。   难不成,我的命数真的到了?   “两位差爷,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随小的去喝一杯水酒?”   但牛头马面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朝着他往外走。王三倒是不想走呢,但他的力气如何敌得过鬼差,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走。   也   王三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王三突然听见一阵猪叫声。   他凝神一看,却见牛头马面已经把他拉到了一个猪圈旁。   不等他多问一句,扭头链子一甩,王三就一头栽进了猪圈里,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主要是视角不对。   他好像是四肢着地,眼睛看左右两边,倒比看正前方要容易。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种疑惑间,脖子上突然套了一根绳子,镇上屠夫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头猪又肥又大,今天就杀它了。”   猪?屠夫?   王三惊呆了。   他又不傻,结合前后境况,很快就判断出,牛头马面把自己变成一头猪。   如今,这郑屠夫已经捉住了他,马上就要剥洗了卖肉。   这还了得?   王三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见猪不老实,郑屠夫也恼了,回身招呼大儿子,“还拿铁钩子,这畜生真不老实!”   “诶,铁钩子来了!”   话音未落,尖锐的铁钩子便勾住了王三的脖子。疼痛迫使他停止了挣扎,以免多受皮肉之苦。   难不成,天要亡他? 第355章 虎头蛇尾的陈家人   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王三老实了一会儿,避免了铁钩子带来的痛苦,也终究躲不过郑屠那把尖利的杀猪刀。   猪被一根粗麻绳绑住四肢,吊在横梁上。郑屠一刀下去,准确无误地切断了猪的颈动脉。   他儿子眼疾手快,急忙拿了一个干净的盆子,把新鲜热烫的猪血接住,在趁热搅入青盐,猪血很快凝固成块。   那头猪终于咽了气,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可是,王三感受到的痛楚却没有减轻半分。   这个时候他才清楚的意识到,并不是自己变成了猪,而是自己的魂魄附到了猪的身上。   “好了。儿子,烧热水,烫猪毛。”   郑屠又换了一把剔骨刀,伸手撩了一捧水撒在磨刀石上,一脚踩住磨刀石的一端,就着水将手中的尖刀反复磨蹭。   那尖刀因着每日见油腥,整个刀身没有半点锈迹,刀锋蹭亮瓦白。   如今又被郑屠细心磨洗,刀刃薄如蝉翼,几乎吹毫断发。   正途今年四十七岁,他从十岁开始就跟着亲爹学杀猪,至今已经有三十五年了。   都说庖丁解牛,唯手熟尔,猪杀得多了也一样。   郑屠杀猪的手艺无疑是极好的,锋利的刀刃避过了每一处坚硬的骨骼,却又巧妙地切断筋骨,将猪肉分成大大小小的块儿,又把排骨完整地剃了出来。   这年月的人,肚子里都没油水,买肉都爱买肥肉。因而是肥肉贵,瘦肉贱,排骨只能做搭头。   若是客人买一斤肥肉,他就送一斤排骨。若是遇到了关系好的熟人,不买肉排骨也可以送。   郑屠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既然是送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每一根排骨踢下来之后,他都会再用小刀把上面粘着的肉刮一遍。刮下来的这些碎肉,则会贱价卖给香熟的饭馆。   郑屠剔出来的排骨,除了贴骨肉之外,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碎肉没有刮干净,买肉的就算是想占便宜,也占不了多少。   不过,他的手艺好不好,和王三没有多大关系。   就算郑屠杀猪的手段再利落,那一刀一刀切在猪身上的利刃,都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王三的魂魄和整个猪身融合在一起,猪肉每挨一刀,王三就跟着痛一回。   这痛必无可避,只能生受。   偏偏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魂魄虽然也有五感,却毕竟不是肉身,他想晕都晕不过去。   郑屠先是分大块猪肉,又剔排骨,最后还要一刀一刀刮排骨上的肉。   都说罪大恶极之人,受的凌迟之刑,手艺最高的刽子手,可以刮足三千刀。   这种死刑自来只在京城执行,王三从来都只是听说过,有亲眼见过。   如今他倒是白占了个便宜,借着郑屠的巧手,亲身体验了一回。   作为一个地痞流氓,王三平日里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占便宜,今儿拔了东家的葱,明儿偷了西家的蒜,后天调戏一下落单的小媳妇儿。   那时候的王三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被迫占这样一个“大便宜”。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屠终于把一头猪收拾利索了,王三的痛苦也暂时告一段落。   听着郑屠催促儿子,到前头开店门、摆肉案,王三心里一哆嗦,对自己接下来要遭受的痛苦充满了恐惧。   但恐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切好的大块猪肉,被摆上了卖肉用的案子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集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王三和一众狐朋狗友上街作祟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在街头静静地躺着,还是头一次。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买肉了,王三的痛苦也开始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一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来买肉。   这个老头王三认得,正是他的邻居王大爷。   这王大爷最爱斤斤计较,他只买一斤肉,却是挑肥拣瘦,一会儿嫌瘦肉多要剃下来,一会儿又嫌秤不够足要添一块。   添添减减的有一刻钟,王大爷才心满意足地提这超出一斤的肥肉,和正郑屠的两斤排骨,回家去了。   郑屠的儿子忍不住嘀咕道:“这老头子,真是个铁公鸡。每回他来买肉,都比别人多费些功夫。”   “住口!”郑屠板着脸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他一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头子,攒钱不容易,花钱自然仔细。你才吃过几粒米,见过几个人,就敢背地里对人评头论足?”   因着肉食充足,郑屠生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若他真要和王大爷计较,哪里能白送他半斤肉,还另外又搭两斤排骨?   不过是怜悯老人家孤苦,半卖半送地帮衬一罢了。   刚缓过劲儿来的王三听得呆住了。   如果是在从前,他听了郑屠的话,非但不会有什么感悟,还会嘲笑郑屠是个傻子。   可是,他今日被迫受了这么多零碎苦,再听郑屠的话,就难得生出了反思之心。   ——如今他被迫受罪,只觉得痛苦难当。往常那些被他欺负的人,是不是也这样痛苦?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报应,是不是从前罔顾他人意愿的事情做得太多,终于连地府的鬼差都看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王三只觉浑身一轻,再回过神来,睁眼便看见了昨晚陪他睡觉的那个暗娼。   “我这是……回来了?”   他猛然推开怀里的女子,三下五除把自己的衣裳穿好,不过那暗娼的挽留夺门而出。   等他一口气跑到家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的时候,王大爷提着猪肉和排骨慢,悠悠地回来了。   看见站在门口的王三,王大爷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你这泼皮,又来踅摸我什么?”   看见那些猪肉和排骨,王三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原本他还能自欺欺人,自己经受的那些只是一场梦。可是现在,他已经肯定了那是事实。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陪着笑脸跟王大爷说了许多好话,终于从王大爷嘴里套出了他买肉的全过程。   只能说,和他经历过的半分不差。   王三脸色惨白,愣了许久,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他突然抽风,把王大爷吓了一跳,“你……你可别想讹我老头子!”   “真是个混蛋!”   王三又给了自己两巴掌,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王大爷磕了三个响头。   “大爷,往常是我不懂事,给你添了许多麻烦,王三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隐在暗处的上官道长笑着点了点头:这王三还懂得反思自己,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也罢,既然王三已经悬崖勒马,他也该给人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罪魁祸首,还是陈家与那历城县城隍。   =====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王家出殡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陈家的人纠结了一大帮亲戚朋友,必经之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几个女人拦在路中央,指天誓日地哭闹咒骂。只说王家人不讲信用,收了他们陈家的聘礼,却舍不得把女儿往陈家送。   王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前来帮忙的街坊四邻,都跑到了棺材前面,和陈家人对峙。   都是乡里乡亲的,王家和陈家的事谁不知道呢?   这陈家摆明了是不安好心,如今王家的姑娘都被折磨死了,他们还不死心,但凡有点良心的都看不过眼。   双方正吵吵嚷嚷间,陈家做主的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跳起来就隔着人群往棺材上扔。   正闭目念经的慧园大师突然睁开了眼,挽在掌心的佛珠清可见飞了出去,佛珠上散发的金光织成了一张细密油腻的网,将那样东西兜住,送到了棺材另一侧的上官道长手中。   上官道长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掏出三张朱砂黄符,沾着自己的精血,将那样东西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扔东西的陈家大郎立刻惨叫一声,双手抱头滚倒在地。   “怎么回事?”王宽他爹彻底怒了,“你们陈家强抢不成,这是准备讹人了?我告诉你们,想要抢我妹妹的棺材,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先入为主,连陈家请来帮忙的人,目光里都带了几分狐疑。   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陈家理亏。他们这些人虽然碍于情面来帮忙了,但都不是十分分卖力。   如今出了这种变故,有那心思活络的,就调转矛头数落陈家大郎。   “大郎,你把咱们叫来,不是看你讹人的吧?”   这句话算是给陈家大郎的行为定了性了。   偏偏那股疼痛虽然剧烈,却只在一瞬间。瞬间过后,他扔出去的东西被符咒完全密封住,和他断了联系,他自然也就不疼了。   脸色难看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阴沉至极,却更坐实了他欲要讹人,却被人揭穿的事实。   那阴狠如虎狼的眼神,瞬间就触动了王家众人敏感的神经,大家都握紧了手里的铁锨和杠子,随时随地准备和陈家的人拼斗。   可是,出乎意料的,陈家大郎恶狠狠的瞪了他们片刻之后,竟然一挥手,带着陈家的人撤了。   如此虎头蛇尾,令王家众人面面相觑,都暗暗怀疑,陈家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大招。   还是王宽他爹够理智,急忙招呼大家继续出殡。   除生死无大事,别的事情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妹妹的丧事。   “乡亲们,不管陈家的人有什么阴谋,当务之急,还是先老四娘入土为安。”   “不错,人死为大,别的事都得给四娘让路。”   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大家抬棺材的抬棺材,哭灵的哭灵,一行人浩浩荡荡,继续往择好的坟地走去。 第356章 城隍庙的香火   陈家把亲戚朋友请了一堆,浩浩荡荡地堵着王家的出殡队伍闹事。   本来一众亲朋都豁出脸,准备帮他们家造势了。结果可倒好,别人还没怎么着呢,陈家的人自己就先怂了。   当着王家人的面儿,这些人没说什么。只是等拐了个弯之后,他们就忍不住摆出脸色,用一点儿都不小的声音嘀嘀咕咕地抱怨。   “真是的,不是说要把棺木抢回来吗?害老子白准备半天!”   “本来成家就理亏,再来这么一出,怕是要变成十里八乡的笑柄了。”   “要我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尸体抢回来再说。等王家那丫头和陈家小子埋一块儿了,我就不信,王家的人还能来陈家挖坟。”   “陈家大郎,真是不顶事。”   “真是个怂包。”   “…………”   这些人越说越过分,陈家大郎努力隐忍,双拳紧握,指甲都快把掌心刺破了。   他心里明白,现在的陈家还需要这些人的抬举帮衬。   等到日后,他们陈家发达了,一定叫这些人好看!   于是他耐下性子,陪着笑脸,用家里备下的鸡蛋、糕饼、猪肉等物,好声好气地将这群人送走。   至于赢钱,那是没有的。   在乡下,邻里之间相互帮衬,谁会开口要钱?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谁敢保证,自己以后没有需要邻居帮忙的时候?   用最后一条猪肉,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之后,陈大郎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阴着一张脸转身走回家,陈家老爷子正窝在堂屋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水烟。   看见大儿子回来,他把烟锅子在桌子上磕了磕,不大高兴地问:“你带了那么多人去,连口棺材都抢不回来?”   “王家那边的人也不少,而且……”王大郎迟疑了片刻,眼中已有了些退缩之意,“而且王家那边也请了高人,我看王佳不好惹,要不然咱们还是换个目标吧。”   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儿子一眼,“你懂什么?像王家这种怀有大气运却还没发家的,是那么好找的?   就算找到了下一家,人家也不一定有适合的结亲人选;就算是有合适的人选,谁能保证,人家愿意和咱们家结亲?”   谁不想发达?   但这种事情,得靠命数。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没有那个发达的气运,就算再努力,一辈子也是枉然。   只是,凭什么他们陈家就气运浅薄,家庭条件差不多的王家却有隐而未发的大气运?   这也太不公平了!   既然上天不给他们公平,那他们陈家就自己找公平!   陈老爷子把磕干净了汗烟的烟袋别进腰里,对陈大郎道:“快收拾襄助贡品,咱们到城隍庙去一趟。”   “是。”陈大郎立刻进屋,让妻子帮忙收拾了一篮子的东西,提起来就和陈老爷子一起走了。   城隍庙在县城,而陈家村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幸好陈家还有一头骡子,等陈大郎出来的时候,陈老爷子已经套好了骡车。   饶是如此,等他们走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陈大郎饥肠辘辘,看着路边卖吃食的摊子直咽口水,“爹,咱们吃点东西再去祭拜吧。”   “也好。”陈老爷子自己也饿,因而便没拒绝。   父子二人走到一处卖馄饨和丸子的摊子上,一人要了馄饨一人要了丸子,等把碗里的东西吃干净之后,又让店家各添了一碗免费的汤,拿出自己带来的干粮,泡了满满的一碗。   两人吃的香甜,根本就没有发现,一个在街上跑来跑去的顽童,在和小伙伴们打闹的同时,悄悄将一样东西,放进了她们的贡品篮子里。   等他们吃完离去,一个容貌清俊气质温和的贵公子,从一家书铺里走了出来。   小顽童看见那公子,哒哒哒地跑了过去,仰着头骄傲地说:“大哥哥,我都放进去啦!”   “真乖。”那贵公子弯下腰,温柔的摸了摸小孩的脑门,并把一包桂花松子糖塞进他的手里,“快回家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见糖果的香气,小孩子晶亮的眼睛立刻就粘在油纸包上,再也移不开了,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敷衍道:“谢谢大哥哥,我这就回去。”   说完,就抱着糖果包,一溜烟儿跑了。   贵公子好笑的摇了摇头,齐晟负手而立,忽而淡淡道:“接下来,就看道长你的了。”   另一个在书铺里挑书的人转过身来,不是上官道长又是谁?   上官道长放下随意翻看的闲书,笑着走了过来,“还是纳兰公子有办法,居然想到借助童子的灵气,遮盖五叶草的药香。”   原来这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到,和两位大师会和的揆叙。   揆叙浅浅一笑,一如既往地谦逊,“我不过是跟着四爷见识的多了,比不得道长法力高深,道术精湛。”   仙缘这种东西,才真的是要靠命。   就比如揆叙,任他再怎么精彩绝艳,但一无灵根,二无仙骨,这辈子离仙神最近的,也就是使用别人画好的符咒来。   但他自己也从不为此气馁,他并不觉得自己不能修行,就不能追随胤禛一起还天下一个朗朗晴空。   如此豁达的心性,不但是上官道长,道录司许多修行有成的大师,也都对他十分欣赏。   上官道长叮嘱道:“纳兰公子便在这闹市深处等着,这里烟火气最重,那橙黄的法力虽然能覆盖到,但公子并未修行,他察觉不到异样。”   “多谢道长体恤。”揆叙对他行了个礼,便乖乖在馄饨摊上坐了下来。   事关鬼神,他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   再者说,五叶草的粉末已经撒在贡品上了,只要那城隍享用了人家的供奉,不出一时三刻,神体便会化作泥塑。   又有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两人出马,便是放水放成海,也能手到擒来。   =====   陈家父子一心想着找城隍爷替他们出头,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祭品被人动了手脚。   只能说贪婪之心能够蒙蔽一切,让人自闭耳目,做出许多掩耳盗铃的事。   庙宇一般都远离闹市,城隍庙也不例外。   按理说,像城隍这种掌管一地生死,庇佑一方的鬼神,香火应该十分分旺盛。   历城县的城隍庙也的确是人进人出,有着不少虔诚的香客,前来求子嗣、求平安、求福报。   但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偏偏这城隍庙的斜对面也有一座庙宇,里面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天界三百六十位正神之一的财神。   如果和其他的城隍庙作比,历城县的城隍庙里,供奉绝对再头一份。   奈何,斜对面的财神庙,一天到晚香客如织,香烟缭绕直冲云霄,硬生生把城隍庙衬得寥落不已。   而且,人的心思很很实诚也很奇怪,两座庙宇离得不远,如果所求不是非常考研鬼神的职业性,普通人自然更愿意到香火更盛的那里面个去。   久而久之却了,去求财神的自然更多了,来拜城隍的就逐渐少了。   陈家父子走到城隍庙门前,陈大郎忍不住往财神庙那边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了遗憾之色。   如果有的选,他也想去拜拜财神爷。   只可惜,财神爷看不上他们老陈家,不像城隍爷这样有眼光,给他们老陈家指了一条发达的明路。   注意到儿子的举动,陈老爷子在他脚上踩了一下,低声呵斥道:“老大,拜神要虔诚!”   虽然城隍爷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但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老爷子可不觉得,能帮助他们夺人气运的城隍爷,会是个好相处的。   陈大郎赶紧端正了态度,父子二人一起进了城隍庙,摆下祭品之后,十分虔诚地跪拜祷告。   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金光从神像中脱出,在陈家父子身上晃了一下。   站在城隍庙不远处,正在施展玄镜术的上官道长看得一清二楚,陈家父子的魂魄,已经被那金光带到了城隍庙的内殿里。   下一刻,镜面一闪,玄镜术自动破解。   “啧!”上官道长遗憾地挑了挑眉,“不想这邪神身上倒还有几份神威。”   他之所以张嘴就喊邪神,全因方才那道金光里,掺杂着若有若无的几丝黑气。   无论是天界正神,还是地府的鬼神,只要公正严明,恪守本心,哪怕是法律最为低微的土地,施展出的法术神光也都颜色纯正。   青色就是纯正的青,金色就是纯正的金。   哪怕是修魔道的,只要不沾染血气,不靠歪门邪道提高功力,施展法术时自带的神光,也是纯正的红色。   像历城县城隍这样,金色的神光里掺杂着黑气的,就说明此神的心已经不公正了。   若是让直辖各地城隍的地府察觉到,历城县的这位城隍立马便会被打落神位,发往十八层层地狱受苦受罪。   若是凡人有错,判官的生死簿上,还能功过相抵。   可是,鬼神不同。   只因鬼神一旦生出私心,就会在凡间掀起动荡浩劫,不知要平白害死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哪怕这鬼神在位之时积累过多少功德,一旦生出私心,并顺着私心作恶,都会直接被发入十八层地狱,只论过不计功。 第357章 揆叙计成   “你们来了?”   城隍爷高居金座,威仪的眉眼与前店供奉的泥塑截然不同。   大概是因为土地城隍之类的鬼神比较接地气,每一个地方的城隍神像,河北塑造的慈眉善目,垂眸看着底下参拜的信徒,就像是父母看着自己的子女。   可实际上,这世间从来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   至少他们历城县的城隍,真身就没有半点慈祥之意。   陈大郎正值盛年,远不如陈老爷子来得圆滑世故。在第一次进入内殿的时候,他曾悄悄抬眼,窥探过城隍爷的真身。   只一眼,惊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自那以后,陈大郎连参拜神像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他害怕泥塑城的慈眉善目,突然变得眉如剑锋,眼似寒刃,直冷到人心里去。   此时听闻城隍爷垂询,陈大郎只是死死地低着头,半句不敢多言,任由他的老父亲掌握了回话的权利。   陈老爷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瑟瑟发抖地请罪,“草民无能,并没有带回王四娘的尸身,还望城隍爷爷恕罪。”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端坐神位的城隍爷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捻起一根香油做的蜡烛,深深的吸了一口。   那根半尺长的白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缩短,变成了两道白烟钻入了城隍爷的鼻孔里。   这正是陈家父子方才烧的祭品,使这历城县里最贵最好的香烛店里买来的。   自从城隍爷入梦点播之后,陈家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四时供奉不但及时,更是每一次都用最好的。   自从斜对面建了财神庙之后,城隍爷的祭祀本就一日不如一日。这县城里的祭品虽然比不上府城里的,但对历城县的城隍来说,也是难得的佳品了。   揆叙之所以选择在祭品上手脚,就是在短时间内观察了城隍庙周围的环境之后,迅速作出的判断。   这个法子成了最好,便是城隍爷前期祭品不好,不肯享用,对他们也没有损失。   如今看来,天意还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直到两根蜡烛全部吸完城隍爷舒服的喟叹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此次失利也不能全怪你们,只怪王佳运的好,竟然请来了两位高人助阵。”   见城隍爷不怪,陈老爷子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带着儿子磕头谢恩,“多谢城隍爷爷不罪之恩,小老儿一定会再想法子的。”   这件事他不但是为城隍效力,也事关他们陈家日后的运道,他自然尽心尽力。   但城隍却淡淡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那两个和尚道士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本座自有道理。”   “城隍爷?”陈老爷子有些惶恐,生怕自己不出力,该他们陈家的好处就没有了。   高居神座的城隍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真是贪婪!   不过,也正是因为陈老爷子本性的贪婪,才能为他所控,为他所用。   许多年前,刚被册封为城隍的时候,也有着一腔热血,想要庇佑一方百姓,守护一方安宁。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从历城县衙的一众衙役里,精心挑选了七人作为辅佐,并亲自托梦请当时的县令喝酒,请求县令同意将那七人拨给他用。   那县令迷迷糊糊,只以为是在睡梦之中,喝了一顿酒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才收到消息,昨夜梦中,城隍提到的那七个衙役,都已经无疾而终。   县令惶恐不已,自此敬畏鬼神,逢年过节,都会组织全县的百姓祭祀城隍。   那个时候,他香火鼎盛,志得意满,只觉的生声是如此的畅快。   可是,人族是最健忘的种族,也是最贪婪的种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   他虽为一方城隍,掌管一县生死,也能给治下百姓赐福。   但想要得到橙黄的赐福,是需要有条件的,那就是自身积德行善,积累到了足够的功德。   只是,世人之所以求神拜佛,多数都是存了不劳而获的心思。那些真正能靠自身努力的,有何须叩拜神佛?   再意识到城隍也不是万能的,不是所有的要求都能满足之后,百姓们祭祀城隍的力便逐渐懈怠。   城隍虽然失落,却也理解人性,倒也还能尽忠职守,护佑一县百姓。   但这群凡人,总是能让他再失望一些。   三十年前,城隍庙的斜对面,修起了一座新的庙宇。那是一座财神庙,供奉的是天界正神赵公明。   比起求符纸祈平安,凡人对于求财更为热衷。   城隍庙的香火大幅度流失,而鬼神的修行,最为依赖的就是凡间香火。   事关自己的道行,城隍爷再也坐不住了。   他身为一介鬼神,自然不敢去处上仙的眉头,于是只好把心思在歪门邪道上。   比如借助原本就有的因果,趁机夺取凡人的气运。   就比如,利用陈家小儿子和王家小女儿的前世之因,谋取王家潜而未发的气运。   事成之后,作为走狗的陈家自然会分得几块肉骨头,也算是城隍爷千金买马骨,给后来者做的榜样。   大部分的气运都会被他吸收,用来提升自身道行。   就算是为了日后源源不断的气运,被他选中的走狗陈家,也不能半点好处得不到。   这些事,城隍爷心中早有定计,如今只不过是哪年哪年架子,让陈家父子对他更加感激涕零而已。   在陈家父子焦急万分,以为没机会拿好处的时候,城隍爷蹙眉一叹,四是心软般地说:“罢了,念在你们陈家对本座忠心耿耿的份上,等本座取了王家的气运,仍旧助你发家致富。”   “多谢城隍爷爷,多谢城隍爷爷。老大,快,给城隍爷爷磕头。”陈老爷子喜不自胜,急忙拉着大儿子连连叩拜。   城隍爷矜持地挑了挑眉,正要再敲打他们两句,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双脚有些不对劲。   他低头一看,不禁骇然色变。   却原来,他那双穿着黑面绣金丝靴子的双脚,已经向前殿的神像一般,变成了泥塑。   “你们竟敢算计本座,真是好大的胆子!”   广袖一挥,神力施出。陈家父子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背着神力显得滚出去老远,一个撞在了柱子上,一个撞在了摆满珍宝的博古架上。   “哗啦啦”一阵乱响,博古架翻倒,上面的珍宝散落一地,将陈老爷子彻底埋住了。   “爹——”在柱子上撞的头昏脑胀的陈大郎才一定神,就被自家亲爹的惨状惊得目呲欲裂,惨叫着扑了过去,拼命地想把陈老爷子从一堆珍宝中扒拉出来。   城隍爷原本如电的神目,此时被戾气充斥,变成了一双淬了毒的匕首,如毒蛇猛兽一般,冷眼看着陈大郎做无用功。   那些珍宝虽然看起来和凡间的差不多,但进了他的城隍庙,就有了他的神力加持,其重量绝对比看起来重得多。   那陈老爷子为这么多珍宝砸在身上,只怕顷刻之间便五脏碎裂,就算能扒出来,也别想再活。   不过,崇皇这一下虽然痛快了,但神庙染血,却也给了外头馈四的上官道长可乘之机。   上官道长早已料定,这城隍既然神心堕落,在察觉到自己被人算计之后,一定会迁怒陈家父子。   哪怕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陈家父子只是工具人,对此并不知情。   所以,他每隔一时三刻,便施展一次玄镜术。不成功他也不气馁,成功了就是意外之喜。   终于,等他第十三次施展的时候,原本如死水般平静的镜面上,再次出现了画面。   那是神庙内殿的景象,里头一片狼藉,显然是刚刚经历过神明的怒火。   上官道长喜道:“纳兰公子的计策成了。”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长颂了一声佛号,从盘做的铺团上起身,沉声道,“既是如此,道长,该你与贫僧出手了。”   上官道长立刻收起八卦镜,拔出桃木剑,一笑间意气风发,“大师先请。”   两人并肩而行,足下缩地成寸,几乎是片刻之间,便闯入了城隍庙内殿。   对于他们的到来,城隍早有预料。   但有预料,却不代表他不慌。   实际上,他心里慌乱的很,底气很是不足。   “本座与你们无缘无仇,你二人究竟是受了何人蛊惑,来与本座为敌?”   尽管双腿都已经泥化,城隍爷仍旧端着鬼神的架子,不肯示弱半分。   上官道长冷笑了一声,挥袖便将陈家大郎并陈老爷子的尸身送出了庙外,举剑指向城隍,厉声道:“邪神,你的陨落之期到了!”   城隍冷笑道:“一介凡夫,不自量力,竟敢与鬼神作对!念尔等修行不易,本座今日大发慈悲,放尔等一条生路,快滚!”   上官道长冷笑道:“你的慈悲,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一直静默的慧园大师骤然出手,手中佛珠以伞做了漫天星辰,伴随着金色的佛力,将城隍笼罩了起来。   上官道长朗声笑道:“大师,你好不厚道,又抢在我前面出手。”   旋即,也提剑攻去。 第358章 砸神像,推神庙   “哎哟!谁,谁偷袭我?”   好梦未醒的胤禛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重重地摔到地上,摔得屁股上疼。   突然,一阵阴测测的声音穿入耳中,“偷袭?本座要收拾你,还用得着偷袭?”   这声音无比熟悉,胤禛一个激灵,爬到一半的他干脆不起来了,一个旋身就跪在了地上,谄着脸陪笑道:“师傅,您这是什么话?若是徒儿惹您生气了,哪用得着您亲自手?您尽管说,徒儿自己罚自己。”   赵公明哼了一声,满脸不耐地昂着下巴,“行了,快起来吧,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就是把你冰坏了,谁还能替为师办事?”   胤禛撑着地板起身,嬉笑道:“徒儿知道师傅疼我,师傅放心,地上一点儿都不凉。”   看来,他师傅这傲娇的本性,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作为一个好徒弟,他得学会自我解嘲。   “哪个心疼你了?为师只是缺个跑腿的。”被徒弟戳破了心思,赵公明有些羞恼。   胤禛心头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本就是天经地义。师傅有事尽管吩咐,徒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公明觉得很郁闷。   徒弟认错太快,态度太积极,让他想要再找茬,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可是就这么轻轻放过吧,却又莫名觉得不爽。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脑海里把这一轱辘给掐了。   ——好了,谁也不准再提。   他用眼神威胁胤禛。   胤禛低垂着头,做出一副乖宝宝、大兔兔的模样,看起来无害得很。   这让熟知他本性的赵公明看得牙疼。   “好了,为师今天找你,是有正事交代你去办。”   还是赶紧把人轰走,眼不见为净吧。   胤禛正色道:“师傅请讲。”   提起这件事,赵公明就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脸上露出了些微的嫌弃之色,还有些不耐烦。   那是一种在吃饭的时候,看见米粒上趴了一只苍蝇的不耐与嫌弃。   捏死一只苍蝇,对他来说并不麻烦。但苍蝇在他面前嗡嗡嗡,毫不自知地惹人厌烦,却让他嫌弃极了。   偏偏这只苍蝇如今要把自己作死了,他还要平白担上两份因果,就更让他觉得气不顺了。   “就是历城县那件事,你不是派了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过去吗?”赵公明蹙眉道,“那历城县城隍之事,与为师还有些因果,你现在立刻就去,保他一命将他送入轮回。”   “什么?”胤禛震惊了,“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那历城县城隍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王家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如果不将此獠铲除,王家也不会成为最后一个!”   “叫你去你就去,难道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赵公明有些心虚,音量难免拔高了些。   胤禛梗着脖子说:“其余的事,徒儿都可以为师父办到。但唯独这件事,恕徒儿无能为力!”   “你……”   赵公明狠狠的瞪他,胤禛仰头直视,丝毫不为所。   到最后,还是自知理亏的赵公明先妥协了。   “你不知道,这历城县的城隍之所以会走了岔路,全因在城隍庙附近又多了一座财神庙。财神庙香火鼎盛,城隍庙自然寥落,那城隍这才剑走偏锋。”   但无论赵公明怎么说,胤禛都坚持道:“这并不是他为祸一方的理由。”   胤禛诚恳地说:“师傅,在这件事情里,您没有任何过错。两座神庙就建在那里,老百姓们爱拜哪一个,是他们的自由。他们拜您,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拜您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而已。”   什么虔诚的信仰,大种花的百姓,从古至今都没有这种东西。   赵公明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胤禛再接再厉,“师傅,如果您有一个信徒,对您的信仰万分虔诚,但他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这样的信徒,您真的会庇佑他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说什么笑话?”赵公明仿佛遭受了巨大的侮辱,像只炸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这种玩意儿信奉我,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可是上古就有的神祇,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来拜他的。   胤禛垂眸一笑,又问道:“若是有一个人,是个忠直勇烈之士,却平生不信鬼神,见庙宇不进,见神像不拜。这样的人,您会收走他本该有的财运吗?”   “为什么要收走?”赵公明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徒儿想表达的东西,脸上不禁露出了既欣慰又骄傲的笑意,“该是他的,就是他的。若他当真是个正身之士,根本无需求神拜佛,天道自会庇佑于他,不拜我又何妨?”   见师傅笑了,胤禛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历城县的城隍因失去信仰而作恶,跟师父的财神庙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没有财神庙,日后也会有这个庙那个庙。   就算什么庙都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神佛也终将成为过去,沦落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那历城县的城隍抱着这样一颗玻璃心,迟早都会黑化为恶。   与其说财神庙是催他黑化的契机,不如说是他把财神庙当成了自己为恶的借口。   “不错!”赵公明已经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胤禛面前,用力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大笑道,“不愧是我赵公明看中的徒儿,果然非凡夫俗子可比。为师只是稍微考验一下你,就知道你经得住考验。”   什么叫强行挽尊?这就是教科书式的强行挽尊。   胤禛暗暗翻了个白眼,也只能无奈的把师傅原谅,并帮忙把师傅的尊严捡回来。   “徒弟明事理,都是师傅教得好。”   赵公明捏着胡须点了点头,对小徒儿的上道很是满意。   忽然,他神色一肃,厉声道:“为师这就送你过去,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将那历城县的城隍彻底打落神位!”   此等心志不坚之辈,如何能与他并列为神?   话音刚落,他根本不等胤禛反应过来,广袖一挥,现场就不见了胤禛的踪影。   =====   “啊——”   胤禛在一阵惨叫中从天而降,幸而他修行多年,身体强悍,虽然摔的疼了点儿,却是毫发无损。   “呸,呸!”   他一边往外吐溅在嘴里的灰尘,一边四下打量,“这是什么地方?”   正抱着老父亲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的陈大郎傻住了。   他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不明白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为什么半点事情都没有。   直到胤禛一扭头,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睛一亮,另一个就觉得一阵恶寒。   胤禛颠颠地跑了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弯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是历城县吗?”   “……是。”陈大郎呆呆地点了点头。   很好,师傅那随意的一袖子,没有把他传送错地方。   “那再请问大哥,城隍庙在什么地方?”   城隍庙?   被触发了关键词,陈大郎骤然回神,脸上露出了惊恐却又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胤禛微微挑眉:有情况啊这是。   他略一低头,就看见这大哥怀里抱着的,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立刻收敛了神色,沉痛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大哥节哀顺变。”   刚刚经历了庙宇惊魂,骤然得到了善意,陈大郎哭得通红的眼眶,再次落下了泪水。   “小公子,你是不知,家父死得冤呀!”陈大郎抱着老父亲的尸体,朝这位善良的小公子诉起了苦。   胤禛本就心软,又察觉到陈大郎与城隍庙可能有着渊源,自然细心聆听,并不时出言安慰。   从陈大郎的口中,胤禛听到了一个虔诚信徒,被所信仰的神明卸磨杀驴的故事。   而那个神明不出所料,正是历城县的城隍爷。   至于胤禛一直询问的城隍庙也不远,他转过身去就看到了。   陈大郎口述的故事,不但胤禛听见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听见了。   普通百姓的情绪最容易挑,普通人的潜意识里,又有“死者为大”,“谁死谁有理”等明显情绪化的观念。   陈大郎抱着父亲的尸体,说出凄凄惨惨的故事,围观群众已然是群情激奋,对刚刚祭拜过或准备祭拜的城隍爷破口大骂。   这种恶神,根本不配他们跪拜,更不配享受他们的一束香火!   胤禛眼珠子一转,满脸愤慨地呼吁群众,“既为城隍,就该为百姓谋取福祉。这恶神谋害人命,大家又何必敬他?大家伙跟我进去,一起砸了他的神像,推了他的庙宇!”   ——在我中华大地上,就算是神仙,也得为人民服务!   “不错,砸了他的神像,推了他的庙宇!”   众人就近寻找工具,见了木棒做榔头,跟着胤禛涌进庙里,对着那神像就是一通猛砸。   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正神还是鬼神,神像这种东西都是很奇妙的。   如果众人信仰,神像纵然是泥塑,也无人可伤半分,更不会被岁月蹉跎。   可若是失却的信仰,原本流光溢彩的神像,就会彻底暗淡,一推即倒,一砸即毁。   众人一人一榔头下去,城隍爷的神像就碎成了齑粉。 第359章 辛氏狐狸   再说上官道长与慧园大师联手,与那下半身化成泥塑的城隍爷交手。   两位大师修为固然高深,配合固然默契,那城隍爷却有历城县一县的信仰在。   纵然他的下半身已经化为了泥塑,但只要他信仰不灭,就只能影响他的行动,两位大师与他斗了半天,竟然没从他的双腿上敲下半粒灰尘。   反倒是他没有泥塑化的上半身,被人打中之后伤得不轻,身上的红袍碎裂,露出满是淤青的胸膛。   却原来,那城隍的双腿泥化之后,保护鬼神的信仰,竟然自动将之归为了神像一类。   神像受信仰保护,两位大师纵然厉害,却也只能徒叹奈何。   这对城隍来说,真真是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伏。   原本两位大师联手,是能将他压着打的,可是他泥化之后,两位大师反而拿他没办法。   更让人无奈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隍身上泥化的部位越来越多了。半个时辰不到,竟已然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泥塑。   “大师,这……”上官道长傻眼了。   原本他们的想法和胤真他不多,觉得城隍的身体变成泥塑之后,他们随便一敲就碎了。   哪知道,想象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诵了一声佛号,从袖中掏出一根绳子,话不说,就把泥塑城隍绑了个严严实实。   “此乃困灵锁,被这所栓住,半分灵力也休想施展。”   介绍完了法宝之后,慧园大师再次闭口不言。   但上官道长却已经明白了,冲他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五叶草虽然能把城隍变成泥塑,但这种草的药效是有时限的。等时间一过,泥塑还是要变回神体。   到那个时候,一个被锁住灵力的城隍,还不是任他们宰割?   这和尚平时不声不响的,狠起来他都要甘拜下风。   剩下的,就是等了。   不过他们还没等到药效过去,就先等到了一阵喧闹声。   “从外殿传来的。”上官道长道,“大师且先看着他,我出去看看。”   等他施展法术从内殿出去,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里鹤立鸡群的胤真   “四爷?”   上官道长心头一惊,不禁暗暗猜测:莫不是这历城县还有什么大案子?   若非如此,他实在是想不到,远在京城坐镇的胤禛,何必要亲自跑这一趟。   在他出来的一瞬间,察觉到灵力波动的胤禛便扭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碰,胤禛对他微微点头示意,又直了直那正在被人砸碎的神像。   上官道长眼睛一亮,迅速退了回去,一掌便拍向化成泥塑的城隍。   这一掌下去,神像碎裂,有细碎的神光在碎片上溢出,凝聚到半空中,变成了一块乌黑的令牌。   上官道长正要伸手去接,突然有一只大手从地底下伸出,一把将那令牌攥在了手心里。   “何人胆敢弑神?”   一生暴喝惊天动地,慧园大师脸色骤变,迅速瞬移到了上官道长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两人同时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只见一尊鬼神从地下涌出,面目俊秀,神情威严,来自尊神的威压让两位大师额头冒汗。   但他们却松了口气。   因为他们很清楚,拥有这样威压的尊神,必定是公正严明之辈。   他们剪除恶神,乃是惩恶扬善,自然不必害怕公正严明的鬼神。   “贫道上官(贫僧)慧园参见上神。”   那位鬼神寒着脸,先是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掌心的令牌,眼中的寒气略微消散,沉声问道:“吾乃监察室判官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错,这位威仪穆穆的鬼神不是别人,正是恰好游历到此的王六郎。   从那些神体碎片和令牌上散发出来的缕缕黑气,王六郎就能看出,此地城隍之所以被修士剿灭,多半是做了什么恶事。   他张口就先问这两人,而不是这城隍庙里的属神们,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偏袒。   毕竟,先入为主。   上官道长暗暗松了口气,迅速以最简练的语言,最公正的态度,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此事本就是这历城县城隍之过,他又何必添油加酱,在鬼神面前枉做小人呢?   “你说你是道录司的?”王六郎的神色瞬间缓和,询问道,“你们家四爷可还好?”   两人心头皆是讶异,想不到这位地府的判官竟也是四爷的旧相识。   怪不得四爷敢组建道录司,与天下妖狐恶鬼为敌呢。   上官道长拱手道:“尊神容禀,此时四爷就在外殿,带领百姓们摧毁神像。”   王六郎轻笑道:“这的确是四弟能干出来的事。外头人太多,我不便出面,你去把四弟请过来。”   “是。”   上官道长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就听见胤禛含笑的声音,“是谁要请我进来呀?”   却见青光一闪,一个眉眼含笑的俊雅少年出现在城隍庙的内殿里。   那少年一眼就看向了神光最盛的地方,当即眼睛一亮,小跑扑了过去,将王六郎紧紧抱住,“六哥,小弟可想死你了!”   现如今,他们两个可都是大忙人,如非碰巧,几乎难有一聚。就连逢年过节时,胤禛烧的祭品,王六郎都是遥收的。   “我也想你呀,四弟。”王六郎回抱住他,笑道,“我虽一直没机会见你,却也从别处听说,你在凡间干出了好大事业。六哥从别人那里听来,当真是心潮澎湃,总想着当面与四弟把酒言欢,为吾弟庆贺。”   胤禛大笑道:“把酒言欢又有何难?请六哥暂且遮掩了神体,咱们找一处有美酒佳酿的地方,今日不醉不归!”   然后,他对两位大师交代了一声,便与王六郎手拉着手,直接遁走了。   两人漫无目的,只凭着自身五感的敏锐,寻酒香而动,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一处山坳里。   胤禛打眼一望,就看出来前方那山洞里,住着一窝修行有成的狐狸。   “六哥,咱们就在此处叨扰一?”   “为兄也正有此意。”   两人话音刚落,狐狸洞石门大开,有两只白毛老狐狸,领着一群皮毛鲜亮的小狐狸迎了出来。   “不知两位上仙降临,小老儿有失远迎,还望两位上仙恕罪。”   胤禛笑着海手虚扶了一下,“这位老丈不必多礼,我兄弟人路过贵宝地,老丈家重臣九勾出了酒虫,想讨一杯来解解馋。不知老丈可否宽赐?”   虽说王六郎收殓的神体,但那只对凡人有用,遇见有了道行的人或妖,却是瞒不住的。   就凭王六郎那一身神威,这窝狐狸精哪敢怠慢?   那老狐狸急忙道:“上仙哪里话?小老儿家里自酿的浊酒,能入上仙的眼是小老儿的荣幸。两位上仙若不嫌寒舍简陋,就请进来坐一坐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胤禛还了礼,笑着解释道,“我并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是有几分修为在身罢了。我在家中行四,老丈切莫再以上仙相称。”   那老狐狸迅速改口,“原来是四公子。”   然后,一边把两人往湖里洞里引,一边吩咐一些小狐狸,“女儿们,还不快给两位贵客拿酒?”   一群小狐狸叽叽喳喳地应了,声音个个都清脆悦耳,却又各有特色。   想来这群小狐狸幻化出的人形,也个个都是美人。   不过,一连生了十几个都是女孩,无论在哪个种族,都是罕见的。   那些小狐狸大约是心性未定,将酒拿出来之后,也都不肯走,围在角落里好奇的偷看两人。   那老张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孩子们不懂事,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说完,他就转过身,板着脸呵斥道:“还不快跟你们母亲去后厨准备饭菜?”   看得出来,这位是个爱女儿的慈父。   因为那些小狐狸被他呵斥了,却半点都不害怕,冲他做了个鬼脸,才三两为伴一蹦一跳地走了。   “这些孩子,真是的,被小老儿给惯坏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脸上的神情无不透露着一个信息——这真是甜蜜的烦恼!   胤禛笑道:“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还是老丈有福,家里养了这么些活泼可爱的女儿们。”   好话谁都爱听,更何况这老张本就对女儿们宠溺非常,听人夸自己的女儿,真是比喝了十瓶仙露更加神清气爽,只觉通体舒泰。   “哪里,哪里?”他假惺惺地谦虚道,“不过是一群野丫头罢了,公子可别抬举她们。”   双方互通了姓氏,胤禛自称姓佟,也知道了这群狐狸姓辛。   姓辛的狐狸,家里有不多不少正好十四个女儿。   胤禛心中一动,暗道:这是遇上剧情人物了呀!   “不知老丈可认识封三娘?”   他记得封三娘和他说过,她有一个姨母就是嫁到了辛家。   这封三娘和辛十四娘,都是《聊斋》里的剧情人物。如今世界具象化,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巧,两个狐仙正好成了亲戚呢?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巧。   “啊,原来四公子认识三娘吗?”老狐狸辛翁的态度立刻就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亲昵,“公子不知,我那浑家就姓封,乃是三娘的亲姨母。”   胤禛也露出了欢喜之色,“我说老丈怎么如此面善,原来是自家亲戚。”   辛翁闻言,有些疑惑:这怎么就成亲戚了?   这时,一个浑身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端着一碟蚕豆走了出来,脆声提醒道:“爹爹莫不是忘了,数年前三娘姐姐被宫里的贵人看中,带入了宫中。那位贵人的母家,正是姓佟。”   当年三娘被身怀凤气的皇贵妃接走之后,辛十四娘也回到了自己家里,还把这件事当成新闻,说给了自己的父母听。 第360章 辛十四娘   被女儿一提醒,辛翁立刻就回想了这段往事。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歉然笑道:“哈哈哈,小老儿年纪大了,时常不记得事。也亏得我这小女儿机灵,时时在一旁提醒,才避免小老儿闹笑话。”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脸上笑意消退,禁不住叹了一声。   胤禛与王六郎对视了一眼,得到王六郎首肯之后,他便问道:“老丈家里可是有什么难处?我兄弟二人既喝了你的酒,便替你解决了这烦恼如何?”   “此言当真?”辛翁眼睛一亮,随即又一脸黯然的摇了摇头,“不,不,不,还是不连累两位公子了。”   那一位,实在是不好惹。   他一是怕眼前这两位公子对付不了,平白送了性命;二是怕他们只能为自己家里解一时之困,等他们走了之后,自己的女儿还要遭殃,甚至还会更糟。   作为一只积年的老狐狸,辛翁长得不只是法力,还有阅历。   他早已经过了相信大侠能救世的年纪了。   大侠在时快意恩仇,所作所为大快人心。   可是大侠却不会永远都在,等大家走了之后,被大侠所救的人,处境或许会更加糟糕。   胤禛还颇有些不解,王六郎却已是了然,饮了一杯酒后出言道:“老丈放心,我兄弟二人既然要管了这件事,就必然管到底,不会给你们一家留下任何后患。”   “这……”辛翁不禁心动,却又怕他们只是在说大话。   毕竟,要与他们辛氏为难的,乃是此山的山神郡君。   辛翁还在犹豫,方才出来那少女十四娘却道:“我观两位公子皆非凡俗,父亲又何必相疑?”   他对二人行了个礼,自己开口说道:“实不相瞒,二位贵客盏中佳酿,那是父母为小狐准备的喜酒。我那十三个姐姐,有十二位已经出嫁,今日是特意赶回来给小狐送嫁的。”   她嘴里说着婚姻大事,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很显然,这桩婚事非她所愿。   而看辛翁的意思,这婚事也不像是他们夫妻为女儿定下的。   这就有意思了。   看来,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形成了小社会,都免不了欺压和被欺压。   胤禛略带嘲讽地问道:“冒昧问一句,十四娘子的夫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如此仗势欺人?”   见女儿已经说了,清宫也不好再隐瞒,干脆叹了一声,破罐子破摔,把所有都说出来了。   “两位公子不知,昨日我这女儿从舅舅家回来,半路上遇见一个轻浮浪荡的公子。”   “那公子姓冯,竟是一路跟着我的女儿找到了这里。我家以礼相待,他却直言求娶。”   “小老而不怨女儿所托非人,便假意唤小童入内询问,实则婉拒尔。”   说到这里,辛翁脸上不禁露出了怒色,连呼吸都粗重了,“哪知那冯生十分无礼,嘴里说着:既然求娶不成,总得让我再见一面。起身就往内室闯。”   当时他们一家子都没想到,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冯生,就会如此无礼。因而,根本没有防备,一家子内眷都受了惊吓。   辛翁一怒之下,直接命人将冯生赶了出去。   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哪知道,这冯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本地山神的外甥。   他们辛氏在狐族的势力再大,也不敢在真神面前造次。   更何况,他们一家子都在此山中寄居,那山神薛夫人就相当于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如何敢轻易得罪?   薛夫人亲自出面保媒,说句他们一家子不愿承认的事实,那是在抬举他们。   实际上,若非冯生一心贪慕十四娘的容貌,薛夫人也未必看得上他们家。   据十四娘所说,昨日薛夫人召她前去,说完保媒之言,竟然就让丫鬟童子铺床叠被,说是要让他与冯生当即就完婚。   哪里是娶妻的礼节呢?分明就是将他的女儿当成了可以随意驱使的婢妾,赏给那冯生做通房。   还好十四娘机警,言说婚姻大事不敢擅专,要回来禀报父母,这才得以拖延了一天,为自己求了个简陋的婚礼。   说到这里,辛翁已是老泪纵横,“若非如此,我好好一个女儿,就要赔给一个浪荡子做妾了。”   胤禛二人的脸,已经黑成了碳。   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强抢民女。   更可气的是,凡间的纨绔强抢民女,好歹知道自己是在作恶。这所谓的山神薛夫人,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将山中灵物的命运随意摆弄,还一副对别人施恩的嘴脸。   真是让人恶心!   这时,屏风外传来一阵哭声。   十四娘面色一变,急忙道了出去,安慰抱头痛哭的母亲和姐姐们。   如此人伦惨剧,让亲眼目睹的胤禛也不禁鼻头泛酸。   “老张放心,有我兄弟二人在,你的女儿不必嫁了。”胤禛自信满满地说。   这却不是他说大话,或者是长王六郎的势。而是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些鬼神、山神再厉害,在凡间也得遵守凡间的规则。   比如说,敬畏凡间的皇室。   不巧得很,胤禛正是皇室中人。   既然让他遇见了这等仗势欺人的恶事,他少不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仗势欺人一回。   他话音刚落,十四娘的母亲辛老夫人就领着一群女儿,哗哗啦啦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在胤禛面前跪了一地。   “若公子能开此天恩,救一救我这可怜的女儿,我们一家子愿供公子驱使。”   胤禛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把辛老夫人扶了起来,“老夫人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者,岂能归我一个小辈?”   虽然人和狐狸不是同一个种族,但面对一个开了灵智能化成人形的狐狸,胤禛骨子里尊老爱幼的观念立刻复出,如何受得起?   “诸位姐姐,你们都起来吧。三娘姐姐和你们是亲戚,又和我母亲关系匪浅。这件事我若遇不上便罢了,若是遇上了却不管,回去可没法向母亲交代。”   可不就是关系匪浅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得改口叫妈。   辛老夫人先前一直在厨房忙活,并没有听见十四娘说的话,因而十分疑惑,“公子说的三娘是……”   十四娘笑着接口,“好叫母亲知道,四公子说的,正是封家表姐,前些年跟着贵人进宫的那位。”   “哦~原来如此!”   一听说双方有亲,辛老夫人的心立刻就放进了肚子里,连忙招呼女儿们,“快,都来见过公子。”   胤禛忙道:“不必,不必,我这人平生不爱拘礼,大家还是自在些的好。”   双方又推上了一阵,全部落座之后,胤禛才让十四娘上前,询问道:“你平生有何志向?”   十四四娘坚定地说:“潜心修行,白日飞升!”   “好志向!”胤禛赞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问道,“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多积累一些功德?”   “公子的意思是……”十四娘茫然不解。   胤禛这才说开了自己的身份,“本不该欺瞒诸位,只是出门在外,人心难测。如今既是亲戚,自然不该再瞒着。   我本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与三娘姐姐交好的那位贵人,就是我的养母皇贵妃娘娘。”   辛家狐狸都吃了一惊,对于他能不能帮助自家那最后一点忐忑都消散了。   那山神薛夫人再厉害,面对人族皇子,还敢不低头吗?   别看山神是天庭或地府册封的,但若是人间帝王下了明旨,也是能废黜的。   只不过,这种事情已经许多年未有,怕是连人间帝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项权利。   胤禛继续说:“如今我在进城创建了一个衙门,叫做道录司,专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十四娘若是有意成仙,还需体会民间疾苦。   你若是有兴趣,在此间事了,便可跟我回京城,在道录司录个名,为这天下百姓出一份力。”   辛十四娘的眼睛已经亮了。   这些年她一直潜心修行,法力倒是精进了不少,可是距离成仙,却总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   她一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今胤禛口中的“民间疾苦”,倒是给他打开了新的思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愿意!”辛十四娘大声答道。   一句话脱口而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父母高堂在上,急忙回身请求父母,“爹,娘,我想跟着四公子回京城,还请爹娘成全。”   有贵人愿意相助,辛翁和辛老夫人哪有不愿意的?   而且他们私心里觉得,那薛夫人毕竟是此处的山神,只要十四娘还留在家里一日,他们就一日不能放心。   若是能跟着这位贵人离开这里,薛夫人纵然还有心,也是鞭长莫及。   辛翁板着脸说:“那你日后可要好生听从四公子的吩咐,不许再任性胡为!”   若是在往日,辛十四娘必然要撅着嘴反驳父亲:女儿哪有任性胡为?   但此时她得偿所愿,心里欢快得很,父亲的所有训斥落在她耳中,都是毛毛雨啦。   “是,女儿谨遵父命!”十四娘欢快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看门的小童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老太爷,不好了老太爷,那个姓冯的来了!”   “什么?”辛家狐狸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说,“快,快把十四娘藏起来!”   胤禛急忙起身安抚,“诸位不必惊慌,有我们兄弟在这里,晾那冯生也不敢造次。”   他的话,安抚效力极强,一窝狐狸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胤禛。   胤禛起身道:“待我去会会这冯生。” 第361章 诈她!   彼时冯生牵了一匹马,意气风发的站在狐狸洞门外,马头上系了一颗硕大红绣球,差点没把马的眼睛给遮住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对冯生来说,简直就是山重水复又柳暗花明。   想他家中有田有粮又自幼读书,合该有个绝色贤良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奈何,自舞象之年至今,他见过的女子少说也有百八十个了,却都是些俗物,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不配做他冯家的主母。   好不容易访友的归途,遇见了一个合眼缘的小娘子,他亲自去提亲,那老翁不识好歹,竟然直接就拒绝了。   本以为此生与那小娘子无缘了,却不想自家舅母死后,竟还有那等机缘,恰好是那一家的顶头上司。   只要想到今日过后,他便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冯生就兴奋得直搓手。   只是他都来了这么久了,老丈人怎么还不给他开门?   难不成,这辛家并不畏惧他舅母的势,想要临时反悔不成?   他对鬼神之事并不了解,一时不免忐忑,又暗暗埋怨自家舅母不靠谱。   说好的一定将十四娘许配给他呢?   正当冯生等得不耐烦时,狐狸洞的石门终于开了。   他精神一振,用一种自以为深情却,让人觉得恶心的目光看了过去,迎面而来的却不是辛十四娘,也不是新加的任何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容颜端丽,气质清华,年纪虽小,却带着令他不敢仰视的贵气。   冯生面色微变,急忙站直了身体,上前两步拱手施礼,“这位小公子可是娘子家里的亲戚?”   这小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冯生害怕他是辛家请来的靠山。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就来什么。冯生今日可是与这俗话撞上了。   只见那小公子剑眉一蹙,面色怫然不悦,“谁是你娘子?切莫胡乱相称!”   冯生先下一沉,陪笑道:“这位小公子怕是来得晚不知道,辛家十四娘子,已经被山神郡君许配给小生了。”   以势压人,这冯生倒是用得熟练。   胤禛毫不客气的冷笑了一声,“我管他什么山神郡君,只要我不同意,十四娘的婚事,谁都不能做主!”   以前看小说看电视的时候就最烦这种了,明明人家一心成仙成神,或易先手为苍生,偏偏有个莫名其妙却自以为深情的人跳出来,哭着喊着要和人家谈恋爱。   更让他觉得气闷的是,人家一心为了事业或为了苍生,不乐意把心思放在私情上,到了这类人眼里,就是罪大恶极,不懂得他们的付出。   话说,是人家让你付出的吗?   别把自己标榜的那么深情,说到底,还不是见色起意?   要不然,为什么对他们骚扰的那些,不是美男就是美女?   这防身为了一己私欲,却装得好像害了相思病一般,没的让人恶心!   见自己的舅母压不住人家,冯生彻底慌了。   “小公子,这门婚事,辛家已是答应的了。小生都已经来迎亲了,又如何能临阵反悔?”   “迎亲?”胤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聘礼呢?喜乐呢?花轿呢?你什么都没带,就凭着一匹驽马,就敢来迎亲?”   就是寻常百姓家娶媳妇,也不待这么简陋的。   冯生一时嗫嚅,不知该如何应答。   因着那薛夫人的缘故,他心底对十四娘乃至辛家,都是带着几分轻视的。再加上时间匆忙,他着急抱得美人归,也就没有认真准备。   如今辛家的靠山来了,还直接问到了他脸上,逢生自然理屈气短,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胤禛见状,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行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前头带路,带我去见见那所谓的山神郡君。”   有些事还是一次说清楚得好,省得日后再麻烦。   若不是地府的严打期已经过了,就凭着薛夫人的作为,少不得要被打落神位,投入十八层地狱好好体验一番。   一听说要去找薛夫人,冯生立刻就答应了。   他想着,若是薛夫人出面,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长到这么大,他是头一回见到像十四娘这样的绝色女子,让他一眼便入心入魂,如何肯轻易丢开手?   =====   胤禛和王六郎一起,跟着冯生到了山神庙前。   那薛夫人早已感应到地府判官的气息,当然不敢怠慢,提前便带着一众仆从迎了出来。   冯生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接他的呢,当即满脸委屈地走上前去,喊了一声,“舅母。”   还没等他告状,薛夫人就以眼神示意他站到一边,急忙上前拜见王六郎,“妾身薛氏,拜见判官大人。”   王六郎冷眼站着,直到她行完了全礼,才淡淡道:“不敢当,山神君君好大的威风,您的礼,小神如何受得起?”   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嘲讽诛心的话,胤禛暗笑:六哥也学坏了呀!   那薛夫人的汗都下来了,看见冯生在此,如何猜不到这一劫是因辛家狐狸而来?   从前她也没听说过,辛家这一窝狐狸,有什么厉害的亲戚朋友呀,怎么偏这会儿冒出来?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强逼辛十四娘嫁与冯生。   看,做恶的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十分无礼吗?   他们是知道的。   明知是恶还偏要做,说到底还是自以为高贵,将对别人的剥削,当成是自己给的恩赐罢了。   薛夫人当即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地磕头认错,“是妾身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判官大人的亲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她的确是在认错,却不觉得自己的错误在于强抢民女和仗势欺人,而是错在有眼无珠,惹了不该惹的人。   胤禛的脸色已经冷得掉渣了,王六郎表面虽不声色,心中也是惊怒万分。   ——距离上次地府严打才过去了多少年,鬼神之中竟已滋生出了新的**。   他这个监察司判官,当真是失职!   王六郎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辛家并不是我的亲戚,我只是恰巧路过此地,发觉此地山神的神心蒙尘,特来探查而已。”   此事他本就是秉公办理,可不想落一个徇私舞弊的名头。   “神心蒙尘?”薛夫人大惊失色,“怎会如此?一定是弄错了,还请判官大人明察。”   直到这个时候,薛夫人虽然惊,但却并不慌。   她活着的时候,丈夫官至,一部尚书,每到逢年过节,她家里迎来送往,不知道有多少送礼走后门,希望能从她丈夫这里得到帮助的。   对于收汇和受贿这种事情,薛夫人早就轻驾就熟,并习以为常了。   在她看来,王六郎之所以把话说得这样严重,目的不过索贿罢了。   她别的东西不多,棺椁里的陪葬品却不少。做了山神之后,又有各处精怪小神的孝敬,私库更是丰厚,想来贿赂判官还是够的。   至于今日舍出来的钱财,他日再从别处找补回来也就是了。   薛夫人想的非常美好,并悄悄给自己的两个美貌婢女施了眼色,让她们去搀扶王六郎并跟随在侧的胤禛。   “判官大人,寒舍已备好了薄酒,还请进来一叙。”   她这句话的暗示意味极浓,王六郎虽然从不收受任何贿赂,但在官场上混得久了,有些带有暗示性的言辞,他也听得懂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伸手拍了拍胤禛的肩膀,不声色地说:“那就有劳夫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判官大人光临寒舍,乃是妾身的荣幸。”薛夫人暗暗松了口气。   ——肯收贿赂就好,就怕遇见个油盐不进的。   不过也是,这天上、人间、地府的官员,有哪一个真的是清廉如水、两袖清风的?   这样想着,薛夫人心中的忧虑几乎去尽,喜笑颜开地引着两人进了山神庙。   至于冯生这个祸头子,早就被她抛出脑后了。   冯生心里念着十四娘,倒是想跟进来。但左右伺候的小童们,早就接收到了薛夫人的信号,强硬地把冯生拦在了外面,并让他以后不要再来。   这如翻书一般的翻脸,让冯生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薛夫人是不会帮他了。   而如果没有薛夫人的帮助,辛家是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他的。   真是可恶!   冯生气得想拂袖而去,却又怕得罪了薛夫人自己会有恶报,只能忍着怒气,按照晚辈的礼节告辞了。   “既然舅母有贵客要招待,那晚生就此告辞,还望两位小仙童代晚生向舅母问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个小童子好声好气地应了,才把冯生打发走。   庙宇内殿的气氛十分热烈,桌上摆的是山珍野味,侍宴的是美貌的山精女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薛夫人见他们两个对美色都不心,急忙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五六个身形高壮、面容丑陋的山魈,抬着三口大箱子出来了。   薛夫人亲自打开箱子,珠光宝气晃瞎人眼。她笑眯眯地说:“这是妾身的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两位笑纳。”   “呵,”王六郎突然笑了一声,偏头问道,“四弟,都记下来了吗?”   “当然!”胤禛晃了晃手中用玉石做的留影符。   这可是他精心研制出来的,灵感来自于前世司空见惯的摄像机。   高清画质,高清音频,绝对能给您最佳的观看体验。   此视频无论是留待自用,还是作为呈堂证供,都是极好的。   “既如此……”   王六郎豁然起身,右手一挥,一条泛着金光的绳索从袖口飞出,将措不及防的薛夫人缠了个严严实实。   “徇私枉法、仗势欺人、贿赂上官。薛夫人,你觉得该怎么判呢?” 第362章 流言   在这个法律不健全,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法律意识的时代,钓鱼执法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手段。   反正经过王六郎的一番操作,顺利给薛夫人又加了一条“行贿”的罪名。   如今地府虽然严打期已经过去了,但对于行贿受贿这种事情,还处在敏感期的余韵。   薛夫人这个山神是当不成了,当即就被王六郎捆回地府,投入十八层地狱赎罪去了。   等他该受的罪都受完了,再根据生死簿来判断,究竟是让她投畜生道,还是昆虫道。   反正轮胎是别想了,这年头鬼魂投胎的竞争压力也大得很,上辈子没做过一两件好事的,能投个羊胎都算是祖上积德了。   胤禛闲来无事,跟着王六郎一起将薛夫人押送回地府的时候,正碰上金律司判官在审查一个人的生平。   那人生于富贵之家,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大恶,但小恶不断,只是不曾害过人命罢了。   念在他祖上经常修桥补路的份上,阴律司崔判官将他判入了畜生道,投了个羊胎。   有意思的是,两个鬼差把他拉下去,投入母羊腹中之后,旁边翻生死簿的鬼差突然看见,这人在小的时候,曾用银钱帮助过一个逃难的老太太。   那鬼差当时冷汗都快下来了,却也不敢怠慢,急忙道给了崔判官。   崔判官淡定得很,文言只是轻轻捋着胡须,淡淡道:“既然判错了,那就拉回来重新判就是了。”   胤禛目瞪口呆。   一旁的王六郎却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传音给他解释:“这种事情,小鬼能看错,崔判心中怎么可能没数?不过是这人命里该有这一劫而已。”   胤禛恍然点头。   王六郎又道:“不过,也是崔判仁慈。这人虽有一些功德,距离投人胎还差了那么一点儿。如今被鬼差折腾了这么一遭,正好让这人带着畜生的特征做一辈子人。”   很快那个魂魄又被拉了回来,两个鬼差毫不怜惜地将已经长在他身上的羊皮揭了下来,只是腋下处的皮薄而嫩,怎么都撕不掉,那鬼魂已经疼的打抽抽了。   “好了,撕不掉就算了。”上首的催判淡淡地开口,“既然他生前也做过一件好事,再加上他祖上的功德,就判他投个人胎吧。”   两个鬼差又拉着他重新投入轮回井,人间山西某处有一个婴儿降生。   这孩子别的地方也还好,只是两腋下都长着长长的羊毛,让人觉得十分惊异。   胤禛跟着看了个全程,真心觉得能做地府大判官的都不是一般人。就比如这位崔判官,办案手段当真非一般的灵活。   胤禛这个两辈子都没去过山西的都知道,山西人生性节俭,而且古人还迷信。   那人投入的这一家本就不富裕,上头已经有了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作为老五降生,本就不是家里人所期待的,如今又生着这样的异象,作为幺儿的福利都没有了。   “厉害,厉害!”胤禛连连竖大拇指,对着王六郎把崔判官夸了又夸。   王六郎调侃道:“你要夸他,去当着他的面夸。在我面前夸,他又听不见,没你的好处。”   “诶,可别。”胤禛玩笑道,“好处就算了,只盼我投胎的时候,他老人家能网开一面,下辈子能让我做个富贵闲人。”   话说,他这辈子最开始的目标,是要做个咸鱼的。   那知道闲着闲着盐就放多了,把他这条鱼都快齁死了。   幸好随着道路司逐渐步入正轨,他也慢慢能过上标准的朝九晚五,看报喝茶的日子了。   “六哥,往后我大概会经常在京城待着。你要是有空,就到京城去看我。我带你好好尝尝京城的美食美酒,见见进城的风物。”   “好,一言为定!”   两人就此别过,胤禛回了京城,王六郎则是留下来处理薛夫人的案子。   =====   辛十四娘是封三娘的表妹,胤禛既然已经把人带到京城去了,肯定是要让她们姐妹俩见上一面的。   皇宫大内,不比别处,纵然辛十四娘距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进了皇宫也照样使不出法力。   所以,胤禛只能把她扮做一个普通女子,对外只说这女子擅长调香,之所以带她进宫,是专门给皇贵妃与德妃量身定制香料的。   辛十四娘也真的会调香,而且技术还不赖,至少不知情的德妃很满意。   因着胤禛的缘故,与德妃交情不错的宜妃得知之后,专门找到永和宫请德妃出面,让胤禛再把那位女调香师带进来,给禛也调一份。   这胤禛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辛十四娘作为女眷,不管哪次进宫,都得先拜见皇贵妃,走的时候也要去向皇贵妃拜别。   而封三娘就在皇贵妃的承乾宫住着,辛十四娘每进宫一次,她们姐妹就能多见一面,何乐而不为?   德妃的性子虽然左,但那是只针对亲近之人他了。她对外人一向性情温婉,也不屑与他们计较。   因着这位女调香师的缘故,德妃在后宫的人员又好了一大截。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伏。   无论什么事物,只要出现在这个世上,有了好的一面,就必然会有坏的一面。   光和阴影永远相依相存。   由于辛十四娘幻化后的外貌只有十四五岁,俨然是一个容颜绝世的垂髻小姑娘。   而胤禛今年十三岁,正事少年慕爱的年纪。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经常性的把一个小姑娘带回家,去见自己的母亲,还帮助这个小姑娘讨自己母亲的欢心,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多品出几层意思。   终于,这件事传到了康熙的耳朵,康熙当即就把胤禛叫到了乾清宫东暖阁,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喜欢漂亮姑娘不是什么大事,但切不可为此宠妾灭妻。   “啊?”胤禛一头雾水,“汗阿玛,您这是什么意思,儿臣不是很明白。”   什么不是很明白,是他尽量委婉,他压根就是不明白!   康熙认为他是在狡辩,当季就有些恼怒,“当初你来福晋也是你自己看上,真舍了这张老脸下了明旨,将马奇的嫡女许给了你。   结果你倒好,还没成婚呢就弄出个新欢来了。你让朕的脸往哪搁?上阵怎么对肱骨之臣交代?”   其实,康熙心里也不是真怪自己儿子移情别恋。只是这个时节,还处于王权与宗室争斗的时候,八旗贵胄是双方都需要拉拢的势力。   胤禛在这个时候弄出这回事,很容易含了八旗贵族得心,这对康熙巩固皇权很不利。   如果再过个二三十年,等康熙把宗室里那群旗主亲王们打压得差不多了,他才不管儿子房里事呢。   没看到了康熙晚年,他自己都大肆宠幸貌美多情的汉女吗?   被康熙骂了一顿后,胤禛这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误会。   “汗阿玛,您误会了!”胤禛好笑道,“我和辛家十四娘子绝无私情,实际上她是明若请回来的,如今就在道录司挂了个职,平日里多陪在明若身边,只是偶尔应宫中娘娘所请,给娘娘们调些香料而已。”   “此言当真?”康熙有些不相信。   毕竟,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那位新姑娘的容貌之绝,连翊坤宫宜妃娘娘都比不上。   作为一个男人,康熙可不相信,面对这样一个绝色,他会半点不心。   胤禛趁机道:“汗阿玛您是知道的,儿臣是修道之人,对女色比较忌讳。富察格格是您已经下了明旨,儿臣也不好寒了整个富察氏的心。日后还请汗阿玛,莫要再给儿臣后院指人了,省得乱了儿臣的道行。”   见他说得认真,康熙也不得不信,便道:“这事你不该跟朕说,得和你额娘们说去。朕给你指个嫡福晋也就罢了,至于妾室,朕才懒得管。”   他这么多儿子,除了自幼丧母的太子之外,康熙是从不管儿子睡几个小妾的。   唔,或许还要加上一个八阿哥。主要是八阿哥的儿子少的太突出了,但凡他能有三五个儿子,康熙才懒得管他们夫妻间的事。   反正老八宠的是正妻。   解决了一桩隐患,胤禛心中一喜,笑道:“额娘们那里阿玛不必管,儿臣自己和她们说。汗阿玛,道录司那边还有点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康熙摆了摆手,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叮嘱道,“明天你十四弟洗三,记得回来一趟,给他添盆。”   “十四弟?”这个弟弟的排行让胤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不知十四弟是哪位娘娘所出?”   康熙道:“是咸福宫的袁贵人,正好平妃无子,就养在她膝下。”   平妃赫舍里氏,乃是太子殿下的亲姨母,是赫舍里氏送进宫来照顾太子的。   只不过,平妃有自己的想法,在太子尚且年幼的时候,她就想引导太子,做太子的主。   这种行为不但犯了康熙的忌讳,更是惹怒了赫舍里氏的掌权人索额图。   于是,平妃变成了弃子,虽然已经得了封妃的圣旨,却一直没能举行册封礼,地位着实有些尴尬。   如今,康熙把十四阿哥交给平妃抚养,也就钦定了这位阿哥日后的命运。   看来,在这个历史时空里,大将军王是不会存在了。   “汗阿玛放心,儿子明日一定会回来,参加是四弟的洗三礼。”   “行了,你回去吧。”   出了乾清宫,胤禛根本没拐弯,走直线出紫禁城。   但走到太和殿附近,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八阿哥截住了。   “四哥,我这里有个大消息!” 第363章 十四阿哥   “你说什么?”胤禛瞪大了眼。   他表示:自己要被八阿哥说出的大消息,震惊一整年。   “我说咱们的十四弟,也重生了。”   他那副假模假式的震惊样,让八阿哥直翻白眼。   真是的,你和十四弟又没什么交集,他重生了,你有什么好震惊的?   胤禛嘿嘿一笑,“这不是八弟守在这里,专门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我要是不震惊一下,哪里对得起八弟的这番苦心?”   八阿哥白了他一眼,表示不太想搭理他。   胤禛上前,用肩膀撞了撞他,再次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闲杂人等经过,这才低声问道:“汗阿玛让我明日来参加洗三礼,咱们十四弟昨天才出生的吧,你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他是重生的了?”   八阿哥道:“我说是靠直觉,你信吗?”   “信。”胤禛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连鬼都有,男人第六感强烈一点,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八阿哥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低声解释道:“昨天中午,我在上书房用膳的时候,得到袁贵人要生的消息,突然就感觉心惊肉跳,筷子都掉地上了。”   他直觉不好,仿佛袁贵人这一胎会生出他的对头一样,因而心中留意。   等晚上放学之后,他专门着人去打听,才知道袁贵人挣扎了三四个时辰,终于在黄昏时分生下了一个健康的阿哥。   “秦柱儿,这是我第几个弟弟来着?”   跟胤真混得久了,八阿哥也觉得,整日里自称“爷”挺low的,便和胤真一样,把自称改成了“我”。   秦柱儿一边给他布菜,一边陪笑答道:“爷莫不是忘了,今儿出生的这位,是十四爷。”   说完,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如果能撑过周岁不夭折的话,那就是十四爷。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低,便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夭折的概率也很大。   因而,过了周岁之后,孩子才能正式序齿,有了可以计入族谱的排行。   “十四弟呀!”八阿哥微微眯了眯呀,突然就没了胃口。   他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上辈子在康熙末年,他虽然因为参与夺嫡失宠于皇父,但作为一个皇子,肖想皇位也不算是什么大罪过。   康熙固然恼他,但也没有到恨不得他死的地方。   直到那一件事发生之后。   那是康熙五十三年,皇父巡幸热和行宫,命诸皇子随行。   八阿哥因生母良妃忌日,要祭奠母妃,所以不能同去。   为了讨皇父欢心,他花大价钱找来两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命人送到行宫献给康熙。   可是,等那两只鹰到康熙面前,康熙揭开笼子上的黑布,看见的却是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   老年人本就忌讳死亡,康熙作为一个贪恋权势的皇帝,更加不愿意面对自己老迈得即将死去的事实。   他认为八阿哥送两只快死的鹰给他,是在诅咒他,父子人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也让八阿哥再无翻身之日。   后来八阿哥多方探查,也没有查到具体的证据,只影影绰绰地查到,这件事背后有着十四阿哥的影子。   十四阿哥,可真是他的好弟弟呀!   只是那个时候,显赫一时的八爷党早已寥落。就像曾经的八阿哥迅速吸收了皇长子党一样,十四阿哥也以不弱于他的速度,将八爷党蚕食得差不多了。   八爷党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九弟,还有十弟,还有无数一直追随他、支持他的人。   为了不让大家都没了下场,他只能咽下这口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与十四阿哥称兄道弟。   不过,这些都是曾经了。   幸好,这些都是曾经了。   若是重生一世,他还不能收点利息,那他岂不是两辈子都要憋屈死?   或许是前世的执念太深,这一世他才会对十四阿哥的出现,有这样的感应。   昨天十四阿哥出生,让他心觉不祥,今天他特意告了病,等皇贵妃去探望袁贵人的时候,他也磨着皇贵妃,跟着一起去了。   他没有错过,那小小的婴儿在得知皇贵妃身份时,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就仿佛……是看见了一个早已该死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前世这个时候,皇贵妃已经不在了。   如果这个婴儿是像四哥一样的穿越者,绝对不会才穿来一天就有这样的错愕。   因为,这一天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穿越者了解自己到底穿到了哪个时代。   要知道,宫女太监们是不敢直呼贵人姓氏的,凭婴儿那鼠目寸光的视力,只能靠听觉来判断,谁能听出,这个皇贵妃究竟是清朝哪个皇帝的皇贵妃?   “聪明!”胤禛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真是观察入微。”   八阿哥又白了他一眼,“行了,你的恭维也太假了吧?我可不相信,你若是像我一样早有感应,会猜不出来这些。”   “嘻嘻。”胤禛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只是有些奇怪,“你特意跑过来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这辈子的十四弟,可不是四阿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了。再说他也不是原装的四阿哥,对四阿哥上辈子的亲弟弟,可是半点特殊感情都没有。   八阿哥道:“我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十四弟可是德妃娘娘的心头肉,难保他能跑能跳之后,不会去刻意接近德妃娘。”   胤禛笑道:“那你可太不了解我额娘了,别看我额娘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对谁都挺客气。她那不是客气,是根本不屑与人计较。”   德妃就属于那种,被狗咬了一口,绝对不会想着咬回去,而是装作若无其事的蛰伏,等待时机一击必杀,做一锅狗肉火锅的那种。   她的爱只会给她的亲生儿女,这辈子的十四弟是袁贵人的儿子,就算再怎么讨好德妃,得到的也只是表面的亲热。   见他如此自信满满,八阿哥不得不给他泼凉水,“四哥,你可别忘了,十四弟原本该是德妃娘娘的儿子。虽然他如今已经换了一个额娘,可谁知道德妃娘娘对他有没有特殊感应?”   胤禛神色一凛,沉着脸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沉吟了片刻,心中便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八弟放心,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让他发生的。”   “那就好。”八阿哥道,“我主要是想提前和你说一声,我和十四弟的仇怨根本无法可解,我是要收拾他的。”   前世落得那样的下场,他虽然也恨雍正,但更恨的还是十四阿哥。   毕竟,雍正和他是明火执仗的敌人,人家怎么对付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十四弟却是借着和他交好的身份,毫不留情地背刺了他。   比起仇人,人们更恨的往往是叛徒。   胤禛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呗,我又不会拦着你。”   “那你会支持我吗?”八阿哥更想知道的是这个。   “当然会!”胤禛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两个是好兄弟,我不帮你,难不成还要帮他吗?”   八阿哥脸上露出了笑容。   其实,他需要的并不是胤禛手里的势力,而是胤禛支持的态度。   就像是做一件大事前,想要从亲近的人那里得到表示支持的态度。   心神一松,八阿哥就有心思开玩笑了,“那我若要是对付太子,你会帮我吗?”   胤禛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毫不留情地说:“你在想屁吃!”   ——我不帮太子对付你,就已经够意思了。   八阿哥哈哈大笑,胤禛白了他一眼,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等他回到了道录司,明若正在整理最近的卷宗,胤禛转头就把十四阿哥的消息告诉了明若。   明若嗤笑道:“老八果然是心思缜密,老奸巨猾。”   对于这个上辈子的对头,她虽然已经不想做些什么了,却依然没有什么好话。   当然,如果八阿哥知道了他的身份,想法也必然是一样的。   “他们两个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咱们都不要插手。”   如果说八阿哥是被十四阿哥背刺,那雍正皇帝这个亲哥,在十四阿哥那里,就是个大冤种。   他纵然不喜欢老八,也不见得就喜欢十四。   胤禛失笑道:“十四阿哥能混到这种份上,也是个人才。”   每一个哥哥都不待见,也是绝了!   十四阿哥的洗三礼,是在咸福宫正殿办的。一个贵人所出的儿子,而且排行都已经排到第十四了,康熙早已不像早些年一样重视了。   所以这场洗三礼十分简单,也就是各宫娘娘和几个宗室老福晋露了面。   胤禛从阿哥所出发,带着五、六、八、九、十几个兄弟一起。十一阿哥是跟着宜妃来的,十三阿哥是跟着德妃来的,十阿哥则是由慈宁宫的大宫女带着来的。   这个弟弟一出生,就被康熙送给了孝庄曾经的侍女苏麻喇姑抚养。而苏麻拉姑顾及自己的身份,从来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十阿哥只能是由大宫女领着着来。   因着有了八阿哥的提醒,胤禛着意观察,果然发现,在听到德妃的声音时,这个刚出生三天的小阿哥,表现得十分激动。   在听到德妃温柔地呵斥六阿哥时,十四阿哥的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胤禛挑了挑眉,参加完了洗三礼,就跟着德妃回了永和宫。   他告诉德妃,新出生的小阿哥和六弟的气场不合,让德妃多注意一些,尽量不要让六阿哥和对方接触。   德妃神色一凛,郑重地点了点,“你放心,我知道了。”   有了这句话,胤禛就相信,无论十四阿哥如何讨好德妃,都不会有任何效果了。 第364章 终于结婚了   虽然在康熙面前解释清楚了,但流言却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所以,为了稳定富察氏的人心,让富察氏专心帮助自己对付宗室,康熙当即拍板,让钦天监替四贝勒选定婚期。   接到这个任务之后,钦天监的监正忍不住暗暗吐槽:四贝勒掌握着偌大的道录司,道录司里的高人不比钦天监多?   这就好比,非得让一个山西人跑到大同去买煤嘛。   但吐槽归吐槽,皇上交代的任务还得认真干。   依照皇上的指示,钦天监很快就测算出了最近的一个婚期——次年二月初八。   婚期测定之后,康熙就给马奇递了消息,让他们家做好准备,嫁女儿。   马奇夫妇简直是热泪盈眶啊。   这个女儿从小就与众不同,好不容易压着她学了几年淑女范儿,一回到进城和四阿哥汇合之后,立马就打回了原形。   为啥辛十四娘出现之后,富察氏的反应会那么大呢?   还不是因为明若的性情行事,与这个时代标准的淑女严重不符。   如今婚期已定,眼看着四贝勒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马奇一家子总算是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不用担心女儿砸手里了。   因着胤禛已经有了爵位,按理说他成婚之后就可以出宫开府。   于是,内务府在筹备四贝勒的婚礼之余,还要跟着八阿哥给四贝勒盖房。   是的,八阿哥已经到了入朝听政的年龄。康熙想着他和胤禛的关系好,大手一挥就把八儿子放到了内务府,专门负责给他四哥盖房。   对此,八阿哥欣然接受。   他是不会给康熙省钱的。   皇室与富察氏你有心我有意,两家都尽心制备,一个大张旗鼓地要娶媳妇儿,一个欢欢喜喜地要嫁女儿,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在讨论四贝勒要娶福晋的事。   道录司那群高人,倒是没对钦天监选的吉日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询问胤禛,需不需要他们帮忙布置喜堂和喜房。   其实,像婚丧嫁娶这种事情,也就是凡人才喜欢选什么黄道吉日。   反而那些真正有道行的,根本就不忌讳这些。   因为这些人才真正的明白,一个人的福运与财运,根本就不是定一个吉日就能左右的。   只要行事端正,积德行善,便是七月十五娶媳妇儿,也照样大吉大利、儿孙满堂。   反之,若是一心为恶,只顾替自己谋取私利,就算是选了再好的吉日,也有可能血溅华堂。   不过,在喜堂和喜房的布置上,他们却可以下点功夫,为这两个地方聚气,让待在里面的人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对此,胤禛自然是欣然应允,请示了康熙之后,就带了五六个高人进了东四所,对里面的布置摆设,尽心尽力地做了一番专业指导。   东四所弄完了之后,胤禛想着他们好不容易进来一趟,来都来了,也不能只干这一件事呀。   “诸位道长,我那六弟自幼体弱,能不能劳烦诸位,也为他的住处修改一下风水,好助益他修身养性?”   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几位道长没有不答应的,当即就点头同意。   于是,众人转战西二所,给六阿哥的居住也来了个大改造。   这一下,可算是轰动的整个阿哥所,几个和胤真交好的小二哥都围了过来。   五阿哥委屈巴巴,“四哥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弟弟了吗?有这种好事,你怎么没想到我?”   胤禛只能解释,“这不是六弟体弱,额娘一直担心嘛。”   五阿哥,“我不管,我不管,四哥不能厚此薄彼。”   五弟还没应付完,九弟就拉着十弟也来了。   十阿哥和胤禛不太熟,脸上还带着些不好意思,九阿哥可完全没这个自觉。   和他亲哥五阿哥一样,九阿哥也觉得,自己才是四哥最看重的弟弟。   没看四哥有这么多弟弟,只单独教他学算术吗?   八阿哥虽然没说什么,但往那儿一站,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胤禛,还用说什么吗?   这就是标准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到最后,胤禛拗不过一群弟弟,只能让几位道长又忙了一天,按照个人的气场,替他们调整了室内的摆设。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玄学,调整完之后,各位阿哥待在自己的地盘里,都会觉得身心舒畅。   =====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随着道路司步入正轨,胤禛的生活慢慢和他小时候的梦想同轨——咸鱼,躺一天都不用翻身的那种。   随着时光的飞逝,钦天监选的黄道吉日仿佛转瞬即至。   两个不到十五岁的半大孩子,被迫屈从于封建社会的包办婚姻制度,早早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不过,对胤禛和明若来说,结婚早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胤禛头上有爵位,结婚之后就可以准备出宫建府事宜。   而且给胤禛盖房子的重任落在了八阿哥头上,八阿哥就算是为了日后自己多一个出宫的借口,也用尽手段督促着内务府的那一群。   反正在胤禛盛婚之前,房子的大结构已经完工了,剩下的也就是糊窗户、漆柱子、打家具。   这些东西虽然琐碎,却都是和日后主人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所以八阿哥也没有自专,而是把整个府邸的图纸送给了胤禛夫妇,让他们自己决定,选什么风格的家具?用什么颜色的窗纱   还有柱子上的漆,是用红漆还是用原漆?   一听这么麻烦,胤禛的头皮就开始炸了。正好明若是个喜欢搞设计,又很有品位的人,他干脆一股脑都丢给明若了。   明若果然很高兴,拿着图纸就开始兴致勃勃地设计。   等家具到款式和窗纱的颜色敲定之后,她要用笔注明了,哪个地方要挖池塘,哪个地方要种什么树。   因为胤禛一早就给她说了,日后府里的主人只有他们两个,而贝勒府的占地面积极为庞大,明若可以尽情的发挥。   至于她一开始想的,要给胤禛纳几房美妾的事,早就被他丢到爪哇国去了。   成婚那天,胤禛唯一庆幸的,是婚礼在皇宫里举办。   只宫门这一道关卡,就拦住了大部分想要巴结送礼的人。   但这也有一样不大好的地方,就是能来参加婚礼的,都是他不好得罪的。人家来敬酒,他也不好推辞不喝。   最可气的是,八阿哥这个好弟弟非但不帮他挡酒,还领着一众弟弟瞎起哄。   太子二哥倒是有心帮助他,但有大阿哥在一旁虎视眈眈,太子能帮他的也有限。   “来,来,喝,喝……”胤禛醉眼迷离,举着酒杯乱晃,也不知道是在邀谁同饮。   太子见状,立刻抓住机会,看出好哥哥的范儿笑道:“四弟已经醉了,大家就饶了他吧,今晚新郎官还要入洞房呢。”   众人一阵哄笑,八阿哥和九阿哥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他,带着他挤过人群,往后堂走去。   等出了宴饮的正屋,胤禛突然凑到八阿哥耳边说了一句,“八弟,你还没有成亲吧?”   然后,一把甩开两个弟弟,一溜烟就跑了。   九阿哥目瞪口呆,八阿哥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八哥,四哥是什么意思?”九阿哥颤微微地问。   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八阿哥浅笑着打破了他的幻想,“意思就是说,等咱们成亲的时候,他要灌回来。”   “啊?”九阿哥大惊失色,早知道就不跟着八哥胡闹了。   唉,都怪自己经不起诱惑呀!   甩掉了两个倒霉弟弟之后,胤禛一口气跑回新房,张保和张起麟两个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爷,您慢点儿!”   “当心脚下呀,爷。”   守在门口的,是明若带来的陪嫁侍女,名叫翠雯。   看见胤禛回来了,萃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很大声地朝他行礼问安,“奴婢翠雯,给四爷请安。”   “好了,免礼吧。你们……福晋可还好?用了宵夜吗?”   翠雯一边给他开门,一边笑着应道:“多亏了四爷体贴,特意叫人给福晋送了吃食来,福晋已经用过了。”   “那就好。”   明若一身石青色的贝勒福晋正装,寒腿端坐在床榻上,旁边站了个花枝招展的喜娘,正是内务府专门干这个的精奇嬷嬷。   承乾宫和永和宫的两位娘娘都暗地里打点过了,这嬷嬷对明若还未掀盖头就吃东西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明若也不是那不通世故的,当即就让人赏了她十两银子。   在喜娘的安排下,这对新婚夫妇就像是提现的木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一根系着红绸的称杆被递到了手边,胤禛顺从地接了过来,将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挑起。   明若终于得见光明,胤禛却差点儿笑出了声。   这个时代给新娘化的妆容,实在是让后世人不敢恭维。   那抹得比面粉还白的脸,还有毫不吝啬胭脂的红纯和脸颊,胤禛是真的看不出来美感在哪里。   很显然,明若也是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一颗包得圆滚滚的饺子被递到了明若嘴边,上辈子结过婚的明若自然知道,每一个新娘都逃不过的羞耻名场面要来了。   她鼓起勇气咬了一口。   “生不生?”   “……生。”   这一句,明若嗒得咬牙切齿。 第365章 太子下定决心   等两人终于沐浴更衣躺在床上,这一天的折腾,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胤禛长长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幸好这种事情一辈子,就只有一回。要是再来一回,非得要了我的老命不可。”   明若侧身看他,似笑非笑地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两位娘娘就给你指个格格进来呢。”   “可别。”胤禛连连摇头,“改明儿我就和两位娘娘说,修行之人,忌讳女色,咱俩连孩子都不用急着要了。”   “你不想和我生孩子?”明若面色微变。   “这倒也不是,不过……”胤禛有些无语,“咱俩现在虽然有成年人的心理,但从生理上来讲,还是两个小屁孩儿。现在就考虑生孩子,未免早得过头了。”   “哦,这有事怎么说?”   于是,胤禛就生动形象地,给她讲了一堂生理卫生课,让她明白了早婚早育的危害。   “咱俩结婚委实太早了,二哥和三哥还没成婚呢。”   原本康熙说的好好的,要在上一届秀女里给太子选个嫡福晋,隔上半年就成婚。   但太子福晋是选出来了,对于太子什么时候成婚,康熙却开始给礼部施压,将太子成婚的流程驳回了一遍又一遍。   很显然,太子在朝中日渐稳固的势力,让康熙觉得忌惮了。所以他不想让太子过早成婚,而不成婚就不算是个成年人,这算是给太子设置了一个短板。   不过,他倒是顺了太子的意,你选了李光地的侄女入侍东宫,直接就是侧福晋。   估计等太子福晋进门之后正式册封了太子妃,这位李侧福晋也要晋位侧妃了。   太子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做一个大龄未婚青年。   好在这种事情,他上辈子也已经习惯了,对这届秀女报的希望也不大,倒也没什么好失落的。   倒是还在做茶壶的刘邦,撇着嘴将康熙大肆嘲笑了一番,“你爹可真有意思,就好像不娶媳妇儿,就能影响你拉拢朝臣一样。”   这为汉高祖已经了解到了,清朝的太子比起他们汉朝,在权力上差了可不是一点两点。   汉朝的太子可是有封地有兵权的,想造反都不用联络其他人。   相对来说,胤礽这个太子,在他眼里,做得也未免太可怜了。   对此太子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刘邦赞道:“这个时候,你不说话就对了。反正有人替你骂你爹了,你干嘛不乖乖做个孝顺儿子呢?”   太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您老人家也少说几句吧,待会儿等四弟来了,有你说的时候。”   “诶,到时候我可不说啊。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们兄弟俩自己商量吧。”   刘邦不怕胤礽,却对生活法力的胤禛十分忌惮,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让自己形魂俱灭。   提起太子的婚事,明若也沉默了。   半晌之后,她才悠悠的说:“太子的婚事,汗阿玛自有考量,急也没用。”   在这个年代,只有结婚才算真正的成年。哪怕太子三十岁了,只要没娶正福晋,康熙就完全有理由把他当成小孩子。   太子越是优秀,康熙就越不想给他娶妻。   而今生的太子,比上辈子更加优秀,还是康熙无法打压的那种优秀,气度恢宏,行事大气,朝中官员无论满汉,都对太子赞不绝口。   关于太子的婚事,明若猜测,康熙一定会拖到不能拖的时候。   下一次选秀的时候,康熙可能会给太子选一个福晋,但却不会让太子立刻成婚,至少得给未来太子妃做三年的上岗培训。   无论本性是多么活泼的小姑娘,这三年折腾下来,内务府的嬷嬷们也能把人捏成规矩的模板。   到最后,还真不分不清,最惨得究竟是太子,还是被选中的太子妃。   “算了,不说这些令人气恼的事了,睡吧。”   =====   他成婚还没多久,就从太子那里得到了一个让他心情很不好的消息。   ——康熙暗中截留江南盐税。   这件事,康熙上辈子也干过,最终这些被他截留的盐税,用来秘密组建军队,在废太子的时候,起了关键作用。   虽然这个时候,康熙肯定还没有废太子的心思,但他既然有意识地截留盐税,不从国库那边走公帐,其目的也不外乎防备日益强壮的太子。   对此,胤禛十分愤怒,太子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天子和储君,在某种程度上本来就是对立的,随着储君势大,天子心生防备是很正常的,四弟不必气恼。”   这辈子的太子比起上辈子,至少有一样强得多。那就是他这辈子在经济上,不必再授康熙掣肘。   因为胤禛做的生意都会分他两成利,整个东宫在生活上完全不缺银子,而且还有盈余。   只是,这些盈余看似很多,真正要用起来,却又差得远了。   “差多少?”   太子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   胤禛松了口气,笑道:“这也不算多,二哥给我两年时间,双倍给你凑齐。”   有样生意,胤禛本来准备等九阿哥对商业感兴趣的时候,交给他去做的。   如今看来,九阿哥和这样生与无缘呀。   太子微微一怔,正色道:“我今天特意让你冒险过来这一趟,是有一件正事要问你。”   “二哥请讲。”   太子看看茶壶刘邦,见他一心装死,只能忽略了他,直言问道:“四弟曾经说过,我若要逼宫造反,你也愿随我一起,不知这话还做数吗?”   “那是自然!”胤禛脱口而出,反问道,“二哥如今,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不是胤禛天生反骨,实在是史书上九龙夺嫡的惨烈,让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有余悸。   而纵观整个九龙夺嫡的历史,责任最大的不是野心勃勃的皇阿哥们,而是纵容甚至是引导他们野心生出的康熙皇帝。   虽然这也不能全怪康熙,而是每一个年老力衰的皇帝,都有这样的通病,畏惧自己年富力强的继承人。   但作为康熙儿子一辈的,胤禛是绝对不会尝试着去体谅康熙的。   特别是在康熙离间他和太子,又尝试怂恿他和八阿哥联合对抗太子之后,让他更加深切地意识到,康熙不但是他的父亲,更是他平静生活的破坏者。   尝试体谅甚至怜悯自己的敌人,那不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吗?   胤禛自认还没圣母到那种程度。   “我这些年手里也积攒了不少财富,但若要阴养死士,暗蓄实力,还差一点。”胤禛蹙眉道,“不过这个也不必担心,就像方才说的,给我两年时间,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太子也给他交了底,“自我入朝之后,就从未停止过拉拢八旗大族的子弟官员。只要我们能宫变成功,朝中的势力根本不用担心。   他们即便不会直接表示支持,也会沉默表示中立。只要我们能迅速稳定住局势,那些中立的人也会倒向我们。”   毕竟,他们做官都是为了家族势力,为了权势,而不是为了某一个皇帝。   虽然康熙这个皇帝对自己的心腹实在是很好,但满朝文武,又有多少能被康熙视为心腹呢?   不足三成。   因为心腹这种东西,一旦多了,那就不值钱了。   胤禛道:“这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等我回去画一张皇宫平面图,二哥你盘算一下各大禁卫军,看看其中有哪些是可以拉拢的。”   “禁卫军的事你不用管,我这边自有主张。”太子道,“政变这种事情,谁都可能背叛,所以参与的人越少越好。我先盘算一下东宫能用的人手,如果勉强够用,就不用禁卫军。”   在找胤禛之前,太子就和刘邦一起,仔细研究过史书上的各大宫廷政变,发现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因为泄密而失败的。   因而这种事情,并不是参与的人数越多越好。   就像南北朝时的北周,武帝宇文邕摄于大将军宇文护之威,整整蛰伏十二年,做了十二年的傀儡。   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宇文邕就以太后的名义将宇文护宣入宫中,趁着于文虎和太后说话之机,亲自拿着朝笏,从后面袭宇文护,直接爆头。   整个过程中,连“宣召”宇文护入宫的太后都被蒙在鼓里,知情人和执行者就只有宇文邕一个。   这就是宫廷政变,越是简单粗暴,就越是有效。   并且,刘邦对此大加赞赏,称赞宇文邕颇有他老人家的风范。   胤禛点了点头,“那禁军这块儿,二哥看着办吧,反正你肯定比我懂。”   他正要告辞,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二哥,你去看过十四弟吗?”   “洗三和满月的时候见过,怎么了?”   胤禛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八弟告诉我,十四弟也是重生的。”   当初八阿哥把这件事当成大新闻,说给胤禛听。但在胤禛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所以也就没有专门告诉太子,只是今天想起来了,就顺口提了一句。   果然,太子对此也不以为意,随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别说十四阿哥是重生的,就算他是神仙下凡,如今也太小了,碍不着他们什么事。   按照太子的计划,康熙在皇位上的日子,根本就撑不到十四阿哥长大。   临走之前,太子再三叮嘱他,“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第366章 太子出手   虽然没人能够拒绝得了从龙之功,可是同样的,也没人能拒绝得了向皇帝告密之后得到的奖励。   对于这种风险对半开的事,太子除了胤禛,谁也不相信。   “二哥放心,我连明若都不告诉。”胤禛郑重承诺。   提起明若,太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福晋成婚之后,还是整日往道录司跑吗?”   “是呀。”胤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太子提醒道:“虽然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但宫里面已经传出了闲话。只怕过不了多久,承乾宫娘娘或者是永和宫娘娘,就要找你们夫妻说话了。”   胤禛心中一凛,“多谢二哥提醒。”   也是,毕竟在这个年代,对女子的最高要求,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打理家业相夫教子,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   皇贵妃那里还好说,她如今的见识已经不一样了,多半就是走个过场。   但德妃那里,就有些麻烦了。   如果胤禛和德妃的关系不好,德妃固然在心里不满明若这个儿媳,但嘴上却不会说。   如今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早已缓和,德妃那一腔为人母的担忧,自然就藏不住也不用藏了。   不行,回去之后得和明若商量一下,究竟该怎么应付永和宫那边。   反正让明若放弃一切事业回归家庭,不管是胤禛还是明若,都是不乐意的。   下一步,他还准备把手工编织厂开到京城来,带动进城的中下层妇女,一起寻求经济独立呢。   他总不能帮别的女孩子解脱了来自家庭的压迫,却让自家人继续受封建礼教压迫吧?   毓庆宫的太监宫女不少,但真正能被太子绝对掌控的,却还不到一半。   就这,还是前些年太子联合胤禛闹了一通,让康熙不好再频繁的更换毓庆宫伺候的人。   若是像前世那样,只怕太子身边,连贴身太监都要时刻防备,更别谈什么心腹了。   所以,他们要搞宫廷政变,要么就得拉拢一到两支禁军,要么就是快准狠地先把康熙放倒。   太子仔细分析了一下,发现把康熙放倒,竟然比拉拢禁军的成功率更高一点。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历代禁军的训练模式了。   皇帝对于禁军的组建,一直都是矛盾的。既怕禁军太弱保护不了自己,又怕禁军太强造自己的反。   特别是五代十国之后,宋朝的开国皇帝来了个黄袍加身,完全靠军队上位,让后世的皇帝对于军队更加防备。   这其中,防备的对象也有禁军。   所以,越往后的朝代,禁军的构成就越复杂,到了清朝的时候,禁军竟有包括虎枪营、善扑营、前锋营、护军营,乃至步兵统领辖下的五城兵马司等十四支禁军机构。   这些禁军相互之间并没有同属关系,属于平级,彼此的职责之间还相互限制。   更重要的是,这些禁军的首领都是皇帝指派,空降过去的,没有一个是从本营中脱颖而出升上去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皇帝知道,却有无可奈何的bug。   那就是禁军首领,和各支禁军军队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一旦禁军中的中下层管领们联合起来摆烂,禁军首领根本管不住。   从太子总结的历代政变中看来,禁军的作用若说大,它也大;若说小,那简直可以说是没有。   因为若是没有皇帝的命令,没有一支禁军敢轻举妄动。哪怕是护驾之功,他们都不敢主动争取。   主动带领手下护驾的禁军首领,当时皇帝可能会赞赏他,但事情过后,十有八-九都会被明升暗降。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喜欢太过有主动性的禁军。   赵匡胤黄袍加身的计谋之所以能成功,不就是军队里的聪明人太多,积极主动性太高了吗?   结果那些人的下场是什么呢?   杯酒释兵权。   这场被后世无数文人赞誉的酒局,对于靠战争升官发财的武将们来说,真是有苦说不出,还得表现得感激涕零。   所以,只要他行动够快,在康熙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先把康熙放倒,收复禁军就只需要一个差不多的由头。   因为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是大清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理由都不必找得太圆满。   于是,再胤禛实验玻璃配方,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太子已经开始暗中收买康熙的侍膳太监了。   一个太监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一是钱财,二就是给他的家人送温暖。   毕竟清朝太监之所以会变成太监,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家里太穷,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把他们卖进了宫里。   他们在宫里拼死拼活,每月得到的月钱、赏钱,底下小太监的孝敬,都要送回家里一部分,让家里人能过上好日子。   等胤禛的玻璃做房建起来的时候,太子已经从康熙的八个侍膳太监中,选出了一个合适的。   那太监有个侄子,颇有几分读书的天赋。偏偏因为他做了宦官,他侄子并没有科举的资格。   于是,太子就承诺他,事成之后,给他侄子在六部某一个笔帖式的职位。   这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也足以让那个太监为他效死力。   如果太子在十年之后想要宫变,则还要考虑一个地方,那就是驻扎在京城周边的唯一一个野战部队——京畿大营。   因为那个时候,底下的阿哥们都长成了,有野心的或许不止一个。   如果让京畿大营这个京城周边最具战斗力的军队为旁人所用,那太子这边的军心士气必然瓦解,到头来会为他人做了嫁衣。   =====   自从把紫禁城的平面图送给太子之后,胤禛就没在和太子当面联系。   但两人之间的暗中联络却也不少。   这些年,太子在朝中拉拢了不少人,胤禛也在地方上发展了不少人脉。   而这些人脉里,有一少部分已经升迁到了中央。   虽然这些人入京的时日还短,在各部门中都没有占据高位。但很多时候,中下层的官员,才是真正掌握实权的。   如果把这些人笼络好了,对于大变之后的后续工作,都是不小的助力。   如今是康熙十一年,前年康熙刚刚御驾亲征,第二次征讨葛尔丹。   和历史上一样,康熙在这次出征的过程中大病了一场。   而太子汲取了前世的教训,接到旨意去探望皇父的时候,几乎是数天数夜不眠不休,食水也少进。   等他赶到康熙身边的时候,已经是形容枯槁,看起来比康熙病得还要严重,惹得康熙感动不已。   虽然那次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但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后遗症。   毕竟,那一次康熙病得实在是太严重了。   如果不是太子早有准备,先把索额图放倒了,索额图怕是还会像前世一样,随时准备康熙驾崩之后接管京城。   太子把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全部都想到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到了,快到胤禛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一面族都结束了。   那是康熙十一年的重阳宫宴,满宫上下都插茱萸、饮菊花酒,地位高的主位娘娘们,或者是受宠的小主们,都有康熙亲自赏下的肥美螃蟹。   而且螃蟹都是快马加鞭,连着湖水一起,从澄阳湖运来的,最小的也有半斤一只,个个都是团脐,蟹黄饱满。   由于去年亲征葛尔丹大胜,今年喜欢的儿子又成婚了,康熙的兴致很高。   满宫的娘娘都是看皇上的脸色行事,见皇上高兴,众人都凑趣敬酒。   康熙也是来者不拒,一连饮了十几杯。   还是太子看不下去了,急忙上前劝阻,并让人给康熙端来了热腾腾的醒酒汤。   儿子孝顺,康熙自然不会拂了儿子的意,在侍膳太监试过之后,他便就着宫女的手,将一碗饮酒汤喝了个干净。   空碗被扯下,又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被砸成碎片销毁,有一支一模一样的明黄彩釉牡丹碗被放回了原处。   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等胤禛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太医检验的结果,就是康熙饮酒过量,又不慎吹了风,因而中风在床,右半边身子完全麻木。   胤禛呆了片刻,顾不得半夜更,急忙和明若两人起身穿戴整齐,着急忙慌地赶到的乾清宫。   由于他的贝勒府还差收尾工作没有做完,他们夫妻日如今还是住在东四所,来的速度自然不慢。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太子先到了,大阿哥、阿哥并一众小阿哥都还没有来。   胤禛让明若先在门外等着,他满脸担忧地进了康熙的寝殿,发现留守的大太监是魏珠,心就先放下了一半。   “魏公公,汗阿玛到底怎么了?前去禀报的小太监说得含含糊糊的,我也没听清楚。”   魏珠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着说:“万岁爷在宴上喝多了酒,回来的时候奴才们又没劝住,让他老人家在外面吹了风。   进了内殿之后,一开始还好好的,说是要翻牌子。可是没等奴才们把得幸得蓝贵人抬过来,万岁爷就嚷嚷着头疼。等太医来了,已经来不及了。” 第367章 揆叙来了   魏珠十分伤感。   毕竟他是康熙的贴身太监,康熙在位的时候他才能享受最大的权势。   一旦康熙有个三长两短,新皇继位之后,自然有自己的心腹要提拔。   他们这些老人就算再有本事,那也是前朝旧人,要给新人退位让贤的。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得了新皇允许,能带着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出宫荣养。   但魏珠今年才三十多岁,就此断了大好前途,让他如何能甘心?   如今最想让康熙好转康复的,绝对是几个伺候康熙的大太监。   甚至后宫的娘娘们,都没有比他们更加热切。   盖因清朝皇帝的后宫,多是从八旗贵族中选秀而来,这些娘娘们无论分位高低,其背后都有家族支撑。就算是皇帝死了,也没人敢让她们殉葬。   既然如此,皇帝的死活,她们也就不大关心了。   在这个时代混了这么多年,对于魏珠此时的心情,胤禛也颇能理解。   因而,纵然他所希望的和魏珠希望的南辕北辙,还是出言安慰道:“汗阿玛乃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此难也必然能逢凶化吉。”   虽然他安慰人的心不是十足的称,但这么多年来,他对康熙也是有真感情的。   只不过,这份感情里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再加上康熙一次又一次的骚操作,让他的理智彻底压过了感情。   虽则如此,得知康熙中风瘫痪在床,胤禛心中不免伤感,在安慰魏珠时真情流露,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魏珠本就对胤禛颇有好感,此时更觉他心性纯孝,不由赞了几声,让胤禛两家烧得火辣辣的,颇为羞愧。   好在魏珠体谅他担忧康熙,并没有多拦着他在半路说话,而是很快就引他进了寝殿。   胤禛见了寝殿,迎面就看见十二扇仙鹤松柏屏风在榻前耸立,隔着屏风,影影绰绰的看到好些人影。   只听声音,胤禛判断出,里面应该是皇贵妃带着后宫四大妃,在里面照料康熙。   因着宗室亲王和其余皇子还没到,太子为了避嫌,并不敢往内室去,而是站在屏风的外头,既能随时了解里面的情况,也能等候其余人。   “二哥。”胤禛上前给太子见了礼,兄弟二人一个眼神交汇间门,胤禛便已经了然。   一切都在掌握中。   他又进内室,拜见了诸位娘娘,近距离探望了康熙,表达了一番担忧之情,才又退了出来,和太子站在一起相顾无言。   此时此刻,他们俩多说一句话,就有暗中串联之嫌。   干站了片刻,便有乾清宫的小太监给两人奉茶,张保急忙接过,转手奉给胤禛。   胤禛给张保使了个眼色,在那奉茶的小太监退去之际,迅速而低声地对张保说了两句话。   张保微微点了点头,找了个机会退了出去,本人不注意,又把那两句话传给了等在门口的明若。   不多时,大阿哥和三阿哥也进来了。   经过这些年惠妃和大福晋的努力,还有明珠的日渐疏远,大阿哥早就去了和太子争锋的心。   如今又闻康熙中风,这种病在这个时代治好的概率几乎为零。   所以,大阿哥哥来了之后,非常规矩地给太子行礼,一点都没有早年的跋扈之气。   见大阿哥这么给面子,太子也投桃报李,不等大阿哥跪下去,就急忙把人扶了起来。   读了那么多的史书,太子可太清楚了,自古以来,世人都喜欢悲情英雄式的败者,和宽厚仁慈的胜利者。   又有刘邦这个封赏功臣最为大方,对待翔辰最为宽厚的长者在一旁指点许多,太子早就不把兄弟争锋当成大事了。   反正他登基为帝已经是既定的事   实,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大阿哥计较一时长短呢?   万一勾起了大阿哥的逆反心理,在关键时刻给他捣乱,岂非是得不偿失?   眼见大哥直接臣服了,一直在观望的三阿哥也只得收敛了所有的心思,在太子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   太子也顺势对三阿哥表达了善意,兄弟之间门一派和睦,让不知情的人看了,怕是会暗暗感慨:天家兄弟和睦,当真看为天下表率!   实际上如何,个人心里都清楚。   大阿哥只是需要太子的一个态度,一个日后不会为难他的态度。   毕竟他如今不比从前,除了额娘和福晋之外,又新添了两个女儿,拖家带口的,自然要更加谨慎低调。   至于三阿哥,自从太子和胤禛表面决裂之后,他就时常往太子跟前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太子最好的弟弟。   如今眼见太子最终得利,大阿哥有没有半点搞事的苗头,他自然乐意给太子抬轿子,顺便暗中相胤禛炫耀挑恤。   对此,胤禛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兄弟三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康亲王裕亲王等宗亲到了。   胤禛迅速和太子对视了一眼,代替太子出门迎接。   几个宗室亲王简单地询问了康熙的情况,胤禛自然是把情况往重了说,并趁机暗示,当此危急之时,应该由太子主持大局。   裕亲王秒懂。   宗室亲王来了,自然是先要面见康熙。寝殿中除了皇贵妃之外,其余嫔妃都避到了侧室。   康熙并发的疾病,半身不遂嘴歪眼斜,显见是说不出话来了,更不可能再处理国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又有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该如何安排,诸人心中都有数。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头一个站出来支持太子摄政监国的,竟然是平日里行事十分低调的裕亲王。   要知道,他和太子可没什么交集啊。   众人心里一面觉得奇怪,一面又暗骂裕亲王嘴快,把拥立之功的头功给抢了。   康亲王等人随后也表示了同意,不过他们却以太子尚未成婚为由,建议从宗室中推举出两位王爷来,和太子共同理政。   胤禛面色微变,似笑非笑地说:“二哥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搁在平常人家,怕是儿子都好几个了。我二哥不过是洁身自好,不欲在嫡子出生前有庶子而已。怎么到了几位叔伯嘴里,就成了年幼不知事?”   八阿哥也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四哥息怒,几位老王爷怕不是年纪大了,又兼寅夜惊起,脑子略显昏沉,这才言语失当。咱们身为小辈,有尊老爱幼之心,自该体谅一番。”   好家伙,如果说胤禛说话不客气的话,八阿哥简直就是直言他们年老昏聩,胡言乱语,干脆利落地把几个宗室老王爷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此时不能多说什么的太子,红着眼眶一脸哀伤,心底却忍不住为八阿哥喝彩。   ——唉~当个孝子可真难呀,被人喷到脸上也只能忍着。   幸好孤弟弟多,有本事的弟弟更多。   一直沉默的大阿哥眼珠子一转,开嗓嚷嚷道:“八弟,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就像四弟说的那样,太子今年都十九了。   你大哥我十九的时候,你二侄女都已经出生了。几位老王爷都是德高望重之辈,这些事理自然是明白的,方才不过是太子开个玩笑。”   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非常高姿态地表示:台阶也已经给你们铺下了,该下来就赶紧下来吧,别给脸不要脸。   他跟太子可一直不对付,这些年虽然关系缓和了,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此时有机会卖个好,他又何乐而不为?   礼亲王、康亲王这两位老王爷脸色瞬间门就黑了,却又不敢狠得罪太子,一口气憋的不上不下。   庄亲王倒是还好,毕竟他连亲生儿子都没有,就算争取到再大的利益,将来还不是便宜了旁支?   裕亲王仿佛是铁了心要抱太子的大腿,只要一开口,不是在帮太子说话,就是帮几位语气很冲的小阿哥打圆场。   与他态度相反的,就是康熙的另外一位兄弟,果亲王常宁。   这位自身没什么大本事,所以在康熙这里的待遇,远远比不上裕亲王。   为此他心中一直不服,经常性的恶心康熙。   如今康熙突然瘫痪了,要换侄子上位,常宁就觉得,自己作为康熙的亲弟弟,太子的亲叔叔,怎么着也得捞点好处吧?   和太子一起理政的权柄他是不敢想了,但别人吃肉,总得让他喝口汤吧?   素来眼高手低的常宁没有发现,一只满脸悲痛的太子,看他的眼神已经十分冰冷了。   而原本是主角的康亲王、礼亲王、克勤郡王等,已经渐渐的把主场让给了他,摆明了拿他当枪使。   偏常宁还自以为得势,越说越得瑟。   裕亲王倒是有心拉这个弟弟一把,把人家一心往坑里跳,对裕亲王使的眼色视而不见,裕亲王心里窝火,干脆就不搭理他了。   就在几方争执不休的时候,魏珠突然来报,“太子殿下,翰林院编修纳兰大人求见。”   口嗨顺嘴的常宁当即就怼了回去,“这是皇家内部事,他一个翰林院编修来凑什么热闹?”   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缓缓来了一句,“他既然选在这个时候求见,必然是有要事,见见又如何?”   太子毕竟是太子,就算清朝早期对储君这一职位的认同度并不高,太子的手段也足以让这些宗室亲王们忌惮。   因而,太子一发话,常宁立刻就闭嘴了。   他只是想捞点好处,不是想断了自己的后路。   虽然,在他不自知的时候,后路已经被他自己断完了。   在魏珠的带领下,纳兰揆叙地头走了进来。   “奴才纳兰揆叙,给太子殿下请安,给诸位阿哥爷请安,给诸位王爷请安。”   在纳兰揆叙跪地行礼的一瞬间门,原本对他将诸位阿哥放在自己前面不满的宗室亲王们,突然鸦雀无声,死死的盯着他行礼时,从袖口掉出来的一样东西。   就在这时,魏珠再次通报,“太子殿下,索额图、明珠、马奇、熊赐履等诸位大人求见。”   朝中重臣来了,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第368章 登基   太子强忍悲痛,声音嘶哑地说:“快请诸位大人进来,周围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说了这么大的事,理应请他们一同商议。”   等一群大臣进来,正要跪地行礼的时候,胤禛突然提醒揆叙,“小纳兰大人,你的东西掉了。”   “多谢四爷提醒。”揆叙仿佛如梦初醒,急忙将从袖口中掉出来的令牌捡了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小心地吹去了上面的灰土,从容的收进了自己怀里。   这一次,不但先进来的宗室王爷,连后进来的诸位大臣也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京畿大营的兵符令箭。   索额图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与他相反的是纳兰明珠,纳兰明珠差一点没忍住笑出来。   ——好儿子,干得漂亮!   从古至今,但凡牵扯到皇位争夺,都免不了争取常驻京城外的野战部队,到了清朝就是京畿大营。   如果经济大营被叛军掌握,那紫禁城的皇帝最好的出路就是自缚请降了。   别说什么可以召集外地军队入京勤王,等外地的野战部队赶到京城的时候,先皇的头七多半都已经过了。外来部队除了造成动乱,没有任何好处。   如今揆叙掌握了京畿大营,等于是他们纳兰家掌握了主动权。   哈哈,原本他还觉得,自己儿子跟着四贝勒会没什么大前途,那知道四贝勒才是最大的前途呀!   很显然,明珠是误会了什么,而有此误会的还不止他一人。   幸好他城府深沉,知道此时不是欢喜的时候,努力忍住了,第一个朝太子等人行礼。   “奴才纳兰明珠,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四爷请安,给诸位阿哥也请安,给诸位王爷请安。”   他刻意把胤禛单独拎了出来,大有支持胤禛上位的架势。   也不怪他会如此,实在是这些年,胤禛和太子表面上没有丝毫的联系,他们一直在冷战,颇有些视同水火的架势。   可以说,除了知道内情的明若和八阿哥,其他人都以为他们是真的闹掰了。   众所周知,揆叙是胤禛的心腹,如今京畿大营被揆叙所掌握,也就是被胤禛所掌握。   虽然在场的人都知道,京畿大营作为唯一一支守卫京城的野战部队,有九成的可能不会直接参与宫廷政变。   但掌握京畿大营,本身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参战,而是起到震慑作用,瓦解对手的军心。   因为,他们还有一成的可能会参战。   以京畿大营的战斗力,如果他们参战,无论是宫城中的禁军,还是各家的私兵,都不是对手。   一场注定要输的战役,谁会乐意打呢?   索额图嘴唇哆嗦了片刻,咬着牙跪地行礼,“奴才索额图,给太子殿下请安,给诸位爷请安。”   他这是直接把太字单独尊了出来,把其余阿哥,都打到了宗室旁支的地位。   也是,如果太子登基,其余阿哥可不都变成旁支了吗?   他们俩针锋相对是痛快了,却把其余和他们一起进来的大臣们架在了火上烤。   如今形势不明,太子占了正统,但四贝勒明显是掌握了军权,两人都有得登大宝的可能。   仓促之间,谁知道该怎么押宝呀!   那群方才气势汹汹,争得不可开交的宗室王爷,此时静若寒蝉,个个都乖得像鹌鹑一样。   这些大臣们不知道,他们来得早,可是对这两兄弟之间的眉眼看得一清二楚。   ——这兄弟俩哪里是双雄相争?他们分明就是沆瀣一气!   人家兄弟同心,如今又掌控了京畿大营,就算是当场把他们砍死在皇宫里,也大可一推二五六,最多也就是造出一支叛军的麻烦。   如果能用这点麻烦,弄死几个在宗师里掌握实权的铁帽子王,他们觉得,太子肯定很乐意干。   说到底,形势比人强。   胤禛也无意看诸位重臣的笑话,当即就一撩衣袍,对着太子跪了下去,朗声道:“二哥,此时正值危急存亡之秋,还得请您主持大局,与众人一同匡扶社稷。”   众人瞬间松了口气,急忙朝太子跪拜,熊赐履、李光地这两个汉人出身的大臣更是欣慰不已。   ——天家兄弟兄友弟恭,不为了争皇位让朝廷白白损耗,实乃皇室之大幸,天下之大幸!   君不见前朝玄武门、烛光斧影、靖难之役,给天下百姓落下了多少话柄?   这其中,李光地比熊赐履更高兴。   因为他的侄女被选为了太子侧福晋,如果太子登基,依照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太子对汉臣的态度,至少一个妃位是跑不了了。   在满人主政的皇朝里,他也不敢指望他侄女将来生的皇子能够继位,但将来他的家族若是多一个王爷外孙,也是一重保障。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踩着这群宗室王爷,向准皇帝表表衷心。   自秦朝一统天下起,朝中大臣就没有喜欢宗室的。   安分守己的宗室,都有可能被博名的大臣们当成经验包来刷。那些不安分,总是上蹿下跳想要掌权的,更是被他们深恶痛绝。   ——就算天子少年登基,不能独立处理政务,不是还有他们这些朝中肱骨可以辅政吗?你们这群宗室跳什么跳?   哦,想做摄政王、辅政王啊?   还记得睿亲王多尔衮是什么下场吗?还记得辅政王豪格是什么下场吗?   殷鉴不远,望诸位王爷勉之!   明珠由于脑补的太多,一不小心得罪了太子,而且看四贝勒的意思,根本无意与太子相争,它自然是麻溜地选择从心,非常自觉地充当了太子的马前卒。   胤禛也觉得挺对不起他,觉得应该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就把果亲王上蹿下跳的事稍微提了两句。   聪慧如明珠,秒懂。   他是个要脸面的人,不会直接和几位王爷对喷,而是非常恭敬地请奏太子,太子妃已经选出来了,估计乌拉那拉氏的嫁妆也都备齐了,而太子也早已及冠,是时候把太子妃给娶回来了。   几位王爷不是以太子尚未成婚为由,意图干政吗?   现在,立刻、马上让太子成婚不就得了?   正好他们满人也有冲喜的习俗,如今皇上卧病在床,太子匆忙曾经为皇上冲喜,传扬出去也是太子的孝道。   李光地虽然想让他的侄女先于太子妃嫁入东宫,却也知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把太子的地位彻底稳住。   所以,明珠话音一落,他就头一个站出来附议。   连续被两人抢先,索额图刚缓和过来的脸色又黑了。   一边暗骂明珠狡诈、李光地奸猾,一边跟着附议。   形势瞬间逆转,太子也不着急登基了。   就像明珠说的那样,皇上这边才刚躺下,那边太子就急吼吼的登基,传出去那肯定是好说不好听。   还不如先成婚给皇上冲个喜,不管有效果没效果,有这个态度摆在那里,民间朝野必然称颂太子仁孝。   历朝历代,没有哪个皇帝太子标榜忠义的,却个个都标榜孝顺,抠孝子人设。   当然了,奔着暴君席位去的不算。   他们之间愉快的达成了共识,当众表演了一番君臣相得。   果亲王的脸,已经比青菜还要绿了。   作为跳的最欢的一个,他也是被踩的最狠的一个。   最让他觉得惶恐的是,太子明显是把他给记恨上了,日后还有他的好日子过吗?   果亲王下意识的看向诸位叔王与王兄,可这群方才把他当枪使的老王爷们,这会儿确实看天看地,就是没一个人与他目光交接。   等他想再找裕亲王的时候,却发现裕亲王早就离他八丈远,显然是不打算再管他了。   康熙三十一年九月十三,太医院确定皇上病情有加重趋势的时候,太子提议提前与准太子妃完婚,替皇父冲喜。   一时之间,民间文人多有为太子歌功颂德的。老百姓最容易受舆论影响,也都跟着称颂太子仁孝。   由于是要冲喜,婚期定得十分仓促,就在十月初八。   好在乌拉那拉氏底蕴深厚,内务府有八阿哥坐镇,无人敢偷懒怠慢,简单而又庄重的婚礼顺利举行。   十月初八,太子妃乌拉纳拉氏入宫;十月初十,皇上病情稳定,只仍是言词不清,身不能动。   明珠、索额图、李光地、费扬古等大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再三奏请皇太子登基,正为乾坤,以安天下。   太子三辞,群臣三请。   众望所归之下,太子不得不从。   康熙三十一年十月二十,太子于太和殿登基,仍沿用康熙年号,改明年为熙和元年。   同年十一月初六,于太和殿册封乌拉那拉氏为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   一边吃奶一边听八卦的十四阿哥惊呆了。   ——什么,汗阿玛中风了,太子已经登基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上天好不容易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难道不是为了让他大干一场,弥补前世的遗憾吗?   “哎哟,阿哥这是怎么了?”   正吃奶的小主子突然不吃了,任奶水横流,可把正喂奶的奶嬷嬷文达氏吓了一跳。   十四阿哥虽然不是平妃亲生的,但早些年平妃产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偏小阿哥又夭折了。   可以说,十四阿哥是平妃后半辈子唯一的依靠,平妃把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从来不让他的生母蓝贵人近身。   奶嬷嬷正是赫舍里氏旗下的包衣,知道平妃对小阿哥的看重,哪敢怠慢半点儿?   正聊八卦的奶嬷嬷突然不说了,十四阿哥心里着急。但他一个奶娃娃,声带都没有发育完全,想问也问不出来。   好在晚些时候,穿着一身厚重吉服的平妃回来了。   在询问了十四阿哥的情况之后,平妃在自己人面前,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怨愤之色。   “皇上可真是亲疏不辩,本宫可是他亲姨母,居然只是封了个太妃。德妃那贱人凭什么,竟然荣升贵太妃?   还有那个卫氏,她原本不过是个贵人,给本宫提鞋都不配,皇上居然也生她做了太妃。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更让她觉得怨恨的是,新帝登基之后,居然尊奉皇贵妃佟佳氏为太后。   幸好佟佳氏自己福薄,据说已经病倒了,眼见都要起不来身的那种。   这让平妃的心气顺了不少,暗中嘀咕佟佳氏福薄命浅,享不了太后的尊贵。   德妃?   听到这熟悉的尊号,十四阿哥心中一动,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上辈子他额娘可是最疼他的,这辈子虽然阴差阳错,让他们亲生母子生生成了陌路。   但十四阿哥坚信,他与德妃之间血浓于水,只要他想办法接近了德妃,定能再续母子之情。 第369章 安郡王府?   还有一件事,十四阿哥觉得一定要搞清楚。   那就是,为什么这辈子他不是德妃的儿子,反而成了名不见经传的蓝贵人的儿子?   他根本就不记得,上辈子康熙的后宫里,有蓝贵人这么个人。   宠妃之子和贵人之子,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还有,汗阿玛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汗阿玛身体十分硬朗,是少有的长寿帝王,这辈子怎么突然就中风了?   是不是早就该死的皇贵妃搞的鬼?   还有,老四的嫌疑也很大。   他怎么不知道,那个脾气又臭又硬,性子既古板又古怪的老四,什么时候得到神仙眷顾,学起仙术来了?   仙术?   汗阿玛可是最恨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老四居然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弄这些,还弄得整个皇宫里的奴才们都知道,汗阿玛就不管管吗?   至于德妃为什么不管,十四阿哥觉得,这非常好理解。   额娘本来就不喜欢老四这个儿子,如今皇贵妃健在,额娘怕不是巴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又怎么会管他?   还有老六,老六不是早就夭折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难不成,是这个老六抢了属于自己的母子之缘,所以他才会生成了蓝贵人的儿子?   有些事情是不能细想的,因为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自从产生了这个念头,十四阿哥就钻了牛角尖,一时之间,对六阿哥的仇视,竟然超过了上辈子的老对头胤禛。   只可恨,他如今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婴儿,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怀疑,也无法调查印证。   不过,不急,如今敌在明我在暗,爷有的是时间慢慢查证。   =====   十四阿哥因自己太过年幼而苦恼,八阿哥则是因为自己年长而苦恼。   ——二哥,亲二哥,弟弟真没跟你客气,我是真不想领差事呀!   在得知康熙突然中风的时候,八阿哥第一反应就是兴奋,在心里盛赞康熙放倒的太子。   兴奋过后,才是些许的怅然,和对未来的茫然。   原本在他的潜意识里,康熙还能蹦达好长时间,他未来很多年的规划,就是跟康熙作对,明里暗里地找康熙麻烦。   哪知道太子就是太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说掀桌子就掀桌子,动作快得他只能追踪后续。   不过,这个结果她也非常能接受就是了。   如果再让中风在床的康熙多活几年,最好太子能指派他专门去照顾皇父,八阿哥觉得,自己能快乐的当场跳舞。   他是再也没想到,太子二哥能这么大度,登基之后,不但没有打压以前和他作对的大阿哥、八阿哥等,反而表现得信任有加。   新帝不但将大阿哥、三阿哥这两个年长的兄弟封为了郡王,还将从五到十,这几个进了上书房的弟弟都封为贝勒。   至于早就是贝勒,此次又有拥立之功的胤禛,更是一跃成为了亲王。   除了顺治时期一出生就加封的祚亲王,胤禛这个雍亲王,可以说是大清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亲王了。   不过,这个亲王封出去,群臣都没有异议。   直到如今,在群臣的普遍认知里,胤礽和胤禛两兄弟,当年都是反目成仇了的。   大家都隐约知道,就在皇上中风当日,是四贝勒先派心腹控制了京畿大营。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如果四贝勒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兄弟俩谁能登基还真不一定。   但四贝勒深明大义,为了朝纲的稳定,当机立断拜太子为主,将一场场可能会有的宫廷政变,化解在了萌芽之中。   此番新帝登基,四贝勒……啊不,是雍亲王,可谓是拥立首功,其次就是奉雍亲王之命,掌握了京畿大营的纳兰揆叙。   至于新帝登基之后,如何安抚朝臣,如何分配利益,那就是熙和帝胤礽擅长的领域了,胤禛一概不掺和。   他撒手得这么痛快,换得了朝臣的一致赞誉,也让一些想要搅浑水的野心家们大失所望。   ——怎么会有人真的对权势不感兴趣呢?   不过,他们很快就为自己的疑惑找到了答案,并且非常顺利地逻辑自洽了。   ——人家雍亲王可是有仙缘的人,掌控着偌大的道录司,据说上通天庭下通地府,将来成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都能当神仙了,谁还在乎人间富贵?   当了神仙别的不说,就每到逢年过节,凡人祭祀的香火贡品,就够他们享之不尽了。   据说仙界里的柱子都是金子做的,铺地用的都是上好的玉石,什么玛瑙、珍珠、宝石,那都是树上结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要不然,怎么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皇帝,烧丹鍊汞,求仙问道呢?   不过,幸好太上皇的儿子够多,雍亲王仙风道骨,置身于皇权之外,不是还有别的吗?   胤礽察觉到了这股暗涌,顺势就把八贝勒给推了出来,直接把人放到了户部,挂了个行走的名头,说是叫他在户部观政。   有新人的心思瞬间就活络了起来,觉得自己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   八贝勒是谁?   那是皇贵妃的养子。   皇贵妃还有一个养子是谁?   雍亲王。   这哥俩从小一块长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新帝登基,雍亲王有偌大之功,但除却升了爵位,其余赏赐一概没要。   新帝若真的什么都不赏,难堵悠悠众口,风情王也不一定就真的甘心。   于是,八贝勒就被两人联手推了出来,目的就是为了继承雍亲王不方便掌握的政治资源。   对,一定是这样。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是不能去想,因为越脑补就越是那么回事儿。而且参与脑补的人越多,逻辑闭环的就越容易。   新鲜出炉的八贝勒,只觉得自己真是哔——了狗了!   怎么好事想不到我,坏事哪哪都找我?   正当他要非常有骨气地不干,哪怕削爵都不干的时候,胤礽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八弟能者多劳,汗阿玛那里,就劳烦八弟一并照顾了。”   “一并”俩字,胤礽咬得委实有点重,意思非常明显:这两件差事已经捆绑了,要么都干,要么都别沾手。   八贝勒……八贝勒抹了把脸,满脸惊喜地谢恩,“多谢皇上恩典,臣弟一定万死不辞!”   ——麻蛋!奸猾的老二,狡诈的老二!   他面上笑嘻嘻,心里卖麻批。   八贝勒的手段如何,那是谁是谁知道。   有他在朝堂上襄助胤礽,胤禛是彻底放心了。   如今,胤禛正忙着在京城郊区办工厂的事。   他也不要那山明水静,权贵宅邸众多的地方。   反正建工厂而已,只要有地皮就行,不挑风水。   他如今又是炙手可热的雍亲王,若要买一块儿既不风景秀丽,土地也不肥沃的地皮,简直不要太容易。   说来也是巧,这回被他看上的这块地皮,还是安亲王府……啊不,如今是安郡王府了。   知道的是个巧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安郡王府有意见,专逮着一家的羊毛薅呢。   牙公在中间传递了两回话,第三回来见胤禛的时候,有些为难地说:“对方愿意卖,而且价钱也可以再低一些。但人家有个条件,说是若不能满足这个条件,这件事就免谈。”   强撑着胆子转述完了对方的话,牙公已是吓得两股战战,腿一软就跪下了。   “王爷,这话不是小的说的,是对方贵人说的,小的不敢不传呀。”   “好了,你起来吧,我又没怪你。”胤禛赶紧让张保把人扶了起来,心中暗道:下回再有这种事,还是让底下的助手来做吧。我干嘛心血来潮,非得亲自来这一趟呢?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无奈,当一个人有了一定的地位,就算你不爱摆架子,那些地位不如你的人,也会下意识地和你拉开距离。   这其中的原因,若说尊敬有些勉强,说白了人家只是不想惹祸上身而已,你也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   “对方有什么条件,你说来听听,我也考虑考虑。”   牙公赔笑道:“对方说了,须得八贝勒亲自来谈,他们才肯卖。”   “什么,八贝勒?”胤禛挑了挑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事情有蹊跷。   想到最近八贝勒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胤禛悟了。   八成是有些没落的安郡王府不甘沉寂,想要搭上八贝勒这条顺风船,巩固安郡王府的地位,说不定还有更大的野心。   比如恢复祖上的爵位。   安亲王府在岳乐手中降为了郡王,后来岳乐身故,康熙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又或者是觉得安郡王府已经构不成威胁,正好拿来施恩。   所以,他儿子玛尔珲承爵的时候,放心没让他再降袭,仍旧让他袭了郡王之位。   不管玛尔珲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得对康熙感激涕零,叩谢皇恩浩荡。   康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玛尔珲无论是才能还是威望,都远远不能和岳乐相比,安郡王府在他手里,是不得不韬光养晦。   但经历过安亲王府辉煌的玛尔珲,真的就甘心吗?   反正胤禛是不相信。   他心思数转,表面上也只是一瞬间。   “这个我得回去问问八弟的意思,你明天再来吧。” 第370章 八福晋来了   “哼,这个玛尔珲,本事没多少,却惯会玩弄机巧。”   听完了胤禛的转述,八贝勒和他的猜测完全一致。   只不过,八贝勒所以账的信息更多。   毕竟,他上辈子和玛尔珲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对这个丝毫没有乃父风范的安郡王,可谓是了解透彻。   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偏有自视甚高,不肯认清现实。   等到康熙晚年的时候,安亲王府属于正蓝旗的势力,早就被八贝勒蚕食殆尽了。他之所以还肯敬着玛尔珲,不过是看在福晋的面子上。   偏玛尔珲不知好歹,撑着一副外强中干的架势,还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胤禛问道:“那这一趟,八弟去还是不去?”   “去,自然要去。”八贝勒笑眯眯地摇了摇扇子,语气非常温和,说出来的话却莫名让人觉得冷森森的,“我倒是要看看,安郡王府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玛尔珲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虽然朝堂上那一群人的弱点和把柄,他基本都知道。但那一群都是人精,把柄只能作为杀手锏来用,而且在用之前绝对不能显露自己知道。   若不然,再好的把柄也等于没有了。   他这辈子自重生以来,就是一副咸鱼心态,对于前世甘之如饴的朝堂争斗,莫名就有一股厌倦。   逗逗玛尔珲,就权当是给自己找点乐子,放松放松吧。   “四哥就替我把时间约在三天后,至于地点嘛……”他折扇一收,在手掌心轻轻敲了一下,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笔钱还是让四哥赚了,就在随顾园里随意找个空闲的地儿吧。”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胤禛满口答应,并非常体贴地多留了几个时辰,兄弟两个侃大山一直侃到晚膳时分,他这才告辞。   又偷了半天懒的八阿哥,心情非常愉悦,也就不耽误他回去陪老婆吃晚饭了。   结果,等到了那一天,见到了安郡王府出面的人之后,八贝勒豁然起身,扭头就要跑。   “胤禩,你给我站住!”对面的少女一声娇喝,让八贝勒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那少女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优美的下颌扬起倔强的弧度,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她质问道:“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   “玉录玳,我……”八贝勒张口结舌,全然没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   那少女严重的愤怒逐渐退却,冷笑道:“也是,这一回你不想争了,自然也就不愿意再忍受我这个无所出的妒妇了。”   八贝勒下意识地反驳,“不是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自重生以来,他一直避免回想起的,就是他的妻子——郭络罗玉录玳。   因着他身体不大好,玉录玳又不是易孕的体质,他们夫妻数十载,竟没有一个亲生的孩儿。   偶尔忍不住想起妻子的时候,他也是努力劝自己:或许嫁给别人,她能有自己的孩子,不用再抱养臣子的女儿聊作慰籍,也不用强忍酸涩给丈夫那一房又一房的妾室。   玉录玳出生名门,骗他的父亲因诈赌而判了斩刑,母亲又抑郁早逝,让她自小便寄居在安庆亲王府。   就算安亲王再宠爱,寄人篱下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可以说,安亲王越是宠爱她,底下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便越是妒忌她,越是会用言语恶意中伤她。   这样的生长环境和特殊经历,养成了玉录玳敏感又骄傲的性格。这一点,八贝勒和她很像,他们夫妻也是因同病相怜而惺惺相惜,乃至情深如许。   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只能替丈夫养育妾室所出的庶子庶女,对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说,无疑是非常残忍,令她非常痛苦的。   出于对妻子的愧疚,还有对康熙的反抗,八贝勒从一开始就说服了自己,这辈子一切都不要开始。   可是,他却再没想到,妻子也有了和他一样的奇遇,并且还找到了他的面前。   前世他们被迫和离,妻子先被赐死,后被挫骨扬灰,带走了他人生里最后一抹光和热。   今世骤然重逢,伊人依旧是那既骄傲又明艳的模样,八贝勒一瞬间热泪盈眶,却又怕这只是一场迷梦,不敢停留,不敢多看,生怕这梦被目光一触即碎。   见他眼眶通红,玉录玳的气焰迅速降了下来,“你……你怎么还哭了?从前那么艰难的时候,咱们不都挺过来了吗,有什么好哭的?”   八贝勒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不,你不知道。你走之后,我就再也挺不过来了。   “年纪大了,泪窝子浅,反正你又不会笑话我。”八贝勒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眼泪,语调轻快中透着一丝不宜察觉的撒娇,仿若仍是当年两人闺中密语之时。   玉录玳连最后一丝冷脸也绷不住了,目光柔软地看着他,忽而一叹,慢慢走回了八仙桌前,在贵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她语气淡淡地说:“我也知道,以安亲王府如今的形势,根本给不了你什么助力,反而会成为你的拖累。   我今天来原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如今见着了,得知你过得极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骗人!   八贝勒看着她无意识揉捏帕子的双手,在心头无声控诉。   ——每当你口是心非的时候,就喜欢折磨手里的东西,有时是新绣的手帕,有时是新鲜的糕点,还有时是我那可怜又荣幸的衣袖。   就像玉录玳了解胤禩,只看一眼他的脸色,和他说几句话,就能判断他如今过得很好一样,胤禩也同样了解玉录玳。   他知道,她大费周章和自己见这一面,必然是猜出了两人遭遇相同,前来兴师问罪的。   只是事到临头,她又心软了。   就像前世的跟多次一样,他们夫妻闹过很多矛盾,因为子嗣,因为安亲王府,因为额娘……   但和外人揣测的不一样,两人之中,妥协更多的不是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八贝勒,而是性子强势的八福晋。   重生之后,他自以为是地替玉录玳做了许多“为她好”的打算,也自觉能放下过去种种,放下和她的夫妻情深,让两人各自安好。   但事实证明,以上种种,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可以对安郡王府毫不留情地出手,却只是见了玉录玳一面,就生出了许多痴妄。   ——这一次,我不想争皇位了,不需要继承人来加码了。如果我们仍旧一辈子没有孩子,你还愿意再陪我蹉跎一生吗?   这一次只有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别人。   但八贤王毕竟是八贤王,这种冲动只是一瞬间,就被他的理智强行压了下去。   玉录玳顿时流露出失望之意,却还是含着几分希冀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   “好了,你不用说了。”玉录玳突然截断了他的话头,起身疾步走到了门口,淡淡道,“我回家等你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等不到皇上指婚的圣旨,我便削发为尼,一生与青灯古佛长伴。”   说完,根本不给胤禩反应的机会,抬步便走。   “玉录玳!”胤禩大声道,“不用你等一个月,我现在就进宫请旨,最多让你等到明天。”   他太了解玉录玳了,知道她乃女中须眉,自来说一不二。   既然妻子有这样的决心,他若是再犹豫不决,那还是个男人吗?   玉录玳顿住脚步,冲他回眸一笑,温柔而坚定地说:“我等你。”   再次离去时,她的脚步褪去了沉重,如踏着歌声一般轻快不已。   胤禩痴痴凝望着她的背影,受她情绪感染,突然就露出了笑颜。   ——他可真是个傻子,从前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啧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还能跟着看一场再续前缘的好戏。”   胤禛拍着手走了进来,胤禩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没好气她瞪了他一眼,“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那我就谢过八贝勒大人不记小人过了。”胤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你还在磨蹭什么,不是说要进宫请旨吗?”   胤禩瞬间苦了脸,唉声叹气道:“一到刺婚的圣旨倒是容易请,但只怕,我这后半辈子就要卖给二哥了。”   “嘿嘿,我告诉你,值!”胤禛拿肩膀撞了撞他,故作神秘地说,“方才我请徐道长算了算你的子嗣缘,你这辈子可是夫妻情深,儿孙满堂的命啊。你不努力一点儿,将来拿什么留给你的儿女?”   胤禩一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此言当真?”   “我诓你有什么好处?”胤禛不乐意了,“你不信问问你福晋,她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和一个穿藏蓝色道袍的道士,走了个对面?   你的生辰八字,再加上你福晋的面相。还有,徐道长的紫薇斗术有多厉害,你不会不知道吧?”   作为一个经常出入道录司的人,渠道长的紫薇斗数有多厉害,他当然知道呢。   “嘿嘿,我有孩子了,我和福晋要有孩子了。四哥,我和福晋要有孩子了!”   满人对嫡庶并不是很看重,上辈子的弘旺胤禩自然也喜欢。但毕竟是不一样的。   因为玉录玳才是他真心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只要他们有一个孩子,无论男女,他们夫妻都心满意足。   只可惜,就这一点奢望,上辈子一生都没有实现。   “我知道了,你和你福晋要有孩子了。”胤禛也替他高兴。 第371章 佟佳太后的病   两辈子的夙愿有望达成,八贝勒高兴得都快疯了。   如果不是胤禛再三催促,他怕是要拉着胤禛傻笑到天黑。   “呼——终于送走了!”胤禛夸张地抹了一把汗。   “噗嗤!”看了半天笑话的明若从暗处走了出来,好笑道,“老八盼了两辈子的嫡子,你就体谅体谅他吧。”   胤禛晲了他一眼,“这会儿你倒是替他说话了,往常怎么不肯见他?每次老八一来,你就找各种借口开溜,弄得他都怀疑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见了。”   老八的心思本来就敏锐,这辈子和胤禛的关系又好,有什么话自来不避讳。   察觉到明若的躲避之后,他就直接问到胤禛这里了。   “我……”明若神色讪讪。   其实她就是怕老爸认出她前世就是雍正,影响胤禛他们两个的感情。   胤禛能怎么办?   反正是不能实话实说,你嫂子怕你认出她来,所以刻意躲着你。   他只能解释:原本明若以女子之身在道录司任职,便引来了许多异样的眼光。她刻意避嫌,也是给大家避免麻烦。   也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从那以后,八贝勒再也没有问过关于明若的事。   不问了,胤禛自然也就难得糊涂,顺势把这章揭过去了。   “行了,咱俩也别闲聊了。趁着现在有空,咱们进宫一趟,到承乾宫去看看额娘。”   皇贵妃被奉为太后之后,按旧例本该移居寿康宫的。   同时荣升的太皇太后早就挪到慈宁宫去了,新任太后却至今仍蜗居在承乾宫。   原因无他,实在是太上皇中风之后,皇太后受了惊吓,当既就一病不起,至今缠绵病榻,而且病情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其中的内情胤禛夫妇自然知道,皇太后是见太子登基了,觉得自己两个儿子的前途都稳了,也就不想再待在宫里蹉跎年华。   她的病,连一分真都没有,全是喝了胤禛的符水,才让太医诊不出来。   哦,对了,这种符曾经胤礽也用过,借势打消了康熙爱换他宫中太监宫女的毛病。   不过,这种事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可万万不能表露出来。   所以,他们夫妇该进宫还是要进宫,却要频繁地进宫。而且每次从宫里出来,神情都要更忧虑几分。   说白了,就是演,演给整个京城看。   =====   “额娘,您这病,准备脱到什么时候?”   挥退了宫人之后,胤禛脸上担忧的神色一收,直接询问皇贵妃。   皇太后也在封三娘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微微一笑道:“不急,不急,等皇后这一胎生下来再说。她怀着身子,一不好主持丧礼,二不好参与哭灵。”   “啊,皇后怀孕了?”明若吃了一惊,“她成婚才没多久吧?”   胤禛也挺吃惊,不过他吃惊的方向和明若不一样,“王后今年才多大,这就有了?”   简直惊悚。   皇太后嗔了他一眼,“你这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心眼,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胤禛讪讪一笑,“这不是在您宫里吗。若是在别处,我嘴上肯定把门。”   明若也赶着陪笑,“额娘放心,在外面儿媳肯定看着他。”   儿媳妇知道护着儿子,哪个当娘的不开心?   皇太后当即喜笑颜开,拉着明若的手邪了胤禛一眼,“阿弥陀佛,还是明若叫额娘放心。哪像你,从小到大总是让我有操不完的心。”   “得得得,你们娘俩成一国的了,我娶回来的媳妇儿,倒把我弄成了孤家寡人。”胤禛一摊手,夸张地叹了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在场的三个女人都被他逗得花枝乱颤,笑得肚子疼。   胤禛暗暗一脸得意:若论耍宝卖乖,他一个现代人,还干不过俩古人?   笑闹过后,两人又仔细询问,得知皇后已有孕三个月,胤禛不禁蹙眉,“那额娘娘岂不是还要缠绵病榻大半年?”   好一个人,若是真在床上躺上大半年,还不得躺废了?   皇太后与封三娘对视一眼,两人都掩唇笑了起来。   胤禛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连连告饶,“好额娘,您就告诉我吧!不然我这心老是悬着,她落不到实处去。”   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皇太后笑而不语,封三娘则是两手并用,在胸前捏起一个繁复的手决。   一缕又一缕透明的七彩光线,自他手掌间流淌而出,很快便将整个寝室映得如梦似幻。   胤禛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满脸惊喜地说:“三娘姐姐,你的劫数满了?”   “嗯。”三娘含笑点了点头。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封三娘如今有法术傍身,稍微施点障眼法,让承乾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忽略皇太后的异常,不是轻而易举吗?   “有三娘姐姐照顾你,我们也就放心了。”   =====   夫妻二人既然进了宫,肯定是要去拜见德贵太妃的。   新帝登基之后,尊奉孝道,将乾清宫仍旧留给太上皇,自己则是住了养心殿。   如此一来,后宫各宫殿的格局也随之改变。   至少,从前不怎么排得上号的永寿宫,如今大有赶超承乾宫与翊坤宫,成为新一代宠妃宫殿的趋势。   谁让永寿宫离养心殿最近呢?   而胤礽也的确命人翻修了永寿宫,并翊坤宫一起,都赐给了皇后做寝宫。   反正两个宫殿前后相连,只需要在院墙上动动手脚,变成一座宫殿也并不费功夫。   太妃们却都按照旧例,分别迁入了寿康宫和宁寿宫。   如今,德贵太妃就住在宁寿宫的后殿,而正殿住的是宜贵太妃。   因着胤禛的缘故,这两个早年争宠的对头早就和解。   而且,眼见胤禛的王府就要竣工,到时候德妃就能搬出去跟着儿子住了,自然不会和宜妃争这一时长短,平白让人看笑话。   “额娘,儿子带着媳妇儿,来给您请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顿时,整个宁寿宫都知道,德贵太妃的王爷儿子,又来看她了!   有儿子的固然羡慕她儿子更孝顺,没儿子的却只能干眼馋。还不敢说一句酸话。   “快起来,别多礼了。”   不等二人俯下身,德妃就急忙叫起,略有些别扭地问:“去看过皇太后了吗?”   “看过了。”胤禛眉宇间霎时就多了几丝伤感,“皇额娘的病情倒是比前几天稳定,只还是起不来床。”   看着儿子为别人如此牵肠挂肚,愁眉难展,若说心里没有半点气,那就不是德妃了。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的儿子就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因着小时候和太子的那几分情义,这么多年都心如磐石,不曾转移。   当初兄弟俩突然疏远,互相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比陌生人还不如。大家都以为他们是真的闹翻了,只有德妃暗暗得意。   ——我的儿子,在大事上,先想到的还得是我这个亲额娘。   却原来,胤禛深知后宫是太子的短板,于是就暗中拜托德妃,在后宫之事上照应一下太子。   德妃本就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如何看不出来他们俩是在演戏给皇上看?   只能说,人的心态是很奇怪的。   如果他们母子的关系恶略,德妃一定会想:有好事想不到我,麻烦事却全来找我,果然是心里向着佟佳氏!   后来太子登基,立刻封了他大儿子做亲王,小儿子也得了个贝勒的爵位。   外人都觉得新皇是在拉拢她儿子,只有德妃心知肚明,颇有学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虽然佟佳氏成了皇太后这一点,让她不大高兴。   但她自己也明白,就算不是佟佳氏,以她的身份,除非是她亲儿子登基,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太后。   从一介包衣宫女,走到贵太妃的位置,德妃已经觉得是侥天之幸了。   更可况,如今她两个儿子都身体康健。   大儿子的王府也快建好了,且新帝也同意了她带着小儿子一起住过去,她再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因而,对于儿子关心皇太后,她也只是一瞬间的别扭,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她这次病得突然,又病势沉屙,叫人心惊胆战的。你在外面的差事,能缓缓就缓缓,多带着你媳妇儿进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是,额娘。你的意思,儿子都明白。您也放心,如今道录司一切都上了正规,再过一两年,就会彻底和朝廷脱离。   到那时候,儿子闲工夫就更多了,能带着您和明若,还有六弟,到处走走转转。”   德妃话说得隐晦,可担忧的神色却掩饰不住。   虽然他和新帝自幼就交好,但如今君臣名分已定,当年的太子已经是天下之主了。   太上皇作为亲爹,尚且忌惮儿子,新帝又岂会半点不介意?   所以,她才劝儿子在差事上不要那么努力。   反正他如今都是亲王了,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何必那么拼呢?   更何况,干得太拼,也不一定能落到好。   而胤禛则是告诉她:二哥并没有把道录司纳入朝廷体系的意思,他在道录司干得再好,也并不会提升朝堂上的地位,更不会引来忌惮。 第372章 帝后   朝堂上的事,德太妃自然懂的不如儿子多。见儿子已经有了打算,她也就不多管了。   不过,另一件事她却不得不操心。   “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皇后娘娘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明若当即神色一凛,暗道不好。   这分明就是催生外加赐侍妾的节奏呀。   上辈子作为皇子,她也有幸陪着福晋听过一回,并且当天就领回家了两个侍妾。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福晋还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呢。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胤禛悄悄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德太妃笑道:“刚知道,皇额娘告诉我的。”   德太妃听了,下意识地就以为,皇太后想得和她一样,不禁语重心长地说:“想来皇太后那里已经说过你们了,额娘也就不多说了。   你和明若成婚,可是比皇上皇后还早呢。如今人家已经怀上了,你们这里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明若顿时紧张不已,暗道:总不能实话实说,我们俩到现在还没圆房吧?   这个念头才刚落下,她就听见胤禛无比光棍地说:“当然没有了。我和明若还没圆房呢,要是有了才惊悚呢。”   “什么?”德太妃大惊失色,“那天的元帕……”   胤禛张口就来,“随便弄点鸡血糊弄的呗。不信额娘让人拿出来看看,只有鸡血才可以历久弥新,不会颜色暗沉。”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这事多半是真的了。   此时她已经顾不上目瞪口呆的明若了,焦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有些事情不该让别人听见,急忙挥手让云秀把人都带下去。   “别,额娘,这事儿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您如果把人都赶出去,岂不是平白让人生出许多揣测?”   德太妃一顿,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暗暗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明若也想看看,他到底能怎么编。   胤禛自然不会让她失望,非常镇定地说:“额娘也知道,儿子修得是道家功法,不宜太早破了元阳之身。”   德太妃听完,立刻就信了。   毕竟,自古相传的多少神话,都是以“棒打鸳鸯”为套路的?   比如牛郎织女,再比如董永和七仙女。还有那劈山救母甥舅组,连续两代都是被同一个棒打鸳鸯。   这时候的娱乐活动少,贵族女眷更是自小长在内宅,戏本子和偶尔偷渡的话本子,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所以,哪一个女子年少时没看过这些“棒打鸳鸯”的神话故事?   从这些故事里,不难看出来,神仙是不提倡男欢女爱的。   德太妃突然就觉得有点对不住儿媳妇,拉着明若好一通夸赞,既说她贤惠,又说她能干。   往常德太妃对于明若一个女孩子,不肯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还颇有微词。从今天往后,她心里是半点意见都没有了。   因为她已经预见了,在未来的几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明若必然要承受来自各方的、无子带来的压力。   唉~这都是她儿子的锅,却不得不叫儿媳妇来背。就算她再疼自己儿子,也觉得不好意思呀。   明若简直受宠若惊,一直等他们从德太妃那里出来,都还没回过神来。   “你这是怎么了?”   见她许久不说话,神色也有些沉郁,胤禛不禁担忧地问。   “没事。”明若扯出一抹笑,神色满是复杂,“若是从前,我再想不到,和德额娘的关系,能这么好。”   因着身旁还跟着不少伺候的人,明若没有说得太白。   但胤禛知道,她口中的“从前”,指得可不是从前,而是前世。   对此,胤禛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不管怎么说,都逃不掉凡尔赛的嫌疑。   好在明日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夫妻二人手拉着手,穿过御花园准备出宫,一路上有说有笑,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感情极好。   等他们过去之后,一个穿着家常旗装,脚下登着白鹿皮靴的女子,由两个宫女搀扶着,从一块假山石后面转了出来。   那女子神色复杂地目送二人远去,轻声询问身侧的宫女,“这就是雍亲王夫妇?”   “回娘娘,正是。”   那宫女显然是主子身边得脸的,神态虽不失恭谨,却也十分自然。   她笑眯眯地主子分享从旁人那里听来的趣世,“奴婢听人说,这雍亲王和雍亲王夫妻,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二位认识的时候,不过两三岁光景。”   “是吗?那可真好。”那位娘娘笑了笑,神色十分奇异。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禀报道:“主子娘娘,皇上请您到养心殿去。”   “好了,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却原来,这就是重生一世,再次登上后位的乌拉那拉皇后。   说起来,她今天在御花园偶遇胤禛夫妇,还真是天意。   作为一个从来都清醒地知道怎么做才是当下最优选择的人,被指婚给太子之后,乌拉那拉氏虽然十分惊异,却也没想过抗旨不尊。   虽然在她上辈子的记忆力,太子的下场并不好,但好歹也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子。   如今才多久,太子还有好些年的风光呢。   他们乌拉那拉氏属于后继无人,就算谋算到了从龙之功,也分不了多少好处,干嘛要死要活地为他人做嫁衣裳?   仔细算算,上辈子雍正上位,她才做了十年皇后。   而且,雍正皇帝登位的最大功臣并不是乌拉那拉氏,瓜分胜利果实时,他们乌拉那拉氏自然也要退一射之地。   所以,她这个皇后,其实也没给家族带来多少助益。   若是嫁给了太子为妃,太子还有二十多年的风光,他们乌拉那拉氏也能多借几年光,趁机培养族中子弟。   所以,她并没有用上辈子的经验提点自己的阿玛,只是恳求阿玛要多多注重培养族中子弟。   对于她自己的亲兄弟,她委实是没什么信心了。   只是,她再没想到,她都换个人嫁了,这辈子还是登上了后位。   接到康熙中风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是蒙的;跟着胤礽在太和殿举行封后大典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想到这里,她不由多问了一句,“太上皇那里,奴才们伺候的还精心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   纵然康熙是一头余威犹在的猛虎,如今身不能动,宫人们看不见前路,也难免懈怠。   好在乌拉那拉皇后掌握后宫的手段高超,时不时的敲打,并没有让人在这方面有指摘新帝的机会。   对此,胤礽不由暗暗感慨:“不愧是一代贤后!”   大宫女立刻回话,“奴婢一直着人好好看着,没人敢怠慢。再者,皇上又特意指派了八贝勒为太上皇侍疾,就更无人敢不精心了。”   至于皇上为什么特意指派八阿哥的事,没人觉得奇怪。   皇上新登基,全天下的事都等着他裁决呢,自然日理万机,对太上皇难免无暇顾及。   作为皇上信重的兄弟,八贝勒代替皇上尽孝,合情合理。   除了被八贝勒气得一佛出世的康熙,大家都这么觉得。   “那就好。”   也不是乌拉那拉皇后对太上皇有多深的感情,她只是不想给人留把柄而已。   如今又有了八贝勒分担风险,她简直求之不得。   解了一桩心事之后,她不由又想起了今日巧遇的雍亲王。   因为她与皇上成婚的时机特殊,并没有在成婚后拜见胤礽兄弟们。   等她成了皇后,一众爷们儿倒是来拜见她了。   但那时候双方君臣之份已定,隔得也挺远,她根本就没看清那些爷们儿的脸。   是以,直到今日她才知道,从前她担心的,有朝一日与雍正重逢会十分尴尬的场景,根本不存在。   因为,这个雍亲王,和她的丈夫,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差别甚大。   雍正长得像康熙多些,而雍亲王的相貌却尽得德太妃的妙处。   想到往日听闻,德太妃对自己的长子十分爱重,她往日还曾不屑,如今却是信了。   如果她有一个尽得自己美貌真传的儿子,她也喜欢。   正思索间,养心殿到了。   “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还怀着身子,不必多礼了。”   胤礽上前几步,把她扶起来之后,顺手就牵着她走到御案前,口中笑道:“特意把你叫过来,是有一见喜事,要劳动你的凤印。”   看,这就是胤礽和雍正的最大不同。   雍正是个闷骚,心里喜欢刺激,表面上却永远一本正经。   偏偏乌拉那拉皇后是个比较被动的人,两人虽然自幼相伴,却也只能相敬如宾。   但胤礽不一样,他若是有心要和谁好好过一辈子,哪怕你是块木头,他也能给你撩拨动了。   皇后粉颊羞红,却再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拿“不合规矩”说事了。   因为,那对胤礽,完全没用。   她干脆直奔主题,“不知是什么喜事,竟然能让皇上亲做人情?”   明眸流转间,她猜测道:“莫不是……后宫哪位妹妹要晋封了?”   言语之间,流露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意。   她没有察觉,但胤礽却听出来了,不由得意一笑,嘴里却特别实诚,“皇后这是哪里话?她们一无宠,二无功,哪里能随意晋封?”   皇后本因他外露的得意而羞恼,却又被他一句话给安抚了。   ——她有皇后的尊位,还有最多的宠爱,对比前世,哪里还会不知足?   此时的皇后,还没有意识到,在胤礽的各种攻势下,她已经逐渐沦陷了。 第373章 小闹安郡王府   “来,皇后看看,圣旨朕已经写好了,只等皇后用宝。”   胤礽笑着将一卷圣旨展开,让皇后看清了黄卷上的内容。   “给八贝勒和郭络罗格格赐婚?”皇后诧异了一瞬,“皇上怎么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这对夫妻的缘分还真是深呀,无论哪一世都能在一起。   不过,前世康熙之所以将郭络罗氏赐婚给八贝勒,是为了通过八贝勒,掌握正蓝旗。   但如今安郡王府已然衰落,胤礽突然赐婚又是为何,皇后不大明白。   胤礽解释道:“八弟亲自来求的,他们两情相悦,我也不做那打鸳鸯的棒子。”   亲自来求?两情相悦?   联系自身,皇后很难不多想。   不过,对于别人的事,她也不爱多管。既然皇上觉得可行,那她就把凤印盖上就是了。   值得一提的事,指婚这种事情,本就属于内宫事物。   只因康熙克妻属性深入人心,清宫有很长一段时间,康熙把皇后的活也都给包揽了,其中就包括了给臣子赐婚。   如今新帝登基,有中宫皇后母仪天下,这些琐事自然就不劳烦皇上亲自处理了。   帝后二人又商议了一些前朝后宫相交的事宜,胤礽就问起了皇后腹中皇嗣。   “今天孩子没闹你吧?”   “没有,孩子很乖。”皇后轻轻抚摸着还未隆起的腹部,面含笑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胤礽的眸色蓦然幽深,目光也有些悠远。   他想到了自己的额娘。想当初,皇额娘怀他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既幸福又期待?   只可惜,他却不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他的出生带来的不是祥瑞,而是母亲的死亡。   生而克母。   前世的康熙,用这四个字,就彻底击溃了胤礽,让他破罐子破摔,行事癫狂而无顾忌。   不愧是最为疼爱太子的康熙,他可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   或者说,在攻击儿子弱点这一项上,康熙素来当仁不让。   一句“为人轻率,喜剧不定”,就让雍正压抑自己天性几十年;   一句“辛者库贱妇所出”,就让老八当场失态,再无望于太子之位;   一句“生而克母”,就毁了颇具人望的太子。   还有大阿哥,随随便便就被他挑起了对抗太子的心思,稀里糊涂就变成了太子的磨刀石。   “皇上,你怎么了?”   胤礽猛然惊醒,迎面便是皇后担忧的脸。   “没事。”胤礽笑了笑,用力握住了皇后的手,“我是觉得,现在的日子真好。”   这辈子,他再也不用面对那些难堪。   皇后不由回以一笑,“妾会和皇上一起,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因为八贝勒办差实在利落,胤礽在朝堂上正需要这样的人才。   所以,八贝勒以鞠躬尽瘁为条件,求一道赐婚圣旨时,胤礽不但答应得特别爽快,旨意下得也很迅速。   八贝勒回到阿哥所没多久,皇后宫里的大太监就来了。   看见来人,他先是有些愣神,接着就反应了过来:哦,对了,如今宫里有皇后了。   为了给弟弟做脸,送往安郡王府的赐婚圣旨,胤礽特别派了领侍卫内大臣隆科多亲自前去。   隆科多可是外戚里的代表人物,生来自带趋利避害的本能。   只要坐在皇位上那个实力足够,他永远都是一条最为忠心的狗。   比如前世康熙在位时;   一但上位着露出疲态,他也会展露出自己的獠牙,试图过一把霍光的瘾。   比如上辈子雍正在位时。   这辈子的皇位交替时,隆科多在朝中的势力还颇为浅薄,更多的还是依靠佟佳氏的东风。   而胤礽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在朝中经营多年,又有裕亲王带领的大半宗室支持,要震慑一个隆科多,不过是反手之间。   所以,隆科多在胤礽面前特别听话。   胤礽本是看在胤禛的面子上,分别给了提拔了一些佟佳氏和乌雅氏的子弟。   优胜劣汰之下,用起来特别顺手的隆科多自然就脱颖而出,成了领侍卫内大臣,时常在御前行走。   自从胤礽登基之后,隆科多是下了苦功夫琢磨这位新帝的性情,力求每一件差事都办得合乎圣意。   这次也不例外。   从胤礽登基之后对宗室各亲王的态度来看,像安郡王玛尔珲这种没多少本事,手上又残留一部分势力的,本该是新帝拉拢施恩的对象。   奈何,这个玛尔珲特别不识趣,总想着重拾昔日安亲王府的荣光。   这不就是一心想挖皇上的墙角吗?   隆科多虽然还没弄明白,皇上为什么要给安郡王府这么大的脸,以一个贝勒福晋的位置相许,但也坚信,皇上对安郡王府,绝对没什么好心思。   那么,他是对玛尔珲谄媚一点,让他麻痹大意呢?还是干脆激怒玛尔珲,让他乱中出错呢?   隆科多想了一路,等跨过金水桥,他也作出了决断。   “隆大人,咱们这就去安郡王府?”御前太监小朱问。   “不。”隆科多笑道,“朱公公,咱们去郭络罗府上。”   要知道,虽然玉录玳自小就长在安亲王府,但说到底,她还是郭络罗氏的姑娘。   如果安郡王府还如当年般势大,皇上有心拉拢,自然要给王府做脸。   只是如今么……   人家郭络罗氏的姑娘得了这泼天的造化,跟着荣耀的自然是郭络罗氏一门,圣旨宣到安郡王府算是怎么回事?   小朱能被何柱儿看重收做徒弟,哪能没几分机灵劲儿?   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很快就明白了隆科多的用意,不禁露出了笑意,奉承道:“还是隆大人见的极明,奴才险些糊涂了。”   隆科多的深思熟虑,果然博得了胤礽的赞赏,却让玉录玳苦等了一天,才从气急败坏的安郡王福晋佟佳氏嘴里,得到了赐婚的消息。   玉录玳当即喜极而泣,让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佟佳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讥讽道:“格格如今是攀上高枝了,往日的贫贱之交,也尽可抛诸脑后了。”   贫贱之交是说谁?   想当初,玉录玳父母双亡,父亲死得还颇为不名誉,以一介孤女之身入住安亲王府。   当是时,谁贵谁贱?   佟佳氏分明就是正话反说,打量玉录玳自尊心强,受不得激,这才死命戳她痛脚。   其余人包括玛尔珲在内,都面色不渝,没有一个人替玉录玳说话。   因为,唯一会替她说话的太侧福晋,根本就没有被太福晋请来。   任谁都知道,皇上这是在打安郡王府的脸,他们不敢得罪皇上,却敢把不满发泄在玉录玳身上。   所谓欺软怕硬,大抵便是如此了。   如果真的是十几岁时的玉录玳,必然会羞愤异常,却又强撑着尊严不发做。   但很可惜,天并不站在安郡王府这边。   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重生一世的八福晋,岂是那么好拿捏的?   玉录玳并没有动怒,而是笑意妍妍地说:“舅母这是什么话?什么贫贱之交、富贵之友的?   无论是咱们王府,还是我们郭络罗氏,在整个大清朝都是数得着的,怎么就成了贫贱之交了?”   佟佳氏不屑地撇了撇嘴,偏头冷笑了一声。   玉录玳也不恼,继续用那含着笑意的爽利语气说:“再者说,我嫁入八贝勒府,于咱们王府来说,难道不是荣耀?”   玛尔珲脸色一变,眼中露出了屈辱之色。   曾几何时,他阿玛岳乐也是差一点继承皇位的。   就算与皇位失之交臂,在宗室中也有着极高的话语权,何曾需要一个外姓孙女的婚嫁增光添彩?   对于他的心态,玉录玳心知肚明。她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要恶心恶心玛尔珲。   因着外祖父岳乐怜惜她自由孤苦,对她多了几分疼爱,玛尔珲这个舅舅连同舅母佟佳氏,就处处瞧她不顺眼,纵容表姐表妹们明里暗里刁难她。   上辈子都怪她太年轻,自卑又自负。一来顾忌着骨肉亲情,二来不愿意让外人瞧了她的笑话,一直忍着,哪怕出嫁了,也不曾和舅舅家撕破脸。   连带着胤禩,哪怕对玛尔珲有诸多不满,顾及着她的感受,也都没有发作过。   如今重活一世,她可不会再傻乎乎的,把面子看得大过天。   这一次,谁也别想阻拦他们夫妻的肆意生活。谁让他们不痛快,他们就让人痛快不起来。   气完了玛尔珲之后,玉录玳若无其事地说:“如今八贝勒是皇上最为信重的弟弟,想来他的婚事,皇后娘娘也会亲自过目。   外甥女母亲早亡,嫁妆事宜,还要劳烦舅母多操心,我在这里先拜谢舅母了。”   话音一落,根本不等人反应过来,她就对佟佳氏行了个大礼。   佟佳氏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就因为玉录玳父母早亡,又送到了外祖父家教养,母亲和硕格格的嫁妆也全部送了回来,由安亲王府保存。   原先岳乐还在的时候,自然没人敢动这笔嫁妆的主意。   但岳乐不是已经薨了嘛,如今当家的是玛尔珲的福晋佟佳氏,库房的钥匙自然也落入了佟佳氏之手。   玉录玳之所以让佟佳氏主持她的嫁妆事宜,就是在警告她:偷了我的都给我还回来!   这种暗亏,吃一次就尽够了。   尽管佟佳氏百般不愿,但想到如今安郡王府的情景,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势力本就锐减,又遭皇上忌惮,他们若再不学着夹起尾巴做人,这座王府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虽然吧,遭皇上忌惮,纯粹他们自己脑补过度,但架不住这一家人都自视甚高啊。 第374章 八贝勒成婚   可以说,这一桩婚事里,获益最大的就是郭络罗氏。   原本他们接完圣旨,举族商议之后,就要派人去安郡王府,把自家姑奶奶接回来待嫁。   但玉录玳却先暗中派人回来,让他们不要着急,等婚期定下之后,敢在婚期前一个月再来接她。   待族人们问及缘由,传话的人只说了两个字——嫁妆。   偌大一个郭络罗氏,总有几个聪明人。   很快就有人反映了过来,怕是和硕格格的嫁妆,被安郡王府给挪用了。   这还了得?   几个年纪大的当既就吹胡子瞪眼,有那年轻冲动的,更是叫嚣着要到安郡王府去讨个说法。   这种情况若是放在在十年前,岳乐还在的时候,或者上辈子康熙尚在慢慢消磨岳乐的影响力时,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嚣张。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们可不怕了。   还是族长性情稳重,知道玉录玳之所以特意让人传话回来,必定是有了计划。   他们不了解情况,贸然动作只会添乱,不如静观其变。   传话之人见局面被族长压下,顿时松了口气,拱手告退了。   玉录玳接到禀报之后,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表示以后只要忠心耿耿,等她出嫁的时候,会把他们一家子都要走。   那人大喜过望,急忙跪下表忠心。   要知道,安郡王府的包衣家奴何其多也,像他们家这种既没有门路,又没有财源的,就只能做一些边边角角的活计,等闲近不了主子的身。   这次玉录玳的心腹丫鬟暗中找到他,让他给郭络罗氏送信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原因无他,富贵险中求耳!   如今得偿所愿,一家子鸡犬升天,如何让他不激动,不感激?   把人打发走了之后,玉录玳就静等着佟佳氏给她备嫁妆,顺便陪伴自己的亲外祖母,也就是府里的太侧福晋。   太侧福晋早年也生过两个儿子,只可惜都不幸夭折,只有一个女儿长大承认,被岳乐请封为和硕格格。   要知道,和硕格格可是亲王嫡女才能有的封号,能为侧福晋所出的女儿请封,可见岳乐对太侧福晋的宠爱。   只是,再多的宠爱,随着岳乐身亡,也都像脆弱的菟丝花一般,随雨打风吹去。   因为没有儿子,女儿又早逝,太侧福晋膝下空虚,不得不仰昔日敌人的鼻息而活。   若不是还有一个年幼的外孙女需要照料,太侧福晋怕是早就随着女儿去了,如何会撑到今日?   如今外孙女被赐婚给皇上信重的弟弟,有了好归宿,太侧福晋只觉得老怀大慰,便是立刻死了,也有颜面去见女儿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太侧福晋如今就是如此。   可是,玉录玳却并没有因为外祖母的红光满面而高兴,反而满心忧虑。   因为,前世就是在她出嫁不久,外祖母心神一松,就此撒手西去了。   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可以,她自然期盼外祖母长命百岁。   只是,生死之事,又岂是人力可为?   她只能趁外祖母还活着,多多尽孝,让外祖母多享受一些天伦之乐。   唉,上天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却为什么不让她早回来几年?   在玉录玳的时光飞逝,和安郡王福晋的度日如年里,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再有一个月,就是皇后定下的婚期了,玉录玳的嫁妆,也终于准备齐全了。   就在佟佳氏松了一口气之余,郭络罗氏却突然找上门来,要接自家格格回去备嫁。   佟佳氏:“…………”   ——我x你个仙人板板的!   老娘忙前忙后,累死累活,眼见桃子就要长熟了,你大手一申就要摘走,到底是谁给你的大脸?   她忍着一肚子的牢骚,劳心劳力地替一个不喜欢的外甥女筹备嫁妆钱,甚至忍着心头剧痛,把已经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借机向外人展示一下:看见没,我们安郡王府还是颇有底蕴的。若不然,皇家又怎么会上赶着和我们结亲?   若是玉录玳出嫁的场所变成了郭络罗一族的聚居地,那她的如意算盘,不是打空了吗?   安郡王府坚决不同意,谁同意谁是傻子!   但郭络罗氏手里握着皇上的赐婚圣旨,颇为有恃无恐,话里话外都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办事,让他们安郡王府有什么异议,找皇上说理去。   安郡王哪里敢?   因为那一道圣旨送到了郭络罗氏,让他们根本就摸不清皇上的心思。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皇上肯定不喜欢他们一家子。   玛尔珲眼神幽暗,背在身后的手握得指节发白,却还是示意佟佳氏放人。   不情不愿地把人放走之后,佟佳氏带着怒气质问:“王爷,您怎么就让那丫头走了?”   她这几个月,不就白忙活了吗?   却见玛尔珲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福晋稍安勿躁,忍一时之辱算得了什么?想要能人所不能之事,便得忍人所不能之辱。今日这一切,都会讨回来的!”   对当今不满的宗室可不止他们一家,原本玛尔珲还想着,皇上愿意和他们安郡王府联姻,说明对他们家的势力还有几分忌惮,也算是给了他脸面。   那么投桃报李,他也愿意向皇上低头,帮皇上联络宗室。   谁又能想到,隆科多对上意的过度揣摩,让他来了这么一个骚操作,仿佛一个大巴掌,噼里啪啦打在玛尔珲的脸上。   对此,胤礽其实是无所谓的,他并不太看得上安郡王府。   而且,联络宗室一事,先有裕亲王效劳,又有庄亲王示好,根本就用不着一个败落的安郡王府出力。   奈何玛尔珲一直看不清自己的身的斤两,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能人所不能,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助力。   被皇上如此耍弄,他直觉羞愤不已,下定决心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一个教训。   “等着瞧吧,安亲王府还是安亲王府。那些瞧不起我的,都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   且不说玛尔珲如何暗自发狠,玉录玳回到自己家里之后,才真正开始欢欢喜喜地备嫁。   嫁给心爱之人,此生又无后顾之忧,她如何能不欢喜?   只是欢喜之余,她也不免有所忧虑。   因为子嗣。   前世他们夫妻成婚十几载,膝下都没有一儿半女。更让他们心神不宁的是,八贝勒偶尔临幸的那些侍妾,也都没有半点孕新传出。   两人心头忐忑不已,都暗自猜测问题是出在八贝勒身上。   这世上的聪明人不止一个,为了不让人诟病八贝勒,在康熙命人散播八福晋善妒的传言时,玉录玳自己,也推波助澜了。   那时八贝勒有心大位,自然不能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弱点。   因而,这件事他也是默认的。   直到后来,侍妾张氏和毛氏先后有孕,夫妻二人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八贝勒能让女子怀孕就好。   玉录玳纵然心中酸涩,但她理解八贝勒的志向,也愿意倾尽全力陪伴他、支持他。   但无论怎样的志向,能不能达成,若无子嗣,则万事皆休。   没有子嗣继承衣钵,他还有什么好争的?   累死累活争来了皇位,到头来还要再传给兄弟的儿子,他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现在,问题来了。   既然八贝勒能让女子怀孕,他们夫妻恩爱数十载,她却不曾有过一次孕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管八贝勒的身体如何,她却绝对是不易运的体质。   重生一世,他们夫妻再续前缘,难不成还要因子嗣之事,再让妾室给她添堵吗?   重生之初,她命人打探了八贝勒消息,并从中推断出八贝勒也是重生的,且并无意在和她重续夫妻之缘,立刻就恼了。   当时恰逢胤禛要买地皮,她就顺势而为地设了这个局,将八贝勒引了出来,当面逼他做决断。   其实就是逼他娶自己。   玉录玳太了解八贝勒了,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太有信心。   所幸八贝勒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果然不忍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当时她只想夫妻之情,下意识就忽略了子嗣的问题。   如今两人的婚事即将尘埃落定,以往忽略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浮现了出来,在她的满心欢喜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这股忧虑,一直持续到了大婚当日。   八贝勒为了给她做脸,不但亲自出宫迎亲,更是把自己要好的兄弟都喊了出来充作郎官,一群天皇贵胄浩浩荡荡地到了明尚的故居,且含金量之高,当真羡煞旁人。   不知是为了表示亲近,还是出于拉拢的目的,他们行拜堂之礼的时候,当今圣上也亲临现场,将本就隆重的婚礼推向了新的**。   且不管胤礽是什么目的,这份情八贝勒事记在心里了。   胤禛嘿嘿一笑,领着一大群宗氏子弟给八贝勒灌酒,以报自己成婚时的一箭之仇。   “八弟,你还记得四哥的话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八贝勒顿时就苦了脸,“四哥,弟弟错了还不成嘛!”   看着眼前这一群四哥在宗室里的拥趸,八贝勒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怎么就忘了,四哥可是有一堆迷弟能进宫参加婚礼的。   大意了呀! 第375章 夫妻夜话   这两兄弟虽然经常会互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极好。   对于这件事在场之人都习以为常,只除了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被奶嬷嬷抱着露了一个面儿,名义上已经两岁,实际上还不到一岁的十四阿哥。   古代的岁数算虚岁,母亲怀胎十月,孩子一出生就算一岁,过一个年就又算一岁。   十四阿哥就是吃了这个亏,明明才出生十个月,说出去就已经是两岁的人了。   不明就里的人提起来,两岁孩子非但不会走路,连话都不会说一句,偏又没有一个受宠的母亲,谁人不说一句愚鲁?   平太妃对这个养子十分看重,要不然,她也不会找尽机会,让十四阿哥在众人面前露脸。   就比如这次八阿哥的婚宴,他一个连说话都不会的小阿哥,自然是不必参加的。由平太妃帮忙准备一份礼物送过来,就已经很够礼数了。   平太妃却提前就叮嘱他的奶嬷嬷,到了正日子,一定要抱着十四阿哥亲为八贝勒贺喜。   听到两个奶嬷嬷谈论此事,十四阿哥心头十分震惊。   也怪他的消息来源还是太少,居然不知道,这辈子自己不但换了个额娘,出生的时间还晚了好几年。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算,八贝勒今年也不过十岁。他们这群兄弟里十岁娶福晋的,据他所知只有雍正一个。   是这辈子八贝勒那里出了什么变故,还是说,他虽然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却根本就不是上辈子那个人了?   重生以来,十四阿哥头一次陷入了思维混乱,一时怔怔然,到把几个奶嬷嬷吓了一跳。   到了婚宴这日,十四阿哥一大早就醒来,打起精神要好好看一看,问题究竟出在谁的身上。   可是,来了之后他才知道,震撼他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还有很多很多。   那是老四?怎么长得和上辈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围在老四身边那一群都是谁?他依稀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上辈子和老四做对的宗室子弟,如今怎么会以拱卫的状态围在老四身边?   还有八哥,他怎么可能和老四的关系这么亲近,他们不应该是从小就不对付,长大后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吗?   那边的人在谈论什么?   老四的福晋什么时候成了富察氏?那几个奶嬷嬷嘴巴那么碎,为什么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老四的附近竟然换成了富察氏?   这却是他羞恼之下,故意迁怒了。   那几个奶嬷嬷本是内务府的包衣,明若又是如今风头无二的雍亲王福晋,他们即便有所提及,也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四福晋”,或者是“雍亲王福晋”,哪里敢直接超乎她的姓氏?   十四阿哥持续风中凌乱,却没有注意到,婚宴的主角八阿哥在看见他时,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与厌恶。   ——真是晦气,老子结个婚你还阴魂不散。   平太妃究竟是怎么想的,让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来参加婚宴,目的性未免也太过明确,吃相着实难看。   好在十四阿哥的奶嬷嬷虽然嘴碎,却颇为知道分寸进退,并没有在这里多留,只是让小阿哥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便抱着他回去了。   十四阿哥自然是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的,但低头看看自己还不到三头身的小身板,他也只能任人摆布。   随着十四阿哥的离去,八阿哥的心情更加明媚,但随记他就被胤禛带着一群人围攻,灌了个七荤八素。   好在胤禛心里有分寸,并没有真的把他灌醉了,以免耽误了晚上的人生大事。   小登科,可不就是人生大事吗?   走完了所有流程之后,八阿哥夫妻两个终于单独相对,彼此都是既欣喜又激动,又生出无边感慨。   夫妻情深再续前缘,这本是神话里才会发生的事,却让他们给遇上了,岂非上天眷顾?   但八阿哥却敏锐地察觉到,妻子心里还藏着愁绪。   如今已得偿所愿,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八阿哥略一思索,便以了然。   还是为了子嗣。   他心头一酸,温柔地抱住妻子,低声将胤禛说他们会子孙满堂的话转述了一遍?   “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八阿哥肯定地说,“虽然四哥有时候也会坑我,但这种事情,他必然不会拿来开玩笑。”   四哥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会故意揭人伤疤,更不会拿人伤疤取笑。   听见他无比自然地喊四哥,玉录玳心中惊奇,忍不住问道:“你上辈子被他害的那么惨,当真能摒弃前嫌吗?”   对于雍正,玉录玳心中自然有恨。   不过,她不恨雍正杀她,也不恨雍正将她挫骨扬灰。她唯一恨的,却是雍正命她与八阿哥和离,让他们夫妻死不能同穴。   雍正杀她又辱她,不过是成王败寇,若赢的是他们,雍正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让他们夫妻和离,却实在杀人诛心,让她至死耿耿,怀恨离世。   难道,对于这件事,胤禩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怨恨吗?   想到这种可能,玉录玳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也是,人家毕竟是一个爹生的亲兄弟,自然兄弟情深。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可以随时换,谁又会为了一件衣服,而砍了自己的手足?   八贝勒对她多了解呀,一看见她的神情变化,便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哭笑不得。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八贝勒无奈地解释道,“这个四哥虽然也排行第四,但却不是雍正,等明天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玉录玳并不是皇后,按照满人的规矩嫁,嫁进夫家之后,是要给所有的大伯子小叔子点烟敬茶的。   “这倒是不必了,我相信你。”   对于八贝勒的说法,她立刻就接受了。只因她内心深处,根本就不相信,八贝勒会轻易原谅让他们夫妻生离死别的雍正。   “对了,四嫂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今天我成婚,也不见她来新房陪我说话?”   今日她被迎进新房之后,就连皇后都来露了个面,但雍亲王福晋却始终不见人影。   先前因为她痛很雍正,看不见四福晋只会觉得高兴。   现如今见八贝勒和雍正的关系这么好,但四福晋去不来,她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儿了。   她不喜欢别人怠慢八贝勒。   但八贝勒自己却不以为意,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四嫂不是一般女子,不爱后宅的应酬,如今跟着四哥一起打理道录司。   道录司可是个要紧的部门,全天下的灵异怪事都归那里管,一刻也离不得人。今天四哥来参加咱们的婚礼,四嫂自然要在办公室坐镇了。”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只是为了让玉录玳安心,日后不要因为这件事和四嫂去嫌隙。   老四是个宠媳妇儿的,今天老四媳妇不来,肯定是因为不喜欢后宅夫人的应酬。   不过,胤禛已经暗中向胤禩赔过罪了,胤禩自然不会和自己嫂子计较。   “原来如此!”玉录玳脸上露出了羡慕之色,“这个四哥,倒是知道疼人。”   胤禩心思略转,附和道:“可不是嘛。为了四嫂,四哥可是亲自在两位娘娘面前周旋,说服了两位娘娘不往他们府里指侍妾。”   “啊,这……”玉录玳吃惊道,“万一他们子嗣不协呢?”   这个时代讲究香火传承,若是没有后嗣,无异就是断了这一脉的香火。   而谁又能保证,四福晋就一定好生养呢?   八贝勒微微一笑,“四哥说了,子嗣这回事本就是天缘。如果他命中注定有子,何不与福晋生个嫡子?若是命里无嫡子,在兄弟那里给过继一个也是一样的。”   玉录玳怔住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四哥可想得真开。”   女子本就感性,眼见胤禛对子嗣一事看得这样开,她就觉得是为了四福晋,不由对他好感大增,这句“四哥”喊得心甘情愿。   话说到这里,八贝勒终于图穷匕见,“我觉得四哥说的太有道理了,上辈子咱们就是太过执着,这辈子可一定要改正。”   玉录玳猛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泪流满面。   八贝勒笑着替她擦去眼泪,笑着哄道:“好了,好了,今天可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胤禩,我……”   千言万语难以言说,玉录玳猛然扑进八贝勒怀里,心头的最后一丝忐忑彻底烟销云散。   而这,正是八贝勒想要的效果。   正如玉录玳了解他一样,八贝勒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妻子?   尽管玉录玳听了八贝勒转述胤禛的话,心已经放下了大半。但她毕竟没有直面过胤禛的神奇之处,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万一,万一呢?   万一这只是八贝勒安慰她的话呢?万一雍亲王看得不准呢?   子嗣一事,于她而言,是带了一辈子的魔咒,每每想起都痛不欲生。   而八贝勒就是想告诉她,这辈子咱们都不要执着于子嗣,我不在乎,希望你也不要在乎了。 第376章 八阿哥谏康熙   八贝勒成婚,夫妻琴瑟和鸣,好不美满。   因为这次结亲排场极大,参与人数身份高贵者极多,整个京城都大为轰动,百姓津津乐道。   他们成婚都个把月了,京城里的喜气还没有散尽。   不过,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有人高兴就有人恼怒。   比如:康熙。   自胤礽登基之后,便以适宜休养为名,将康熙挪到了热河行宫。   在这个圆明园连雏形都还没有的时代,热河行宫已经是皇家陵园的最高代表。   可以说,胤礽把康熙送到那里休养,只要不是故意和新帝过不去的,没人会说出半点不是。   那些想要浑水摸鱼宗室倒是有心,奈何康熙的儿子们这回太过团结,且无论年龄大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宗室亲王们一时畏惧,便失了先机。   传播谣言的最佳时机一旦失去,再做这件事就是得不偿失。   他们只是想把水搅,好浑从中渔利,并不是想找死,自然不敢胤礽地给得罪死了。   或许热和行宫的地气是真的适合休养,康熙来了几个月,已经能基本控制住自己,不再嘴歪眼斜流口水。   中风这种病,在后世的医疗条件下都无法治愈,更别说是在这个时代了。   但无论古今,心血管类疾病的保养原理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少操心、多休息、适当运动。   康熙退位之后,没了国家大事给的压力,甚至连说话和走路都不能,自然是除了休息还是休息。   刚开始那一个月之所以病情越来越重,是因为他心里总是不甘,脑子里总是琢磨着等身体好一些,该怎么搞事情,怎么夺权。   直到有一次,七个太医众口一词地下了论断:若再多思多虑,不出半月便回天乏术,才把康熙给吓住了。   权力没了,还可以想法子捞回来;钱财没了,还能想办法赚回来;名声臭了,也能花数十年的功夫尽力扭转。   可若是命没了,那就一切都完了。   再有胤礽跪在康熙的病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他保重身体,不要让他生儿丧母又少年丧父,大大的触动了康熙的柔软心肠。   最重要的是,见太子登基之后仍旧对他如此孝顺,康熙心头的不甘散去了大半,终于肯收起杂念,好好休养了。   但这种安稳,却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见康熙服软了,胤礽的心也软了,为了康熙最好的休养环境,和最高级别的医疗团队。   通过三个月的精心调养,康熙终于能正常说话,也能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上几步了。   让一个从八岁起就不得不踏上和权臣争权的道路,未来的十几年里,一直都在为了收拢皇权各种努力的帝王,放弃对权势的渴望,这种概率是多少呢?   别人不知道,但对康熙来说,绝境之时尚有五成,一旦境遇好转,便连两成都不剩了。   这不,他的身体刚一好转,便吵着要回宫休养,说是在承德山庄住腻了,还是乾清宫住得舒坦习惯。   等下面的人把康熙的原话转述给八贝勒的时候,八贝勒当时就被逗笑了。   乾清宫是什么地方?自先帝入主中原以来,乾清宫就是皇帝的居所。帝居之所,代指的就是皇帝。   哦,承德山庄住不习惯,乾清宫才住的习惯。你是不是想说,太上皇当着不习惯,再当皇帝才舒坦?   八贝勒把自己都卖了,换来了照顾康熙的任务,为的是什么?为的是看康熙重临帝为吗?   别开玩笑了,他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   上辈子,康熙把他们一群兄弟整得那么惨。这辈子既然有机会让他提前下台,八贝勒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复辟?   “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这两件事,便亲自去见汗阿玛,好好与他老人家分说利害。”   把手头上这两件事处理完?   来传话的小太监欲言又止:八爷,您这样怠慢太上皇,不大好吧?   但他只是个奴才,虽然八贝勒愿意给他两个脸面,他却不敢违背做奴才的本分。   若非他如此谨慎,胤禩也不会用他。   所以,面对他的欲言又止,胤禩没多说什么,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让他等着。   小太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了。   他来的时候是上午,等胤禩处理完了手头上的公务,已经到了要用午膳的时候了。   那时候,一天只有两顿正餐,午膳时分,就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   胤禩非常礼贤下士地赐了小太监一顿午膳,笑眯眯地叮嘱他慢慢吃,不着急。   小太监:“…………”   ——罢了,反正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再晚一些也无妨。   他干脆就放平心态,跟着底下人到侧屋去。那里已经摆好了一桌宴席。   小太监大大方方地坐下,该吃吃该喝喝,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就算是太上皇降罪,要砍他的脑袋,他好歹做个饱死鬼。   这边胤禩在正屋慢悠悠地吃完了饭,打发人回宫和玉录玳说了一声,这才骑着马出了京城,往热河行宫赶去。   热河行宫距离京城七十多里,快马加鞭绝对用不了一个时辰。   但胤禩却一点都不着急,硬生生用了两个时辰,才出现在康熙的面前。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因公务繁多,未能及时应召,还请汗阿玛恕罪。”   康熙:“…………”   ——逆子,真是个逆子!   他差点没被胤禩给噎死。   本来他等了大半天,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听见人通报的一瞬间,怒火瞬间攀上高峰。   原本等胤禩请完安,他的怒火就会顺势倾泻出来,把这个儿子骂的狗血淋头。一来消他心头之恨,二来也是先给这个儿子来个下马威,打压他的气焰。   哪知道,胤禩请完安,根本不给他发泄的机会,直接就拿“公务”来堵他。   他能说儿子一心为公是错的吗?   就算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嘴里也不能说出来。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想发而不能发的怒火压了下去,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扶住了身侧的圆桌,这才避免了当场跌倒的尴尬。   “起来吧,公事要紧,你何罪之有?”   胤禩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着康熙坐下,满脸忧心忡忡,“汗阿玛,太医说了,您既不能多思,也不能动怒。若是儿臣有错,您尽管打尽管罚,千万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   无论如何,康熙总是他的阿玛,若说他半点都不担忧,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说的这几句话,固然是忧虑康熙的身体,也未尝不是在暗暗警告康熙。   ——想要多活几年,你可不能动怒,也不能再有过多的想法了。   如今他就想看看,在命和权之间,康熙究竟会怎么选?   康熙做了几个深呼吸,新鲜的空气进入呼吸道,那股胸闷气短的感觉才消散了不少。   他心里陡然便生出几分悲哀来。   ——难不成,从今往后朕当真要蜗居在此,钓鱼养鹤,了此残生?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若将权柄赋予人手,岂非自甘为鱼肉,任人宰割?   他心里充满了不甘,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胤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脸上扫过,转过头就呵斥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没见汗阿玛不舒服吗,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嗻,奴才这就去。”那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行了个礼,一溜烟就跑了。   康熙面色微变。   ——若是在从前,他大权在握之时,身边哪个奴才敢不经他的同意,就听从别人的吩咐?   熟知他心情的胤禩,差点儿没笑出来,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只一谓的担忧康熙,满脸都是愧疚。   “汗阿玛,就是儿臣不好,这几日只顾忙于公务,忽略了汗阿玛。前些日子儿臣来时,汗阿玛的身体不是好多了吗?怎么才几日不见,就变成了这番模样?”   这番模样是哪番模样?   听他的话音,怎么感觉朕就要死了一样?   或许是心理作用,康熙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但见儿子一脸纯良,再想到胤禩的年纪也不大,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会儿康熙确实忘了,他自己可是八岁登基,十三岁就谋求亲政的人物。   只能说重生一世,胤禩的演技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若非他自己愿意泄露,便是康熙这样的老狐狸,也不能窥见他半分真实想法。   “朕没事,只是最近时气不好,胃口不佳而已。”康熙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来之前,胤礽可说了什么?”   “啊?”胤禩满脸懵逼,呆呆的看着康熙,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皇上已经将汗阿玛的事,全权托付给了儿臣。他日理万机,儿臣又怎好拿锁事打扰他?”   琐事?   两个字,就把康熙气得头疼胸闷。   “你的意思是说,朕的是都是琐事?”   朕可是太上皇!   我们大清以孝治天,朕是皇帝的阿玛,朕的事就是这天下最大的事。   胤禩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说:“从前汗阿玛在位时一心为民,为了天下大事殚精竭虑,从不敢有一刻懈怠。   如今的汗阿玛逊位,二哥成了咱们大清的扛鼎之人,自然继承汗阿玛的志向,兢兢业业,为大清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先捧康熙,顺便捧胤礽,在康熙脸色好转之后,猛然话锋一转,“儿臣以为,在汗阿玛心中,除了天下大事,其余皆是琐事。”   康熙:“…………”   ——胸闷,脑壳疼! 第377章 四哥,快跑!   康熙目光深沉的看着八贝勒,目光中既有赞叹,也有恼怒。   这么多年来,他是头一回这样认真地看自己的八儿子。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这个八儿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优秀。   无论他的治政才能如何,其临机应变之机,怕是连如今的皇上胤礽都比不上。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太监带着两个御医来了。   康熙无奈,只得让胤禩起身,“快起来吧,你做的很对,的确不该拿琐事打扰皇帝处理政务。”   “多谢汗阿玛体谅。”胤禩谢恩起身,低头的瞬间,眼中有得意之色一闪而过。   对付康熙这种要脸不要命的人,他可不要太有心得!   只可惜,这一招对雍正皇帝没用。雍正是个标准的实干家,只要对天下有好处,对江山稳固有好处,他可以不要脸皮,甚至放下尊严。   当然了,能让他放下脸皮和尊严的人,也得小心他秋后算账。   此处,可以参见前期嚣张跋扈,后期下场凄惨的年羹尧。   “张太医,赵太医,你们快来给汗阿玛看看。方才汗阿玛晕目眩,脸色发白,胤禩实在是放心不下,唯恐辜负了皇上的重托。”   他时时刻刻不忘替皇上刷孝心值,真可谓忠心耿耿,不但让两位太医感慨,也让康熙侧目。   ——从前也没见老八和保成有什么交集,按理说保成登基,老八纵然面上不显,心里也该不舒服才是。   毕竟,康熙从前对胤禛也十分宠爱,而八贝勒和胤禛的关系好,那是人尽皆知。   两位太医轮流给康熙望闻问切,最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太上皇,您万不可再忧思过多,更不可再动怒。若不然,便是神仙临凡,也无能为力了。”   “神仙临凡?”康熙眼睛一亮,像是突然破开了迷雾一般,对胤禩道,“老八,你现在就回京去,让老四明天来一趟。”   他怎么就忘了,虽然他请不到神仙,但自己的四儿子,和神仙又能差多少?   太医的医术虽然是世间顶尖的,但也毕竟是凡人手段,如何能与神仙相提并论?   如果老四可以用仙术治疗他,这些令凡人束手的疾病,岂非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胤禩想骂人。   ——这又关我四哥什么事?你自己有病,干嘛非要把我四哥拖下水?   他与胤禛自幼相交,对胤禛的想法不说了解十分,也明白个七八分。   因而他很清楚,这些年来,胤禛东奔西跑忙忙碌碌,其实归根结底,一直在做着同一件事。   那就是:避免神仙妖魔再干预凡间之事。   因而,不管胤禛有没有办法用法术替康熙治病,他都不会治的。   但这件事坑就坑在,这是处于一个以孝治天下的年代。如果康熙当着胤禛的面,明确地提出了要求,胤禛就不得不动用法术。   若不然,就等着被天下人戳脊梁骨吧。   只要他动用了法术替康熙治病,不管治好还是治不好,对于他日后想做的事,都已经失去了大义先机。   胤禩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心念数转,瞬间便苦了脸:“汗阿玛,您怎么不早说?儿子来的时候,正碰上四哥急匆匆地出京去了。”   胤禛出京,肯定是某处又出现了厉害的妖物或者是鬼物,便是康熙再怎么自以为高贵,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让人把胤禛给召回来。   “罢了,罢了,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康熙叹了一声,只能暂时放弃了心里的想法。   胤禩恭维道:“汗阿玛一心为民,儿臣佩服!”   然后又温和有礼的对两位御医说:“还请两位太医给汗阿玛拟个方子,帮汗阿玛调理一二,胤禩感激不尽,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两位太医请功。”   两位太医心中一凛,下意识看了胤禩一眼,却见他脸上笑意盈盈,眼中却殊无笑意,反而满是警告之意。   能混到他们这种位置的,都不是傻子。两人心思略转,很快就明白,胤禩警告他们的,是关于雍亲王的事。   ——若你们敢在太上皇面前透露分毫,后果你们不会想要知道的。   他还拿出了皇上压人,两位御医又岂敢不从?   毕竟,县官还不如现管呢,更何况是已经失势的太上皇,和如日中天的皇上,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赵御医急忙道:“当不得八贝勒重谢,臣等身受皇恩,敢不尽力?”   ——八爷,咱们都是为皇上效力的,自己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胤禩笑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   应付完了太上皇之后,胤禩才一出了承德山庄的大门,就召来身边的一个侍卫,“你务必在我之前赶回京去,找到雍亲王,让他速速离京,半年之内不要回来。”   至于半年之后怎么办,以康熙这不肯服输的劲头,还有如今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熬过这半年,还是两说呢。   不错,他是在太上皇面前说谎了。   但只要他回京之后胤禛已经走了,谁又能在这方面抓到他的把柄?   那侍卫领命而去,在道录司找到了胤禛,向他转达了胤禩的嘱托。   胤禛问道:“此前去了哪里?”   那侍卫道:“太上皇身体不适,八爷去了热河行宫主持大局。”   交了答案,胤禛立刻了然,打发走了那侍卫,便让明若收拾东西,他们夫妻一起出京。   “去哪儿?”明若问。   “去哪儿都好,只要不在京城。”胤禛道,“八弟送消息来之前,身在热河行宫,见到了汗阿玛。”   明若也不傻,有了这点线索,立刻就将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汗阿玛还真是……人老心不老。”   其实,她想说的是“贼心不死”。但康熙毕竟是太上皇,又是他们的长辈,遣词造句自然要注意一些。   两人收拾了几件衣物,一个下人都没带,只让人给揆叙传了话,连夜就走了。   揆叙留在京城,一边主持道录司的大局,一边着人关注热和行宫那边的动静。   再说胤禩刻意拖延了半个时辰,卡着宫门落锁的点进了宫门。   玉录玳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热了遍之后见他还没有回来,便赏给了下面的人,又拿了银子,让人到御膳房去,提了米粥和佐餐的小菜。   提回来之后米粥就放在炉子上温着,小菜都是凉拌,隔着冷水存放,两个时辰之内不会走味儿。   “福晋,爷回来了。”守门的小太监高兴地进来通报。   玉录玳一喜,急忙起身迎了出去。胤禩大步上前,夫妻二人默契地伸出了手,十指交握,相携而入。   “你怎么才回来?”玉录玳满脸担忧,察觉到掌心的冰凉,又嗔怪道,“手这么冷,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她转头吩咐自己的婢女,“快把我新做的那件大氅拿来。”   胤禩笑道:“福晋不用担心,只是回来的时候吹了风,不打紧的。”   玉录玳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不打紧?年轻时的时候不注意,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她一路絮絮叨叨,一边数落他,一边说些琐碎事,胤禩都笑眯眯地听着,只觉得这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前世福晋死后尸骨无存,这样的琐碎杂言,他便是想听,也没人说与他听了。   “御膳房的菜你也知道,热得次数多了就没味儿了。我干脆让人送来了清粥小菜,你将就吃点儿垫垫胃。”   玉录玳赶紧让人把饭菜都摆上来,亲手给胤禩盛了一碗小米粥,“快喝吧,这个最是养人。”   “对了,福晋可曾用膳了?”   不等玉录玳答话,她的贴身宫女别口齿伶俐地说:“福晋一直说要等爷一起,哪里用肯用?”   这是在给她主子表功呢,真是个伶俐丫头。   胤禩赶紧玉录玳盛了一碗,“福晋也吃。”   见八爷对福晋这样好,阿哥所里的人自然知道该朝顺哪个风向。   两人私底下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向是边吃边聊。   玉录玳道:“对了,今日舅母进宫拜见皇后,顺便转道和我说了会儿话。”   话虽如此,但究竟哪个是主要的哪个是顺便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哦,她说了什么?”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找我打探你在朝堂上的事。”玉录玳冷笑道,“不过,我一个妇道人家,只在后宅厮混,哪能知道前朝的事?”   佟佳氏不过是欺她年幼,才把主意打在她身上,从她这里找到突破口罢了。   玉录玳又不傻,怎么可能上当?   到最后,不但佟佳氏幸幸而归,还让玉录玳不着痕迹地套了话。   “你小心一点,安亲王府联合那几位王府,想要通过对付你,来打击皇上的威信。”   胤禩嗤笑了一声,不屑道:“真是不自量力!”   就算他十分不爽胤礽,也不得不承认,受过正统储君教育的胤礽,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比常人强出一大截。   那些自以为是的王府,若是安安静静的倒还罢了,一旦敢冲皇上呲牙咧嘴,下场不一定是被掰断牙打折腿。   “不用管他们,且看他们自取灭亡。”   玉录玳笑道:“那咱们就不管这些了。说起来,咱们的府邸也快修建好了,等明年开春,就搬出去如何?”   “你说好就好。”   只要和你在一起,苦海也是彼岸,异乡也是归途。 第378章 知心符   再说胤禛与明若连夜离开京城,只为了躲避康熙,竟然有种别样的刺激感。   直到走过十里亭,明若才松了口气笑道:“前世今生两辈子,我还是头一回明目张胆地为抗汗阿玛。”   胤禛却道:“这种事情,本就是一回生两回熟,违着违着就习惯了。”   逼宫造反他都敢,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明若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糟了,咱们只顾跑得快,忘了让人已经报皇上了。”   无论如何,现在胤礽才是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而胤禛身为亲王,未有皇命便私自离京,皇上若是动怒,把他圈了都不为过。   “这个你不用着急,既然八弟通知了咱们,让咱快跑,后续的事他会安排好的。”   对于八贝勒的处事能力,胤禛还是很有信心的。   明若不禁点了点头,“也是,老八那人心眼儿最多,办事从来滴水不漏。”   话虽然说的不太好听,但赞赏之意却半点没少。胤禛笑着摇了摇头,没再管他的那点小情绪。   这两人上辈子毕竟是死对头,若是重来一世便能冰释前嫌,那也未免太过轻易。   明若一边信马由缰,一边观赏日暮之景,随口问道:“那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对于这一点,胤禛也没准备,他们出来的实在是太过仓促。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先去神仙岛一趟,拜访一下钟大师,再游历全国,趁机把道录司铺设的各个据点巡查一遍。”   虽然他当初选的人人品都不错,但人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   从前他们在神仙岛上清苦修行,如今骤然到了人间繁华之地,难保不会被十丈软红腐蚀了心性。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一路游山玩水,尝遍各地特色美食,过得十分畅快。   道录司的各处据点,倒是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一是因为现在建立的时间还短,二也是因为镇守各出的毕竟是修行有成之人,被腐蚀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大多不耐俗事,底下也招募了许多小吏。   胤禛将这些人召集起来,轮番敲打,又再三叮嘱各处的镇守,务必看好这些小吏,莫要让他们借着道录司的名头,胡作非为欺压良善。   两人走到敦煌时,还有了意外收获。   镇守敦煌的皇甫道长和胤禛一样,是以符篆入门,对符篆一道研究颇深。   他听了胤禛的提醒之后,决定潜心研制一种符篆,打入人体内之后,可以辨别善恶。   一旦中此符者,心存贪念、恶念与私念,便会揪心扯肺,痛不欲生。   “道长好想法!”胤禛首先肯定了他的思路,紧接着才提议道,“不过,人皆有私念,这点连修行之人都不能免俗,又何况是凡人?我以为,只要私念不过度,也不必太过苛责。”   皇甫道长想了想,点了点头,“四爷说的是,频道炼制符篆的时候,会注意这一点的。”   然后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胤禛,“说来四爷也是符篆大家,不知贫道是否有幸,请四爷指点一二?”   遇见与自己同修一道的大手,胤禛也有些技痒,当下便笑道:“指点不敢当,咱们相互切磋交流一番便是。”   “就从这个知心符开始?”   “知心符?”胤禛了然道,“是道长给新符篆起的名字吗?倒是十分贴切。”   原本他想叫测谎符的,但和皇甫道长取得知心符一比,果然少了几分文采与浪漫。   “就依道长,咱们共同研究一下道长想到的知心符。”   见两人都信心满满,仿佛只要研究了就能成,明若忍不住给两人泼了一盆凉水,“自古以来,人心最是难测,连诸葛都难看透人心,又何况是身为符篆的死物?”   ——这东西本来就难,就算你们研究不出来,也不要因此气馁。   胤禛和皇甫道长对视一眼,笑道:“无论成与不成,总得试试才知道。若不试试,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皇甫道长附和道:“不错,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只是,想要研究出能够感应人心绪的符咒,肯定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后世虽然也有测谎仪,但那不过是根据人的心跳,判断对方有没有说谎而已。   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强大,对自己的控制力够强,就算他真的说了谎,测谎仪也对他无能为力。   他要和皇甫道长一起研究新的符,篆自然不能把明若困在身边,于是便对明若说:“敦煌多古迹,你若是闲的无聊,便到处转转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机缘呢。”   正好明若修得是水系仙法,根本不怕大漠干旱枯燥的气候。   明若也知道,自己在符篆上没什么天赋,也没什么研究,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便点了点头,独自离去了。   却不想她这一转,还遇见了一件新鲜事。   却说敦煌地处边境,地广人稀,文风十分寥落,数百年也没出几个秀才。   因而,城东的秦秀才在这一带的威望极高,是有名的乡绅大户。   且他为人和善,处事公正,附近的居民但凡家里有事,不敢劳烦官府,边爱找他来主持公道。   秦秀才有个好友,是做皮货生意的,姓陈。   陈生早年也是清秀才的同窗,但与读书上实在没有天赋,考了两次没考上就改行回家做生意了。   因着陈生家里穷困,做生意的钱财还是秦秀才资助的。不想陈生读书虽然不成,但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不过两三年,不但回了本,还大赚了一笔。   这陈生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每每赚了钱,便分出三成干股来,送给秦秀才花用。   由是,两家更加亲密,逢年过节都会相互走动。   陈生十八岁的时候,娶妻张氏,夫妻感情和睦。   可惜张氏命苦,不过五年便香消玉殒,只留下一个儿子虎头。   因为怕儿子受委屈,陈生一直没有续娶。   直到最近,秦秀才做主给他说了一个带女儿的寡妇。   这寡妇姓王,心地善良,性情略显懦弱,没什么主见。   而秦秀才看中的,就是她没主见的性子。   他之所以给好友说媒,是为了让好友有个伴,并不想给自己的侄子虎头添堵。   如今虎头也有八-九岁了,已经知道人事。秦秀才说媒之前,也和虎头商量过,虎头并不反对自己的老爹再找一个。   边境之地,本没有那么多讲究,亡夫再嫁的寡妇比比皆是。   王寡妇本就是个软弱人,丈夫骤然离世,她一个人实在没有带女儿生活的能力,在秦秀才的劝说下,她也愿意嫁到陈家去。   而陈生在好友和儿子的双重劝说下,也同意了咱们亲事。   既然双方都有意,睡醒就好办了。陈家很快就请人算出了良辰吉日,吹吹打打地把王寡妇并他的女儿接到了陈家。   因着陈家也是当地大族,当家的成婚,自然要回馈乡里,便于结婚当日,摆了一日的流水席。   男装的明若正好游历到此,便跟着蹭了一顿席,顺便看了一场稀罕事。   却说,这一对半路出家的夫妻正准备拜堂的时候,女方却突然拽下了盖头,脸皮抽搐,脸上神情诡异,揪住陈生的辫子便大骂他负心。   陈生当时都懵了,也幸好秦秀才比较冷静,三言两语便套出了话。   却原来,新娘子王氏,被陈生的前妻张氏附了身。   那陈氏实在不甘心丈夫另娶,便趁机大闹礼堂。   秦秀才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先说陈生为她守了多年,十分寂寞;又说虎头没有母亲照顾,难免孤苦。   就在张氏有些松动的时候,陈生突然全身抽搐,双眼下面现出两片阴影,张嘴便骂王氏水性杨花。   得,这是还得秦秀才出马。   在秦秀才的询问下,围观的众人才得知,原来陈生也被附了体,而附体的鬼魂正是王寡妇的前夫张生。   张生之所以来闹,理由和张氏差不多,就是不忿妻子改嫁。   秦秀才劝道:“妻子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如果她不改嫁,如何能养活自己,照顾好你的女儿呢?”   在江南繁华之地,一个女人独自生活还不容易呢。更别说边境蛮荒之地,民风彪悍,不法事故官府都管不过来。   如果王氏是一个泼辣的女子还好,至少没人敢欺负她。   偏偏王氏性子软弱,家里没个男人顶门立户,怕是要不了几年,就被人给欺负死了。   张生哑口无言,只是心里到底不得劲儿。   因着当地风俗开放,他也不是反对妻子改嫁,只是他这边刚死了一年,妻子就迫不及待地要嫁人,未免显得他太不值钱了。   这时,张氏抱怨道:“原本我们夫妻好好的,等他死了我们再做夫妻。如今他又娶了新人,将来教我们如何相处呢?”   秦秀才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把两个鬼劝的差不多了,张氏却又提出一个条件。   “既然你那么会做媒,不如也给我做个媒。既然他都娶新人了,我也没必要替他守着。”   秦秀才:“…………”   ——合着把我当冰人了。   顿时哭笑不得,却还是征求了张氏前夫陈生的意见。   张生也特别配合,暂时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陈生。   刚才陈生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他不禁叹了口气,对张氏道:“我之所以娶王氏,就是看中她脾气好,不会虐待虎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咱们的儿子。”   张氏扭过头,不想搭理他。   陈生又道:“说来,咱们夫妻死别也有七八载了。你在那一世若是遇见好的,要找个伴儿,我也没有不愿意的。”   这就是同意了。 第379章 淑妃李氏   虽然世人都说死者为大,却也默认死者是活人的附庸。   毕竟死人的一切香火祭祀,都是由活人提供的。而无论阴间阳间,掌握了财政大权,才能掌握话语权。   也是因此,秦秀才才会先征求陈生的意见,再答复张氏。   如今见陈生都同意了,秦秀才便答应了张氏的请求,替她也做个媒。   只是,他认识的人虽多,认识的鬼却没几个。仓促之间,叫他到哪儿替张氏寻个丈夫呢?   就在这时,陈生再次被张生附体,秦秀才灵机一动,问王氏:“王夫人,你可愿意你的丈夫在那一世再娶一个?”   张氏眉毛一挑,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王氏。   王氏本就性情软弱羞赧,当初改嫁都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却不想,改嫁当天就被前夫撞破,当真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如今前夫要续娶,她正是羞愧之时,如何敢阻拦?   “此事,便任凭秀才公做主吧。”   “可就好办了!”秦秀才抚掌笑道:“既然两个被留下的人成了夫妻,你们这两个早早弃世的,岂不正好凑成一对儿?”   两个鬼都没什么不愿意的,于是便借着陈生和王氏的身体,当场拜了天地,便相携离去。   陈生和王氏相视苦笑,也只好再拜一次天地。   因着有秦秀才调节宾客,众人只当是看了一场热闹,倒也没有影响婚宴的氛围。   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一场流水席,便一边谈论着今日之事一边各回各家了。   明月看了一场热闹,又混了一顿饱饭,心情颇好地离去了。   唔,得去道录司的据点一趟。这大白天的,阴魂都敢对凡人附身,看来这敦煌之地的鬼狐,十分猖獗呀。   敦煌之地本就荒凉,地广人稀,灵气稀薄,且因常年作为战场,煞气十分浓重。   在这样的环境中,最容易滋生的就是妖孽与厉鬼。   而明若之所以没有对张氏和张生的魂魄出手,就是因为他们虽然在人家婚礼上捣乱,灵魂却十分纯净,并没有害过人。   其他妖魔鬼物,可就不一定了。   回到道录司据点之后,明若先翻了翻皇甫道长等人收集的卷宗,便立刻给远在京城的揆叙传信,让他派了二十个法力高深的在职修士,一起来敦煌协助她处理鬼狐妖孽。   接下来的日子,猖獗得不得了的敦煌妖魔们,可算是遭了报应。   根据他们身上沾染的煞气因果,该打杀的打杀,该魂飞魄散的魂飞魄散,完全拿出了抄家皇帝的架势,半点都不曾手软。   一时之间,鬼狐之心惶惶,天地间的气息都是为之一清。   首先受益的,便是在敦煌的居住的凡人。他们也不懂得太多,只觉得最近是越发神清气爽,吸一口气便觉通体舒泰。   明若收拾完了敦煌一地,胤禛和皇甫道长也终于出关了。   知心符倒是练出来了一版,但效果和皇甫道长想要的相差甚远,倒是和胤禛前世见过的测谎仪类似。   “唉,果然是人心难测呀!”皇甫道长摇头叹息。   胤禛安慰道:“道长不必灰心,这只是开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日后道长大可以一边实践,一边改进。”   那皇甫道长本就是心性坚定之辈,方才也不过一时感慨,被胤禛一劝,立时满血复活。   “四爷说的不错,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想着一蹴而就,循序渐进才是正道。”   这话让明若听着有点脸红。   前时他登上帝位时,年纪已经不小了,想要做的事情又太多,难免急躁了些。   摊丁入亩、火耗归公、改土归流,哪一样不是足以名传千古的大事?   他害怕后代不争气,就想着把能做的都做了,给自己的继承人留下一个平稳的江山。   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那么短命,计算自己的寿命时,是以皇甫康熙帝为标准的。   哪知道天不假年,他并没有康熙那么长的寿命,一生匆匆而过,几乎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过一天。   幸好他手下能臣干吏众多,又多出生寒门,与勋贵世家的牵扯不深,能让他的意志贯彻到底。   若不然,他少不得要落一个隋炀帝的下场。   胤禛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仍是下意识的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之情意于言表。   接收到他的心意,明若心头一暖,低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过去的已经过去,留存给她的只有记忆而已。她虽然会因为那些记忆偶尔动容,却再也不会被记忆左右情绪。   接下来,她就把自己最近清理妖魔的事,跟皇甫道长复述了一遍。   毕竟,皇甫道长才是敦煌一带的负责人,自己做的虽然是好事,也得让人家心里有个数。   皇甫道长捋着长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四福晋心怀正义,乃是百姓之福。”   明若谦虚道:“道长谬赞了,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和上辈子做的那些事相比,明若还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见她满脸真诚,丝毫也不居功为傲,皇甫道长不禁感叹,“也就是这力所能及,又有几人愿意出手呢?”   世间多的是因循守旧,明哲保身,一戳一动的官员,生怕有一点出格就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更别说像明月这样,钦差揽权,悍然执法了。   她敢干这样的事,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虽然知心符还需要后续研究,但胤禛也不可能一直在敦煌待着。   他们在这里已经待了小半年了,昨天明若已经收到了皇上的来信,说是太上皇病情再次复发,已经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让他们夫妻尽快赶回去奔丧。   如今胤禛已经出关,两人自然不敢耽搁,当机便辞别了皇甫道长,急匆匆就走了。   等他们用神行符走到半路,揆叙的书信也到了,内容和胤礽的大同小异,只是更详细一些。   看来,康熙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   胤禛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忽然,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耳边响起明若温柔又坚定的嗓音,“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胤禛抹了把脸,吐了口气,对明若说了实话,“当初我给二哥的符篆,只能让人显示出中风的特征,并不会让人真的中风。”   可是如今,看康熙的情况,显然是真的得了心脑血管类的疾病。   那么,后续的手脚,是谁做的呢?   无论是胤礽还是胤禩,都有嫌疑。   但无论是谁,胤禛都准备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准备追究。   一来他对这两个兄弟的感情,都比对康熙的深;二来康熙已经这样了,他难不成还要让自己的哥哥或弟弟一家子,替康熙陪葬吗?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法律可不如后世严明,谁犯罪就罚谁。   这是一个动不动就搞连坐都时代,像这种弑君的大事,连坐几乎是一定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件事不是老八干的,幕后主使是胤礽,没人敢让皇上以死谢罪。   可是,有了一个弑父的罪名,胤礽不但在民间的威望会大大的下降,日后若是再想推行什么新政策,处处掣肘几乎是一定的。   所以,胤禛宁愿道德绑架康熙:汗阿玛,您是旷世明君,爱民如子,为了天下的安定,就牺牲一下小我吧!   等他回到京城,正赶上皇后生产,胤礽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听见人通报雍亲王回来了,胤礽眼睛一亮,“快,快把雍亲王请来!”   请雍亲王来这里?   何玉柱有些迟疑,“皇上,让四爷直接来这里?”   说不定皇上只是急糊涂了,他这个做奴才的,得及时替主子查漏补缺。   胤礽瞪了他一眼,唬着脸说:“四弟乃我骨肉兄弟,这宫里哪里去不得?”   何玉柱苦了脸,示意胤礽往左右看了看,各宫娘娘可都在这里守着皇后生产呢。   你们兄弟的关系再好,四爷也是个外男,怎好和各种娘娘坦诚相见?   胤礽愣了一下,挥手示意各宫娘娘,“你们都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会让人通知你们的。”   “嗻。”以淑妃李氏为首的一众嫔妃不敢违命,行礼告退。   淑妃就是李光地的侄女,胤礽做太子时,她就是侧福晋。等胤礽登基,除了立后之外,她就是四妃之首。   如今的后宫中未立贵妃,淑妃就是皇后之下第一人。   因为帝后关系亲密,乌拉那拉皇后也明白胤礽捧着李氏的缘由。   所以,在她月份大了,不能视事之后,就把协理宫务的重任交给了李氏,妃位之下的两个嫔则是协助淑妃。   帝后如此厚待汉人嫔妃,让朝中汉臣看到了某种希望,不但对胤礽的忠心大大提高,办差的积极性更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汉人得好处,满族亲贵自然颇有微词。   但没过多久,宫里就传出消息,昌嫔李佳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权利和孩子,自来都是后宫女子奋斗的两大目标。   代表汉人的淑妃得了大权,出身满洲亲贵的昌嫔得了孩子,那些对淑妃掌权不满的勋贵立刻就消停了。   毕竟,权利只是一时的,等皇后修养好了,肯定得还回去。   但昌嫔若是一举得子,将来至少也是个亲王。这笔账他们还是会算的。   不过,李氏也不着急。   在进宫之前,叔父李光地就再三叮嘱过她。就凭她的身份,只要不作妖,就永远不会失宠,让她万事求稳,不要与人争一时之长短。   对此,淑妃深以为然。 第380章 康熙来了   嫔妃们离去之后,胤礽再无顾忌,催促何玉柱快点把胤禛领过来。   眼见何玉柱路把他往后宫领,走到交泰殿前,胤禛就不肯再往前走了。   “何公公,这与礼不和。”   就算如今在位上的是他二哥,他也不能飘。无论何时何地,小心使得万年船。   何玉柱笑道:“四爷放心,是万岁爷让奴才领您去坤宁宫。”   虽然胤禛不知道胤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却知道何玉柱正是胤礽的心腹,所以他还是跟着走了。   过了交泰殿,就是坤宁宫。   自明成祖迁都北京以来,坤宁宫一直都是皇后的居所。清承明制,清朝入关之后,历代皇后也都在坤宁宫居住。   但自从康熙一连死了两个皇后,坤宁宫就一直空置,多年没有住过人。   而且,因为仁孝皇后是坤宁宫中薨逝的,胤礽对坤宁宫有些心理阴影,所以新帝登基之后,皇后就不在坤宁宫居住了,而是住了离养心殿最近的永寿宫和翊坤宫。   至于坤宁宫,干脆就改成了专门的宫中祭祀之所,每天杀猪宰羊,烟熏火燎的,彻底没法住人了。   这一次,皇后是在翊坤宫生产的。   翊坤宫和永寿宫早已连在了一起,胤禛跟着何玉柱先穿过了永寿宫,从两连接的小门走到了翊坤宫正殿前。   彼时,胤礽正在背着手转圈圈,脸上全是焦急之色。他看见胤禛,就仿佛在沙漠中行走了许久的人,骤然看见了绿洲一般。   “四弟,你总算是来了。”胤礽疾步上前,一把抓住胤禛的手,恳求道,“你能不能画两张符,保佑皇后顺利生产?”   “呃……”胤禛目瞪口呆。   这种要求,他还是头一次听见。   不过,专门保佑生产的符他虽然没有研究过,但是祈福和保佑安康的,他就会画好几种。   他觉得这种事情,大部分还是心理作用。所以,他也没有多言,愣了一下之后,直接就让人抬来桌椅,拿来朱砂和黄表纸,提笔蘸朱砂,一挥而就。   “这两张贴到床头,这两张贴在床板上。若是皇后娘娘问起,你们就照实说。”   他早就听说,乌拉那拉皇后治宫严谨,想必她身边的嬷嬷与大宫女也非等闲之辈。   如今他们的主子正在生产,却突然有奴才进产房异动,他们肯定会问清楚的。   只要他们问了,贴符的人答了,皇后听在耳中,这心理作用也就产生了。   “多谢四弟。”胤礽松了口气,心已经放下了一半。   瞧,这心里作用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胤禛玩笑道:“谢什么?才半年不见,二哥怎么就和我生分起来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娶了媳妇忘了弟弟?”   “去你的!”胤礽笑骂了一句,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随即担忧地问道,“算算你驿站的脚程,你收到消息还没多久吧,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   胤禛叹道:“汗阿玛病危,我怎么能不往回赶?”   提起这件事,胤礽沉默了,眼中有愧疚之色一闪而过。   胤禛心中一沉,暗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二哥不必自责生,生死之事,虽有有天命,也要看个人修行。若是汗阿玛肯安心休养,想来也不至于……”   胤礽却并没有因他的安慰有半分放松,红着眼眶低声道:“我不该放任的。”   听见这话,胤禛心中一动:难不成,暗中动手的是老八?   仔细想想,也有可能。   本来八贝勒对康熙就有不小的怨念,又因为不知道雍正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他把对雍正的怨恨也转移到了康熙身上。   两重叠加之下,他心中积攒的恨意有多重,可想而知。如今有了机会,他肯定是要发泄一番的。   老爸动手大哥明显是知道却没有阻止也算是帮凶。   从他们两个倾诉的过往中,胤禛听得出来,他们前世年轻的时候,对康熙这个阿妈一直都是十分敬仰孺慕。   不管是胤礽努力做好一个太子,还是八贝勒生出野心,都有想让汗阿玛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因素。   曾经的父慈子孝,如今却弄到这种地步,中间究竟夹杂了多少怨恨?   胤禛虽然没有机会体验康熙万年夺嫡的惨烈,但从两人对康熙的态度上,也可以窥见几分。   明朝的嘉庆帝痴迷于玩弄权术,最后却作茧自缚,被权臣裹挟;   康熙熟读史书,却不吸取教训,将一群优秀的儿子当蛊虫一般养,隔世之后,也终于受到了反噬。   果然,虽说人无完人,但帝王却不能算人。   因为上行下效的效应,一旦帝王放任自己的私心,就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胤禛全当什么都不知道,胤礽也权当不知道他是装不知道。兄弟二人相对而叹,胤禛猛然抱住二哥,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二哥,我相信你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让汗阿玛感叹青出于蓝的好皇帝。”   父子思情虽贵,但与天下百姓相比,却又轻如鸿毛。   胤礽用力点了点头,紧紧抱住自己的弟弟,努力遏制住眼眶中的泪意,坚定地说:“我会的,我一定会的。还希望四弟不要弃我而去,你我兄弟齐心,一生一世。”   “那是自然。”胤禛笑骂道,“别以为你当了皇帝就能甩了我,我可是要扒着你一辈子的。二哥有了好吃好玩的,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啊。”   两人放开对方,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啼哭骤然传来。胤礽眼睛一亮,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过了大约盏茶时分,接生嬷嬷抱着一个红彤彤的襁褓走了出来。   胤禛笑道:“哟,是个阿哥。恭喜二哥,后继有人。”   这个时代讲究红男绿女,富贵人家的产妇生产之前,都会准备一红一绿两个襁褓。   所以,家主人一看襁褓的颜色,就知道里面裹的,究竟是男婴还是女婴。   这时,接生嬷嬷也喜气洋洋地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均安。”   “好好好,有赏,统统有赏!”胤礽高兴的合不拢嘴,上前就把儿子抱了过来。   那接生嬷嬷原想着,他是头一次当爹没有经验,还准备指导一番。   她却不知道,胤礽上辈子儿女都不少,早不知道抱过几回了。   他抱孩子的动作非常标准,看得接生嬷嬷暗暗称奇,心道:皇上必定是私下里练过的,可真是个慈父!   转念又想:想来也是,皇上都二十多了,这才有第一个孩子,往常必定十分着急。   等消息传到后宫,承乾宫的淑妃十分欢喜,当既就赏了承乾宫所有宫人三个月的月钱。   一来汉人本就更重嫡庶,淑妃自认是个妾妃,并不想赶在皇后之前得子;   二来淑妃明白皇上的心思,知道皇上一心想要嫡长子。如今皇后一举得男,她也可以放心生育了。   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淑妃这样明白,比如咸福宫的昌嫔李佳氏。   从她怀孕开始,就日夜祈祷皇后生个格格,她好生下皇上的长子。   如今事与愿违,皇后一举得子,她离生产却还有三四个月,心头不免气恼,不慎摔了一个缠花盖碗。   说来她也是飘了,忘了这宫里随便一块石头都会说话。   咸福宫的奴才打碎了一个茶碗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只要不傻的,都知道东西必然是昌嫔打碎的。   皇后得子,她却摔东西,是个人都知道她抱着什么心思。   胤礽的脸色当既就沉了下来,心里打定了主意,昌嫔这胎生下来,无论男女,都不能让她自己养。   这些事情,胤禛就不知道了。他等皇后顺利产子,就非常鸡贼地告辞了。   ——对于新手爸爸的炫娃活动,他一点都不想参加。   事实证明,他提前撤退实在是太明智了。等他走了之后包括何玉柱在内,所有养心殿和翊坤宫的宫女太监都没有逃过被炫的命运。   不过,皇上炫了他们一脸之后,会有多少不等的赏赐,他们也是甘之如饴了。   从皇宫出来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热河行宫。   自从康熙病势越发沉重,他八贝勒就一直守在那里。听到宫人通报,八贝勒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胤禛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惊恐之色。   等两人走近之后,他就知道,那不是错觉。   因为八贝勒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四哥,汗阿玛也来了!”   “啊?”胤禛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   “不错。”八贝勒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胤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谁又能想到,到了这个关头,康熙竟然也玩了一把重生?   “他的身体如何?”胤禛最关心的是这个。   八贝勒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说了一句,“沉屙难癒,除非神仙下凡赐他一粒仙丹,否则回天法术。”   胤禛松了口气。   也是,肌理损伤严重,并不是换一个灵魂就能逆转的。   如今他最怕的,就是重生的康熙突然又有了一副好身体。   那绝对是个核武器级别的大杀器,若是诚心和胤礽对上,绝对能把整个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而以康熙的权欲之胜,身体好了之后,想要夺权那几乎是一定的。   只看他的神色,八贝勒就知道,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低声道:“这件事二哥还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派人给二哥送信了,想来他很快就会赶过来。四哥要先进去看看吗?”   胤禛踌躇了片刻,“还是进去看看吧。” 第381章 病危   胤禛刚进内室,隔着屏风就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就像是有人在用力拉一个老旧的风箱。   “呼哧——呼哧——呼哧——”   他脚步一顿,颇有些近君情怯。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正面对康熙的病危,他还是觉得心情沉重,眼眶发热。   说来也是可笑,康熙之所以落到这样的地步,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若非是他的符咒先把康熙放倒,后续也不可能有人趁机下药,把假病变成真病。   更有甚者,他明明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但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提对方遮掩,表面上还若无其事,权当不知道有这回事。   就仿佛……就仿佛康熙的病全是自然生成,跟他们兄弟几个没有半点关系。   “呼哧——呼哧——”   康熙急促地呼吸了几声,给自己攒了一口气,勉力问道:“是谁来了?是老八吗?”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眶走了进去,“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病榻前。   “儿臣胤禛,给汗阿玛请安。”他声音哽咽,不知道他内心想法的,决想不到他是因为愧疚,只以为他全然一片孝心。   至少,康熙就是这样认为的。   “你是……老四?”   康熙示意梁九功给他垫了靠枕,用一种堪称新奇的目光打量胤禛。   对于自己的儿子,他自然不会觉得新奇。可眼前这个四儿子,却让他觉得陌生,陌生到喜爱自生。   ——陌生好呀,至少不会像老二和老八那两个逆子,竟然敢合谋坑害皇父!   八贝勒虽然心思深沉,但康熙重生的太过突然,给他造成巨大心理阴影的皇父突然来了,八贝勒惊慌之下,不慎露了马脚。   康熙虽然病糊涂了,但重生那一刻,脑子却无比清明,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   老八的异常,再联系他如今的境况,康熙迅速作出了判断:这辈子的他落得如此下场,老八必然功不可没!   逆子,真是个逆子!   他一动怒,血气上涌,原本清明的脑子一下子就混沌了起来。足足缓了两天,他的头脑才重新有了几分清明。   胤禛一惊,急忙上前,“汗阿玛,你怎么了?”   他一边替康熙顺气,一边惊慌的扭头呼喊,“太医,太医呢?快请太医来!”   几个留守行宫的太医,此时都在门口等着。一经胤禛召唤,全都急匆匆地背着药箱跑了进来。   或许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见过了无数次,早没有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   进门之后,几个太医该把脉的把脉,该看面色的看面色,该看瞳孔的看瞳孔,该看舌苔的看舌苔。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比后世的专业团队也不遑多让。   在这个年代,他们就是最专业的医疗团队。   胤禛紧张地守在一旁,等他们诊断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汗阿玛他还好吗?”   为首的张太医面沉如水,蹙着眉摇了摇头,“四爷,恕微臣才疏学浅。”   这表述,可谓是半点都不委婉,就差一句让他另请高明了。   “汗阿玛……”他的愧疚之意瞬间就占了上风,通红的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其中一个太医,沉默着给康熙喂了一枚血红色的药丸,康熙脸上升起一抹诡异的红色,激动的情绪立刻就稳定了下来。   胤禛心下一沉,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康熙的生命是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像这种见效奇快的药物,无论古今,都是透支靠生命力来吊命的。   康熙突然挥了挥手,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老四单独说会儿话。”   胤禛的伤感立刻去了大半。   在胤禛的记忆里,康熙待他总是十分亲昵,平日里除了喊他的名字,就是喊他“小四”。   哪怕是在明示暗示他与太子决裂的时候,康熙也都是笑眯眯地喊他“小四”。   一声“老四”,是在告诉胤禛,眼前这个,并不算是他的阿玛。   他垂眸道:“汗阿玛,二哥他们就要来了,您一定要坚持住。”   话里话外,已经是认定康熙必死了。   康熙脸上闪过怒色,但看着胤禛和雍正帝半点儿都不像的容颜,他安慰自己,这个儿子不像老八一般,是真的年幼无知。   而年幼无知,也就意味着好打动,好操控。   只能说,这些年胤禛淡泊名利的形象经营的实在是太好,政治小白的形象也非常深入人心。以至于这个初来乍到的康熙,很轻易就相信了原身的记忆。   ——四儿子孝顺、好哄、听话。   “好了老四,朕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康熙满脸慈爱地冲胤禛招了招手,“坐到朕身边来,咱们爷儿俩好好说说话。”   “汗阿玛。”胤禛非常顺从地坐到了床沿上,满脸担忧地问,“汗阿玛,您要不要喝杯水顺顺气?”   康熙叹了一声,“朕的身体到了这个地步,喝水又有什么用?怕是只有吃仙药,才能延续几年性命。”   他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看着胤禛,暗示得非常明显。   胤禛伏在床帮上大哭,“汗阿玛,汗阿玛,儿臣无能,儿臣实在是无能呀!”   他拒绝得也很干脆。   康熙的脸色瞬间沉了沉,又很快收敛了起来,黯然叹息道:“是朕命该如此,如何怪得了你?”   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对付那种拥有赤子之心的人,简直是一拿一个准儿。   奈何胤禛他不走寻常路,闻言立刻止住了哭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多谢汗阿玛不罪之恩,儿臣学法术多年,竟不能为汗阿玛解忧,实在是惭愧!”   起死回生的仙药他也曾得到过,就是那竹鹿衔草。可是,那草他早就吃进肚子里,与血肉融为一体了,也不可能再给康熙吐出来。   就算他能吐出来,为了胤礽,为了胤禩,甚至为了她们夫妻自己,他也不会给康熙。   虽然很不孝,但是康熙这座大山被扳倒之后,那种从心理上产生的轻松之感,实在让人觉得畅快。他是有受虐癖,才会再把这座大山给搬回去。   身体不好的人,脾气都不会太好。明确知道自己在胤禛这里得不到想要的之后,康熙立刻暴怒。   “滚,你这个不孝子,给朕滚出去!”   “汗阿玛,儿臣……”   “滚,滚,滚!”   胤禛落荒而逃,与八贝勒胜利会师。   “四哥,如何?”八贝勒带着几分调侃问道。   胤禛吐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当了六十年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那股颐指气使的姿态,仿佛全天下的人供他差遣,都是人家的荣幸。”   说到这里,他不禁撇了撇嘴,突然发现,虽然都是康熙,但自己这个退位早的阿玛,远比六十年老皇帝可爱得多。   想到这里,他不仅促和蹙眉,担忧地问道:“也不知道汗阿玛去了哪里?”   方才和康熙说话的时候,他借机探查过了,康熙体内只有一个灵魂,而且与身体并不相合。   也就是说,如今的康熙,并不是突然多了一段记忆,而是实实在在换了一个灵魂。   那么,他原来的灵魂,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八贝勒的神色骤然凝重,这才是他最怕的呀。   虽然康熙已经退位了,但太上皇即将驾崩,于情于理,皇上都要带着宗室亲王前来送行。   如果康熙心有不甘,在几个老王爷面前胡乱说几句,无论是对胤礽还是对他们,都是不小的麻烦。   胤禩苦笑道:“如今,我只盼皇上的脚程慢一些了。”   最好皇上领着宗室亲王来的时候,太上皇已经驾崩了。   但事与愿违,他的话音刚落,守门的侍卫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四爷,八爷,皇上来了,二位快快前去迎驾。”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无奈。   胤禛叹道:“走吧八弟,先去迎驾再说。”   事到如今,胤禩也没有办法,只能整了整衣袍,和胤禛一起,出行宫二里迎驾。   这还是皇上留了口谕特赦的结果,如若不然,他们要出迎十里,以示尊敬。   果不其然,胤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把所有三岁以上的兄弟全部带来了。   除了诸位兄弟之外,还有宗师的几位老王爷。   至于明珠马奇等重臣,因着康熙早就退位了,不涉朝堂之事,他们就不来了。   外面人多口杂,兄弟相见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路沉默着进了行宫。   但行宫内却是人仰马翻,其位太医都守在康熙的病榻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胤礽心里“咯噔”一声,伸手拽住一个过路的宫女,“太上皇如何了?”   那宫女瑟瑟发抖,“回……回禀皇上,太上皇方才晕过去了。好在几位太医妙手回春,这会儿已经醒了,瞧这气色也好了许多。”   胤礽并没有松一口气,心情反而越发沉重。   前世他已经见惯了生死,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明白,人临死之前容光焕发,只有一种可能。   ——回光返照!   “汗阿玛!”人未近前,他已经痛哭失声。   自从将康熙挪到热河行宫之后,他就一直找各种借口不来拜见。是不敢,也是不愿。   他不知道父子再次相见,除了相对枯坐,还能做什么。   为了皇位而争吵吗?   别说康熙这种好面子的做不出来,便是他心智再为坚定,也没脸和康熙争这个。   胤禛他们并没有进内室,而是陪着几位宗氏王爷留在外面,只等太上皇和皇上先行叙话。   其中,胤禛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他出京半年再次回来,这几位王爷啊明显老实了许多。   看来这半年里,他们没少被皇上收拾。 第382章 佟齐云   “你……终于来了。咳,咳,咳……”康熙才开口说了四个字,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汗阿玛!”胤礽一惊,急忙上前给他拍背顺气。   等康熙顺过了这口气,用一种堪称眷恋的目光看着胤礽,直看得胤礽浑身僵直,才蓦地一笑,带着几分欣慰喟叹,“原来,我的保成穿上龙袍,是这副模样。气度雍容,威仪天成。”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或者真正看到承载了自己多年期待的太子真的登上了皇位,至少在这一刻,康熙心头没有怨怼,只有后悔和骄傲。   ——看,朕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果然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若是朕当初不曾猜忌太子,不曾推动九子夺嫡,那朕的保成,是不是也会像眼前这位一样,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但凡他早重生两年,只怕眼前这位年轻皇帝的结局,不会比他前世的太子更好。   他太了解自己了,明白自己对权势的渴望,从小便被太皇太后刻进了骨子里。   因着皇考与董鄂妃故事,太皇太后害怕大清再出现一个为私情而弃江山的皇帝。   所以,从康熙登上皇位那一刻起,这个历经三朝的女人,就一直在对他灌输一种思想:只要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吗?   果然,康熙后宫美人无数,像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与他心灵相通的。   当然了,康熙也不需要。   他只爱权利,为此不惜夫妻陌路,父子反目。   胤礽微微僵了一下,哽咽道:“汗阿玛,您别说话了。儿子这就让太医进来,给您请脉开药。”   他实在不愿面对前世的皇父,可这位显然没有顾及的意愿的意思,一张嘴便把所有事情都说破,让他不得不面对前世的痛苦与难堪。   该说不愧是将他一手养大的汗阿玛吗?   无论何时何地,总是能精准地戳中他的痛处,总是知道从哪里下刀,才让他死得最快。   康熙哈哈一笑,再次笑岔了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一次,胤礽虽然还是第一时间给他顺气,眉目间却多了几分怠倦。   原因无他,唯心累耳。   康熙带着欣慰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背,赞赏道:“保成,你果然是最像朕的儿子,你做得很好!”   连胤礽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在夸赞自己,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反讽。   “朕是在夸你呢。男子汉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能当机立断,总算不负朕多年的教导。”   被儿子篡夺了皇位,康熙愤怒吗?   他自然是愤怒的。   可是,他的愤怒是真的,欣慰也是真的。   生于帝王之家,想要坐这天下之主,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杀伐果决。   若是囿于父子亲情而优柔寡断,迟迟不敢下定决心,那只配做个孝子,做不得天子。   他的保成,从前就是太心软,该果决的时候不够果决,才会被他和一众兄弟逼得一步步崩溃。   索性重生一世,保成终于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话音刚落,康熙的神情突然扭曲了起来。胤礽愣愣地看着,一时就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康熙突然用力抓住了胤礽的手,带着释然和悔恨说了一句,“保成,苦了你啦。朕若是你,也会先下手为强!”   胤礽猛然睁大了眼,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汗阿玛,是你吗?”   “是朕,是朕。”康熙双手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大大的,强行提着一口气,“保成,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言罢,气绝身亡。   等在外间的胤禛等人听见了胤礽凄厉的哭声,意识到事情不对,急忙跑了进来,康熙已经宾天了。   “汗阿玛——”   “皇上——”   哭声此起彼伏,还是礼亲王老成持重,站出来让人打水给康熙擦洗身子,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   康熙虽然退位了,但也曾是天子,丧事自然不能在行宫里办。   伺候着穿好了寿衣,将尸体移入棺椁之后,一行人连夜赶回紫禁城,奉太上皇停灵奉先殿。   因着皇后还没出月子,主持太上皇丧事的便是如今协理后宫的淑妃李氏。   淑妃本是汉人出身,让她主持丧礼,难免会增加一些汉人的元素。   无论如何,在康熙之前,还有顺治帝的丧礼可做参考。淑妃也没有改变太多,大体上还是按照旧例来的。   那些微的改变,不过是让皇上知道,她是有才能的,希望皇上日后能更倚重她几分,不要把她当成一个单纯以色侍人的妾妃。   淑妃的小心思,胤礽有没有看出来且不说,被奶嬷嬷抱着行礼的十四阿哥心绪十分复杂。   在他的潜意识里,康熙就是一个长寿到让他的哥哥们崩溃,让他这个排行靠后的皇子欢喜的皇帝。   就算这个世界的康熙早早被迫禅位,因为没有直接经历,他也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   哪曾想,一转眼他就来参加皇考的葬礼了?   二哥可真狠呀!   康熙一死,他这个幼子算是彻底没有半分希望了。   日后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得夹起尾巴做人,低调再低调,万不能让皇帝二哥看出他也是重生的。   可怜的十四阿哥还不知道,他的马甲一点都不牢固,早就被人给扒干净了。   如今十四阿哥唯一可惜的,就是皇子和后妃哭灵不在一块儿。若不然,他也好见见德太妃,看能不能抓住机会套套近乎。   他们前世毕竟是亲生母子,想来德太妃不会对他毫无感觉吧?   真让十四阿哥说对了,德太妃对他还真不是毫无感觉。   在听到伺候六阿哥的人禀报,说是十四阿哥有意接近六阿哥,德太妃当时就炸了。   “小六没搭理他吧?”德太妃紧张地问。   六阿哥的奶嬷嬷孙氏道:“娘娘放心,六爷一向最听娘娘的话。您不让他搭理十四爷,他一句话都没和十四爷说。”   “那就好,那就好。”德太妃松了口气,恨恨道,“这个十四果然有问题,平白无故的接近我的小六做什么?看来,我得找平太妃妹妹好好说道说道。”   德太妃是个体面人,平日里与后宫姐妹相交,都是和和气气的。   哪怕心里不喜欢对方,她也懒得给对方难堪,除非对方惹恼了她。   很不幸的,她两个儿子就是她的逆鳞。因着胤禛提前打的预防针,对于十四阿哥刻意接近六阿哥这件事,德太妃是怀着十二分的警惕。   于是,自尊心平常的平太妃,非常荣幸地接收到了来自德太妃的语言暴击。   语言的艺术博大精深,德太妃使用了包括但不限于声东击西、指桑骂槐、一语双关等艺术形式,和包括但不限于类比、隐喻、夸张等修辞手法。   平太妃被骂懵了,也气急了。   但德太妃是贵太妃,分位在她之上,她还不能反驳,只能憋屈得听完。   当天晚上,十四阿哥就换了一个奶嬷嬷。   新来的奶嬷嬷十分严肃,把十四阿哥住的西六所把持得严严实实,底下的小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了,更别说是谈论八卦了。   至于他原来的奶嬷嬷去了哪里,十四阿哥不知道,也没敢问。   直到这时,十四阿哥才明白,在养母手底下讨生活究竟有多不容易。   但他却半点都不后悔,前世借着孝懿皇后,挑唆德妃和雍正帝的关系。   他只会妒忌雍正,哪怕都是被送给养母抚育,雍正的养母也是皇贵妃,而他的养母,却只是没有家族支持的平妃。   但这都无所谓了,自那以后,平妃将他看得更紧。   没过多久,胤禛夫妻就带着德太妃和六阿哥,一起搬到了建成的雍亲王府,十四阿哥是彻底没机会接近德太妃了。   在康熙的葬礼过去不久,皇太后佟佳氏薨,宫里紧接着又办了一场丧事,帝后的棺椁一起被送入了景陵地宫。   至于随着皇太后一起去了的王太贵人,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黄昏时分,京郊十里亭。   “额娘,你真的要离开京城呀?”   胤禛满脸不舍,眼巴巴地看着诈死出宫的皇太后。   佟佳氏笑道:“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我早想出去看看了。你可记住了,从今往后,世间再没有佟佳太后,只有你额娘佟齐云。”   佟齐云,是她阿玛给她取的名字。但自从入宫之后,便只有佟佳氏,这个名字再也没人喊过。   如今她得了机缘,挣脱樊笼,佟齐云也该重新现世。   已经脱离王韵身体的封三娘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你多大个人了,还做小儿女态!”   胤禛愤怒的盯着她,控诉道:“你要抢走我的额娘,还不许我和额娘多说几句话吗?”   你以为封三娘会感到羞愧吗?   不,她得意极了。   这可是她当年一眼就看中的美人,如今美人是她的了。   她紧紧抱住佟齐云的手臂,看向胤禛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略略略,有本事你咬我呀?”   “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   被打断输出的胤禛:“…………”   ——承认吧额娘,你就是重色轻儿。   佟齐云笑着摸了摸胤禛的脑门,温柔地叮嘱道:“额娘是真的要走了,你要和你媳妇儿好好过日子。等额娘安顿下来,就托人给你捎信儿。你和你媳妇儿要是有空,也可以来找额娘玩儿呀。”   然后又对明若道:“我这儿子自小被宠坏了,他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担待几分。夫妻相处,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体谅包容。”   明若郑重点了点头,“额娘放心。”   好听话她也不会说,但胜在态度诚恳,让人安心。   胤禛纵然不舍,却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额娘放心,我们会好好的。您出门在外,要多多保重自己。不管到了哪里,如果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找当地的道录司。”   额娘被这皇宫困得太久了,如今有机会到处走走,他也替额娘高兴。   在落日的余晖下,夫妻二人挥手送别了佟齐云和封三娘。   直到两人的身影模糊仔夕阳尽头,明若才说:“走吧,咱们也该回去,日后还是有机会相见的。”   胤禛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家去。” 第383章 番外一,内有不符合封建礼教情节,慎入   德太妃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一辈子竟然还能过成这样。   她出身包衣世家,十三岁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能使点银子,托关系给她报个免选,让她不必到宫里去伺候人。   但天不遂人愿。   等到她要参加小选的时候,正值三番之乱。皇上为了给前线凑军费,一连取消了两次选秀。   太皇太后心疼孙儿,放出消息说,要在小选的包衣宫女里,挑几个容貌秀丽的伺候皇上。   德太妃的相貌如何,只是看她得重之后的升迁速度,花便能窥见一二。   毕竟,皇上怎么会委屈自己呢?   因着她有一副好相貌,家族的长辈们便起了心思,要送她进宫,搏一搏那泼天的富贵。   这时候的女子,从来没有自主的权力。长辈们已经决定好的事,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只能顺从,强忍住心头的忐忑,投身那陌生的宫廷。   索性她长得的确够好,性子也十分温婉,很快便被上头的主子注意到,送到了乾清宫伺候。   再后来就是生子封嫔,怀孕封妃。以一介包衣女子的出身,坐到了四妃的位置上。   皇上的柔情与看重,她也不是没有迷失过。   可是,从皇上将她的儿子送给皇贵妃那一刻起,她就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帝王无情。   从那以后,她就守住了本心,用心琢磨皇上的喜好,从不触碰皇上的逆鳞。   毕竟,她虽然失去了一个儿子,可还有另一个儿子需要皇上的宠爱来保护。   她冷眼瞧着,宫中女子众多,但和她一样清醒的,就只有翊坤宫妃郭络罗氏。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她最大的对手,就是郭络罗氏宜妃。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她所料,她与宜妃相互较劲好几年,两人的宠爱不分上下,在这后宫都是独一份的。   她走温婉贤良的解语花路线,宜妃就是一朵张扬肆意的刺玫瑰。   两人非常默契地避开了和对方重合的地方,又非常默契地帮对方打压有形似特质的小嫔妃。   就在德妃以为,她们这亦敌亦友的关系会维持一辈子的时候,打破现状的人出现了。   那是她的长子,是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的长子。   那个孩子,自幼便聪慧过人,又心底善良,重情重义。   她是生母,佟佳氏是养母。   胤禛明里暗里地表示:无论生恩还是养恩,对他来说都无比重要,他一样都舍不下。   她和他置气,他也若无其事,只要有机会,还是会往她这里跑。   孩子都这样了,做母亲的还能如何呢?   到最后,她还是像这世上的无数父母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妥协了。   让她与宜妃的关系骤然拉进的原因,还是胤禛的重情重义。   因着他与五阿哥玩得好,出门在外就帮着照应五阿哥的额娘。   南巡那场劫难,是何等的凶险?   她的儿子为了救她与宜妃,舍去了十年的寿命。   宜妃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自那以后,在后宫就经常维护她,两人的关系也从明面上的势同水火,变成了友好往来。   只是,现在这友好得是不是太过了?   “乌雅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起呢?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儿咱俩要一起到工厂去视察吗?”   记得胤禛曾调侃宜妃: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此时此刻,被扰了清梦的德太妃觉得:儿子看人真准!   德太妃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默默数到了“三”,眼前忽然一亮,缂丝锦帐被人一把撩开,露出来宜太妃那张明艳依旧的脸。   “姐姐,快起来吧。要不要妹妹我伺候你穿衣裳?”   德太妃白了她一眼,“不用,你离我远点。”   被她一次又一次这么骚扰,竟然还没被气出起床气,德太妃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我真是太大度了!   她脸上的嫌弃明晃晃的,宜太妃却丝毫不为所动,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转头吩咐道:“云秀,快来伺候你主子梳洗。再晚一会儿,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还想再睡的德太妃咬牙切齿,却也只能在言辞上挑她的刺,“言语粗俗!”   她觉得,从前的宜妃,当真是被宫墙限制了发挥。   自从出宫之后,这老娘们就彻底放飞自我了,真正做到了言笑无忌。   宜妃毫不在意,拿帕子当扇子给自己扇风,自顾自地坐到床头的小几上,给自己倒了一碗已经冷掉的茶。   她喝了一口茶,眉目惬意地说:“从前在宫里,已经被规矩困了几十年了。如今都出宫了,何必再给自己找罪受?”   虽然她也是满洲贵女,可他自小就跟着父母在圣经长大,养成了一副爽利大气的性子,半点没沾染京城闺秀的扭扭捏捏。   原本宜妃以为,京城这些满族闺秀,都是跟着汉家女儿学坏了,把他们满族姑奶奶的爽利大气全部丢了。   可是出宫之后,她接触汉人女子多了才发现,汉人女子非但不缺少性子大气的,骨子里用多了几分柔韧。   至于那些在她印象里,柔柔弱弱,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只是江南富商特意培养出来的瘦马而已。   等宜妃喝完一碗茶,德妃也已经穿戴好了。   刚出宫的时候,她们还是非常注重穿衣打扮的。儿子们又孝顺,什么好东西都往她们房里送,她们自然是什么贵重就用什么,什么名贵就穿什么。   可是再好的东西,吃的多了用的久了,也都厌了。   这个时候,胤禛提议,她们若是在府里无聊,可以帮他和胤禟管理工厂。   工厂里边做工的大多都是女孩子,这些年也提拔培养了许多基层的女官事。   两位太妃出入这样的地方,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说闲话。   这个提议,对于被困在宫里许多年的两人来说,十分具有诱惑力。   只是,德妃的性子比较矜持,怕为儿子惹来非议,心下有些犹豫。宜妃就爽快多了,胤禟和她一提,她立马就答应了。   她不但自己答应,还到雍亲王府拉上了半推半就的德妃,直接去了京郊的纺织厂。   此时的纺织厂里,早就换上了新式的纺织机。这纺织机是在胤禛的提点下,胤禟带着十阿哥一起研究出来的。   有了新式纺织机之后,胤禛又陆续研究出了提花机。   只可惜,“缂丝”这项技艺不能用机器代替人工,不然他们的纺织厂还能赚得更多。   有了机器的加入,他们赚的越来越多,厂房开的越来越多,生产出来的东西很快就趋于饱和状态。   大清吃不下没关系,正好可以趁机开拓海外市场。   于是,属于大清的海上丝绸之路应运而生,一直向往战场的十三阿哥胤祥主动请缨,带领船队效仿明朝郑和,开拓海上新航道。   十四阿哥倒是想跟着一起,但这些年已经成了亲王的八贝勒,一直在明理暗里打压他,皇上对他也不冷不热的,让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自己争取。   德太妃起床之后,两个风姿各异的大美人一起用了早膳,便各自戴了个□□镜,蹬着自行车去了纺织场。   自行车是从西洋传过来的东西,只是见过后世东西的胤禛觉得太过笨重。   有四哥发话,胤禟二话不说,领着十阿哥潜心研究,历时三年,终于研究出了类似后世那样轻便的女士自行车。   自行车研究出来之后,首先拥有的自然史三人的额娘,接着就是三人的福晋。   有这六位贵妇做推广,很快就风靡京城。   和自行车一起传播开来的,还有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镜。   两位太妃骑着精美的自行车,权当锻炼身体,周围有许多太监宫女儿同样骑着自行车护卫在四周,开道的开道,尾随的尾随。   等到达目的地,经常锻炼的两人也不过是微微发汗而已。   宜妃笑道:“你还别说,自从每天骑着这东西来回晃两圈,我这身体的确是好多了。”   从前她在宫里养尊处优,身体虽然也不错,但那都是保养品养出来的,娇贵得很,经不得什么风吹雨打。   如今的身体好,那是真的身强体壮,给了宜妃能和壮汉干架的错觉。   纺织厂运行多,年一切自有规章,两人也只是在车间里转转,看有没有哪个机器需要送去检修。   然后在办公室里坐坐,接受一下底层员工的问题投诉。   这一天很轻松愉快得过去了,两人却都觉得十分充实,比从前管理宫务时都有成就感。   等回去的时候,宜妃示意宫女太监们都走远一点,脸上露出了莫可名状的笑容。   一看她这笑容,德妃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禁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   果然,就见宜妃控制着自行车凑近了她,暧昧地笑道:“听说你最近看上了老四手底下的一个小伙子?怎么样,身体强壮吗?”   德妃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我不过见那孩子生得俊秀,多和他说了两句话罢了。”   “诶,姐姐别害羞嘛!”宜妃低笑道,“先帝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咱们又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连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姐姐何必自苦?”   随着这些年工厂越建越多,女子掌握了经济大权,社会风气自然而然就越发开放。   现如今,除了那些靠礼教撑场面的老学究,可没有谁会说女子要从一而终,死了丈夫还不让人改嫁的。   本来大清的律法,寡妇改嫁就可以把自己原来的嫁妆和积蓄带走。如今女子挣钱的地方多了,谁家不想娶个有钱的寡妇?   康熙后宫嫔妃数量众多,但生育皇子的却极少。康熙驾崩的时候,甚至还有许多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嫔妃在后宫蹉跎,后半生基本无望。   胤礽见他们实在可怜,也想为宫里节省一笔开销,便在“征求”了宗室意见之后,允许三十岁以下的嫔妃出宫改嫁,并且给每个嫔妃都赐下了嫁妆。   康熙早期入宫的嫔妃,家族都是有背景的。入宫时哪怕不能有多少台的嫁妆,但兜里揣的银票却半点不少。   这些可都是妥妥的富婆呀!   而且这个时期,满洲贵族还没有背汉族风气完全同化,寡妇改嫁对他们来说本就是平常事。如今只不过寡妇身份特殊了一点,做过皇上的嫔妃而已。   太宗皇太极还曾把自己的侧福晋嫁给臣下呢,如今先帝都死了多少年了,把他们家姑奶奶接回来改嫁,又有什么不行的?   眼看昔日不如她们的小嫔妃,都能开始新的生活,那些生育了皇子的心里也不是半点不羡慕。   毕竟,谁还没有个生理需求了?   只是,她们还有儿子,需要顾及儿子的颜面。   但这种局面,没过多久就改变了。   起因还是八贝勒……啊不,如今是廉亲王了。   廉亲王对康熙的感情,绝对是怨恨大过孺慕,他如何肯看自己的额娘,年纪轻轻就为先帝守一辈子寡?   人家也是光棍得很,先跑到宫里给皇上打了个招呼,根本不等皇上反应过来就告退了,回家就给他额娘物色了两个年轻体壮的面首,送到了他额娘身边伺候。   胤礽一口气没上来,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不管吧,康熙毕竟是他亲阿玛;管吧,人都已经领回去了,这时候若是事情闹出来,那才真是黄泥落在□□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还没等胤礽想出解决的办法,那边的九贝勒和十贝勒见状,也不甘示弱,带着两个美男子向自己额娘尽孝去了。   胤禛得知之后,一拍额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竟然没有考虑到自己额娘这个年岁,正是生理需求旺盛的时候。   …………   胤礽:麻蛋,老子不管了!   他从来没想过,“法不责众”竟然还能用在这种地方。   一个人,若是想找安慰自己的托词,那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得到。   此时胤礽就想着:反正又没有闹出来,总不能有了这点小事,含了一众兄弟的心吧?   话说除了这件事,他这群兄弟对他真是没得说。不但办差勤恳,而且忠心耿耿。   他们兄弟齐心一致对外,不管是宗室、八旗贵族还是汉人臣子,在朝堂上都老实的跟鹌鹑一样,指哪打哪。   用皇考一个人的脸面,换取他们兄弟继续齐心,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这件事在皇室之间都是心照不宣,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德妃这人一辈子做事妥帖,轻易不让人抓住把柄。就算是宜妃和她这么好,这多久了也没发现,她们本是同道中人。 第384章 番外二(上)   “福晋还没回来吗?”   廉亲王一边接过热巾子擦手,一边问府里的大总管赵全。   赵全躬身答道:“回爷的话,今天福满楼有个招标会,福晋一大早就出去了,临走前特意叮嘱奴才,说是要晚些回来,让爷不用等她用晚膳。”   廉亲王无奈地一笑,把用过的毛巾放回水盆里,伺候洗漱的小厮立刻就把铜盆端了出去。   “咱们福晋如今可真是大忙人,比本王的公务都多。”   听见这话,赵全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茬。   作为一个灵醒人,他早就看清楚了,在这廉亲王府,一项是大事由王爷做主,小事由福晋做主,分工明确,从无争执。   只不过,他在王府干了这么多年,一件大事也没遇到就是了。   就比如现在,别看王爷嘴上好像在抱怨福晋不着家,其实心里不知道多替福晋骄傲了。   自从德太妃和宜太妃两位帮四爷和九爷管理工厂,各家福晋也都蠢蠢欲动,不愿意再窝在四方天地里相夫教子。   他们家福晋自来性格要强,有了这种机会,怎么甘心放过?   更别说,他家王爷也很支持福晋有自己的事业。   福晋多方考虑之后,拉着婆婆良太妃一起,做起了脂粉生意。   一开始,他们只是从南方进新鲜的花样,后来就自己雇了几个擅长妇科大夫搞研究,专门做药妆,研究出了一系列解决皮肤问题的护肤用品。   这个时候贵族妇女的脂粉,还是以铅粉为主,因为铅粉涂在脸上,比花粉和米粉都白。   反而那些贫家女子用不起铅粉,只好自制花粉和米粉。   后世人都知道,铅粉这种东西,用的久了对皮肤的损伤特别大。   八福晋研究出专门针对铅粉伤害的药妆之后,就拉着一群庶婆婆和妯娌们做宣传打口碑。   上行下效这种事,无论到了哪个时代都不会过时。有了一众太妃和王爷福晋们带头说好,底下的贵妇们不管出于什么心理,都跟风购买。   饶是八福晋备货充足,也好几次卖到脱销。   当然了,第一次卖脱销是宣传得力,后面的都是因为实在好用。   无论何时,质量才是硬道理。   “太妃今日,可是和福晋一道出去了?”   他口中的太妃,自然是他的亲额娘良太妃。   自从他出宫建府之后,便奏请皇上,将自己的额娘接了出来。   对于一众太妃随儿子出宫这件事,朝中汉臣还颇有微词。   原因就是这辈子康熙死得太早,这些太妃的年纪其实都不怎么大,也就是三四十岁。   虽然这时候成婚都早,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们,三四十岁正是她们风情最盛的时候。   若是按照那些汉臣的想法,太妃们出宫荣养可以,但至少得等到五十岁之后。   对此,皇上十分不以为意。满洲亲贵们摸准了皇上的脉,立刻跳出来反驳。   ——那都是你们汉人的臭规矩,咱们满人可没那么多瞎讲究。   汉臣们本是想通过这件事,在礼法上压皇上一头,以便进一步提高汉臣在朝中的地位。   但因着康熙与当今两位皇上,对汉臣的优待过多,满洲亲贵早有不满。好不容易这件事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他们反对特别激烈。   能在朝堂上长久混下去的,固然看重气节,但比气节更重要的是利益。   特别是在这个汉臣逐渐复苏的时节,他们并不愿意因为皇上的家事,和满洲亲贵全面开撕。   这完全是得不偿失。   所以,到最后有意见的人都妥协了,太妃们也能顺利出宫,跟着儿子过几天轻松的日子。   良太妃就是其中一个受益人。   赵全答道:“今日太妃身上有些不舒服,便没有出门,是福晋一个人去的。”   “什么,额娘不舒服?”廉亲王一惊,起身就要往上房去看太妃,“请太医了吗,太医是怎么说的?”   “呃,这个……”赵全的神色有些尴尬,低声劝道,“这个时候,王爷还是不要去打扰太妃了。”   廉亲王一愣,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紧张的心神也放松了下来。   ——看来,额娘不舒服是假,有了新欢是真。   “是谁献给额娘的,背景可查清楚了?”   赵全道:“王爷放心,是咱们旗下的奴才献上来的,底子绝对干净,嘴巴也很严实,绝对不会往外乱说。”   “那就好。”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额娘的声誉,他才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把这事往外说。   廉亲王独自一人用了晚膳,又吩咐造房熬了粘稠的米粥给福晋备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廉亲王在书房看到第七十九分公文的时候,前远一阵骚乱,他立刻合上公文走了出来。   福晋回来了。   “哎呀,今天来竞标的人可真多,幸好我准备充足,不然这批药材还真拿不下来。”   八福晋一边解下最新款的蕾丝勾边的披帛,一边对着迎上来的廉亲王抱怨。但她脸上的神色却是志得意满,显然对自己今天的战果非常满意。   廉亲王笑道:“整个大清朝,哪一家有你的药妆做的大,还有人敢跟你争?”   “嘿,瞧你这话说的。”八福晋妩媚地晲了他一眼,“人家规模小,就不用吃饭过日子了?再说了,谁不想抓住机会做大做强?”   夫妻二人进了用餐的厢房,底下人摆了饭,八福晋一边吃,一边不爽的抱怨了一句,“你是没看见,四哥他媳妇儿得瑟那样子。”   廉亲王笑容一顿,忍笑道:“你和她只是做生意而已,相互诚信便是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八福晋也笑了,“哎哟哟,谁能想到呢,堂堂雍正帝,投胎转世后,竟然变成了个女孩子。”   他们做药妆的,日常生产自然少不了美白药材和调理排毒的药材。   如今,大清最大的药材供应商,是雍亲王福晋富察明若。   在道录司步入正轨之后,原本非常忙碌的雍亲王夫妇,突然就清闲了下来。   对此,胤禛本身十分享受,非常干脆的化身咸鱼。   但明若却是个标准的工作狂,骨子里就没有半点惰性。闲了半年之后,她就受不了了。   胤禛便道:“那你就自己找点事做呗,但别去折腾道录司,让他们自主发展就好,咱们只监督。”   明若思来想去,觉得和母妃妯娌们一样,学着做生意也算是一项挑战。   正好胤禛手底下有好几样工厂,她若想做生意也方便。   经过严谨的市场调研之后,明若决定,从精油制造的源头——鲜花养殖那里,单独分出一块来,专门养殖和售卖药材。   当时的市场上,药材可是个稀缺资源,不但治病的需要药材,做养生行业的,做美容行业的,甚至单独做化妆品的,哪一个不需要?   她就专门养殖那些美白效果好,驱寒祛湿,温补身体的,一经养成,果然不愁销路,被各行业爆抢。   但这也有一项麻烦,那就是和八福晋接触得多了,她的马甲难免捂不住。   不过,由于她的态度十分坦然,八福晋也只是怀疑她是雍正帝的转世,压根没想到她也有前世的记忆。   毕竟,以他们这些古人的惯常思维,很难想象,如果雍正帝有记忆,会对自己男变女的事情,接受的这么坦然。   既然只是雍正的转世,他们夫妻自然不屑过多为难,只是平日见了,非常喜欢亲亲热热的多喊几声四嫂。   那感觉,就仿佛当着雍正帝的面给他送女装一样,让他们心里暗爽。   对于他们这种幼稚的心理,明若心知肚明,心里暗暗翻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   夫妻二人正在说笑,八福晋却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反胃,赶紧放下粥碗干呕了起来。   一边伺候的宫女赶紧拿来了漱口的痰盂,又端来上好的茉莉花茶,等她呕完之后漱口。   廉亲王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担忧地问:“怎么回事,可是在外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没有呀。”八福晋也奇怪,“我吃的都是咱们自家带的点心,也就是茶水是福满楼提供的。但福满楼的东西都干净得很,往日咱们也没少吃。”   廉亲王道:“无论如何,先请个太医来看看。”   然后就吩咐赵全,“你亲自去一趟王太医府上,请他给过府一趟。”   太医们除了正常的在太医院上职,平日里也是接私活的。基本上每个达官显贵的府上,都有一个相熟的太医。   这些人不可能像宫里的主子们一样,有事儿就到太医院宣召,而是在太医不当值的时候,让人上门去请。   等太医诊完了脉,开完了方子,自然有车马钱奉上。   而王太医,就是廉亲王府经常请的。   福晋不舒服,赵全不敢怠慢,急忙亲自驾车去请。不过两刻钟,就把王太医请了回来。   一开始王太医也没在意,毕竟廉亲王夫妇的身子骨一向不错,日常也就是有些小毛病而已。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王太医诊完右手换左手,神色一片凝重,看着年轻王心里咯噔噔直响。   好不容易等人家诊完了脉,还来不及说一句话,他就急吼吼地问:“福晋到底怎么样了?”   看他的神情,就差一句——还有救吗?   太医急忙起身,对二人拱手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福晋,福晋这是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   “啊,这……”   时年三十岁的廉亲王懵了。   虽然胤禛当初保证过,说他们夫妻会儿孙满堂。可这么多年福晋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他们已经从希望到绝望,再到平静地接受了。   至于缓冲,上辈子都缓冲了一辈子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却没想到,最大的惊喜会在这个时候,砸到她的头上。 第385章 番外二(下)   “四哥……”廉亲王一脸兴奋地抓住胤禛,但刚开了个头,就被胤禛给打断了。   “你福晋有喜了,对吧?”   “嘎?”廉亲王一怔,原本盈满的兴奋之情霎时便泄了出来,“四哥,你怎么知道?”   他来的时候见人就说,炫了一路,好不容易要炫到四哥脸上了,人家却早知道。   “难道是有谁提前告诉你了?”   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这一路上被他炫一脸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哪个刚好和他一样要来道录司,顺嘴把这件事说给四哥,也是很有可能的。   唉,早知道就走快点了。   不过,如果走的快了,不就没机会炫路人一脸了吗?   果然是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廉亲王不上不下的,感觉特别难受。   胤禛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昨天晚上睡不着,和明若一起观星象,看见有一颗小星坠入你府中,就猜到你们夫妻好事将近了。”   廉亲王:“…………”   ——好吧,玄学,咱们凡人惹不起。   “四哥替我算算,这一胎究竟是男还是女?”   胤禛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那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   “都行,都行。”廉亲王嘿嘿一笑,颇有些傻爸爸的架势,“我这不是提前知道了,好提前准备嘛。这小孩子的衣服呀、玩具呀、襁褓呀、摇篮呀,哪一样不得精心准备?   万一是个男孩子,我却准备了女孩子的东西;是个女孩子,我却准备了男孩子东西,孩子不高兴了怎么办?”   这回轮到胤禛:“…………”   “你考虑的还挺周到?”   “应该的,应该的。”廉亲王半点没听出他的嘲讽,持续傻笑,“我们夫妻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的宝贝疙瘩,当然得周到。”   然后他话锋一转,炫出了新高度,“对了四哥,你和四嫂也成婚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说到这里,他冲胤禛挤眉弄眼,以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说:“如果四哥不嫌弃,弟弟可以跟你分享一些经验。”   “经验,什么经验?”胤禛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就被扑面而来的车轱辘压扁了脸,“就是行房的姿势什么的。”   “噗——”   胤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以剧烈的咳嗽缓解自己的尴尬。   ——幸好我喝了口水呀,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老司机呢。   被喷了一脸的廉亲王,一边嫌弃地拿帕子擦水,一边抱怨道:“四哥你也不小心点,我这套衣裳可是福晋亲手做的,今天头一天上身。”   好吧,他的重点不是自己的脸,而是福晋做的衣裳。   受害更重的脸:原是我不配!   胤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就以公务繁忙为由,把他赶走了。   他忙不忙,廉亲王能不知道?   不过在他这里既然炫不到,廉亲王也不乐意待着。有着跟他磨的闲工夫,他不得多炫两人?   这一天,凡是跟廉亲王沾点关系的,都收到了他亲自通知的喜事:八福晋有喜了!   虽然大部分人都儿女双全了,但他那股得瑟劲儿,还是让□□头发硬。   机智如廉亲王,自然是在人爆发的边缘溜走了。   八福晋年过十才怀了第一胎,夫妻二人自然是宝贝得很。廉亲王不但亲自入宫向皇上求了一个御医,还各种找过来人请教照顾孕妇的经验。   夫妻二人喜提子的揆叙深受其害,不得不躲到了胤禛这里,才算是松了口气。   胤禛嗤嗤笑道:“能把你吓成这样,老八也是个人才。”   揆叙温和一笑,表示了理解,“年过十才得子,也怪不得廉亲王如此激动。”   其实八福晋能怀孕,京城贵族圈都挺惊讶的。   毕竟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又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却从来没有半点好消息传出来。人们都暗暗猜测,这夫妻两个指定有一个身体有点病。   揆叙道:“如今看来,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胤禛笑道:“的确是缘分未到。老八和你一样,今生命中有子。”   至于前世之事已不可追,既然揆叙根本不记得自己前世没有亲生儿子,他也不说出来让人徒增烦恼了。   揆叙点了点头,神色突然有些迟疑。   胤禛喝了口茶,挑眉道:“你有话大可直说,咱们两个多年的交情,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这倒不是。”揆叙还是顾及她的心情,小心地问道,“你与福晋也已成婚多年,对于子嗣一道,连半点不着急吗?”   他倒不是怕胤禛怪罪,只是怕自己戳中了胤禛的隐痛。   “我道什么呢,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呀。”胤禛毫不在意地笑了,“我们修行中人,子息本就单薄。这是天道平衡之理,早在踏入修行的那一刻起,我们都明白了。”   修行中人拥有超脱世俗的力量,如果再子孙满堂,岂不是要绝了普通人的晋身之阶?   别说什么修行之人为己养性,是人就有私心,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做人上人?   神话传说里的主角,固然是反抗世俗、反抗封建礼、教反抗父权、反抗皇权的代表,但总是作为反派出现的王母娘娘,其实就真的错了吗?   神仙与凡人结合,生出的孩子半人半仙,天生便资质超群,可以用比普通人少上许多的时间修成仙身,占据上届资源。   这对那些潜心苦修的普通人来说,公平吗?   天地间的资源是有定数的,这些开着挂的仙二代们,凭着出身占据了大部分资源,那些苦修飞升的就活该过得苦哈哈?   所以,对于自己子息艰难这件事,胤禛是真的毫不在意。他们夫妻全当丁克了。   反正他们这辈子生于皇族,完全不怕年老体衰之后没人照顾。   见他神色十分坦然,眼中也没有半点愁绪苦涩,揆叙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既然四爷心中有数,那我就不瞎操心了。”   相识这么多年,两人早就把对方当成是至交好友了。   若非如此,揆叙也不会关系一个亲王的子嗣问题。   =====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廉亲王府的长子出生了。   抱着红彤彤的小婴儿,廉亲王只觉得满心柔情无处安放,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重一点,就伤了这脆弱的宝贝疙瘩。   “福晋你看,咱们的孩子多可爱。”   此时的八福晋生产完毕,已经睡了两个时辰,精神正好,正一脸慈爱的看着丈夫怀中的孩子。   听见丈夫夸儿子,她哪里会反对?不但连连点头,还夸得比年轻王都快夸张。   “你看这皮子红的,等长开了,一定比那糯米汤圆都白。”   “福晋生得就白,儿子这点儿一定是随你。”   “我看着鼻子随王爷,嘴巴和下巴也随王爷,皆生得挺秀,将来肯定是个美男子。”   “唉呦,他睁眼了。福晋快看,他这双桃花眼,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夸孩子,还是借着孩子夸对方。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在低头忍笑,却又因主子们感情好觉得欣慰。   这个孩子倾注了他们夫妻俩许多的期望,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得到了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父爱和母爱。   非但他的父母对他十分珍爱,他的祖母良太妃为了照顾他,更是四年清心寡欲,就怕自己一错眼,乖孙子就受了委屈。   这种情况,并没有随着二胎宝宝的出生有所改变。   夫妻两个无论有多少个孩子,第一个总是最特殊的。   照顾第一个孩子时没有半点经验,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手忙脚乱。   周围的人各有各的经验,这个说一句,他们赶紧照做;那个又说这样不妥,他们赶紧就改。   说句傻爹傻妈半点不为过。   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自觉积攒了经验的爹妈就淡定多了,照顾孩子随意了许多。   后世开放二胎的时候,网上有句调侃之言:第一胎照书养,第二胎照猪养,大抵就是如此了。   廉亲王夫妇这一世,果然像胤禛预言的那样有个儿子,十四个孙子,果然是儿孙满堂,饱享天伦之乐。   这儿孙多了不然让他们称心如意,却也有苦恼,那就是廉亲王夫妇半点不敢松懈,一个努力办差,一个努力做生意,就为了给儿孙多留点资本。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辛苦,他们甘之如饴。   一晃数十年过去,整个大清天下早就没有灵异事件发生了,胤禛夫妇早年云游不知所踪,胤礽命数已到,皇位上又换了一代新君。   廉亲王夫妇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翠如华盖,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撒下来,只剩下微微的暖。伴随着习习微风,让树下的人惬意不已。   “福晋,这一生,你还有遗憾吗?”   “没有了。”   对八福晋来说,只要他们夫妻恩爱两心不移,其实有没有子嗣都无所谓。   她早年之所以忧心子嗣,不过是不想别人肆意揣测胤禩。   廉亲王微微一笑,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   “如此便好。” 第386章 番外三   伴随着清脆的“滴答”声,雪白的石钟乳一滴又一滴地落入天然的石槽里,石槽西面又有一道开凿出的小渠道,蜿蜒曲折盘旋到不远处的假山石上。   假山石上又有无数天然的孔洞,但那些流动的石钟乳,却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一般,乖乖地从离地五尺高的一处鹤嘴形孔洞里潺潺而出,状若飞泉,顺势而下,集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被凡间门贵族传的神乎其神,几乎是万金难求的石钟乳,在修士眼里,也只配为自己的住所添一道景。   待德太妃薨逝,以皇贵妃之礼葬入妃陵之后,胤禛便预感到,自己在凡间门的因果了却了大半。   他不想再多生枝节,便再处理完了母亲的后事,便领着明若云游而出,再不往京城传消息。   世人都以为他们夫妻已经登仙而去,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在游历泰山的时候,看见一对神仙眷侣,乘白鹿升天。   “这凡人的脑洞,比神仙妖怪可大多了。”听见这样的传言,明若不禁嗤笑。   胤禛在石柱旁放了一个大靠枕,整个人毫无形象地你坐在靠枕上,手边放了一个木桶,桶中是上好的猴儿酒。   他手里得攥了一柄木勺,一边和明若说话,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舀桶中的猴儿酒喝。   闻言便笑道:“神仙知道得更多,受天道的制约更大,自然不敢胡乱编排。   至于咱们凡人嘛,一生匆匆百年,对天道来说还不够眨个眼的功夫。咱们有什么想法,天道哪里会在乎?   那凡人的基数多大呀,这脑洞开得多了,自然就有几个特别出奇的。”   量变产生质变,从来都是颠簸不破的至理。   明若想了想,也不禁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   她有些无语地看着胤禛,“你这魏晋风的角色扮演,还没腻味吗?”   但看胤禛如今这坐姿,这狂放不羁的饮酒姿态,不正是魏晋古画里的名士吗?   胤禛又舀了一勺猴儿,仰头酒倒进嘴里,嘿嘿笑道:“反正咱俩也没什么事儿,玩玩角色扮演,给自己找点乐子不好吗?你要不要画个魏晋的装束?我看那古画上魏晋女子的妆容,也挺有特色的。”   “不要!”明若断然拒绝,“要是两汉的装扮还可以,魏晋的……我欣赏不来。”   后世人众所周知,雍正帝也是个cosplay的忠实玩家,不但扮演过古人,还扮演过外国人。   而且人家不但扮演,还让宫廷画师把他扮演的角色全部画下来,留待后世瞻观。   相对来说,他这个爱好,可比他儿子到处盖章、到处发弹幕高雅多了。   “两汉?那也行。”胤禛顺手把木勺丢进酒桶里,右手在地上一撑,翻身而起,兴致勃勃地说,“咱们现在就下山买布料裁衣裳,正好这章尾山上金银玉石都不缺,头面首饰玉佩咱们都可以自己造。”   正在打棋谱的明若十分无奈,“你怎么越活越小儿心性了,听风就是雨的。”   胤禛催促道:“哎呀,走吧走吧,再耽误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好不容易清静两天,我是一点儿都不想出门。”明若瞪了他一眼,还是将棋谱收了起来,并施法将棋盘上的残局护住,“走吧,陪你下山一趟。”   胤禛笑着拉住她的手,“好,好,好,陪我走一趟。”   虽然他已经看出来,好久没玩COSPLAY的明若也蠢蠢欲动了,但他是绝对不会拆穿的。   这些年两人隐姓埋名游历四方,帮助过不少人,早些年是帮人驱鬼捉妖,后来妖魔鬼怪全都摄于道录司的威名,不敢在人间门冒头了,他们又帮人捉贼,且官府查案,总之是积攒了不少家底。   现如今人间门太平,他们又钱财不缺,想要玩什么,自然随时就可以付诸行动。   他们如今居住的章尾山,是海外一处仙山,远离十丈软红。而他们要去的集市,也不是凡人的集市,而是仙妖神魔鬼做交易的海市。   里面不但有凡间门出产的精美绫罗,更有天上云霞织成的彩缎,和海底骄人之织就的鲛绡。   汉朝的服饰,由于当时的生产力跟不上,颜色以庄严厚重为主,贵族多服玄红二色。   无论古今,哪一个玩cosplay的,也不会刻意去扮演底层百姓。后世那么多梦想穿越的男男女女,哪个不希望穿越之后就是贵族?   他们两个也不例外。   像鲛绡这种看起来就十分轻薄的料子,他们这次是用不上了。   不过鲛绡难得,他们好不容易碰上一次自然不吝啬买几疋回去。   胤禛道:“来一匹这种薄荷绿的,还有那个珍珠红。你皮肤白,这两个料子做成衣裳,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明若心花怒放,也替胤禛挑了两疋,“你不是爱扮魏晋名士吗?这个浅灰色的,做成魏晋时的轻袍缓带,一定十分飘逸。还有这个朱红的,回去正好给你裁件披风。”   她想了想,又捡了几笔颜色淡雅的,“过些日子额娘和三娘姐姐要来,他们两个爱好一致,省得我再多费一份心思了。”   只他们两个这一单生意,就把那鲛人带来的货物买走了一大半,着实是个大客户。   那鲛人欢喜得很,干脆送了两人一斛鲛珠。   鲛珠对凡人来说十分珍贵,但对鲛人来说,只是他们流出的眼泪而已。   他们自出生起就生活在海里,每天的食物饮水,盐分含量都极高,流泪也是一种排泄盐分的方式。   所以,每个鲛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积攒许多鲛珠。   无论什么东西,一多也就不值钱了。对鲛人来说,鲛珠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胤禛和明若这对夫妻一开始和交人接触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一点。在双方聊得欢畅时,被对方抓着送一把鲛珠,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哪像现在,哪怕是被送了整整一斛,俩人也能收得面不改色。   他们若是不收,鲛人还要不高兴,觉得是看不起他。   于是两人道了谢,回了些章尾山上的特产做回礼,双方算是交上了朋友。   明若还特别嘱咐那鲛人,等下次海市再开,要帮他们带一些特定花样的鲛绡。   大好的生意送上门,鲛人又怎么会不做?拍着胸脯满口答应。   两人又买了些其他的料子,用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等回到章尾山,明若裁衣裳,胤禛做首饰。   两人的审美都不错,分工明确不过两三天,就做好了汉制的屈居、直居等衣物,还有头面首饰并秦汉时流行的组玉佩。   等穿戴上身之后,用玄镜术一照,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闲的无聊时,胤禛早早就琢磨出了类似于后世摄影机的法宝,两人每次玩cosplay,都会用这法宝记录下来,以便随时欣赏观摩。   =====   “哟呵,你们两个这是干嘛呢?”   两人正各种摆造型,正要进一步来点剧情的时候,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氛围。   胤禛身形一顿,暗暗翻了个白眼,收敛身形对来人行礼,“额娘,三娘姐姐。”   不是他不想反击,实在是方才出言调侃的封三娘,人家可是有靠山的。   唉~从前他是额娘的小棉袄,但是现在,额娘有了狐狸取暖,就不需要他这个棉袄了。   佟齐云与封三娘携手而来,笑着把两人扶了起来,“你们这是穿的东汉时的衣裳?”   又看向明若腰间门挂的组玉佩,“这玉佩不错,看起来像是新做的。”   明若道:“额娘好眼力,正是小四自己做的。”   胤禛也忙道:“我采来的金玉还有许多,额娘若是喜欢,儿子帮您也设计一套?”   为了婆媳关系的和谐稳定,他得用实际行动表明,他并不是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   佟齐云也不和他客气,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两套。”   “好勒!”胤禛满口答应,“一定让额娘和三娘姐姐满意了。”   果然,见胤禛始终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佟齐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把佟齐云和封三娘迎进待客的洞府,明若用灵力贿赂了山里的动物,让她们帮忙采集各色鲜果,她自己则亲自迎来最为甘甜的泉水,用自家炮制的竹叶为众人煮茶。   喝着清香的竹叶茶,封三娘忍不住感慨道:“你们两口子过的,才真是传说中的神仙日子呢。”   她话音刚落,就将胤禛豁然起身,满脸喜色地说:“今日我这章尾山真是蓬荜生辉,竟然来了这么多贵客。”   他对佟齐云道:“额娘稍等,儿子把贵客迎进来。”   在佟齐云点头同意之后,他便走出山洞,先去左边的关帝庙里点香拜迎了关二爷和黑白二将,再领着这三个神仙到右边的财神庙里,点香拜迎赵公明。   赵公明一从神像上跳下来,便忍不住晃着脖子伸了个懒腰,嘴里笑道:“你这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把为师的庙宇建在身边。”   胤禛正色道:“师傅哪里话,这不是应该的嘛。”   赵公明闻言嘿嘿一笑,得意万分,拍着胤禛的肩膀赞道:“好徒儿,真是好徒儿,这些年,你可没少给为师长脸!”   自从前些年,两个本不相干的凡世突然合并,大天尊就十分头痛。有心要整顿这错乱的凡间门,却又不预神仙过多插手凡间门事,以免引来更大的浩劫。   正在苦恼之际,截教弟子胤禛横空出世,心中发下大愿,要将妖魔与凡人彻底隔绝。   除了赵公明与二郎神外,一众神仙都是持观望态度。   却不想,短短数十年间门,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赵公明这个傲娇最好面子,徒弟做下了这样的大功德,他自然觉得脸上有光。   “你放心,这功德为师不会让你白做,待你凡间门命数尽了,自会有仙使界引你们夫妻上天。到时候,跑不了你一个帝君之位。”   他的徒弟,做了好事自然不能白做。他们截教虽然式微,却也记住了教训,早就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了。   却不想,胤禛闻言,却没有半点喜色,蹙眉问道:“做天界的帝君,是不是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啊?”   他在凡间门多年,好不容易达成了咸鱼目标,难不成飞升之后要一朝回到解放前?   早就看透他本质的赵公明不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在其位谋其政,不管哪路神仙,都不可能整天啥都不干。”   胤禛:“……哦,那好吧。”   眼见气氛逐渐凝滞,白将军关平急忙出来打圆场,“四弟我们远道而来,你若不拿好酒招待,我可是不依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师父,二爷,快请进。正好今天我娘也来了,咱们大家好好聚一聚。”   胤禛感激地看了关平一眼,赶紧趁机转移话题,顺便转移场地。   关二爷捏着胡须微微一笑,对赵公明道:“星君,咱们就客随主便吧。”   对于有本事的人,赵公明心里也敬重,便很给面子地甚至台阶下,“关帝也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